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唯有屋內是熱火的,炭爐噼啪作響,前幾日皇上的賞賜都接了回來,整個昕雪苑能換新的都換了新,未至臘月,卻喜色一團。
蘇紫陌望着手中之書,思緒卻飄向別處,皇上這幾天不是在曼音殿休息,便是在那位新進宮的古麗貴人的旖霞軒中休息,早上去鳳儀宮中行晨安禮,德妃與皇后一片睦睦容容,如同親姐妹般說着閒話,德妃更是指點着皇后關於後宮中許多事物處理的方法,如此這般幾日下去,皇后便手腕幾轉,收拾了宮中幾起私下受賄,陷害栽贓之事,又查了幾宗宮婢失蹤事件,一時間,皇后聲明遠播,朝臣命婦達官貴胄們都在讚歎大祁朝皇后端莊嚴明,寬厚有度,將宮中治理的僅僅有條。而太后那邊,皇后忙碌起來,連飯都忘記了吃,連着兩次給太后請安遲了,便去向皇上請罪,皇上感懷皇后對後宮之事用心,便去與太后說,這些日子免去皇后來慈寧宮的請安,先操持大事。
之前受寵的蘇婕妤與郭昭容幾日受了冷落,便又是惹了些閒言碎語,可誰也不敢大聲說什麼,畢竟都知曉郭昭容是有太后撐腰的,怎麼都不會過了氣,而蘇婕妤幾次三番被皇上冷落卻又再次獲寵,保不定皇上只是新鮮那西夏女人,過些日子便會想起傾國傾城的蘇婕妤。
皇上不曾來昕雪苑,蘇紫陌雖然面上表現的十分淡然,無論對文心她們,還是雲蕾和良璃,都看不出蘇紫陌有絲毫不同,淡定恬然,可是心中,蘇紫陌還是很失落的。
他知曉身爲皇上有些事情不得不特殊處理,但是皇上卻不該因爲那些人便將自己望於腦後,舉宴那日的憤怒到今日的惆悵失望,不停告訴蘇紫陌,事情本就如此,這是任何一個後宮女子都要接受的事。
西夏王子已經被安排住在了長寧宮的望江樓中,長寧宮本爲未封王的皇子居住的地方,此時皇長子太小,過了四歲纔會被接過去過,遂哪裡還是空院。蘇紫陌心中一直不能確定,這個西夏王子是否就是紫宸,幾次三番想去一探,卻又都收回了腳步,而是派斷煙沒事去打聽打聽西夏王子的事蹟。
斷煙沒有辜負厚望,告訴蘇紫陌西夏王子赫連羽本是西夏王愛妃之子,只因出生時太過孱弱,請高人說王子八字弱需帶出宮以平民身份養至十八才能夠回宮恢復王子身份,十八歲前不能讓王子知曉,如此才能活下來,所以從前都沒有聽說過這位三王子。
聽到這個消息,蘇紫陌再次心動,更覺得這個人就是紫宸哥哥,否則怎會如此巧合,以前在宮外生活,最近才正式被西夏王認回,宮中宮婢走動還好說,她一個嬪妃,如何接近得了皇子們居住的地方,更何況那裡如今備受關注。思前想後,蘇紫陌決定還是按兵不動,若他真的是紫宸哥哥,必然會自己來找她!
想通這點,蘇紫陌長舒一口氣,頓時感覺心情舒暢許多,如今她要辦的事還很多,一定要打起精神來!如今皇上偏向德妃,而德妃又與皇后走的這麼近,代表着朝廷中一定會有暗流含刀射向郭大人,她需得想辦法藉着這一場風波將名單中的那些人除去幾個,不知道馮浩能否抓住這個機會。
皇上許久未來昕雪苑,無論是德妃那裡,還是古麗貴人那裡,多數都是做給他人看的,這個時候如果她主動貼上去爭皇上的寵,必然有人會將她視爲眼中釘肉中刺,可是,她在宮中自娛自樂,就不一樣了。
走到院中,蘇紫陌讓文心將許久未動的琴抱了出來,冷冷的風吹過面頰頓時讓人渾身打了個寒戰,文心急忙給蘇紫陌披上了雪兔圍領的淡紫色披風,有些擔心得看着蘇紫陌道:“主子,可否要奴婢搬炭盆過來?“
蘇紫陌搖頭,鼻頭微微發紅,朝文心安撫一笑:“無妨,你把手爐提在旁邊就好。“
如此冷的天氣,外頭人少,宮苑中比以前安靜許多,昕雪苑這邊琴聲響起,很快便傳至周圍一片,許多人都將這音樂聽入耳中。
在衆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個黑衣女子斜倚着身姿,將昕雪苑中發生的事情盡數掌握眼中,起初被皇上派來這裡看着這女子,她心中十分不忿,她屬皇家的暗衛,再次也該是去保護皇子公主的,皇上卻派她來看這個小小的嬪妾。但看到她每日在屋中不是看書就是寫字,從未訓斥過哪個僕婢,也從未抱怨過皇上如何,那麼不將一切放入眼中,她有覺得這個女人太矯情,明明想着皇上,卻一副不思不想自我悠然模樣,有什麼可看的。
直到這時這悠然的琴聲響起,琴曲很輕飄,沒有那種宮閨深宅中怨怨自哀的痛苦,沒有獨坐窗前盼而難得的憂愁思念,那般悠閒自在,彷彿她不是在宮廷中,而是在山林,在草原,在溪邊閒庭信步。
這個時候,綺青想不明白了,她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難道她真的無心於皇上?
