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芷夏躺着溪邊一塊平整的大石上,雙目緊闔,面上一片安詳。
傅涼旭站在石邊,焦急地掐着她的人中,口裡也在喊着什麼。
但任他將薛芷夏人中都掐出來幾道深深的月牙印,她也沒什麼反應。
面上依然一派安詳之色,似乎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傅涼旭又從揹包裡取出一隻藥水瓶,掰開她的嘴餵了進去。
然後靜靜地站在一旁,彷彿生了根一般,一動不動。
過了好長時間,傅涼旭身形一動,猛然朝一側的一塊大石砸了一拳。
沒有用槍,僅僅是一隻手與堅硬的磐石相擊。
瞬間石屑四濺,而他的手背也血肉模糊。
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傅涼旭,從沒見過這樣失常的傅涼旭。
他應該是永遠溫潤淡然,又狡猾的樣子啊,他應該永遠沉靜篤定的樣子啊。
怎麼會這樣,雙目泛着血光,神情沉痛、憤怒、愧疚交織着,簡直不能不叫人動容。
發泄過後,他坐回石邊,坐在薛芷夏身側,呆滯地看着遠處,自言自語地說着什麼。
“我還是害怕了……薛芷夏。”
“我只能夠……用這種拙劣的方法,來填補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空缺。”
“我的記憶……一直在重組一直在倒退。”
“可是是等我想清楚一切的時候。我才覺得,我沒有辦法彌補了。”
傅涼旭的手,一直顫抖地撫摸着薛芷夏的臉頰。
“你說,我們兩個人應該怎麼辦?”
“我沒有辦法裝傻下去了……如果你醒過來,我就告訴你,我錯了,好不好?”
可是是女人沒有回答。
傅涼旭的眼睛瞬間紅了。
“要怪……就真的只能夠怪。我們不應該遇見。”
如果薛芷夏此時此刻聽見這句話,大概是震驚到難以自拔。
這段時間,她出於對傅涼旭的同情。一直支撐着自己面對他。
如果讓她知道……傅涼旭想起了一切。
會是怎樣五味雜陳的心情?
曾經相愛的兩個人,現在要靠着彼此裝傻。來維繫一切。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男人只是一直抱着她。
薛芷夏睜開眼,傅涼旭坐在她身邊。
她真的從來沒見過傅涼旭這副表情。
滿臉的憔悴和哀慼,一雙佈滿紅血絲的眼睛裡全是對自己的怨恨。
通紅的眼角,還有風乾的痕跡……
傅涼旭哭了。
薛芷夏動了動嘴脣,好不容易纔虛弱地說出句:
“你怎麼哭了。”
她聲音極輕,但傅涼旭還是聽到了,一時怔住了。
好半晌,他深吸了口氣,轉過頭來一看——
接着就是一陣笑聲。
這不像傅涼旭會發出的笑聲,笑得古怪又充滿苦澀,甚至在尾音裡夾着一絲哽咽。
薛芷夏疲倦地睜開眼睛,想擡起手安慰他,終究因爲乏力而垂下。
她皺了皺眉:
“傅涼旭,你怎麼了?”
笑聲戛然而止,傅涼旭看着她。
臉上的神情古怪到詭異,猶豫,好像又有些認命。
“你……”
好半天他才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醒了?”
