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奇怪的是,我之前擔心的事並不存在的,無論是前面的正廳,還是抱水軒,以及,一路上所經的迴廊庭院,全不見一絲奢華蘼貴的地方,處處只在簡單裡透出精緻,用的也全都只是普通的裝飾擺設,雖不至於寒樸,卻再看不出往日的富麗堂皇。
我鬆了口氣的同時又很是納悶,不明白父親幾時改了性子,父親想是緊張,額頭上已經細細的冒了汗,在一邊小心的陪着。
到此時,除了父親和娘外,就只有林伯知道我們的身份了,林伯爲人忠厚,雖然不能在父親的官路仕途上出謀劃策,但卻是父親最相信的人,家裡的大小事宜,全都交於他打點,此刻他一聽那以風帽遮掩面目的神秘人物,正是他家身爲皇妃的五小姐,而五小姐身邊的那位英挺不凡的男子,竟然就是當今的聖上,老管家萬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竟能有幸見到當今的天子,一時竟激動得熱淚盈眶。
下人們只知道家裡來了貴客,眼見老爺夫人以及管家全都小心緊張,也不禁一個個如臨大敵,深恐一個不小心,得罪了貴人。
這件事自然是瞞不過大娘以及衆位姨娘的,大娘帶着衆位姨娘來到抱水軒,想一看究竟,卻被守在外面的侍衛攔住了,大娘見在自己家裡,竟被幾個陌生男子攔住,惱怒起來,恨聲道,“你們是什麼人,竟敢攔我?”
父親聽得林伯稟報,出去一頓呵斥,大娘委屈萬分,卻也不敢再鬧,只得悻悻欲歸,我在屋內聽到,忙讓林伯出去請她進來。我對英宏笑道,“皇上不知,家父有兩位正室妻子,外面那位沈秦氏,和臣妾的孃親一起,都是平妻,所以,臣妾斗膽作主,也將她傳進來給皇上見個禮。”
英宏並不在意,大娘進來後,一見我也愣了,呆站着不知所以,父親喝道,“皇上和嫺主兒在此,還不見禮。”
她這才明白因何被攔了,頓時驚慌起來,忙忙跪倒,“臣妾見過……皇上,見……過嫺主兒……”聲音哆嗦着,語不成句。
我上前親手扶起,含笑行了家禮,道,“母親好。”
她萬想不到我竟然對她這樣客氣,甚至,我居然叫她作母親,往日我待人向來冷淡,除了娘,我從不與人親近。
只一年不見,她的鬢角竟然帶了些許的白髮,眉眼之間,更多了幾分風霜,見識到宮裡妃嬪間的冷酷後,再見她時,我竟忍不住的心軟寬容起來,她也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丈夫的心從來不在自己身上,又無兒女傍身,那份孤獨淒涼,縱然是正室身份,又豈是能取代的。
她的眼裡隱隱的帶了淚,不知是否那聲“母親”撥動了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她嫁給父親這麼多年,膝下並無所出,這也是她不敢阻攔父親納妾的一個原因,哥哥們和二姐,向來都跟我一樣,只叫她大娘的,我這一聲“母親”竟是她有生以來聽到的第一聲。
她拉住的我手,細細端詳起來,眉眼裡是從來未有過的溫柔,“真的是……凝兒回來了麼?”
我點點頭,請她坐下。此時,林伯聽侍衛總管吩咐,已經在偏廳裡擺好了一桌酒宴,我這纔想起,自早上出宮到現在,我們竟然都還是水米未進的。
父親陪着英宏出去用膳,娘和大娘在裡面陪我,我整個人鬆懈下來,要娘和大娘不必再拘禮。大娘見我身上穿的依然是男裝,皺了皺眉,親自出去尋了一套衣服來幫我換了,一邊幫我梳着頭,一邊卻埋怨起來,“怎的也不早早的讓人來說一聲兒的,咱們也好準備着,看把女兒給委屈的。”
這種口氣聽在我的耳裡,讓我的心內猛的一熱,再不懷疑她說此話的誠意,眼裡亦隱隱的帶了淚,娘見了忙用帕子幫我拭去,“凝兒……”
話未出口,娘已經哽咽起來,大娘也紅了眼,我們三個,竟然無語凝噎起來,好一會,爲怕英宏回來看見,這才忍了,大娘卻道,“凝兒,在宮裡可好……”
娘也點頭,“你在宮裡過得怎麼樣?我看皇上對你很好呢……”
她們的問題,直讓我的心裡一陣酸苦,可是我怕讓娘擔心,哪裡敢說,只有強笑道,“女兒在宮裡……很好,皇上對我,也很好。”
娘和大娘這才鬆了一口氣,大娘笑道,“我就說嘛,按規矩,凝兒再不能出宮來的,若不是皇上寵愛,哪裡就能有此時呢!”
