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玄凌似是微醉,半倚在御座之上喚歌舞上來。臺上諸人的神色皆慵懶下來,舞樂方起,觥籌未止,白日看過奔馬騎射的耳目更適合柔軟的絲竹,靡麗的舞姿,舞姬破金刺繡的豔麗長裙溫柔起伏在晚風裡,在一盞盞亮起的琉璃屏畫宮燈的映照下,似開了一朵朵豐豔嫵媚的花。
赤芍聽罷一曲,又點了拓枝舞。兩位舞伎雲髻高聳,額上貼雉形翠色花鈿,着紅裳、錦袖、黃藍兩色卷草紋十六幅白裙,露出一痕雪脯,雙手拈披帛,隨着鼓點躍動起舞。舞伎舞步輕柔,廣袖舒展,似迴雪飄搖,虹暈斜飛,極是炫目。
赤芍有些意興闌珊,丟下銀箸道:“臣妾入宮至今,看過最好的舞便是安昭媛雪夜的驚鴻舞,看過此舞,旁的都無味了。”
玄清微微注目於赤芍,恍如無意,“娘子不曾看過淑妃娘娘的驚鴻舞麼?”
我淺淺一笑,“咱們都是東施效顰罷了,怎比當年純元皇后一舞傾城。”
赤芍不作他詞,只笑,“臣妾總是晚了一步,不曾趕上看淑妃娘娘與純元皇后的驚鴻舞,也不曾看見下午的騎射,聽說皇上拔了頭籌。”
玄凌醉眼迷濛,“別的也就罷了,你沒看見下午小姨的騎射,當真是巾幗英姿。你若看到了,一定覺得親切。”
於是赤芍舉杯去賀玉嬈。他的“親切”二字挑動我平靜面容下心中起伏的疑團,趁着赤芍過來敬酒的間隙,我輕聲道:“這樣好的騎射功夫,不是你一個宮女出身的嬪妃該有的。”我注目於赤芍,很轉過臉頰,遙遙望着臺邊開得團團錦簇的殷紅芍藥,“聽聞從前的慕容世家尚武,連女子也善騎射。想當初華妃便是一騎紅塵博得皇上萬千寵愛。今日看來,妹妹也有這樣的好福氣。”
“是麼?”赤芍把酒杯停在脣邊,如絲媚眼中有一絲尖刻的冷意,“娘娘千萬不要這樣比。華妃娘娘芳年早逝,嬪妾可是想多與娘娘相處幾年的。能夠親眼瞻仰娘娘風儀,這樣的福氣嬪妾怎願錯失。”語畢,又盈盈行至玄凌身邊,把酒言歡。
長夜如斯呵。
玄清已有幾分醉意,半靠在長桌上,雲白衣袖拂落有流雲的清淺姿態。他兀自微笑,那笑意看上去有些空洞的寂寥,與他素日閒淡的容顏並不相符。浣碧一一爲諸人斟上琥珀色美酒。夜宴前她更衣過,湛藍百合如意暗紋短襦,穿着一條及腳面的玉黃色撒銀絲長裙,走動起來右側斜斜分開的裙岔裡便流淌出一抹水綠色軟縐裡裙,恰如青萍浮浪,一葉一葉開在她足邊。姍姍一步,那萍葉般的裡裙便溫柔閃爍,像是她若隱若現的女兒心思。
待到玄清身邊時他已有醉意,浣碧伸手扶他,想是力道不夠,整個人身子一側,連帶手中凍青釉雙耳酒壺也傾斜了幾分,那琥珀樣濃稠的酒液便毫無預兆地傾倒在他流雲般潔白的衣襟上。玄清被冰涼的液體激得清醒了幾分,見浣碧滿臉驚慌,便安慰道:“無妨,一件衣衫而已。”
早有服侍的宮人準備好乾淨的衣衫在側等候,他起身意欲入內更衣,腳下踢到一個馥香團紋軟墊,酒意讓他腳步更加踉蹌,一枚鎖繡衲紗的矜纓從他懷中落出。
矜纓開口處的束帶並未扣緊,隨着落地之勢,一枚殷紅剪紙小像從矜纓中飄然而出。夜來臺上風大,涼風悠悠一轉,那小像便被吹起,直直飄落到玄凌身邊的赤芍足前。方纔玄清起身的動靜頗大,玄凌亦驚動注目。此刻看那小像被風吹來,不覺問道:“那是什麼?”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那是什麼!
