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這考卷結束,衆人們才真正知曉,那擺放在御才院正中央的大戲臺的用處,而下午的詩賦大賽,更是多了許多趣味。
寫此篇文章,共有一個半時辰,蘇紫陌不到一個時辰便已寫完,看四周文人們還在奮筆疾書,琢磨下時間,蘇紫陌決定到四周走走。
這昨日皇上因爲她受了傷,讓蘇紫陌心中一陣動盪,此時雖然有些擔憂皇上傷勢,可她心中卻是有些不願見他,順着小路,蘇紫陌向靠近山邊,綠意較濃的院落走去。
未想到,那院兒中的路還真是通向山上的,猶豫片刻,蘇紫陌還是向那路踏去,此地無人看管,那山,恐怕也是屬於這做巨大考場的地域。
此時向遠的小道兩側嫩草抽芽,雖然有些冷冽,卻讓人頭腦更加清晰,幾隻趾高氣昂的大公雞閒事踱步,不知是否是這院中所圈養,只是想到文人們一向自恃清高的樣子,卻也要與他們爲伍,蘇紫陌嘴角就不由得掛起一抹淡淡笑容。
站在這裡,蘇紫陌只覺自己彷彿與後宮中那些爭鬥徹底隔絕,不想再考慮那些煩心的事情,她只想利用這難得的時光感受這一刻寧靜的美好,也許,這是她最後一次與山水如此貼近。
可是步履不停向前,看着這幽靜怡人的地方,蘇紫陌卻又不禁有些愴然。
幾聲腳步聲響起,蘇紫陌警覺向前望去,只見一個身着文人長袍的白鬍老者,拄着一根柺棍向這裡走來,只是老者面色紅潤,柺棍似乎並未起太多作用。而其身後還揹着一個籮筐,這與他一身儒雅打扮格格不入。
想到這裡的人或多或少都與朝廷有關係,蘇紫陌並不願招惹,只是微微向那老者點點頭,便繼續緩步前行。
“後生此時在此賞景,倒是有些閒情逸致。”
老人聽不出是褒是貶的言語,讓蘇紫陌不得不駐足,如此年紀老者停下來與自己說話,蘇紫陌也不願做那不尊老之人。
“有如此山水美景在身邊,若錯過,才真會後悔。”
老人見蘇紫陌小小年紀,一雙看向山色的雙眸中卻沒有少年該有的情緒波動,淡然入水,悠然一笑:“泰山宏偉,華山險峻,武夷奇秀,長白壯觀,天下名山衆人稱著,倒少有人將這小山看入眼中。”
大祁朝帝都側畔之山,又怎會遜色,蘇紫陌心中暗道,卻不會就這麼傻傻說出,只道:“蒼山如何,不過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雙眼所見,感慨於心,我既寄心於其中,陶冶與自然之間,又何必在乎它是不是名山。”
聽到蘇紫陌這番話,那老人卻是又轉過來,走到蘇紫陌身邊,自在笑道:“你這後生倒是有自己的見解,這山,的確是好山,山裡頭還有好水,好茶。”
茶?蘇紫陌看到老人身後竹筐中的綠色嫩芽,還有兩個盛水的葫蘆,才知道這老人原來是去這山上採了茶。
古人云,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數十尺;其樹如瓜蘆,葉如梔子,花如白薔薇,實如栟櫚,蒂如丁香,根如胡桃。
按照時節來說,此時並非採茶時候,這老者此時採的,是哪種茶?
“陽崖陰林,紫者上,綠者次,前輩此時摘了這些嫩芽,是否有些不妥?”
蘇紫陌這話,幾乎算得上冒犯,那老者卻絲毫不介意,只道:“後生只知山色虛實,卻不知,這茶也可有虛虛實實。”
一句話,卻讓蘇紫陌無話可說,的確,山尚有千秋,更何況四處可生的茶。
“木蘭沾露香微似,瑤草臨波色不如。生言靈味宜幽寂,采采俏英爲佳客。後生可願隨老夫小酌幾杯?”老人望着蘇紫陌問道,這後生聰穎不會不知他是這院中審卷人之一,能夠在這裡批閱文章之人,各個都是文壇重量級人物,好文者定願與他們結識一番,也算是一番機緣。
可蘇紫陌的回答卻出乎老人預料:“多謝前輩好意,晚生時候不多,想多些時間在這裡賞景。”
蘇紫陌的模樣,似乎十分珍惜這難得的時光,彷彿離開這裡,便在沒了與這山水接觸的機會,這想法讓老者覺得似是無稽之談,即便入朝爲官,也不會沒有機會看山水,何況他如此年輕,除非這後生,想看的並非山水,而是離開山水之後的一些東西。
看到蘇紫陌稚嫩如少年的面孔,老者將那心思收了回去,正要告辭,就聽到一聲輕喃,雖然很輕,偏偏順着風,飄入了老者耳中。
“山色故美,其下又有多少哀愁,寧靜背後,又是什麼風波暗藏……”
這話,從一個老者口中說出來,沒什麼,從一個經歷風雨後的中年人口中說出來,也只能說明歷經滄桑的低調睿智,可是從這樣一個少年口中說出,就讓老人的腳步停了下來。
猶豫片刻,老人問道:“後生覺當今皇上如何?”
