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蕭懷素願意不願意,蕭懷秀還是在寧家住下了,這丫頭也算自覺了起來,蕭懷素當日也就那麼一說,她果然沒四處走動,平素裡就窩在院子裡,連每一餐都是丫環給送過去,倒真是安靜了起來。
蕭懷柔到寧家來探望蕭懷素,得知蕭懷秀住在這裡還好一陣驚訝,“四妹那性子,也就是嬌慣出來的,你順着她依着她,她覺得是理所當然,就該讓她吃點教訓長點記性,也能知道誰是真正地對她好!”
蕭懷素笑了笑,素手拿着蓋碗拂了拂面上的茶葉碎沫,這才端着那盞青花瓷的茶蠱遞到脣邊抿了一口,看向蕭懷柔,“我可不像大姐說的好人,不過盡些本分罷了。”幾個姐妹中,就她與蕭懷秀血緣關係更近些,她不管,總不能讓兩個堂姐管吧?
蕭懷柔自己家裡那爛攤子就夠大,林家妾室姨娘那麼多,又是那般烏煙瘴氣的,小姑娘去住着也不合適。
蕭懷暢更是要照顧自己的夫婿,侍候着他好好應付這一屆的科舉,哪有閒心管蕭懷秀的事?
再說蕭家那處地方也確實不好再住人去了,聽說蕭懷暢夫妻都只窩在一個小跨院裡,若是蕭懷秀去了,難不成給她一個倒座房住着?
想想都不可能。
“對了,大明公主那邊有信了沒?”
蕭懷柔又跟着問一句,“這可是親外祖母,不會也不搭理四妹吧?”
“親外祖母又怎麼樣?”
蕭懷素嗤笑了一聲,她向來看不起大明公主那個刻薄跋扈的老虔婆,不由輕哼一聲道:“當初董嫣都那樣了,也沒見她怎麼着,反正如今高邑縣主也被關了起來,女兒都救不了,她還能管得了外孫女?”
蕭懷素起初還着意打聽了一番大明公主的動靜,直到聽說她帶着幾個男寵到山莊裡避暑納涼了這才作罷。
大明公主這般逍遙快活,又怎麼會想來管蕭懷秀的麻煩事?
“看來她們母女都是生性涼薄。”
蕭懷柔便癟了癟嘴,大明公主也算是京城裡出了名的風流公主,人老了都還不消停,也是她夫君去得早,若是還活着只怕也被她給氣死了!
大明公主就只生了高邑縣主這個女兒,女兒倒黴了,她這個做母親的照樣過得風聲水起,也就難過上那麼一陣罷了,知道無力改變什麼,該過的日子還是照樣過去。
“罷了,她愛住這就住着吧,索性這裡院子也多,礙不着我。”
蕭懷素不以爲意地笑了笑,她是沒打算去勸蕭懷秀什麼,誰不是這樣過來的,受了點挫折和打擊難不成就要人人圍着你轉才行?
蕭懷秀還要自己想明白,自己走出那個圈子才行,她真幫不了她,不然說多了只怕還被她懷疑不安好心呢。
蕭懷素沒得找這些不痛快。
“還是三妹心寬。”
蕭懷柔便笑了笑,又道:“下次我將燁哥兒帶來,一起見見他四姨母,這孩子不怕生,見了誰都喜歡!”
“好啊!”
蕭懷素笑着點頭,“到時候也將二姐一同請來,你們也有好些日子沒見着了。”
話音一落,蕭懷柔的臉色便僵了僵,有些不自在地撇過了頭去,悶聲道:“好好地請她來做什麼?”
“大姐,你就會緊着說我,不會想想你自己?!”
蕭懷素搖頭嘆了一聲,“你們倆還是親姐妹呢!二姐這次來我這雖然沒說什麼,但我覺着她是想要見你的,又怕你不願意,所以一直沒提。”一頓又道:“再說你也該見見二姐夫不是?總要認個臉熟。”
見蕭懷柔沉默着不答腔,蕭懷素又補了一句,“難不成你還真是一輩子不理她了?咱們就這姐妹幾個,有今生沒來世的,大姐可要珍惜啊!”
“罷了罷了!”