我幾乎要驚呼出聲,又生生把那呼之欲出的驚呼咽落喉中。
小像!是我的剪紙小像!
赤芍俯身一拾,不覺含笑,“好精緻的小像呢。”
玄清眼見小像被吹走,伸手抓之不及,眼見它落在赤芍手中,面色一點點蒼白起來。燈火流離的浮光中,唯見他一雙眸子烏沉沉,似天邊最亮的星子。我驚慌中看他一眼,從酒液的瀲灩清波里看見自己容顏的倒影,若不是飲酒的醉紅還浮在臉頰上,我一定被自己蒼白無血色的面容出賣了。
當小像被遞到玄凌手中時,玄清的神色已經完全和平常一般平靜了。他的手背在身後,我幾乎能看清他握得發白的指節,他靜靜道:“皇兄也喜歡這些小玩意嗎?”
玄凌笑着指他,“你定是在哪裡留情了,弄來這些女兒家的玩意。”
“如此珍藏,”蘊蓉一笑,髮髻上纏絲金蝶步搖上垂下的串珠銀線慄慄晃動,反射出星星點點的銀光,明晃晃地直刺人目,“六表哥有心上人了呢,還不從實招來。”
赤芍伏在玄凌身側,細看幾眼,幽長妙目一沉,望向我時已有了幾分銳利。她向玄凌笑道:“可是臣妾喝醉花了眼麼?皇上細瞧瞧,這剪紙小像很有幾分像淑妃娘娘呢。”
“很像麼?”他凝眸須臾,口吻中已有了幾分懷疑的冷意,“是有些像呢。”
觀武臺深廣開闊,涼風帶着夜露的潮氣緩緩拂來,依附在肌膚上有一種潮溼幽涼的觸感。那幽涼緩緩沁進心肺,連五臟六腑都慢慢生出一股冰冷寒意,有一種凍裂前的僵硬。
我冷眼瞧着那張小像,淡淡道:“莫須有的事情這一年來臣妾已經經歷太多,一張小像而已,憑此便可以斷定是臣妾麼?”我輕輕噓一口氣,神色平靜無波,只靜靜望着玄凌道:“前番有人誣陷臣妾與溫太醫苟且,怎麼此番想又要攀誣臣妾與六王了麼?”
玄凌一笑,有些乾澀的歉然,“嬛嬛,你多心了。”
我輕噓,“但願如此。”
葉瀾依端正地坐着,她迷離的眼波幽幽凝視玄清,淺淡的憂傷從眼眸中似水流過,逐漸成爲夜色中瀰漫的煙霧。她輕吸一口氣,“把這張小像貼身收藏得那麼好,必定是心愛之人的剪影了。日夜相望,幾許相思。”
周珮好奇,“小儀怎知是相望而不相親之人?”
葉瀾依幽幽一笑,似能穿透人心,“若是可以相親日日相見,何須再這般珍視這張小像。”她看一眼玄清,“王爺說是不是?”玄清以一絲錯愕與失落回答她的問題,葉瀾依抿脣一笑,“這張小像的確肖似淑妃,但皇上不覺得也很像三小姐與浣碧麼?尤其是那眉眼盈盈。”
玉嬈驚愕擡頭,剛想分辯,正觸上玄汾坦然無疑的目光,神色一鬆,反倒沉靜不語了。周珮亦笑,“臣妾也說呢,怎會是淑妃娘娘?人有相似,或許是三小姐或碧姑娘。”
“皇上細看那小像,淑妃生性沉靜端和,而小像上那女子眉目宜喜宜嗔,又略略豐潤些,不似淑妃清瘦。浣碧不過是個丫鬟。而三小姐正當妙齡,風姿綽約,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臣妾越看越覺那小像是三小姐。”她舉眸望着玉嬈輕笑,“三小姐,你自己知道麼?六表哥是第一風流倜儻的,被他愛慕世間多少女子都羨慕不來呢。”胡蘊蓉撲着團扇,仰望牛郎織女星,“再過一個多月便是七夕,牛郎織女鵲橋相會,對於有情人,皇上是否也該成全一段佳話?”
