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杯鮮芋青稞牛奶,一杯加冰一杯溫熱。”
шшш •тt kǎn •℃ O
聽到一旁囑咐店內兼職的餘迦南說出鮮芋青稞牛奶時,薛芷夏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餘迦南若無其事地落座,將半熟芝士和餐具輕輕擺放在她面前,伸手將她臉上的髮絲挽到耳後。
“女孩子喝熱的對身體好。”
餘迦南毫不躲避地迎上薛芷夏狐疑的目光,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
有時候緣分的確是個神奇的東西,縱使薛芷夏和陳尹在同一所學校裡,卻再也沒有一面之緣,反倒是餘迦南隔三差五地闖入她的視線。
四月的杭州還有些許涼意,乾淨的天空如水洗過一般透明而遼闊。薛芷夏打着哈欠走出教室,迷迷糊糊地便被餘迦南拽着手腕塞進了出租車裡。
“師傅,機場。”
“機場?去機場幹嘛?”
薛芷夏頓時毫無睡意,瞪大眼睛望着氣定神閒的餘迦南,以及他腳邊銀灰色的行李箱。
“保密!到了就知道了卅,我總不至於把你拖去賣了吧。”
玻璃窗外草長鶯飛的風景刷刷地後退,往事也如一幀幀的電影般毫無保留地上演在薛芷夏的腦海裡。
記憶中那個如風的少年曾站在櫻花飄落的陽光下,摸摸她軟軟的頭髮說,芷夏,以後四月我們一起去武大看櫻花吧。
薛芷夏抿了口空姐送來的咖啡,薄薄的紙杯上浸開一團深棕色。餘迦南毫不避嫌地從她手中接過紙杯,薄脣再次印上那團棕色,喉結滾動,吞下一大口。
薛芷夏雙手撐着腦袋耷拉着眼睛,毫不留情面地掃了餘迦南一眼,餘迦南指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杯子聳聳肩。
“爲了週末帶你出來玩,我昨晚熬夜趕完了工圖。”
薛芷夏扭過頭去苦笑了一番,最終把視線停留在窗外大團大團棉花糖一般的雲朵身上。這是她頭一次白天乘飛機,她很喜歡靠窗的位置,窗外遼闊無垠的天空能夠讓她徹底放空自己,不去想那些愛而不得的事情。
飛機降落在天河機場,餘迦南拖着行李箱拽着後面磨磨唧唧的薛芷夏,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許留仙甜品店裡,點了滿滿一桌薛芷夏喜歡的芒果甜品,不緊不慢地說:“一會咱們去武大看櫻花。”
薛芷夏不可思議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心中的疑惑不斷變大、翻騰。
“你……你到底是誰?爲什麼我和陳尹之間的事你都知道?”薛芷夏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往後退了幾步,最近發生的一切令她心中升起一股漫無頭緒的恐懼感,直戳心扉。
“我?”餘迦南的嘴角泛起一絲冷笑,眼中昔日的溫柔一掃而盡,只留下鏡片後散發出的寒光。
餘迦南幼時那段遠在大洋彼岸的記憶一直很溫暖。
父親對美國匹茲堡大學一直有一種近乎癡迷的嚮往。
所幸在他三歲那年,父親拿到了那張夢寐以求的offer,全家就此移民美國。
父親攻讀博士的途中一直接着學校的項目,雖說母親在家一門心思地做着全職太太,但父親一人的收入也能讓一家人享受溫飽。
餘迦南記憶中的母親溫柔善良,每天早早做好飯菜等待父親回家,晚上全家人去河畔散散步也樂得清閒。
可這些美好的記憶僅僅停留在了他四歲那年。
父親在一次考試中被巡查人員指認爲抄襲,那個剛畢業留校不久的小夥子一口咬定餘迦南的父親在身上藏了筆記。
物證人證具在,父親百口莫辯,被學校予以退學處理,從此檔案中便多出了這一份極不光彩的污點。
“你知道的,美國那種國家制度森嚴,若是檔案中有了此種記錄,再也不會有企業願意任用你了。”
餘迦南手指輕輕在桌上敲打着,聳了聳肩繼續說:“一時間我父親手頭所有的科研項目都被停了下來,全家就此斷了經濟來源,走投無路之際只能買機票回國。”
回國後的餘迦南一家頓時如陷入冰窟般蕭索。
溫和得體的母親漸漸變成爲了幾毛錢在菜市場和小販破口大罵的悍婦。
雖暫時有舅舅一家的接濟,可每當餘迦南看着舅媽眼中那嘲弄的神情,便忍不住捏緊了拳頭。
後來父親白手起家,創業也做得順風順水,可那個溫馨的家卻再也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外面有了女人的父親和愈發毒怨的母親。
“我父親根本就沒有作弊!只是那個巡考人員路過時口袋裡的小本子恰巧掉出來了而已!那個巡考不就是剛進學校想出風頭嗎?他要是後來敢於承認,我們家至於落得如此田地嗎?”
餘迦南高三時結識了轉學而來的陳尹。
起初兩人關係格外鐵,常常一起擼串喝啤酒,閒暇時陳尹總愛和他講自己和薛芷夏的故事。他記得陳尹提起薛芷夏時眉飛色舞的表情和甜蜜的神態,也常常羨慕不已。
而當他得知陳尹的舅舅曾在匹茲堡大學工作過後,便不由得產生了狐疑。
幾番調查下來,竟和他的猜想毫無差錯——陳尹的舅舅,便是當初導致他父親丟失學業的那個巡考人員!
