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雷聲轟轟,下起傾盆大雨。睡在屋內的馮佑憐翻身輕輕拍着曹素素,口中喃喃念道:“別怕,別怕。”
曹素素緊摟着馮佑憐,低聲說道:“怎麼辦?根本睡不着。”
“素素,別怕。春雷就是如此,明日一早就沒事了。”馮佑憐輕聲安慰。
曹素素躲在馮佑憐懷裡,微微點了點頭,不自不覺中,漸漸地進入了夢鄉。反而是馮佑憐憂心忡忡地凝睇窗外,她所想的除了那個瘋後還會有誰?這一聲聲雷鳴不知道會不會刺激她啊?
翌日,雞鳴狗叫之時,馮佑憐已然穿着輕便的衣服走出下人房。她無心觀賞着雨後春筍的欣欣向榮,而是徑直來到黑屋。
馮佑憐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陰暗的房間裡毫無生氣,令她越發擔憂起來。她走進瘋後的牀榻,看見女人蜷縮着身軀,像一團黑物顫抖着,還時不時發出難聽的呻吟。
“娘娘?娘娘?”馮佑憐試着伸出手觸摸。然而這一次卻不見瘋後如往常那般牴觸,而是任由馮佑憐的撫mo,剛剛還在暗自欣慰的馮佑憐突然感到手部有些異常。
她驚慌地摸了摸瘋後的額頭,這也是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見瘋後的容貌。她忍不住撥開瘋後雜亂無章的頭髮,只見一張秀麗蒼白的容顏掠入眼眶中。
曾經她猜想過,或許皇后沒有俊美的容貌,或許她臉上有塊令人生厭的疤痕,所以皇上纔會想着要拋棄她。如今一看,皇后不但沒有瑕疵,而且生得這般美麗。
“你…”突然間,瘋後開口說話,嚇得馮佑憐趕忙收住手,跪在地上連連說道:“奴婢冒犯了皇后娘娘,請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呵呵…”瘋後支起半截身子,對着跪在地上女人說道:“我已經不是皇后了,你起來吧。”
“呃?”馮佑憐驚愕地擡頭,脫口問道:“娘娘,你是不是記起什麼了?”
“我頭好痛啊。”娘娘艱難地說道:“明玉呢?你是何人?難道現在換成你照顧我了?”
“明玉,明玉還在,娘娘,你額頭很燙,恐怕昨日感染風寒了。我這就給您去叫明玉。”馮佑憐又驚又喜地說道。
“嗯。”娘娘嘆聲道:“去吧。”
不一會兒,明玉快步跑進黑屋,看見皇后娘娘正坐在鏡奩邊爲自己梳頭。她激動地撲上去跪在地上,低泣着說道:“娘娘,娘娘…您終於…清醒過來了。”
銅鏡中的女人抓起自己的黑髮,然後微微側過身,扶着跪在地上的女人,說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一點都不幸苦。”明玉含着淚水說道。站在門邊的馮佑憐感動地落下熱淚。
“起來吧。”娘娘將明玉扶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身邊,明玉觸碰到娘娘的手臂時感到一股滾燙。於是着急地問道:“娘娘,您是不是身體不適?”
“對了,明玉,皇后娘娘的額頭很燙,估計有些受寒。”馮佑憐擦乾眼淚,又道:“你看,要不要請太醫院的人過來瞧瞧?”
皇后與明玉默默地垂首,稍後明玉又道:“太醫院的人又怎麼會來這種地方?”