玄凌的遲疑顯而易見。我抿脣,初入宮的我神采輕俏,身量略豐,的確與現在略有差別,只不知能否憑此掩飾過去。
玄汾蹙眉良久,輕輕道:“三小姐與六哥是第一次相見呢。”
玄凌淡然一笑,“蘊蓉你也心太急了,這張小像邊緣顏色略褪,定是被老六拿着看了多次了。小姨進宮不過數月,此前也未與老六見過,不會是她。”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從我面上掃過,帶了幾分探詢的意味。我強自剋制住心緒,鎮定道,“皇上說得極是。可不知是外頭哪家小姐呢?六王何時帶來看看也好,許是臣妾家的舊眷也未可知,那倒成了一家人了。”
一團碧影屈身下去,已然含了慌張的哭聲,“皇上請恕奴婢死罪,此物是奴婢的小像。”
“浣碧,果真是你麼?”
浣碧回首看玄清,目光中的情意並不加分毫掩飾,“是九年前奴婢親手放入這個矜纓中的,”她似是欣慰似是嘆息,“九年前淑妃娘娘在皙華夫人宮門前小產,皇上與皇后皆不在宮中,太后又病着,奴婢正好遇上六王,便請他援手相助。過後奴婢親上鏤月開雲館感謝六王。”
我驚訝,“皇上,那年從慕容氏宮門前帶臣妾回宮的不是您麼?”
玄凌亦訝然,“你一直以爲是朕?”他旋即欣慰,“是朕不好,忘了對你提起。所以,浣碧不是你派去致謝於老六的?”
我斂衣起身,鄭重道:“至今未曾謝過六王,是本宮不知之過,還請王爺不要見怪。”
他的神色倒也如常,“淑妃是皇兄愛妃,當日又懷着皇嗣,清只好冒犯皙華夫人了。”他的話如錐刺心,我強自忍住,再度深謝。
浣碧俯身於地,“是奴婢不好,私自去找王爺。”
玄凌笑道:“你爲主盡忠是應該的。且起來說吧。”
浣碧道:“那日奴婢上鏤月開雲館,館外開了好多合歡花,王爺在習字。奴婢見王爺桌上擱了些彩紙,一時興起便剪了幾朵窗花贈與王爺作謝禮。王爺問奴婢會不會剪人像兒,奴婢便依自己的樣子剪了一張給王爺。後來有一次奴婢遇上王爺,王爺問我喜歡什麼花兒,奴婢說喜歡杜若……”她聲如蚊訥,“皇上可察看矜纓內是否有幾片杜若花瓣。”
玄凌依言取過矜纓打開一看,不覺悅然,“果然不錯。若不是你的小像,你怎知矜纓中放了什麼。”玄凌向我笑道,“她那鬼精靈的心思,你可知道麼?”
我正滿心疑惑浣碧如何得知矜纓中的物事,轉念想起前月玄清臥病她去照料過數日。正凝神間,聽得玄凌問話,忙笑道:“臣妾竟是個傻子,這丫頭瞞得臣妾好苦。”
蘊蓉猶未甘心,一眼瞥見浣碧簪在髻後的秋杜鵑,道:“本宮記得你日日都插一朵秋杜鵑在發上,怎麼你喜歡的花竟不是秋杜鵑而是杜若麼?”
浣碧滿面通紅,訥訥片刻,終於小聲道:“王爺曾說奴婢戴秋杜鵑好看,所以,所以……”
她沒有說下去,然而誰都明白了,連玄清亦不免動容,“難爲你一片苦心。”
周珮似想起一事,掩袖笑道:“臣妾想起一事,前幾月臣妾去淑妃宮中總不見浣碧,聽說六王病了,是碧姑娘去照料了。臣妾當時還疑惑,如今……”她吃吃而笑,幾位宮眷都不由笑了。
玄凌擊扇而笑,“難怪當日朕跟淑妃玩笑說要選你當貴人,你嚇得連手裡的東西都砸了,問了半天說是有心上人了。原來這心上人便是老六。”
他笑個不止,“嬛嬛,嬛嬛,不僅你糊塗,朕也糊塗,竟都被他們瞞成這個樣子。九年了,難怪老六連個側妃也不納,竟有這個緣故在裡頭。”
玄洵也笑,“我們老六最瀟灑不拘的,怎麼如今扭扭捏捏起來。九年?再過九年皇上的皇子都有孩子了,你竟還不說麼?”
