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當時年紀小
你愛談天我愛笑
有一回並肩坐在桃樹下
風在林梢鳥兒在叫
我們不知怎樣睡着了
夢裡花落知多少
夢裡花落
夢裡花落知多少......
——
夜宸帝輕輕的念着,似乎是在追憶那段再也無法回去的年少時光。
年畫絨聽着,心頭猛跳兩下,不可思議的看着一臉威嚴的夜宸帝,“你是.......。”
那年的年畫絨只有十二歲,從別院回城內家中的路上救了倒在路邊半死不活的青年。年家多年經商,鑑於風水與好兆頭的影響,救人施粥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所以當年年幼的年畫絨救了十九歲的夜宸,並不沒有當作了不得的大事放在心上,事過多年,年畫絨雖然心中還記得當年的事,卻從未想過那時候救的自稱晚星的青年,會是如今的夜宸帝。
夜宸帝看出年畫絨還記得自己,有些激動的往前走了兩步,但是他一靠近,年畫絨就條件發射的全身發抖,他又不得不停下腳步。
“阿年。”夜宸帝叫着。
當年即便是十二歲的年畫絨也不曾把自己的閨名告訴過晚星,只說自己姓年,在年家養傷的日子裡,夜宸只是叫年畫絨,阿年。
年畫絨到了這會纔算是想通了此事緣由,她苦澀一笑,“本以爲這一生遭此無妄之災是我命不好,沒想到竟是自己做的孽。”
一直以來,年畫絨都不曾搞明白,她從未與夜宸帝有過交往,僅僅是新婚謝恩時匆匆一瞥,怎地就能讓夜宸帝情根深重這麼多年,原來那不是她第一次見到夜宸帝,他們之間早就認識。
年畫絨咬住脣,“我好後悔。”
好後悔當年一時善心救了夜宸帝,換來了她一生的苦痛,滿身的恥辱。
夜宸帝卻是聽不下去,不顧她的排斥走過去,扯住她的手腕,她還是一如當年,嬌弱溫柔,讓他見之不忘,“你後悔救我?”
在她面前,他從不稱朕,只因相遇時,他不過一個性命都保不下來的皇子,根本沒有任何在她面前稱朕的機會。
想明白過來的年畫絨開始拼命的掙扎,失聲喊道:“是!我好後悔,要不是我當年救了你,怎麼會有這麼多年的苦痛,你給我下毒,辱我夫君,欺我女流弱質。你這樣的人,當年就該去死,我爲什麼要救你!你當年就該死!”
多年壓抑在心中的鬱結終於噴發,年畫絨手腳並用的廝打着他,想要把他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東西還回去。
她這般激動,夜宸帝毫無防範竟被她推倒,重重坐在地上,任由她對自己拳腳相加。
要不是夜宸帝,她現在是赫赫國公夫人,會有兒女繞膝,會跟紀霆夫妻恩愛,可是因爲面前的人,一切全部都沒了,她身體全部毀了,女兒從小被放逐,丈夫隱忍將近二十年,鬱郁不得志。
年畫絨是恨瘋了,可是她的身體這麼多年早就被毒藥掏空了,雖然紀霆極力的給她滋補,給她治療,但是如此情緒激動還是要不得的,年畫絨一口血噴了出來。
她的臉色雪白,紅色的血液噴出來,恐怖的哪裡還有剛纔半分的風華。
紀輓歌早在年畫絨情緒激動的時候就潛了進來,這會哪裡還藏的住,撲到年畫絨身邊,將她不要命的抓着夜宸帝的手扳開,“孃親!”
年畫絨瞬間弱下身子,看到紀輓歌擔憂的眸子,失聲痛哭。
她哭的悽慘,紀輓歌眼淚根本控制不住,但還是強逼着自己冷靜,一下一下的撫着年畫絨的背,“孃親,孃親,你不能這般,你的身體受不住的。你想想我,想想爹爹,你不能這般阿,放鬆,放鬆。”
年畫絨在女兒的安撫下調整着呼吸,急促的呼吸終於得到了控制。
“我好恨,我好悔!”年畫絨恨,悔。
原來這麼多年,丈夫,女兒所忍受的一切都是她惹來的,這讓她如何能不恨,能不悔。
紀輓歌看她能喘過來氣了,才擡頭看向夜宸帝,堂堂君王,此時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模樣,他垂着頭,被年畫絨剛纔激烈動作弄亂的頭髮散下來,落在臉上,哪裡還有半分往日的氣勢。
紀輓歌將渾身發抖的年畫絨抱在懷裡,沉聲對夜宸帝說:“她已經被你害成這幅樣子了,不想要她的命的話,那就放過她。”
這話其實不該由紀輓歌說的,但是年畫絨這個樣子,紀輓歌知道要是不跟夜宸帝說些什麼,今日她們母女兩個想要離開這裡都不是易事,外面金吾衛已經將這裡重重保衛。
“唔——”年畫絨突然呻吟一聲。
紀輓歌低頭,這才發現短短的時間內,年畫絨的皮膚已經開始變色,紀輓歌心中大驚:“孃親!”
