我默默的看着她,心裡想着該怎麼說,大娘見我不說話,不禁有些急,她道,“凝兒,你定是有什麼事的?其實,早上內務府的人去說只接我一個人進宮時,我就知道不對了。”
此時的大娘,臉上全是慈愛和焦急,完全是母親爲了子女着急牽掛的焦躁表情,我愣愣的看着大娘,心裡冷了又熱,再也忍不住,我一把抱住她,語氣已經是哽咽了起來,“母親。”
大娘也不知道是因爲着急還是感動,身子微微的顫抖着,她輕拍着我的背,柔聲道,“好孩子,到底怎麼了?跟母親說,母親在這裡呢。”
我無力而又疲累,軟軟道,“母親,您和娘……有事瞞我,是不?”
大娘身子一僵,正輕拍着我的手也隨之一停,她的這一變化,立時就被正用心留意的我捕捉到了,我的心頓時往下一沉,之前那種不祥的感覺次時已經達到了頂點。
我從她的懷裡掙脫,緩緩坐直身子,雙眼一眨不眨的緊盯着大娘,不容她有絲毫的躲避和退卻。
大娘的臉上此時充滿着不安和――疑惑,她試探着問道,“凝兒,你……你爲什麼這樣問?”
我挺直了背,索性就很直接起來,“昨天晚上,二姐來了。”
我只說了這一句話,我相信接下來的事我不用說得太詳細,二姐和我都是大娘從小看到大的,我的性子大娘清楚,二姐的性子,大娘更是瞭解!
果然,大娘變了臉色,急急問道,“她到底還是來找你了,”說到這裡,她語氣頓了頓,問道,“那,她說了什麼?”
我定然看着大娘的臉,“她說,父親送她進宮來,是因爲我們沈家若要光宗耀祖,靠我已經不行了。”
大娘的臉上頓時有了怒意,“這個賤人,“然而只說了這一句,她就停住了,表情裡的不安越來越重,終於,她心虛的將頭轉了過去。
我再也忍不住,聲音也尖利起來,我揚起聲音道,“母親,您該知道,我如今呆的這地方不比其他,若果然有事是牽扯到我的,母親萬萬不能瞞我,縱然……,”說到這兒,我的聲音亦是忍不住的顫抖,“縱然是再不好的事,也不能……也不能……瞞我!”
大娘的臉色已是白了,我見她猶在猶豫,又一字一定的道,“母親,這關係的可不是女兒一個人,女兒的身後,可是咱們這一大家子呢!”
母親終於掌不住了,她的眼裡慢慢的有淚洇了出來,定定的看着我的臉,伸手輕撫了道,“其實,凝兒,也不能怪你爹的……”
我不語,只靜靜的等着她說下去,她的淚已經很是洶涌起來,語聲哽咽的先哀嘆了聲,“我的凝兒啊,你的命好苦!”
我愣了,儘管早有預感,但心底裡還是存了一線希望的,盼着只是自己太敏感了,盼着那是二姐信口雌黃,盼着……盼着……可此時見大娘這般模樣,我已是徹底的心涼。
大娘輕聲開口,語氣像是怕驚醒了沉睡的孩子般,帶着無盡的溫柔和無盡的悲哀,她道,“好孩子,我再沒有想到,咱們孃兒倆……竟會是一樣的命!”
大娘終於細細的告訴我,原來,當初父親帶了那秋騰草毒膏去求枯禪大師時,枯禪大師看了那毒膏,又聽了父親的描敘之後,很是惋惜的告訴父親,他雖然能解掉我身上的毒,不至於影響到我的容顏,然而,到底毒性已經滲透了我的肌膚,只怕已經影響到我的身子,將來的生育上,恐怕要受些影響了。
父親當時很是震驚,他深深知道,一個宮妃無論是怎麼樣的受寵,可若是不能誕下皇子,到頭來,再大的榮寵也終究只會是過眼雲煙而已。他回來後就長吁短嘆不已,當時,娘和她都尚不知道內裡緣由,直到他突然決定讓二姐進宮參選,她和娘相勸阻攔時,父親或許是怕她們向我報信,這纔將此事告訴了她們。
當時,她和娘都驚得呆了,在兩人抱頭哭了一場之後,也只得由着父親去,爲怕我傷心,她和娘都不敢將此事告訴我。
說到最後,大娘已經是悲傷到了極點,她道,“孩子,這都是你的命啊,你就認了吧!”
