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甄嬛傳 三十三、且插梅花醉洛陽
摩格濃眉一軒,向玄清笑道:“故人許久不見。”
玄清淡然而笑,“可汗風采依舊。”
摩格揚一揚眉,擊掌三下,喚道:“來人!”
有侍從以錦盒奉上一串九連玉環,那九隻玉環環環相連,玉色溫潤光澤,奉在紅絨錦盒中有瑩然光澤,的確是連城之物,連見慣美玉的宮中嬪妃,亦莫不連連稱歎!
摩格語氣和順,“赫赫本不產玉,本汗多年前曾得一九連玉環,聽聞乃西域採玉工匠費盡千辛萬苦才得這一美玉,又費盡無數心思才琢成此環,環環相扣,巧奪天工。但本汗又聽聞此環可解,聞說中原多智者,能否請大周皇帝爲本汗解開這九連玉環。”
玄凌一笑置之,“甚好,可拿到堂下請諸臣遍觀,誰可解開,朕自有重賞。”
李長躬身接過出殿,玄凌喚上歌舞,一時賓主觥籌往來,莫不歡顏,一副昇平景象。
大約半個時辰,李長復又進殿,神色微微凝重,略顯窘色。玄凌一眼瞥見,已生了不悅之意,問道:“無人可解麼?”
李長低頭答道:“諸臣皆言此環天生如此,無法可解。”
玄凌凝神細看,道:“給諸王瞧瞧。”
李長復又行至諸王身前,岐山王細觀良久,“嗐”地一聲拍了下大腿,向李長揮手道:“去去,本王看的眼都花了,給六王瞧瞧去。”
玄清接過看了片刻,眸中一動,只向玄凌笑道:“臣弟不知。”玄汾亦擺手道:“臣弟向來不喜金玉之物,不懂這些。”
玄凌微一沉吟,溫和喚我:“淑妃。”他這一喚,頗有期許囑託之意,我接過九連玉環細細觀賞,果然天衣無縫,然而,也並非無法可解。我正沉吟,轉眼瞥見胡蘊蓉冷淡神色,暗忖今日風頭太過已得罪胡蘊蓉,且方纔玄清神色,他未必不知如何解法。他不欲多言,我又何必多說,引得旁人注目。
我輕輕一嘆,作不死不得其解狀,垂首道:“臣妾無能。”
玄凌掩飾好失望之色,不疾不徐道:“無妨。”
席間一陣寂靜,人人屏息凝神,除卻摩格含笑輕蔑之色,殿中唯覺膠凝沉悶。赫赫使者得意笑道:“原來大周多智者之說只是誤傳罷了,倒叫咱們信以爲真了。”
聽聞他如此羞辱大周,我耳後如燒,只是顧忌身份,不欲再多有言行。正爲難間,卻見身邊朧月忽閃着一雙大眼睛,雙手握拳,只是苦於毫無頭緒,只得咬脣思索不已。我捏一捏她手心,伸手攏她在懷中,仿若無意一般摘下仙台髻上一枚玉簪,輕輕往案上一擊,便向朧月眨一眨眼睛,隨即又低首彷彿苦思模樣。
朧月凝神看我動作,側首一想,不覺笑生兩頰,忽地脫開我懷抱,朗朗笑道:“父皇,女兒有一法子,或許可解。”
玄凌笑意中微有無奈,“連朝中官員亦不得其法,你一小小女兒家有什麼辦法?”
朧月明眸如寶珠熠熠,嬌聲道:“女兒年幼無知,即便想錯了法子也不會貽笑大方,父皇不如讓女兒一試。”
玄凌略一思忖,道:“也好。”
朧月向花宜耳語幾句,花宜即刻取來一把小錘子放到她手中,朧月舉起小錘子,想了想又有些舉棋不定,不免像我看來。我只含笑鼓勵似的向她點點頭,朧月再不猶疑,舉起錘子便砸了下去。
九連玉環應聲而碎,斷成數截。朧月雀躍而笑,“父皇,我解開了。”
玄凌滿意而笑,撫她臉頰道:“綰綰最得朕心。”
她笑靨如花,向摩格驕傲道:“你無需贊孤聰明,這法子大周子民人人皆知,只是不屑告訴你罷了。以後再求解法,不要再出這樣簡單的題目。”
赫赫使者瞠目結舌,驚道:“你……你……這九連玉環價值連城。”
朧月仰首道:“那又如何?你只求解開之法,並未說要不傷這玉環。”她停一停,傲然道:“何況你所說連城之物,孤自幼看慣得多,何必爲一玉環失了使臣氣度,叫人覺得赫赫小氣。”
摩格雙眸微擡,冷冷道:“即便你司空見慣,但此乃赫赫國寶,你損我國寶,又當何解?”