年畫絨全身發抖,明顯是毒發了,紀輓歌知道要是沒有紀霆尋來的藥,年畫絨這個毒發起來,會全身骨裂,疼痛之極。
“孃親,你忍住,我們現在就回花絨閣去,現在就回去。”
紀輓歌慌忙的將年花絨扶起來,可是疼成這樣的年畫絨根本站不起來,紀輓歌急的滿頭汗,又轉過身,將年畫絨背了起來。
“她怎麼了?”夜宸帝這會纔像是醒過神來,從地上一猛子站起身來,急急的問。
到了這會兒,紀輓歌也沒什麼好聲氣,忍住痛罵出聲的衝動,咬牙道:“還不是拜你所賜!”
夜宸帝本來灰敗的臉更加蒼白,他疾走幾步走到紀輓歌身邊,擡手想觸碰年畫絨變的蠟黃蒼老的臉,但是被紀輓歌避開了。
“這是當年白雉那個賤人給你下的毒?”夜宸帝問。
紀輓歌腳步一頓,毒不是夜宸帝給年畫絨下的嗎?怎麼聽夜宸帝的語氣,倒像是事先不知道似的。
“難道不是你!”紀輓歌瞪過去。
夜宸帝腳步一個趔跌,喃喃道:“我竟不知你受了這麼多年的苦,阿年。”
紀輓歌看他那幅樣子,心裡恨的牙癢癢,這一切罪魁禍首可不就是夜宸帝!“少在這裡假惺惺,我母親每月毒發,你難道不知道!”紀輓歌爲母親多年的毒疼不值,罵道:“就你這種人,還說什麼有情,我母親只怕恨你都來不及!”
紀輓歌往上掂了掂年畫絨,正準備離開,年畫絨虛弱的開口,“對澤兒好一些。”
紀輓歌一愣。
夜宸帝卻有些激動,厲聲道:“那個賤人的兒子,朕實在不該讓他活到今日。”
年畫絨微微睜開了一點眼睛,琉璃色的絕美眼眸在蒼老的臉上顯得更加奪目,而她的眼中是一種絕妙的眼神。那眼神揹着她的紀輓歌看不到,但是面對她的夜宸帝卻看到清楚,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呢。
憐憫,嘲笑,看透,是一種讓夜宸帝無地自容的眼神。
當年白雉是年畫絨貼身的侍女,因爲年畫絨從小琉璃目,深覺自己與人不同,小時候難免生出一輩子不再出門去的念頭,父母親實在看不得女兒這般爲了琉璃目生出自卑的心理,特地花了重金從樂府歌姬裡找了一個胡人之女,眼睛也是琉璃色,買來給年畫絨做侍女,這樣主僕都一樣,年畫絨自卑的心理好了許多。
年畫絨新婚之後,夜宸帝派了密探來給年畫絨透了意思,只要年畫絨願意,就將她接進宮做妃子,年畫絨那時正與紀霆情濃似海,怎麼可能答應。
倒是年畫絨的侍女白雉起了心思,她用了自己小時候從胡人孃親那裡學來的毒藥,給年畫絨下了毒,然後自薦去了皇宮,跟夜宸帝保證年畫絨決忍不住那般非人的疼痛,定然不出三個月年畫絨就能乖乖的進宮。
而白雉的要求就是夜宸帝能收了她,讓她留在宮中,哪怕不是妃子,做個貴人也是好的。
夜宸帝聽到年畫絨不出三月就會進宮的消息自然是龍心大悅,一夜縱情,同樣琉璃色眸子的白雉雖不及年畫絨美貌,但是移情作用的夜宸帝哪裡顧得上這些。
三個月後,年畫絨並沒有按照計劃自己找着進宮,而白雉卻懷了龍胎。
半年後,勳國公夫人傳出診出有孕的消息,夜宸帝怒不可遏,紀霆他怎麼敢?!怎麼敢讓他夜宸看上的女人懷上孩子!
而這時的白雉已經馬上就要臨盆,夜宸帝拿紀霆,年畫絨沒辦法,拿一個膽敢騙自己的白雉還能沒有辦法。
只給太監透了個音,下人們就知道皇上這是打着去母留子的主意!
宮中這種事簡直多不勝舉,白雉這樣身份低賤,胡人之女,毫無家族依靠,又失了聖寵的女人,要悄無聲息的死,實在是太容易了。
果然夜未澤出生當天,就是白雉的死期。
現在夜宸帝裝出一幅惱恨白雉的樣子又是做給誰看的呢,年畫絨極緩慢的閉上了眼睛,她這一生運道極好,又極差。
遇到紀霆,她的運道是極好的,被紀霆寵着愛着,便是那麼多次只要一念間紀霆都可能放棄自己,但是紀霆卻從來沒有,不棄不離的守着她這些年,還給了她一個紀輓歌這樣獨一無二的女兒。
遇到夜宸,她的運道是極壞的,多年的折磨苦痛,都來自這個帝王,多少次生不如死的時候都在想,到底她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纔得到了這樣的懲罰。
但是今天心中的疑惑都揭開了,她並沒有做錯什麼事,只是心善的救過人,心中已是問心無愧的安然,年畫絨徹底的疼暈了過去。
紀輓歌腳步如飛,快步的揹着母親離去,這樣老毆一般的年畫絨,便是守在外面的金吾衛也都嚇得不敢阻止。
夜未澤坐在房頂上看着紀輓歌漸漸遠去的身影,有什麼東西在胸口尖刻的攪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