我此時早已經手腳冰涼,臉上也不知是汗還是淚,密密的流了滿臉,腦子裡嗡嗡不斷的一個聲音不停的喊着,“我再不能有孩子了,我再不能有孩子了,我再不能有孩子了……。”
然而我的身子卻像是沒有了知覺般,木木的動彈不了,我死死的看着大娘的嘴一開一合,像是將她說的話全都聽進去了,又像是,什麼都沒有聽到。
大娘被我這番模樣嚇壞了,她惶急的喚我,“凝兒,凝兒你怎麼了,凝兒你說話?”
她的聲音漸漸拔高,小青在門外聽到聲音,忙掀了簾子進來,一見我和大娘都是滿臉的淚,知道不好,一把抱住我,急聲道,“小姐,您怎麼了?”她又向大娘急道,“小姐剛纔還好好的,夫人到底跟小姐說什麼了?”
大娘此時又是害怕又是尷尬,張着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見了小青,終於有了些反應,向她面無表情的吩咐,“小青,送夫人出去。”
小青愣了愣,“小姐?”
“快去,”我冷聲喝着,語氣冰冷,不容置疑。
小青嚇了一跳,只得點頭應了,看向大娘,輕聲道,“夫人請。”
大娘猶豫的看着我,卻又不敢再說什麼,只得欠身告退,我努力的想擠出點笑容來讓她安心,卻終是不能夠,眼見着大娘到了門口,我突然道,“請母親回去轉告沈大人,既然我已經對他沒有了作用,以後,他就只顧着那個如今住在西偏宮待選的女兒罷。”
話一出口,我心裡就一驚,我竟然直呼我的父親爲――沈大人!
大娘也很明顯的吃了一驚,脫口驚叫,“凝兒,你說什麼?”
我不再答話,轉身繞過了屏風,再不肯看一眼。
身後,我分明聽見大娘長長的嘆了一聲,嘆息隨着腳步,漸漸的遠去,再不可聞。
我無力的坐在了屏風後的小几上,一任臉上淚水橫流,原來,我到底只是顆棋子,到底,只是父親往上爬的墊腳石,是了,這纔是父親了,我怎能以爲他已經改變了呢,我怎能忘記在我進宮前的那十六年裡,他是如何對待我和孃的,我怎能還會爲了父親這一兩年來的溫情而感動,甚至,對那個家心懷眷戀呢?
我怎能如此?
“啊……,”我終於尖利的喊出了聲,聲音裡全是空洞和絕望,隨着尖叫聲,擡手拎起身邊的一個古窯瓷瓶,用力的砸在地上。
門簾掀起,小青和蔣秀正急急進來,那瓷瓶堪堪兒落在她們的腳邊,碎片立時四濺開花,蔣秀顧不上這個,踏着那碎片急向我跟前來,叫道,“娘娘,您怎麼了,仔細傷着了。”
我卻是恍若未聞般,伸手又抓起一個琉璃做的果碟子,“啪”的狠狠摔了出去。
小青和蔣秀急了,一邊一個的撲上來抱着我的身子,蔣秀唬得連聲道,“娘娘你別生氣,娘娘,有什麼事兒您只管吩咐奴婢,您彆氣傷了自己的身子……”
“放開我,你放開我,”我哪裡聽她的,死命的掰開她的手,瘋狂的砸着屋子裡一切可砸的東西,我散亂着頭髮,臉上的淚早已經幹了,腳上用銀線繡了芙蓉暗花的月白色軟鞋踩在碎瓷片上,已經隱隱的洇出了鮮豔的紅色,我卻並不覺得疼,只是拼命的邊砸邊聲嘶力竭的哭喊,“假的,全是假的,假的……是假的……”
可憐小青已經被嚇得面如土色,身子一軟,就跪在了那一地的碎片上,抱住我的腿哭了出來,“小姐,您不能這樣傷自己的身子,您有不高興的,就打小青出氣吧,小姐……”
屋裡的動靜此時已經驚動了守在外面的人,宮人太監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又不敢問,全都齊刷刷的跪了一地,高聲道,“娘娘息怒。”
此時,屋子裡已經是一片狼藉,再無可砸的東西,我一動不動的站在那一地的碎片中間,任由小青抱住我哭,心如死水,直覺得,我這一生,都再無半點希望了。
蔣秀到底冷靜些,見我雖然還是面如死灰,然而終於安靜下來了,忙扶我坐在小几上,從袖子裡摸出隨身帶的桃木梳爲我攏好頭髮,又命小青出去端了清水進來爲我淨臉均面。我木然的坐着,任由她們折騰,我的容顏如何,此時,我已經再不關心了。
蔣秀將我渾身收拾好了,和小青將我扶回寢殿裡躺下,又向宮人們吩咐下去,今天的事不許外傳,否則,一律發去暴室。
她並不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甚至,連勸慰的話都不多說,只是默默細心的給我傷了的腳上好藥,又抓了把安息香丟在香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