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安還真是沒見過這樣的女子,見韋圓拉着自己的手,一臉的心疼不由嘴角笑意都有些發僵,這位這話說的也夠直白了,感情是真瞧上了她那無良父親了?慧安忙欠了欠身,笑道:“夫人快請坐,冬兒,上好茶。”
誰知韋圓聞言卻道:“茶就不必了,好不好的我也嘗不出來,我這會子倒是渴的不行,要是來碗梅子湯更好。”
慧安不由暗道這位可真不拿自己當客人看,一面吩咐了冬兒下去準備,一面讓了韋圓坐下。那韋圓一落座便拉住慧安的手,將她上下打量了個遍,朗笑道:“瞧瞧,到底是讀書人家出身的小姐,通身都是書卷味,這穿戴都跟尋常人家不一樣,雅緻,真真叫人瞧着喜歡。”
因生病又不出門,慧安身上穿着一件天青色半新不舊的小棉襖,下面穿着一件家常的月白色長裙,通身未戴飾品,因和秦小雙已算熟識,方纔就沒換見客的大妝,聽聞這韋圓來訪這才準備進屋換了衣裳到遠芳齋迎客,誰知她剛進屋子這韋圓便自己闖到了院子裡。她這般模樣見生客本就是不敬,如今倒是被誇獎起雅緻來了,說起來這還真是慧安兩輩子第一回被人誇讚有書卷昧,聞言她嘴角不由抽了抽,暗道感情這位是厭倦了商人勢利、武夫粗野,瞧上孫熙祥那張書生面皮了。
“夫人過獎了,安娘受之有愧,不知夫人此來?
恰冬兒送上梅子幹蒸制的湯水,那韋圓飲了兩口,這才笑道:“大姑娘這話說得可是見外了,沒有事情難道就不能來侯府做客?”
慧安聞言忙笑:“瞧夫人說的,您是個豪爽人,我也不是那說話愛拐彎抹角的。上回在鼎北王府見到夫人我就起了結交之心,如今夫人竟先一步登了門,安娘心中沒有不歡喜的。這不也是念着,怕夫人真有什麼緊要之事,再給耽擱了嘛。夫人可莫要誤解了安孃的意思纔好。”
韋圓一聽當即就哈哈而笑,她笑起來眉飛色舞,聲音又極爲清脆響亮。又因穿着男裝,瞧着倒是頗有一番別緻的灑脫風情,叫慧安一愣,恍惚竟似瞧見了母親。而韋圓已是慚漸停了笑意,拉住慧安的手,道:“我來京城便聽說,鳳陽侯府的沈小姐是個潑辣性子,我在那遼州也有個辣美人的稱號。本還想着會會這京城的潑辣小姐,不曾想在鼎北王府卻見着了一個和京中那些一板一眼的閨秀們無甚兩樣的沈小姐。今兒見了你,倒覺着這傳言還真做不得真,你這姑娘說話就不盡不實,只你方纔那話就是個拐彎抹角的,不過我也不與你計較。”
慧安被她一說,面色有些訕訕的回了一笑,心道她也是活了兩世才知道槍打出頭鳥的道理,今世便是裝,她也得將這一板一眼的閨秀樣兒給裝下去,除非有一日有了可以活得恣意的資本。
接着韋圓又道:“不過我今兒來還真是有事。大姑娘應該也知道,我們是剛剛到京不久,府裡擺設之類都是管家之前安置的,屋子裡淨擺了些金啊銀啊的,我倒沒什麼。但這京城凡事都講求個風雅,我這也是怕被人說道粗俗,故而就想買幾幅畫作書作之類的掛到屋子裡。我聽說孫大人可是先帝欽點的探花公,不僅寫得一手好字,那畫也畫的極妙。我是個不懂風雅的,那些個花花鳥鳥的我也瞧不出味兒來,只我聽說孫大人極擅畫仕女圖,筆下女子栩栩如生,連先帝爺都曾請孫大人爲寵妃郭貴妃畫過相。所以今日登門,一來是聽說大姑娘病了,來瞧瞧病。再來,也是想拜訪下孫大人,買上兩幅字畫,也請孫大人能過府一趟,爲我畫上一幅畫。”