這一陣琴聲未過多久,便傳到了龍泉宮中。
書案上疊疊奏摺擺放的整整齊齊,炭爐溫熱,一旁擺放的花開的枝繁葉茂,讀着奏章,韓啓璐時不時思索,一擡頭,便看到了蘇紫陌所繪製的那副圖,神思不由飄蕩至昕雪苑中,幾日沒見自己,不知陌兒是否在思念自己。
想到蘇紫陌那日在宴堂上的進退帷幄,提筆成詩,許多朝臣都讚歎敬佩的目光,如同照映在自己身上般,讓韓啓璐心頭生出幾分自豪。就在這時,周雲福提着一個食盒走了進來,躬身道:“啓稟皇上,郭昭容說皇上國事操勞仔細身體,讓人送來了蓮子羹。“
韓啓璐伸出手指了指一旁的小几,周雲福將食盒放上去,打開後端起給韓啓璐遞至面前,韓啓璐用了一口,眉頭微微皺起,這分明就是御膳房中做出來,無論顏色,味道,皆一模一樣。同樣是關心他的身體,同樣送來的膳食羹湯,她卻不會像蘇紫陌那般用心,親手爲他烹飪,到底有着太后靠山的。
再未看那湯一眼,周雲福有眼色的將東西收了起來,就聽到韓啓璐問道:“昕雪苑那邊怎樣了?“
爲何這段時間陌兒都不說給他做羹湯送來?
“回皇上話,奴才聽說,蘇婕妤在院中撫琴,那琴聲悠揚動聽,婉轉悅……“
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完,周雲福的聲音就被韓啓璐打斷,挑起眉,韓啓璐神色有些怪異地問道:“她這幾日都是這般悠閒?“
“回皇上,蘇婕妤這幾日如何奴才並不知曉。“周雲福搖頭:“但昕雪苑的良璃姑娘都知曉的。“
“傳。“韓啓璐將手中剛拿起的奏章攤開,看了幾行,眉頭便皺了起來,這奏章是刑部侍郎送來的,黃登奎被押獄中,之事因爲力度不夠一直被他押着,到時候自然會放人出來,但這個時候接到報道,其母與其妻子因黃登奎之事今早去護國寺上香,回來途中被人劫走,如今不知去向。
黃登奎乃爲曾經的魏中丞得意門生,得知魏中丞路上流放途中一心致力於還魏中丞一個清白,如今才提出此事,自家人卻已失蹤,爲了保護自己的母親妻子,他必定不會再爲此出頭。此時首先要做的,就是防止這個消息流至獄中被黃登奎知曉,然後再加緊尋人。
“奴婢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韓啓璐擡起手,看向良璃:“這段時日蘇婕妤都在做何?“
“回皇上,蘇婕妤平日會去藏書閣尋書來看,然後就是寫字,去惠竹堂探望楊貴嬪和皇長子。“良璃俯身回道。
“可有私見何人?“
“未曾有過,蘇婕妤十分喜靜,甚少與其它娘娘來往。“良璃說完,擡頭偷瞄了皇上一眼,又立即低下來頭道:“不過,不過……“
“不過什麼?“韓啓璐挑起眉毛,眸中閃過一抹暗沉。
“不過奴婢在蘇婕妤創下發現了一塊男子攜帶的佩玉,奴婢沒敢動,只是將那玉佩的樣子繪了下來,請皇上過目。“良璃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卷,攤開遞給韓啓璐。
韓啓璐將圖紙雙手拿起,上面畫的,似乎是狴犴,狴犴?眉頭皺起,這種玉佩通常只有男子會用,爲何會在蘇紫陌這裡?這究竟是誰的東西?擡眸看向良璃,韓啓璐道:“你出去把這個交給周雲福,讓他去查查這是不是蘇婕妤入宮時帶進來的。“
“是。“揮揮手讓良璃離開,韓啓璐起身,來回踱步兩圈,想到蘇紫陌那副淡然不將任何事物放入眼中的神態,以及此時正在悠然彈琴,便邁開大步,朝昕雪苑而去。
等了幾日,終於等到皇上駕到昕雪苑,文心幾人十分歡喜,匆匆忙忙上前迎接。
蘇紫陌聽到那甩鞭之聲,緩緩放下雙手,琴音斷,眼眸半垂,睫毛如翼,看着自己已經凍得發青的雙手,蘇紫陌心中暗道,還好沒辜負她這一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