玄清笑意疏落,“浣碧是淑妃娘娘的陪嫁侍女,怎會捨得離開淑妃?”
浣碧連脖子都紅了,“奴婢微賤之身,不敢高攀王爺。”她聲音越發低微而輕柔,“聽說王爺別院中種了許多碧色梅花,奴婢一直無緣一見,什麼時候能看看也就心滿意足了。”
玄凌笑道:“你們再這般下去,真要如大哥所說再等上九年了。到時朕連皇孫都有了,你們還這個不敢,那個不敢的,豈非要熬成白頭翁了。”他招手,“來來來,今日就由朕做主,把浣碧賜予你罷。”
浣碧喜不自勝,害羞低下頭去,片刻,只盈盈望着玄清,看他如何反應。玄清正欲說話,浣碧忽然垂下臉去,沉沉道:“其實奴婢身份低微,怎能有福服侍王爺。”
她這樣說,玄清反而有些不忍。玄凌亦道:“老六若不親口告訴你,你怎知道他別院種了碧色梅花——你又叫浣碧。六王府缺個打理家事的人,你在淑妃身邊多年一直小心謹慎,朕也放心。”
有無數念頭在心中紛亂纏繞,是震驚、是苦澀還是慶幸,自己也無從分辨。我極力鎮靜下來思索片刻,徐徐起身道:“若這樣把浣碧賜予王爺,臣妾也覺不妥。”衆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只看着玄凌,“皇上把浣碧賜予王爺,她進了王府,身份是侍婢、侍妾、姬人,是庶妃、側妃還是正妃?”
蘊蓉插嘴道:“浣碧雖是淑妃的陪嫁,身份特殊,但終究是個丫鬟。去服侍王爺,做個侍妾也是擡舉了。”
我正衣衫,斂裙裾,鄭重拜下,“臣妾當年離宮修行,身邊只有槿汐與浣碧風霜與共。臣妾曾決意好好報答她們,將來爲她們配個好女婿。如今槿汐嫁與李長也不算壞,而浣碧又是與臣妾一同長大,情分猶如姐妹。浣碧既與王爺有情,臣妾也不想她只做一個無名無分的侍妾。臣妾想王爺鍾情浣碧九年,想來也不願薄待她。”
玄凌微笑道:“那又何妨,就按秀女的例子賜給老六做庶妃。”我抿脣,輕輕搖頭,玄凌奇道,“那你待如何?”
“浣碧與臣妾情如姐妹,臣妾的二妹又因故不嫁。臣妾想收浣碧做義妹,名入族譜,以甄家二小姐的身份風風光光嫁入清河王府爲正妃。”
衆人不由面面相覷,“笑話!”赤芍冷笑道,“歷來宮女爲妃嬪只能一級級循例上升,且不許宮女封后。皇宮如此,王府中更不能以侍婢爲正妃,傳出去不只六王顏面有損,連皇上也跟着丟臉,怎會有宮女做弟妹的!”
蘊蓉亦皺眉,“淑妃雖心疼浣碧也要適可而止,將來命婦入宮朝見,難不成浣碧作爲正妃與咱們平起平坐麼?”
浣碧緊緊攥住我的袖子,懇求道:“奴婢知道娘娘顧惜奴婢。只是奴婢本不在意名分,還請娘娘不要爲奴婢操心。”
我嘆道:“並非本宮要額外生事。你不知人多口雜,若你無名無分進了王府,來日別人議論起來,說得好呢是你與王爺鍾情多年成就良緣,說得不好連私通這類話都會出來,白白連累你與王爺名聲。”
玄凌沉吟不決,有人定定拒絕,“不!”聞聲尋去,卻是玄清。他面容堅毅,沉聲道:“恕清不能以浣碧爲正妃。清多年前曾遇一女子,與她兩情相悅。後雖分隔千里,不能結爲夫婦,但清心目中一直視她爲唯一的妻子。浣碧姑娘雖好,但清絕不能以她爲正妃。”他向我一揖爲禮,“還請淑妃體諒。”
他雙眸中倒映着燭光,似兩簇小小的火苗跳躍燃動,直能焚心。我如何能不懂得,如何能不體諒。只是今生今世,即便我拼盡全身力氣,亦不得再靠近他分毫。咫尺天涯,這些懂得與死灰又有什麼分別?
