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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難受的緊,可是如果說一點意識也沒有,那是不可能的。

他不是不能說話,是不想說話。

沒有人能夠淡然的面對死亡,他也是一樣的。

他這一生,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卻經歷了極多的波折,年幼之時旁人的算計陷害,如今的勾心鬥角,他已然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他本是以爲自己是有時間的,有時間爲自己的兒子鋪好路,不會像自己的父皇,任由兒子自相殘殺,最後落得淒涼下場。

可是,怎麼就走到這個地步了呢?

“皇上,臣妾爲您換衣服。您身上有疹子,許是會讓您有些不舒服,但是您放心,臣妾一定會輕手輕腳的。您這衣服啊,要勤些換洗。這樣對您纔好。”

來喜幫着扶起景帝,臘月果真是輕手輕腳。看他閉着眼睛,什麼也不說的模樣兒,臘月咬脣,。她自是知曉,景帝心裡難受。即便是普通人家,也是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的。

更何況他是享受過榮華富貴的帝王。

即便是她自己,也對死亡極端的恐懼,可是恐懼又能如何?事實已經如此,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好好的照顧皇上纔是正經。

景帝身上已經起了一些水泡。臘月小心翼翼,生怕弄破。張太醫也是一樣在身邊幫忙的。

待到將景帝的衣服換好,張太醫將擰好的熱毛巾遞給沈臘月。

臘月細心的將景帝額頭的汗水擦乾淨。

來喜與張太醫見一切收拾妥當,兩人都去了外間煎藥。

景帝身上的水泡不少,但是大部分都是在身上,臉上倒是沒有的。

臘月將景帝的衣服穿得鬆垮垮的,就是未必避免造成大面積的感染。

看景帝依舊是那般的躺着,沒有一絲的表情。她換了個盆,又用另外一盆熱水給自己打理乾淨。

臘月的長髮挽成了一個簡單的髮髻,頭上只一根簡單的釵。看起來素淨極了。

她知曉景帝是心裡難過,不願意說話。

坐在牀邊,臘月語氣明快:“今天是第四天了,皇上的身體最大的變化就是多了許多的水泡。您雖然仍舊是發熱,但是臣妾覺得,倒是沒有開始兩天嚴重。張太醫說,您的底子好,只要撐住,一定會沒事的。”

臘月每日都是如此,坐在牀邊與景帝絮絮叨叨的說着話。

她又何嘗不擔憂呢,如果不做些什麼,說些什麼,她怕自己也會崩潰。

這個時候,她不能崩潰,任何人都可以崩潰,唯獨她不能。

不管怎麼樣,她都要竭盡全力的照顧好景帝。

縱使他沒有任何的表情,臘月似乎也能從他的臉上看出蕭瑟。

已經第四天了,景帝依舊是沒有說一句話,自從那日將一切交代妥當,他便是極少睜眼,也極少說話。偶爾難受的極了,纔會哼哧幾聲。

臘月用手描繪他的眉眼,他眼皮動了一下,卻仍是如同往常一樣。

“皇上,你要堅持,你一定要有信心,你是可以堅持住的。禹兒還小,他擔不起那麼大的責任。嬌嬌沒有你會哭的,她最是喜歡你了。還有小四兒小五兒,他們都還沒有起名字呢!太后年紀也大了啊。還有還有臣妾,你知道的,臣妾最笨,你不放心我們的,對不對?”

想到幾個孩子,臘月無聲的哭泣。

景帝聽見細細的啜泣聲,睜開了眼,沒有想到景帝睜眼,臘月忙是將眼淚抹掉,嘟囔:“皇上醒了?月兒有點想幾個孩子了呢?您快些痊癒好不好?”

景帝就這般的看着她,許久,又閉上了眼。

“爲什麼非要留下來。”他聲音極低,但是聽到他開口,臘月還是高興的。

“哪有那麼多爲什麼。”

見他又不肯說話了,也沒有坐在這裡繼續陪他,反而是用醋將室內整體擦拭了一次。

來喜進門見沈貴妃收拾,連忙就要接過去。

臘月搖頭:“我來吧,沒有關係。”

來喜拗不過沈貴妃,只得退了出去。

在臘月看不見的時候,景帝再次睜眼,就這般的追隨着她的身影。

彷彿,這樣……這樣纔有依靠。

多可笑,曾幾何時,他竟是也需要依靠了。

其實他的身子難受的緊,不過他卻不能說,只能這般忍着。想到小時候那次中毒,景帝記得那時候自己疼的用頭撞牆,結果卻無濟於事。

臘月並沒有感覺到景帝的視線。

邊收拾邊繼續唸叨:“小四兒和小五兒叫什麼好呢?總是不能這麼叫着的,您想啊,如果旁人每次見他們都喚作小名兒,那多不好意思。所以啊,你要快快好起來,他們還等着您回去起名字呢。”

臘月不斷的說着這些話,只希望,能讓他打起精神,就像自己那次遇險,太多的放不下,纔會不捨得死。

景帝不會捨不得自己,但是,他會捨不得那些他珍惜疼愛的孩子吧?