她又笑了對娘道,“都說咱們女兒被皇上禁足了,我就跟你說是再不可能的,你卻枉自擔心,現在可親眼看見了。”
娘臉上也是喜笑顏開的樣子,拉住我的手,道,“早上你父親上朝回來,就說你昨天晚上觸怒聖駕,被禁足了,害我好一陣擔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想起昨天晚上到現在發生的一切,猶像是在夢中,看看娘和大娘,想想也沒有隱瞞的必要,當下就一五一十的全告訴了她們,她們全都歡喜無限,大娘合了雙手,口裡念道,“阿彌陀怫,虧得皇上肯爲你費這樣的心。”
娘滿眼都是欣慰,我知道,在她看到皇上和聽到我說的後,她是真的放心了,我慢慢的靠入她的懷裡,手裡又牽過大娘的手,衷心道,“女兒真捨不得離開你們!”
晚上,英宏將我擁在懷裡,問,“凝霜,你今天高興麼?”
我擡頭看往他,“我沈凝霜這一生,再忘不了皇……你待我的這一份心。”
他眉眼裡全是溫柔,對着我深深的吻下來,口裡喃喃道,“凝霜,我雖不能帶你去天涯,但是,只要你想要的,我都會想法給你。”
“凝妹妹,你若想要什麼,就跟我說,我都會想法弄來給你,”小時候,我被三哥欺負,一個人站在風裡哭,栩表哥拿着他新買的一個小皮球過來哄我,見我終於破涕爲笑了,他拉着我的小手,對我這樣宣佈。
如今,這句話竟然又在耳邊響起,我恍惚如在夢中,我星眼微合,卻是脫口而出的,“我什麼也不要,只要君心不變!”
話一出口,不覺一驚,張眼看時,英宏情意深濃,定定的看着我,“我發誓……”
我正沉浸在自己的驚駭裡,一時想不起來他爲何而誓,他抓着我的手,捂到他的心口,神情凝重,“我,英宏,今日對天盟誓,此生絕不負沈凝霜,在天願爲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若違此誓,叫我天打雷劈,不得……”
我驚呼一聲,忙抽手去捂他的口,眼裡已經急出淚來,惱道,“好好兒的說着話,你怎麼胡說起來了,你……你還讓我活麼……”話一出口,淚就落了下來。
他臉上欣喜而又憐惜,低頭吻去我臉上的淚,溫柔無限裡,我竟然漸漸沉湎,不再記得皇宮,不再記得他是皇帝,甚至,不再記得栩表哥!
天一亮,英宏就起了身,我服侍他用早膳,心裡難免擔憂,他輕笑着撫我的臉,柔聲道,“你別擔心,在這裡好好的陪着你娘,四天後,我就回來接你。”
我心裡慢慢柔軟起來,靠進他的懷裡,“你,可千萬千萬要小心了。”
替他繫上斗篷,他在我的額上輕輕一吻,戀戀不捨的囑咐了幾句,這才轉身出了抱水軒,我上了高樓,看着父親將他們送出門外,上馬絕塵而去。
直到他走得很遠了,再也看不見,我依舊站在欄杆邊上發着呆,娘和大娘相扶着上來,見我這樣,不由的相視一笑,娘心疼道,“這裡風大,還是下去吧!”
我點點頭,扶着娘下了樓,娘將她貼身使喚的雲姨叫來伺候我,雲姨是從小看着我長大的,見我回來,驚喜莫名,上來拉着我的手就問個不停,卻又對娘說,“小姐瘦了呢。”
娘心疼的點頭,我清淺一笑,“只是你們冬天看慣了人穿大毛衣裳的緣故,其實,我並沒有瘦的。”
英宏留下了兩名侍衛護衛我的安全,父親又調來十名虎虎生威的家丁,十幾個人,將整個抱水軒圍得密不透風,我對父親說,其實不用這樣,都只是家裡人,再不會有什麼的。
父親嚴肅的回我,絕不敢有任何的閃失,還是小心爲好.我頓了頓,將心裡的疑問說了出來,因何家裡的陳設全都變了。
父親很恭敬的回道,他知道太后當日對我看重是因我樸素,爲恐被人捉了我的短處,便將家裡的陳設全都換了。果然,今日就用上了!
我嘆了口氣,就將麗貴人的事,細細的告訴他。只想讓他知道,在宮裡生活,風雲顛覆是轉眼間的事,只希望他能好自爲之。
父親聽我竟遇到了這樣的險事,臉也白了,沉吟了半晌,他忽然問道,“凝兒,你可是怪爹送你進宮?”
此話一出,我囤積在心裡一年的委屈立時全都涌上心頭,鼻子一酸,淚水盈在眼眶裡,盈然欲滴,我哽咽道,“父親只一心想求富貴,你可知,集寵於一身就是集怨於一身,別的不說,就那貴妃娘娘,不知道布了多少眼線在女兒身邊,一個不防,就被她拿了短去,到時,只怕,咱們沈家富貴沒求到,卻要落到那麗貴人家人的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