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兒一直沒有再來過,我心裡擔憂,卻也無法可想。裁雪告訴我,守候在流雲殿周圍的那些太監們都還在,她去了幾次,都被攔了回來,然而宮裡亦到底沒有什麼關於她們的不好的傳言出來,一時間,我亦多少放了點心。
裁雪見我坐在梨樹下只是發愣,她卻是高興的。端來一碗綠豆湯。笑道。"小主今天的精神卻好呢,往日裡天天只是睡,連話也不肯多說一句,奴婢都擔心死了。"
我喝著那碗湯,卻又突然一愣,看着那湯道,"這哪裡來的?"
自從小福死後,裁雪進不了流雲殿,瑛兒亦再沒有來過。我這裡就恢復了被貶那天的餿茶冷飯,有時裁雪急了,就情願只要點兒稀粥來讓我喝,總比那餿酸的東西好。
裁雪道,"是李嬤嬤給的。"
"李嬤嬤?"我突然想起,不知何時,那個窮兇惡劣的李嬤嬤竟然和我們走得極近了,在我因爲小福的死而暈厥後,她竟然還和裁雪一起留下來伺候我。
裁雪知道我奇怪什麼,她點頭道。"要說這個李嬤嬤,也不知道是不是怕昭儀娘娘以後找她算賬?反正,她現在竟一點也不爲難我們,不單如此,還時常弄點兒好吃的送過來,更將外面的消息讓我知道,嗯,也不知道她打的什麼主意?"
看着手裡的綠豆湯,我心裡一陣苦笑,就算是當年還在家裡,我和娘被二孃三娘二姐等人欺凌時,亦不至於連口消暑的綠豆湯都喝不上,到如今,竟是這樣的東西,也要靠一個宮裡最低等的老嬤嬤才能到口了。
看着裁雪額上密密的汗珠,我將綠豆湯遞到裁雪的手裡,淡淡道,"太甜膩了,你喝了罷。"
裁雪卻搖頭,"那我用井水先浸起來,等小主想喝了,我再給小主端來。"
我心裡陡然一酸,卻不肯讓裁雪看出來,忙轉了頭去,"我說了,這個太甜膩了,你喝了。"
等到裁雪將那湯喝完了,我才轉過頭來,默默的看着裁雪滿足的臉,心裡突然就覺得悲哀起來,難道,我接下來的日子,就要這樣過下去了麼?
眼前一晃而過的,除了往年的奢華似錦,更多的卻是滿身鮮血的小安小福,以及,我的睿兒臨死前乾淨無邪的眼神,我的心一陣揪痛,心裡陡的亂成了麻,皇后,瑾夫人,二姐,栩表哥,娘,英宏,以及我的昊兒,這一張張臉都像是石頭般,分明是不許我這樣消沉,直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正在此時,就見那李嬤嬤對着我這裡探頭探腦,我不禁皺了皺眉,她顯然有意要和我們走得近,可是面對我時,她又分明有些怕的樣子,總是在背地裡找裁雪。
我示意裁雪叫她過來,那李嬤嬤見是我叫我,她很是扭捏的樣子,來到跟前給我請了安,就搓着衣角不說話了,我心中奇怪,但是到底感念她那一碗綠豆湯的情義,於是笑道,"李嬤嬤有事麼?"
那李嬤嬤的臉色變了幾變,看看裁雪又看看我,像是不敢說的樣子,她一露出這種表情,倒讓我心裡跳了起來,語氣亦忍不住的硬了些,"李嬤嬤有什麼事,是不能當着我說的麼?"
那李嬤嬤的神色凜了一凜,兩腿就軟了下來,她撲通一聲跪在我的面前,哆嗦着道,"奴婢,奴婢並沒有什麼敢隱瞞小主的,只是,只是不知道該不該跟小主說?"
"說,什麼事?"我立時便有一股不好的感覺攏上心頭。
"奴婢今兒去浣衣局幫常主子取衣服時,半路遇見採買的太監們在議論,說……說……,"她吞吞吐吐出不了口。
她口中的常主子是常珍珠,前些日子才進位從五品小儀,位分亦算是不低了,日常裡驕態漸顯,慢慢的不再將和她一起進宮的人放在眼裡,使喚起別的宮院裡的人來,亦是毫不客氣。
然而我關心的卻哪裡是這個,只急了起來,"說了什麼,你到是說啊?"島役來血。
那李嬤嬤的臉上分明有了不忍的樣子,"奴婢說了,小主可別着急,奴婢聽她們說,慧妃娘娘的父親周國舅,將小主您的父親給參了。"
"什麼?"我的手心頓時刷的全是汗,騰的站起身子。
我被貶時,劉喜曾經暗地裡告訴過我,英宏藉着太子降生的大喜,大赦了天下,我雖被貶,可是我父親僅僅被削了官職,人丁財物並無半點損傷,如今全家都搬去了秀明湖畔的別院裡,父親既已無官職,如何還會被參呢?