薛芷夏眨了眨眼睛,露出個虛弱的笑容。
“我剛剛……”
傅涼旭神情裡帶着心有餘悸的惶恐,簡直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努力想要求證什麼,
“我剛剛聽見你的聲音了,然後轉過頭來你還閉着眼睛……”
“我等了半天你都不看我一眼。”
薛芷夏有些委屈,
“眼睛睜累了就閉了一下,誰知道你又發什麼神經。”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她也清楚了。
雖然對她來說只是撐不住合了下眼,但對傅涼旭來說卻是個巨大打擊。
當時他是抱着巨大的希望,結果轉過身來一看,再一次陷入了絕望。說到底還是因爲擔憂她而已,她卻一時失口說他是發神經,心裡抱歉又不知道怎麼說。
不過傅涼旭渾不在意,見她是真的醒來而不是他的幻覺,一時間簡直狂喜。
他從揹包中取出乾糧遞給她:
“你昏迷了五個小時了,一定餓了。”
薛芷夏伸出的手微微一頓,若無其事地接過乾糧慢慢咀嚼補充體力。
她昏迷這麼久麼……
雖然她醒來後傅涼旭什麼都沒說,但薛芷夏可以想象,自己昏睡不覺的這段時間,對於他是怎樣的折磨。
看的樣子他都沒捨得走開吧。
焦急的等待,細心的守護,還有遲遲等不到她醒來而在滿心的愧疚和自責中逐漸絕望,這段時間他是怎麼熬過來的呢……
待薛芷夏吃過乾糧後,傅涼旭終於鬆了一口氣,靠在一塊石頭上。
看着薛芷夏恢復過來。吃着乾糧,他的笑容更加苦澀。
女人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傅涼旭突然出聲了。
“在你昏迷的時候,我曾經祈求上天。一個願望。”
薛芷夏沒有在意,只是順口接話。
“什麼願望?說出來聽聽。”
傅涼旭還是接着苦笑。
就在薛芷夏幾乎都要耗盡耐心的時候。傅涼旭回答了。
“我許願說。如果您醒了,我就把所有秘密都告訴你。”
薛芷夏的動作頓住了。
但是下一秒,她還是盡力維持住鎮定的樣子。
“你能有什麼秘密……也不用一定要跟我說,對不對……”
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到最後,薛芷夏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了。
傅涼旭一看到女人這個樣子。就已經明白了。
“薛芷夏,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傅涼旭儘量保持住自己心裡面的平衡。
“知道我……恢復了記憶的事情。”
薛芷夏幾乎是下意識地抗拒這句話。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我就要進行下一個任務了。”
傅涼旭一把拉住了她,眼神認真。
“告訴我,你怎麼知道的?”
兩個人,就這麼對視了很久。
很久之後,才聽見了薛芷夏的聲音。
“在涴市,我們重逢的時候,你提到了那個戒指……”
“但是如果你的記憶在倒退,根本不可是能知道那個戒指的存在。”
“所以我,只能裝傻了。”
傅涼旭鬆開了手。
有很多次他都覺得,薛芷夏是一個貪心的人。
雖然她值得這麼貪心,但是往往讓傅涼旭覺得疲憊。
現在他才發現,其實她……纔是最受傷隱忍的那一個。
兩個人,就突然沒了語言,各自沉默着。
薛芷夏也因身體一時沒有恢復過來繼續閉上眼睛養神。
她把目光放得很遠,盡力讓自己躲開這裡的尷尬。
一直以來,忐忑的那個場景,最終還是要強制面對。
他們只剩下永無止境的尷尬了。
乾脆就,各自逃避吧。
薛芷夏猛然睜大眼睛,遠處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
等到確認了之後,她從巨石上一躍而下,似乎所有的力氣都回來了。
她趕緊抓着傅涼旭,對上他疲倦的雙眼有些不忍。
這時候但也沒辦法,她惶急道:
“快走!有蛇!”
傅涼旭倒很冷靜:
“沒關係,我會在這裡保護你的。”
薛芷夏拉着他起來,也來不及細說,只匆匆地解釋了句:
“我說的不是一條蛇,是成千上萬的蛇!快跑!”