蕭懷柔這纔像鬆了口氣似地擺手道:“請她來吧,下次我將燁哥兒帶來一起見見他兩位姨母,”又叮囑蕭懷素道:“可要讓她把紅包給備足了,第一次見燁哥兒可不能空着手來!”
“一定!”
蕭懷素這才呵呵笑了起來,又道:“到時候我也備個厚的,一同給燁哥兒添個彩頭!”
倆人正說着話,蕭懷素便瞄見廳外的門後閃過一截淡黃色的衣角,便給巧兒使了個眼色,“去看看是誰!”
巧兒腳步飛快,不一會兒便笑着進來回稟,“回少奶奶的話,是四小姐在門外呢!”
“四妹來了?”
蕭懷柔趕忙站起了身來,走到門邊將蕭懷秀給拉了進來,笑道:“怎麼來了也不進來坐坐?原本還想下次帶着燁哥兒一同來看你的。”
其實她與蕭懷秀也是不熟的,印象中這就是個嬌慣了的小姐,可再嬌慣又如何呢,也比不上如今的她,除了在蕭懷素面前要矮上一截,比上其他姐妹蕭懷柔都是十分有底氣的。
“大姐……”
蕭懷秀遲疑地喚了蕭懷柔一聲,又轉向蕭懷素道:“三姐,我就是想在園子裡走走……聽見這裡有說話聲便過來看看,沒想到是大姐來了。”說罷低了頭不再說話。
“既然來了,就一塊坐坐吧!”
蕭懷素翹了翹脣角,倒是沒說什麼蕭懷秀的不是,又見她一臉欣喜的模樣,雖然神情間還有點怯怯,但比剛來時要好得多了。
蕭懷秀輕輕點了點頭,慢慢移着步子到一旁坐下,卻也不敢坐得太多,只懸空了一半,顯得很是謹慎。
見着蕭懷秀這樣的作派,蕭懷柔雖然心裡吃驚,但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地坐定了,又與蕭懷秀話了話家常。
可明顯的,除了回到蕭家之後的事,在董家那裡發生的一切蕭懷秀都不想提及,蕭懷柔一問便被她迴避了過去,也就知道哪樣不該提了。
蕭懷柔又給了蕭懷素一個問詢的眼神,她也只是搖了搖頭,蕭懷秀並沒有與她說過什麼,不過想也是不好的經歷,不然蕭懷秀哪能是如今的這份模樣?
姐妹幾個坐在一起,倒多是蕭懷柔與蕭懷素說話,蕭懷秀只安靜地坐在一邊,就像不存在似的,讓蕭懷柔在心中暗歎這個丫頭莫不是真轉了性了?又看着天色不早,到底要起身告辭了,“三妹這什麼都好,我在這呆了一下午周身都舒坦了,沒得在我家裡被那些姨娘妾室煩着,下次一定帶燁哥兒來。”
“好,你想來隨時來就是,我這裡沒有不歡迎的道理。”
蕭懷素起身送客,蕭懷秀也跟着站了起來,見蕭懷柔轉身要走,又心急地喚了她一聲,“大姐!”
“怎麼了?”
蕭懷柔腳步微頓,轉過頭來看向蕭懷秀。
“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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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懷秀擺了擺手,又看了一眼蕭懷素,見她神色淡然並沒有什麼不悅,想了想才遲疑道:“就是想你多來坐坐!”
“那是自然!”
蕭懷柔笑了笑,又拉着蕭懷秀的手拍了拍,意味深長道:“你三姐不是個記仇的人,你對她好一分,她就對你好十分,再說親姐妹哪有隔夜仇,可記住了?”一番話說得蕭懷秀漲紅了臉色,卻又不得不僵硬地點了點頭,直到目送蕭懷柔離去,她這才鬆了口氣。
蕭懷素自然聽到了蕭懷柔所說的話,只是不以爲意地笑了笑,她與蕭懷秀倆人的母親算是死仇,延續到她們這一代也不奇怪,她也並沒有想以德報怨,若說蕭懷秀哪天想離開了,她也樂得打包袱將人送回蘭陵去。
蕭懷柔畢竟還是要出嫁的,雖說高邑縣主不在她身邊了,蕭家還有個蕭逸海爲她做主,想來若是她囑咐童清蓮一番,這個女人也不敢做得太過分的。
童清蓮是聰明人,知道將來寶哥兒能夠倚仗的會是誰。
“回去歇息吧,晚膳我會讓人給你送過去的。”
蕭懷素對着蕭懷秀微微頷首,這便想要踏出花廳,卻不想才走了兩步,袖擺便被人給揪住了,她回身一看,不由挑眉道:“還有事?”