就聽李嬤嬤道,"周國舅說,小主您當年所做的事,其實全都是您的父親一手指使,並且,又不知從哪裡搜到了您父親往日在任時,貪墨了公款等罪證,他和幾位大臣聯名上摺子,要求皇上準旨,將,將沈家數罪併罰,滿門……抄斬……"
"啊,"我只覺得一個被晴天裡一個霹雷,乍然在耳邊響起,震得我腦子裡嗡嗡作響。我哆嗦着想去扶椅子,眼前卻是昏黑的一片,終於,我身子一軟,就倒在了地上。
醒來時,已經躺在了屋內的竹榻上,裁雪正用沁涼的井水給我拭着額頭,邊嗚嗚哭着埋怨那李嬤嬤,"嬤嬤這麼大年紀,卻活回頭了,這樣的事兒能跟我家小主說麼,這不是要她的命是什麼?"
李嬤嬤邊幫着擰棉巾子,邊委屈道,"我也是聽了這樣的消息,想着要告訴一聲兒,哪裡知道小主竟然……"
裁雪怒衝衝的將棉巾使勁兒往盆裡一摔,"嬤嬤也不想想,我家小主如今什麼情形,她自己連這淺梨殿的門兒都出不去,你告訴了她,也不過是折磨她罷了,可有半點用呢?"
不知道爲什麼,這李嬤嬤的脾氣竟然變得極好,她喏喏着道,"其實小主也是太心急了,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她就急急的暈了。"
我此時雖然幽幽醒來,卻正在心悶氣堵的時候,聽着她這話卻像是還有轉機的樣子,於是顧不得氣她說話不像樣,嚶嚀一聲急急問,"是,是什麼……沒有說完……"
裁雪只顧着和李嬤嬤生氣,此時才知道我醒了,歡喜之下,只死命的拿眼神去警告那李嬤嬤,李嬤嬤忙道,"小主別急,奴婢聽說,皇上當時並沒有準的,只說先查了看看,說是如今小太子身子弱,太后才說要施仁政爲太子積功德,是以要人性命這樣的事,一定得謹慎又謹慎,萬不能冤了誰?"說到這兒,她笑了起來,"奴婢之前就聽說,小主的家世本是極清白廉潔的,當初太后選中娘娘進宮,亦是爲的這個,所以,周國舅這次一定是誤會了,如今皇上已經下旨命好生的查,沈大人就一定不會有事的。"
她的話並不能使我寬心,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太清楚了,再者,周國舅如今這樣做,一定是得了太后的話,他們既然上了摺子,只怕手上真有了父親當年的罪證也不一定。我千怕萬怕就怕的這個,如今,終於還是來了。
拜託李嬤嬤再替我留意外面的消息,我就在屋子裡如熱鍋上的螞蟻般急了起來,然而正如裁雪所說,我連淺梨殿的門也出不去,而裁雪雖然偶爾能出去取些東西,她也藉此幾次想去找劉喜和安槐,然而,這樣的兩個宮裡權勢頂天的人,亦哪裡是她一個小宮女想見就能見到的。好容易見到劉喜身邊的人,請他帶了話給劉喜時,劉喜卻並不沒有像上次那樣出來見她,只叫人傳了一句話讓她帶給我,"各安天命。"
各安天命?什麼意思?
我急得雙眼冒火,嘴上起了燎泡,可是在想了許久以後我才明白,周國舅的這一道摺子明着是衝着父親去的,實際上還是奔着我來,英宏對我的心他們都知道,礙着那皇后之位尚未到手,他們不好直接對我下手,於是就想這樣的辦法要等父親服了罪伏了法,那時,再想將我斬草除根,就輕而易舉了。
而英宏,亦一定知道他們的心思,之前說要細查,其實也不過是拖延時間而已!
難怪劉喜連裁雪的面也不見,見了,又能怎麼樣呢?連皇帝都頭疼的事,可不是隻有各安天命!
我心裡焦急而又忐忑,心底裡卻真正的絕望起來,宏,連你都沒有辦法的事,想來,是真的沒有辦法了罷?
突然就想起之前裁雪告訴我的,他最近夜夜笙歌,對周慧妃常珍珠等人極好,我的心裡就像是有一根極細的針劃過,一下,又一下,尖利的疼痛着。
君恩向來淺薄,縱然他之前對我有情,在如今這樣多的如花嬌顏相伴下,想必,他亦是不再記得我了吧!
劉喜的那句各安天命,又焉知不是這樣的意思,他叫我只顧好自己就好,再別念着家裡人,因爲,再如何的顧念也是枉然?
是麼,是這樣的麼?
不知道是爲家人心急,還是爲英宏的心思煎熬,我終於落下淚來,無助無力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