我斂衽,靜靜道:“皇上做主罷,只別委屈了浣碧。”我停一停,“流朱早死,臣妾唯有一個浣碧了。”
他點頭,片刻後終於道:“朕如你所求,讓浣碧以甄家二小姐的身份嫁與六王爲側妃。”
我輕輕呼出一口氣,心底哀涼。然而,能得如此,已經很好了。
衆人圍上來紛紛致酒作賀,尤以玄汾舉杯最多,通明燈火輝煌地灑在玄汾臉上,他的神情也柔和喜悅,似是爲玄清有美相伴而高興,亦似是爲自己高興,他脣際難得有如此恬和的笑意,少年意氣盡在疏朗眉目間。我許是真的很高興吧,來者不拒,滿面含笑一杯杯盡數吞入喉中,恍惚中連玄清的酒亦喝下好幾杯,最後連玄凌亦道:“淑妃難得這般高興。”
蘊蓉的聲音朦朧在耳邊,“這個自然,侍女做側妃,淑妃多大的榮耀,平白又多了個妹妹,連帶王爺也成了妹夫。”
一彎眉月斜掛樹梢,風吹得身旁的花樹枝葉亂顫,遠遠望去月亮也彷彿掛得不穩,有些懸懸欲墜的樣子,到底是浣碧來扶我,“小姐醉了,奴婢扶您去吹風醒醒酒。”
醉眼望去,衆人悉數喝了不少,都是醉意沉沉的樣子。浣碧扶我下臺,涼風如玉,雖是夏初時候,卻依稀有幾分清冷秋日的蕭瑟。彷彿是玄清出來與浣碧耳語幾句,浣碧退開一箭之地,他的手掌握住我的手臂,道:“小心。”
隔着衣衫薄薄的料子,依稀能感覺他手心熟悉的掌紋。只是這雙手,這個人,從此都歸浣碧所有了。風撲到熱熱的臉上,胸前滯悶欲嘔,他撫着我的背,語意悲涼,“你這樣難受,我比你更難受。”
我推開他,“今日王爺與本宮同喜,來日,王爺便是本宮的妹夫了。”
他別過臉去,那哀傷似深入骨髓一般,“一定要如此麼?”
我指着月亮道:“你瞧,月亮註定要西沉,我和你也沒有別的路可以走。命數如此,只能如此。”我狠狠吸一口清涼的空氣,“不如此,死的不只你我。僅僅流言而已,溫實初已是前車之鑑,我不能再連累你。”
他深深歉意,“那時我不能來幫你。”
“還好,你不能來幫我。如果那日被指的人是你,我只怕會發瘋。”我靜一靜,溫婉道,“九王與你親厚,他來保我,就是你來。”我看着不遠處一抹碧色身影,忍住喉頭的嗚咽,轉成一抹緋色的笑,“浣碧一直喜歡你,她對你的情意不比我對你少,我很早就知道。你……不要辜負她。”
他握住我的手,一雙深潭雙眸,彷彿藏了無數流光匆匆,穿越綿長歲月,直抵心田,“你明知道的,我只有你。”
清風拂過,花木繁枝搖得月影支離破碎,一顆心亦碎到這樣田地。我搖頭,“知道又如何?此生以今日爲界,從前只有我,往後便只有浣碧了。”我輕輕道,“她不是我義妹,她是我親妹妹。所以,你一定要待她好。”
似是三更了吧,我昏昏沉沉,睏倦極了,殿中歌舞猶盛,只怕天明也不會停歇。我的手從他的手心一點點艱難地剝離出來,扶着欄杆緩緩回去,夜涼如水,依稀見欄下一架薔薇開得如冰雪寒霜一般,那終身無望的寒意隨着花枝蔓延上來,死死往心上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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