“我沒事,你們燒一壺熱水過來吧。洗一洗就好了。”娘娘淡漠地吩咐道。
“不行,皇后娘娘,在奴婢家鄉,生病了就要看大夫。況且…”馮佑憐堅決地說道:“您剛剛大病痊癒,萬一發高燒就更麻煩了。”
“憐兒,要不你去太醫院求些草藥過來?”明玉想了想說道。
“好,奴婢去去就來。”馮佑憐積極地說道。
“等一下,你不熟悉宮裡的路,還是我去吧。”明玉不放心地站了起來。
“不用了。”馮佑憐按住明玉,說道:“皇后娘娘剛剛病癒,你們一定有很多話要說。我不熟悉皇宮就更要多走走啊,你放心吧,我會問問外面的小宮女的。”
“真是個乖巧的宮女。”皇后笑着走上前握住馮佑憐的手,又仔細打量一番,嘆道:“還生得這麼標緻。唉,怎麼會呆在冷宮裡當差?可惜了啊!”
馮佑憐羞赧地垂首,憨笑着說道:“多謝娘娘誇獎,奴婢先行告退了。”
***
馮佑憐出了北園,像一隻無頭蒼蠅走進大觀園,根本找不到方向。這樣漫無目的地到處闖當然會招來殺身之禍,所以她特別小心地走在迴廊裡,看見太監宮女就上去問路。可是大多數宮女和太監也都是匆匆忙忙地路過,來不及回答她的問題。
“哇,大家都這麼忙,看來,確實是冷宮裡當差比較清閒。”馮佑憐默默自語。
“前方何人,在此處遊手好閒,是在哪裡當差的?”突然,從身後傳來嚴厲的女聲。嚇得馮佑憐一緊,縮着頸脖,低聲回答道:“奴婢…奴婢在北園當差。”
“北園?”女人頓了頓,又道:“轉過來。”
“是。”馮佑憐慢慢轉過身,低着頭不敢平視前面究竟所爲何人。
“咦?”忽然有個男聲叫了起來,說道:“這不是憐兒宮女嗎?”
“呃?”馮佑憐心驚這人聲音怎麼這麼耳熟,於是好奇地擡頭,看見德喜樂呵呵地盯着她。
“小喜子,你認識她?”女人淡漠地問道。
德喜趕忙退了回去,馮佑憐這纔看見一位梳着髮髻的年長女人正冷漠地注視着自己。
“宋中使(女官名),這位果真是在北園當差的宮女,奴才給娘娘送桂花糕的時候見過她。”德喜笑着說道。
“既然是在北園當差,又怎麼會在這裡遊逛?”
“回宋中使的話,奴婢是想去太醫院,皇后娘娘…”
“大膽。”宋中使厲聲喝道:“誰教你說的‘皇后娘娘’?”
馮佑憐緊張地搖了搖頭,支支吾吾地說道:“沒…沒人教奴婢。”
“宋中使,憐兒是剛進宮的小宮女,這些還不知道。”德喜對着宋中使說道:“以後奴才會好好調教她的。”
宋中使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發抖的宮女,於是吩咐道:“小喜子,那你就帶她去太醫院,不要讓她在後宮裡亂闖了。”
“奴才遵命。”德喜低着頭回答,然後宋中使隨着其他宮女越過馮佑憐,漸漸離去…
德喜攙扶起仍是心驚膽顫的馮佑憐,說道:“好了,人都走了,起來吧。”
“謝謝你啊,小喜子。”馮佑憐委屈地說道:“我看,還真的是冷宮裡呆着比較好。”
“哈哈。”德喜拍了拍馮佑憐,安慰道:“你別愁悶了,今兒你好在遇到的是宋中使,萬一是哪個嬪妃美人,有你好受的。”
“爲什麼?剛纔宋中使說話那麼嚴厲,想想就後怕呢。”
“那是爲了你好。在宮裡啊,我們這些奴才奴婢一定要記住自個的身份,走一步行一里都要確保不能犯錯。如果犯了錯,小命就難保咯。”德喜一邊帶着馮佑憐前往太醫院一邊給她解釋。
馮佑憐微微蹙眉,感嘆道:“原來奴才們的命是這麼不足掛齒。以前在宮外,總覺得自己的命好像不是自己的,現在進了宮,還是如此。”
“是啊,我們的命就是被主子們捏在手裡。除非你能一步登天,搖身一變不在是奴才。”德喜無心地說道。
“不在是奴才?”馮佑憐笑着問道:“不是奴才,我們還能做什麼?”