“等小嬌嬌長大了,我們不把她和親好不好?她是我們最最嬌養的小公主啊?如果嫁的太遠了,我們都見不得她,我們會難過的。我們要在京城給她找一個最好的相公,恩,如果駙馬不聽話,您就狠狠罵他。”

“太后身子這一年來越發的不好,如果您有什麼事兒,她一定會很難過的。她從小守護您長大。您不想讓她難過的對不對?”

“恩?還有宮裡那麼多的美人。您還沒有那啥呢!”說到這裡,她自己自嘲的笑了一下。

景帝就看着她這般的絮叨,來來回回的說着反覆的話。

他當然是知道她的心思,她怕他自己先放棄。

景帝看她故作堅強的模樣,攥緊了拳頭。

她不知道,從鬼門關徘徊了那麼多次,他的意志比任何人都堅強。

他不會放棄生的希望!

就如同她說的,他有太多的放不下了。

放不下許多人,也……放不下她!

“皇上,等您好了,以後不要帶臣妾來這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運氣不好。怎麼每次跟您來,都會有事兒發生。我自己沒關係的,可是如果您有事兒,那該怎麼辦。需要您的人太多了。”

景帝看着臘月四處打掃的樣子。

心裡一陣酸澀。

即便是這個時候,她還將這些往自己的身上攬,運氣不好,他得天花,與她又有什麼關係?

倒是兩次都是他牽連了她。

“娘娘,湯藥熬好了。”來喜在簾子門口言道。

“恩。端進來吧!”

伺候皇上喝了藥。

張太醫又檢查了一次。

“皇上的病情沒有什麼變化,但是沒有變化便也是好事兒。能保持穩定,對皇上也好。”

臘月點頭。

深夜。

臘月窩在一邊兒的小榻上,看景帝難受的左右動,她也是睡不着了,連忙靠到他的身邊。

爲他將汗水拭去:“沒事兒,沒事兒的,我在,我一直都在。我會在您的身邊。”

臘月將自己的臉蛋兒靠在他的胸口。

“離,離朕遠些。”

臘月聽他開口,不肯:“沒有關係,我有分寸的。我守着您,您不是一個人的。”

不知怎地,景帝一滴淚就這麼滑了下來。

從來,從來都沒有人和他說過這些。

即便是最疼愛他的母后也是告訴他,要堅持住,堅強,不能軟弱。她也從來都不會這麼抱着自己安慰,不會說,你不是一個人。

她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即使是生了孩子卻仍是稚氣未脫,可這時她卻是這般的堅強。

看她強忍着的模樣,景帝不知怎地有想到了那日在懸崖,她大喊你要堅持住,我們都要好好的那個樣子。

看到了那不斷滴落的鮮血。

心裡一緊,再細細的端詳她。

她跟他已有三年,從最初稚氣未脫到今日這般,說實話,原本讓他想兩人初次相見的場景,他竟是也想不起來的,但是躺在這裡這幾天,看她每日在他身前身後的轉來轉去,每日強作堅強的唸叨那些讓他牽掛的東西,她極少提到她自己,卻不斷的說着幾個孩子,說着母后。

景帝就覺得,兩人三年的許多場景越發的清晰起來,她的一顰一笑都是清晰的厲害。

她不是宮裡頂美的一個女子,卻是開頭就讓他覺得舒服,也正是因着這份舒服和她故作聰明的小討好,讓他一路便是寵到了今日。

這宮裡許多女子都說愛他。

可是有幾個人會在生死攸關的時候大聲的喊着讓他抱住她的腿,又有幾個會在明知這是極強悍的傳染病的時候也念着照顧在他身邊,是真的沒有的。

許是旁人也會故作姿態,可是,在他說沒事就會送回宮的情況之下,他想,旁人,傅瑾繡、德妃、白悠然、齊妃……那一個個有了孩子,或者是曾經有過孩子的人,大概都會選擇放棄他吧?

畢竟,生死關頭,人人都會覺得自己的命最重。

許是她們是真的喜愛他,可是,又何嘗不是喜愛那些寵愛之後的權利?

月兒,只有他的小月兒不是這樣。

心裡抽疼的厲害,這個時候的他是脆弱的,可他卻知道,自己的心,有些不受控制了。

擡手想摸摸她,卻又發現自己手難看的厲害,上面結了許多的皰疹。

頹然的將手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