慧安聞言控制不住地張了張嘴,對這位韋夫人真是生出了無限崇拜感。和韋夫人比起來,她前世倒追李雲昶那些小伎倆簡直都算不得什麼了。雖說這大輝世風開化,但孫熙祥又不是畫師,你叫這麼個外男到你府中去給你作畫,這叫什麼事啊。孫熙祥雖是官身,但說白了那還是皇家的奴才,先帝爺傳喚他給郭貴妃畫像,那是無可厚非的。但你韋圓是個什麼身份,這可不能相提並論啊。
慧安瞧着韋圓真有些無語,鬧不明白這女人到底是瞧上了孫熙祥什麼她方,竟然如此上趕着要和他牽扯不清。不過慧安轉念又想,這韋圓雖是官宦人家的女子,但畢竟韋方曾是奴身,再加上韋圓自己又和離了兩次,名聲早已傳到了京城來,在遼州更是無人敢娶。她如今已花信之年,這種女子要想婚個官身,也只能給人做繼室。
孫熙祥雖在她瞧來是個一無是處的,但外人怎會知道他是隻披着人皮的白眼狼?母親和前世的自己,甚至是杜美珂不都是被他那張書生面皮,那副良善模樣給騙了嗎?只怕在外人眼中,孫熙祥相貌英俊,年紀不大就官拜五品,又頗有些酸腐氣質,懂舞文弄墨,可不就是那話本上年輕有爲,儀表堂堂的良人嘛。雖說嫁了是做繼室,但重要的是孫熙祥還沒有子嗣。像孫熙祥這樣的年紀,家中無主母又無兒子的那在京城也算是獨一份了。可不正是如韋圓這等女子要找的佳婿嘛,也怪不得韋圓會如此上心。
慧安想着便衝秋兒招手,道:“你去瞧瞧老爺可曾回來了,若是回來了就說我這裡來了客人,想要拜訪老爺請教些關於字畫方面的事,還請老爺過來一趟。”秋兒聞言脆生生應了句,轉身一溜煙便出了屋。
慧安便瞧見韋圓面色亮了一亮,接着笑着起了身道:“府上的梅子湯實在是利口,一碗下去便想更衣,大姑娘見笑。”
慧安已被這韋圓震了幾回,聞言已無什麼驚訝,忙喚冬兒領了韋圓主僕前往淨房。
方嬤嬤這才一臉笑意地湊近慧安,道:“姑娘,秦老闆說的極是,這可是樁大喜事。夫人去了多年,老爺一直孤身,做女兒的沒有不替父親籌謀一二的道理,若任父親這般孤單着,豈不是有違孝道?姑娘沒出閣,不好插手這事,但如今舅夫人來了,這事姑娘少不得要去求一求舅夫人的。”
慧安聞言也笑了。她早就想過此事。若將孫熙祥趕出鳳陽侯府,一來是開宗祠和孫熙祥脫離父女關係,這條道因礙着孝道,並不易辦到。除非能揭示出當年母親的死是孫熙祥謀害,或是孫熙祥做下什麼天理不容的大不慈之事,還得拿出真憑實據,這才能不被人垢病地將他趕出府去,要做到這些都是極爲難的。再來,便只能在孫熙祥是上門女婿之事上做文章,這條路卻是容易的多。
慧安早想着最好是給孫熙祥說上一門親事,只要這親事定下來,孫熙祥這個姓孫的就萬沒在鳳陽侯府沈家的地兒上迎娶新婦的道理,到時候娶親之日就是他滾出鳳陽侯府之時。這和前世卻是不同,前世時是她以放棄侯位和沈家軍軍權爲由和賢康帝達成了協議,最後嫁入了皇室,李雲昶自不稀罕鳳陽侯府這些家底,故而鳳陽侯府就自然而然地改換門庭變成了孫府。而今世,她可不準備再做那不孝女將祖輩的基業都拱手讓人,有舅舅做主,孫熙祥只要娶新婦這侯府就沒有不分家的道理,這事到哪裡都佔着理呢。
故而慧安一直在留意這個繼母人選,只一點慧安還沒想好,就是這些年來被孫熙祥吞掉的那些侯府家產,若叫孫熙祥就這麼帶走,慧安是一萬個不願意。她一時間沒想到該如何做才能叫孫熙祥光着身子滾蛋,故而纔將這事給擱置了下來。
如今既有現成的繼母送來門上,雖然慧安並不討厭韋圓,也不想害她嫁給孫熙祥這樣的混蛋,可慧安也非聖人,韋圓自己看上了孫熙祥,這般對自己有益而無害的事情慧安自也沒有住外推的道理。而且,此事她是定要促成的!
他孫熙祥不是自認爲是個高雅之人,自視頗高嘛,他不是瞧不上猶如鳳陽侯府這樣的粗野人家嘛,她就偏叫他再迎粗婦!