而一次意外中,餘迦南恰巧又撞見了和父親在一起的那個女人,那竟然是陳尹的姐姐!
餘迦南認得她,她曾幾次來學校探望陳尹,最諷刺的是,他也曾跟着陳尹喊她姐姐。
餘迦南看着學業愛情家庭一路如魚得水的陳尹,幾乎嫉妒地發狂,憑什麼他兒時要忍受親戚的白眼,還要失去一個原本相親相愛的家!
識得陳尹身份的餘迦南恨不得殺了這個自己曾掏心掏肺當做兄弟的人,縱使他和這一切沒有任何關係。
餘迦南拿陳尹姐姐肚子裡的孩子作爲要挾,逼迫他和薛芷夏分手,他看不過眼幸福地發光的陳尹,憑什麼他能擁有和樂完整的人生,而他的字典裡卻永遠失去了快樂這兩個字眼。
陳尹的姐姐懷着餘迦南父親的孩子嫁給瞭如今的丈夫,陳尹明白,倘若餘迦南揭露了一切,姐姐的一輩子,便毀了。
靜謐的甜品店裡正放着悠揚綿長的鋼琴曲,可對面的餘迦南與這氣氛格格不入,他雖壓低了聲音,可每個字都擲地有聲地重重砸在薛芷夏心上。
“所以……你是什麼時候認出的我?”薛芷夏痛苦地閉上眼睛,她的腦海裡翻起驚濤駭浪,久久無法平息。
“你來修U盤的時候,我以前在陳尹錢包裡見過你的大頭貼。”
“你不用懷疑,江邊那天不是偶遇,我就是想讓陳尹看看,他愛的女人永遠都不會屬於他!”
“陳尹當然還是單身,薛芷夏,你要感謝我,若不是我編造出一個宋薇,你豈不是永遠都不會死心。”
“薛芷夏,我接近你的確是想報復陳尹。”……
那天他們沒有去武大和東湖欣賞那悠悠旋落的遍野櫻花,桌上的甜品也沒動一絲一毫。
薛芷夏轉身背起書包便大步走回了機場,她一刻也不想停留,只想將在武漢的這兩個小時徹底忘記,她寧願這是一場夢魘。
餘迦南坐在原地面無表情地把玩着手中的叉子,痛快了嗎?好像沒有。他確實恨陳尹,也恨極了陳尹提起薛芷夏時臉上遮掩不住的笑意。
可當他看見薛芷夏決然轉身時眼中快要溢出的淚水,恍惚間覺得,心底的某個東西碎了。
餘迦南從此再也沒有出現在薛芷夏的世界裡,薛芷夏也不曾打擾陳尹。
命運的羅盤起承相接,他們被那故弄玄虛的手掌翻雲覆雨,始終逃不過這場闊別太久的分崩離析。
再見陳尹已是夏天,薛芷夏坐在電腦前噼裡啪啦地編輯文案,還有四五份策劃需要趕在放學前完成。
“芷夏,門口有人找你。”老師溫和的聲音響起,薛芷夏踩着高跟鞋叮叮叮地趕到大廳,猝不及防間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背影。
“芷夏……”
陳尹沙啞的聲音迴響在空蕩蕩的學校大廳。三年不見,陳尹更有成熟男人的韻味了,裁剪合身的西服勾勒出他完美的身形。
薛芷夏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芷夏,我跟我姐攤牌了,她說她的孩子本就是我姐夫的,我們都輕信了餘迦南了。你聽我說,他想報仇想瘋了,但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可以阻止我們了。”
陳尹快步走到薛芷夏面前,緊緊抓住她的手,有些語無倫次又有些小心翼翼。
薛芷夏垂眸看了看握緊自己的那雙手,忽然如釋重負地笑了,她只是驀然覺得格外輕鬆,這些年來從沒有過的輕鬆。
“陳尹,很感謝你還能來,只是,山遙水遠,浪起風平,我們都不在原地了。”薛芷夏不着痕跡地將自己的手輕輕抽出來。
曾經她也恨極了餘迦南,恨他猝然闖入她黯淡的生命把光點亮,卻又將別人的恩恩怨怨統統加註於她和陳尹身上。
她曾在年少時光裡愛這個男人愛得癡狂,可光要愛有什麼用,若是他足夠珍惜她,又豈會因餘迦南毫無根據的話徹底放開她的手。
她和陳尹之間相隔的又豈止是餘迦南建起的高牆,若是她或他肯堅持一點點,一切真相都不會如今才浮出水面。
她和陳尹所堅持的都不過是年少時不肯低頭的執拗,從此天各一方,她所懷念的,也不過是站在櫻花叢中的少年罷了。
後來遇見了傅涼旭,後來開始了新的人生,她害怕被傷害,所以一直不敢接近。
但是,如果那個男人,真的是陳尹,或者是餘迦南等等。那到底是哪個人呢?
薛芷夏找不到答案,她不知道的是,或許有一個人,已經掌握了她的全部。不是她自己想的任何一個人,很有可能,是一個故人。
或許是致幻劑的原因,又讓她自己想到了這樣的事情,以前的人,看不清未來了。
未來到底在哪裡,在什麼地方。
薛芷夏本來一直沒有找到答案,只有現在,傅涼旭走了進來。
不管有多少個人,真正能夠讓她付出心意的,好像只有這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