“我是不能做什麼了,可是你不同啊。”德喜輕笑地說道,而後又看着馮佑憐,嘆道:“像你這麼貌美,如果有朝一日被皇上寵幸,自然就能改變身份了。”
“皇上?”馮佑憐默唸着這一稱呼,進宮這麼久,盡然忘了後宮之中還有個這樣的人物。不知道他長得怎麼樣?是巍峨如山,還是濤濤如海呢?德喜的這一句話砸在馮佑憐的心中,激起不尋常的漣漪,令她久久不能回神...…
***
娘娘吃了幾次藥,氣色漸漸恢復正常。偶爾她會讓馮佑憐學着爲自己梳頭,雖然不是很熟練,但是兩人相處得也越來越好。曹素素慢慢地也走動得多了,一下子,黑屋裡添了些人氣,這樣一來,對娘娘的病也更加有幫助。
娘娘伸出手抓着馮佑憐的手,問道:“你的手受過傷?”
馮佑憐揮動的右手定在半空,她羞赧地說道:“只是小傷。”
“都留下了疤痕,還是小傷?”娘娘透過銅鏡看到馮佑憐複雜的神色,於是轉過來拉着馮佑憐坐在自己身邊。
“娘娘…”馮佑憐有些不敢與她同坐。
“我不是什麼娘娘。”娘娘嘆氣地說道:“嚴格地說起來,我還是個犯人呢。”
馮佑憐瞄了一眼娘娘,輕聲說道:“雖然與娘娘相處得不是很久,可是奴婢…奴婢覺得,娘娘應該不是會參與謀反的人。”
娘娘細細地端詳着身前有些羞澀的女人,突然她從她身上看到一絲彩色光環。娘娘眨了眨眼,幻象很快便消失無蹤。
“娘娘?”馮佑憐不解地輕喚。
“憐兒,你爲何會進宮?”娘娘突然問道。
馮佑憐低垂着說道:“實不相瞞,奴婢與曹家姐妹也是被人陷害了充入後宮爲婢的。”
“憐兒,你不該…只是在這冷宮裡度過啊。”娘娘吁了一口氣說道。
“奴婢覺得冷宮裡也很好啊。”馮佑憐天真地說道:“聽小喜子說,冷宮的差事最清閒了,而且明玉也說過,冷宮比後宮的其他地方安全。”
“那你知道他們爲什麼要這麼說嗎?”
馮佑憐呆呆地望着娘娘,輕輕地搖了搖頭。
“憐兒,你知道什麼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嗎?”
繼續搖頭。
娘娘拉着馮佑憐的右手,說道:“這樣一隻靈巧秀氣的小手受了傷,或許有一天,這樣的傷反而成了你的福氣。“
“娘娘,您說的話,奴婢怎麼越聽越不明白呢。”馮佑憐爲難地問道。
娘娘端着馮佑憐的右手,嚴謹地說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便能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在後宮,除了冷宮,其他地方的人畢生的精力都放在這隻手上。”
馮佑憐怯怯地盯着自己的小手,抿了抿嘴說道:“娘娘…您跟奴婢說這些幹什麼啊?奴婢從來沒有想過什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什麼翻手爲雲覆手爲雨…”
“我知道你沒有想過。”娘娘鬆開馮佑憐的右手,又道:“有時候命運根本不會給你想的時間。憑你的姿色,弘德夫人簡直不堪入目。”
“弘德夫人?”馮佑憐仔細回想,想不起這人是誰,不過應該是比宋中使還要厲害的人吧。
“憐兒,一有機會,你就不要呆在冷宮了。”娘娘意味深長地說道:“冷宮的安定不是你呆的地方。”
馮佑憐嚥了咽口水,暗忖:這皇后娘娘是不是腦袋還沒清醒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