德妃見摩格口氣不善,忙起身道:“帝姬年幼,也是無心之舉……”
我盈然一笑,按住德妃,笑道:“恭喜可汗,帝姬善舉,倒是能爲赫赫帶來祥和之氣呢。”
他不屑一顧,冷笑道:“淑妃很會強詞奪理。”
我溫然擺首,拈起碎環徐徐道:“方纔聽可汗所言,這玉環是費盡無數人性命所得,玉乃陰盛之物,又損人命傷陰騭,可汗以此爲國寶,大是不祥,也顯得可汗枉顧人命,妄爲人君。帝姬砸碎此物,倒是破解了陰騭之氣,爲赫赫帶來祥瑞。”
貞妃溫然笑道:“玉碎可汗難免不快,臣妾有個法子,可命宮中巧匠以赤金鑲嵌玉環,做成金鑲玉環,金主陽氣,可緩玉之陰氣,金玉相間乃富貴祥和之兆。”
玄凌聞言頷首,“貞妃所言甚好。”
我轉首看着摩格,“玉碎尚能修復,如兩國交惡難免戰亂,何不也如金鑲玉之法化干戈爲玉帛,不知可汗是否願意呢?”
摩格啜一口杯中美酒,凝視朧月須臾,問道:“這是……”
玄凌眼中盡是疼愛之色,道:“是朕第三女朧月帝姬,幼女無知,叫可汗見笑了。”說罷柔聲向朧月道:“回你母妃身邊吧。”
朧月歡快答了聲“是”,隨即立於德妃身畔,德妃甚是喜悅,連連撫着她額頭,滿面欣慰。
摩格拱手問道:“是這位德妃娘娘之女?”
玄凌隨口笑道:“朧月乃淑妃長女,只是養在德妃膝下。”
摩格瞥我一眼,似是向玄凌讚許,“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本汗倒是極喜歡這位帝姬的聰慧。”他說着招一招手,一名侍從遞上一枚雕鏤海東青的金圓,以綠松石串成頸鍊,十分別致奪目,他笑,“一點心意,向朧月帝姬聊表寸心。”
朧月只是立於德妃身邊,也不多看一眼,甚是矜持。玄凌含笑向她頷首,示意可以收下,朧月這才起身離席,雙手接過,一福爲禮,應對得體。
玄凌頤然而笑,極是滿意,與摩格又連連飲了幾杯,摩格道:“皇帝的帝姬真是出色,本汗的女兒哥哥都比不上。”玄凌正欲謙虛幾句,摩格目光向旁一掃,“這幾位都是皇帝的兒子吧?只有四位?”
宮中皇子不多,除皇長子已成年之外,其餘三位皆還年幼,赫赫使者掩口笑道:“我可汗有十一位王子,個個驍勇善戰,日後有機會還想與貴國皇子多多切磋。”
他言下之意是在譏刺玄凌子嗣不多了,玄凌不惱不怒,只是緩緩笑道:“等朕的皇子長成,恐怕可汗之子已過壯年,朕豈非勝之不武,可汗客氣了。”
摩格呵呵一笑,抱拳道:“皇帝不笑本汗以多勝少就是了。”
這話未免露骨,胡蘊蓉板起臉孔低聲斥道:“宮中牲畜才生這樣多呢。”想一想亦覺不雅,便轉臉不顧。
我盈然笑道:“可汗說笑了,天下子民皆是皇上之子,可汗不笑咱們以多勝少就是了。”
摩格脣角的笑紋漸次深下去,“依淑妃所言,以十萬螻蟻擋一猛獸,皇帝以爲如何?”
玄凌正欲回答,卻見小廈子捧酒上前,一時也不多言,只是任由小廈子捧了新酒上來,換成一杯色澤泛橙的“柑橙香”。玄凌微顯喜色,隨即如常吩咐道:“好了,下去吧。”他眸中精光一輪,露出幾分鷹隼般厲色,面上卻依舊是那樣閒閒適意的樣子,“猛獸有猛獸之力,螻蟻有螻蟻之慧,可汗以爲一定能定輸贏麼?”
“眼下螻蟻彷彿節節敗退?”
“以退爲進,想必可汗讀過兵書。”
“本汗也想如此揣測,只是別是信口開河纔好。”
“可汗取笑,朕爲天子,一言九鼎。”
“聽聞龍生九子,上天之子未必只有一個。”
玄凌聞言微露欣喜之色,“既然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大周與赫赫本爲兄弟之邦,更要互爲和睦,以保兩邦安寧。”玄凌停一停,“聽聞赫赫大軍在雁鳴關外得了些小疫病,兵馬在外,醫藥怕是不足。大周十餘年前也鬧過疫病,費了許多力氣才治好的,因而倒也些秘方。可汗若有需要,朕倒可命人去找一找。”
摩格微眯了雙眼,“是麼?多謝皇帝好意,本汗自己派人去找就是。”
玄凌笑呵呵道:“也好。只是這些醫士雲遊四海,方子隨身帶着。朕派人去找也需兩三個月,但願可汗一切順利。”
摩格將杯子往案几上重重一擱,我不免一驚,只冷眼看他意欲如何。卻見他一個衣着華貴的內侍從外進來,附耳低聲說了幾句。摩格的目光越來越冷,那種寒意凝成一把把利刃,幾乎要刺穿人一般。玄凌恍若未覺,只是吩咐了上歌舞百戲,正是一曲西域風情的《胡旋舞》,領舞的少女年輕得如開在枝頭含苞的花,嫩得能滴出水來,只見她兩袖翩翩飛舞如蝶,幾乎能迷了人的眼睛。若不顧眼前暗潮洶涌,真當是玉樹瓊蘿,萬丈繁華的太平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