傅涼旭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跟着她跑了起來。
沒跑幾步便聽見背後一陣“沙沙沙”的聲音,他回頭一看,頓時覺得頭皮發麻。
身後果然成千上萬的蛇迅速地游過來。
這蛇金黑相間一圈一圈的花紋,看得人眼花頭暈,口裡還吐着鮮紅的信子,讓人一陣雞皮疙瘩。
薛芷夏自始至終都沒回頭。
作爲一個姑娘家,無論是個多麼強大的女人,但凡有着健康的身心以及正常的審美,都不會喜歡蛇這種生物。
這陣仗她簡直不想看第二眼。
二人拼命地奔跑,耳畔呼呼的風聲,簡直颳得耳膜生疼。
但那令人頭皮發麻的“沙沙沙”的聲音一直緊跟在他們身後。
蛇這種生物,它雖然沒腿,速度卻很快。
而這蛇羣顯然比一般蛇速度更快。
恰好此時二人狀態又都不好,跑着跑着都覺得體力不支起來。
但此時怎麼能停,他們兩個人,身後是地獄。
一旦有一方停留下來。另一方就會覺得萬劫不復。
且不論這種蛇有沒有毒——
當然,天池森林的物種也難有善茬。
並且這些生物的突然出現……看得出來。是有人早有預謀的。
有組織有計劃的放養……涴市一中,果然還是好手段。
薛芷夏來不及細想,只能夠飛快地被傅涼旭帶着奔跑。
空氣急速地從口鼻灌進肺裡,刺得肺葉生痛。
不行,這麼跑下去不是辦法。
傅涼旭猛然停下,從揹包裡瞬間拿出一把槍,同時扭頭向薛芷夏大喊:
“快到樹上去!”
薛芷夏也不遲疑,死命地抱住了那棵樹,飛快地上行。
可是是她力氣不支,也只能夠爬到六七米左右的位置。
與此同時,傅涼旭點燃了手裡面的槍,朝身後潮水似的用來的蛇羣一揮。
頓時一道炫目的火光,朝那蛇羣擊去。
前面一批的蛇被那這小型炸彈一擊中,頓時血肉橫飛。
爆炸的同時波及到後一批蛇羣,它們運氣比較好,多數都得了全屍。
傅涼旭阻止了蛇羣前進,爲自己和薛芷夏爭取到了時間,也不戀戰,飛快地也躍上了樹,把薛芷夏拉上了樹梢。
“沒有想到小時候學的爬樹。居然這麼有作用。”
傅涼旭苦笑了一笑。
薛芷夏只是伸手,把他額角的汗輕輕抹去了。
蛇羣被傅涼旭襲擊後緩了一瞬,繼而更加兇猛地前進。
不一會兒,他們所站的這棵樹便被數不清的蛇包圍了。
這些蛇體形較小,而天池森林的樹又粗壯又陡直,它們不可是能上去。
但是這些蛇並沒有因此就退卻,而是密密麻麻地在樹下守着,警惕地望着他們吐着信子。
很快樹下方圓十米範圍內,全是金黑相間令人頭皮發麻的顏色,
薛芷夏用小型望遠鏡看到,遠處還有許多蛇朝這邊趕來。
她突然想到,毒蛇都是報復心很重的生物,而剛纔傅涼旭殺了它們的同伴……
看來這回還真是不可是能善了了。
薛芷夏想幹脆與它們一搏,被傅涼旭拉住了:
“別硬撐了,你體力還沒恢復又跑了這麼久。
而且這些蛇定然有毒,還是不要冒險了。
屠盡一批又來一批,只會引來它們更瘋狂的報復,誰知道這林子還有多少這種蛇呢……”
“我們先待在樹上,讓它們等着,看它們能守多久……”
說完他竟靠在樹幹上,閉上眼悠然地補覺。
見狀薛芷夏也找了根結實的枝幹,懶洋洋地趴在上面休息。
對,讓它們等去,正好他們都沒休息好呢,哪裡睡不是睡呢。
況且……現在的狀態,也算是比較平靜。
兩人的身體都很好,在樹上睡覺當然不會發生睡着睡着掉下來的情況。
但是這些蛇不知道,看他們兩人在樹上睡起覺來,腥紅的眼睛裡滿是嗜血的興奮,全都伸長了脖子等着他們不慎掉下來。
天黑後薛芷夏醒來過一次,她望遠鏡看了一遍,遠處的蛇不少都盤起身子打盹了。
但樹下的這一批依然警惕地死死地盯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