老人的一句問話讓蘇紫陌冷汗頓生,無比汗顏,誰都知曉當今乃大祁朝天下,百信怎敢妄議聖上,更何況是讓她這個皇上的小妾來說,不管這老人看起來多麼無害,蘇紫陌都不會因爲一句話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
“聖上乃真龍天子,明君是也。”
聽到蘇紫陌這麼說,老人眼中失望神色一閃而過,但還是問道:“那後生,對大祁朝當前情況,如何看待?”
蘇紫陌聽到這話,心底難免覺得有些可笑,讓她來說大祁朝,也算得上客觀!想到自己流亡的那段日子,再想到每每在御書房聽到和看到的,蘇紫陌沉默。
蘇紫陌常見皇上處理政務,自然知曉皇上是明君,對於大祁朝來說,的確是難得的好皇帝,心繫民生。然大祁朝表面看來風光無限,可這風光之下,卻是腐朽破敗,這些,都是大祁朝歷代皇帝遺留下的問題久久沉澱導致,皇上再怎麼爲黎民着想,一時片刻,又能改變多少?
蘇紫陌本不想多說,可想到自己此時身份虛假,不會介入政務,說幾句,似乎也無妨,可要說什麼?
猶豫許久,蘇紫陌才道:“腐朽破敗。”
一句話,讓老人的眼角不由抽搐,即便自己知道國家存在的問題,但是聽到眼前後生如此不留情面這樣批評國家,縱然經歷過太多風雨,老人也不由惱怒,這究竟是誰家之子!如此大膽!
可是。
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嗎?
明明自己知道明白,可讓他人說出來,卻又覺得如此刺耳。
怒氣,終究是轉眼便去,老人看着蘇紫陌俊秀面容,笑道:“如何腐朽破敗,能否說與老夫聽聽。”
這老人沒有生氣,有些出乎蘇紫陌的預料,能夠出席這京城第一才子大賽的,尤豈會是對皇上失望,對大祁朝失望之人!他們不是爲了自己,便是爲了這國家。
“大祁朝開國以來,無論高祖,先皇,都十分受老天庇佑,佔盡天時地利人和。唯人和,百年來愈發晦暗,一旦有天災至,逃避在平靜水面之下的真龍,終將也要受烹煮煎熬。其實此刻,小蝦小魚們已遭災禍,只是水面遮掩着,細心的垂釣者,或許已然發覺……”
蘇紫陌不知道,自己怎麼說出這麼一番話,這一番話中,包含了多少自己的私怨呢?
見老人久久一語不發,看向自己極爲複雜的目光,蘇紫陌拱手告辭。
“後生師從何處?”年紀輕輕能有如此見地,老人只覺,當是其身後有着一位目光久遠的高人。
“晚輩蘇文,字子墨,徐州平縣人,家父蘇績,在當地一私塾講書。”
這位,就是引起衆多考官注意的那個蘇文?看着蘇紫陌的背影,老人感覺,皇上這番決定,實在正確……
經過老人的打擾,蘇紫陌再找不回剛剛走到這裡的感覺,又呆了一會兒,便向回走去,才走到通向山路的院子,就見到周毖在那門口與一人交談着什麼。那人雖然背對着自己,但看其穿着,也能知曉其乃已入仕官員,只是不知究竟是誰,能夠不計身份,與周毖如此交談。
蘇紫陌眉頭微蹙,權當作沒有看到他二人,自顧自向御才院走去。
可蘇紫陌不說話,不代表周毖也一樣,周毖知道蘇紫陌性子冷然,朝蘇紫陌揮揮手道:“蘇公子!”
那人聽到後,身形微微一頓,轉過身來,看向蘇紫陌,微微點頭,此人正是馮昊。
看看周圍,此處人並不多,想必御才院內,衆人寫完文章,定是聚成一團,相互結識。馮昊,還是應該見一見的,經過上次之事,宮中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自己,再想要和宮外之人聯繫,不知要等到何時,明日的考試自己定然不會有資格參加,今日便是最後的機會。
“蘇公子,這位是馮昊馮大人,馮大人,這位便是蘇文。”
周毖熱情的介紹,孰不知二人早已相識,蘇紫陌和馮昊自然也只裝作第一次見面的模樣,打過招呼。
知道蘇紫陌言語不多,周毖怕冷場,便借各種話題與馮昊交談,有周毖如此操心正和蘇紫陌心意,蘇紫陌只是站在旁邊,聽着這二人談論今日考題,以及訴說自己所寫之人。
二人因有共同見解相談甚歡,馮昊這番模樣與自己第一次見到的邪魅模樣截然不同,蘇紫陌不得不感嘆馮昊的城府,再看周毖,熱血澎湃的模樣,倒是太過簡單。
時間飛逝,詩賦比賽將要開始,三人才向考場走去,臨去,蘇紫陌感覺一個紙團塞進自己手心。詩賦比賽之後,她就要見皇上,這種東西定然不能有一絲被皇上看到的風險,藉口要去茅廁,蘇紫陌留在了二人身後。
待走到角落,見四周無人,蘇紫陌將紙條拿出速速讀過,想起自己也爲馮昊準備了信箋,現在,卻又不想遞給馮昊了!他自也是有見地之人,用不着自己的那些建議,她的那信箋也該一起處理掉。可是蘇紫陌摸向自己懷中之時,臉色卻白了起來,信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