這韋圓雖說爽朗灑脫的一面極肖母親,但從秦小雙的話語中,慧安已聽出來了,韋圓絕對沒有母親的寬容和驕傲,母親是個不屑和後院女人爭寵的,更從不去對付孫熙祥的那些鴛鴛燕燕,也不會耍什麼妖媚手段固寵。可這韋圓卻不一樣,她倒要瞧瞧,迎了這等女人,孫熙祥又當如何。若沒有比較,他永遠不會知道母親的好來。
慧安正想着,那韋圓已回到了屋中,慧安見她雖還是一身男裝,但那一張臉蛋卻又俏麗了幾分,分明是補了妝容的,雙頰徘紅,面若桃花。慧安眸中閃過了然,心裡不由暗道孫熙祥也算好福氣,這韋圓雖說行至粗野了一些,但好歹算得上一個養眼的俏佳人了。
誰知韋圓剛坐下,秋兒便進來,道孫熙祥正在書房看書,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就不過來了,叫韋圓有什麼要問的不妨告訴慧安,待來日慧安請教了他再轉告也是一樣。韋圓聞言非但面色笑意未褪,反倒掩嘴呵呵笑了起來,接着竟道:“孫大人果然是知書達禮的文士,但他大概不知,在我們遼州可不興這些個,我也是不在意這些的。既然孫大人如今在書房,我呢又是要請教書畫之事,還想買孫大人兩幅畫作出去欣賞,剛巧到書房去挑選一二豈不兩便?”
慧安聞言心中好笑,面上卻是連連點頭,道:“夫人說的是,我這就叫丫頭送夫人過去。”言罷便吩咐春兒親自將人帶過去。韋圓當即便站起身來,二話不多說扭着腰,帶着她那五大三粗的丫頭便隨春兒出了門,直奔孫熙祥的書房而去。
慧安瞧見她們身影消失了,這才忍不住捂着嘴嘻嘻笑了起來,方嬤嬤和冬兒幾個也是一臉笑意。方嬤嬤當即便道:“這韋夫人可真是不講究。”“是啊,姑娘,奴婢還真是沒見過這麼不要臉面的。怎就一點都不害羞呢,這也太狂野了吧。”夏兒也不由附和道。
慧安聞言想着方纔韋圓那神情,怎麼着都覺着孫熙祥是那大閨女,而韋圓就是那街頭調戲良家女的惡霸,不由也搖頭而笑,道:“遼州本就是荒蠻之地,邊疆之城臨近北胡,女子是要比京城的姑娘們爽快些的,加之這女子初嫁講求父母之命,再嫁就是憑己了,韋夫人自己擇夫也說得過去。”言罷慧安瞧向秋兒,問道:“你方纔去見老爺,老爺反應如何?”
秋兒聞言卻蹙了眉,道:“老爺聽說是韋夫人來訪,還要請他過來,當即就沉了臉,呵斥了奴婢一頓,還說姑娘不懂禮數……奴婢瞧着老爺一點都不想和這韋夫人沾上,這會子韋夫人去了書房,不定片刻老爺就會來發作姑娘。”
慧安由不得收了笑容,蔑聲道:“他當然不想,只是這事可由不得他!”
孫熙祥一心想着要奪鳳陽侯府的家產,他還沒得逞,怎麼會不想盡法子賴在鳳陽侯府,要不然憑他的麪皮和身份,這些年要說個清白之身的官家小姐也是能的,怎麼會一直做着鰥夫。孫熙祥既然要做慈父,聲稱是爲了年幼的女兒,這纔不急着娶親,留在鳳陽侯府照看女兒,那她也得做做孝女給父親找門好親纔是。
慧安想着眼珠子咕嘻嘻一轉,道:“這喜事上門,不能只咱們榕梨院熱鬧,得叫闔府都熱鬧一番纔好。秋兒啊,這事只怕珂姨娘最是關心,她如今躺在牀上養病消息有些不靈通,你便走一趟吧,該知道的總得叫她知道知道纔好。”
秋兒聞言而去,方嬤嬤便道:“此事老爺不同意,若要辦成,只怕還有的麻煩。”
慧安想到韋圓那脾氣,便笑着道:“那倒也未必,我瞧着韋夫人可是個頗有能耐的,咱們且先瞧瞧,若是不行,姑娘我少不得要幫韋夫人一回的。”說着她便起了身道:“嬤嬤陪我去見舅母吧,父親若辦喜事,我還得央舅母幫襯一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