“三姐,”蕭懷秀咬了咬脣,猶豫再三這才道:“我聽說你去找過我外祖母了,她眼下在哪裡?”
蕭懷素有些爲難地蹙了眉,她總不能告訴小姑娘說是她外祖母正和男寵逍遙快活,根本不管她的死活,這也太打擊人了。
可若不實話實說,她又該怎麼編個故事?
何況是爲了大明公主這等自私自利的女人遮掩,她真心不想這麼去做。
“怎麼了?”
見蕭懷素臉上神色變幻,似乎並不太令人樂觀,蕭懷秀不由攥緊了她的衣袖,擔憂道:“可是我外祖母她……她……”說着已是一臉哀泣之色。
蕭懷素忍不住咳嗽了兩聲,只擺手道:“沒,你外祖母好得很,如今正在山上的莊子上住着呢。”略微斟酌了一下,“只怕她眼下還顧不上你,你且安心在這裡住着,若是有什麼不合意的就差丫環來告訴我。”頓了頓,好似想到了什麼又道:“若是你想出街去逛逛也行,到時候找我的丫環石娟,她會安排人手隨行保護你的。”說罷便想離去,可蕭懷秀依然攥着她不放,只拿一雙泫然欲泣的淚眼看向她。
蕭懷素哭笑不得,“想怎麼你就說,我最受不了這個,不準哭!”話語雖然帶着幾分嚴厲,可蕭懷秀好似並不太害怕了。
與蕭懷素同住了一段日子,她也大概知道這個姐姐是刀子嘴豆腐心,雖然對着她從來沒有過什麼好話,但還是好吃好喝地供着,真沒讓她受半點委屈。
姐夫寧湛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平日裡也都避忌着她,就算偶爾碰到了面上也並無不喜之色,只是客氣而疏離的。
蕭懷秀自然知道這是爲了什麼,他們都說是她的母親害死了蕭懷素的母親,可她不願意去相信,也不敢相信,若真的如此,蕭懷素不也該恨她嗎?
所以,她有些不敢面對蕭懷素,平日也儘量不出現在她的面前,甚至還想到從前她將一切怨憤都倒在蕭懷素身上,她都覺得自己有幾分可笑。
被蕭懷素這一吼,蕭懷秀癟了癟嘴,將眼淚又給逼了回去,只小聲道:“他們都說你是郡主,是太后的義女,那你能不能……能不能……”咬了咬脣,實在也是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厚顏,蕭懷秀有些說不下去。
蕭懷素清咳了一聲,“能不能怎麼樣?蕭懷秀,你好生說話!”見蕭懷秀的淚眼又浮了下來,她只能徹底投降,不得不安撫道:“好,你想好了再說,慢慢說,我不催你!”
“三姐!”
蕭懷秀吸了吸鼻子,這才喚了蕭懷素一聲,“你不能求求太后,請她開恩,讓我見見我母親!”
蕭懷秀這話一落,蕭懷素立馬便斂了面色,只抿着脣不說話,便又聽蕭懷秀道:“我知道我這個要求很過分,可我從來沒有離開過母親那麼久,也不知道她眼下好不好,姐姐她又是那般模樣……我好害怕!”
蕭懷秀說着淚水便無聲滑落,她是真的害怕了,她熟悉的親人一個都不在身邊,沒有人保護她,沒有人關懷她,這樣的日子清冷而又孤獨。
而她在董家的遭遇也更是令她明白了一切,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非親非故的沒有一個人會對你好,而姐姐還是董家的女兒,卻也被他們棄之不顧。
她們姐妹倆在庵堂裡熬了好幾個月,爲了給姐姐治病養身,她甚至花光了她帶來的所有錢財,連隨身的丫環都被賤賣了幾個,也就留下了彩霞和雲朵。
董家根本不管姐姐的死活,那樣的日子她也熬不下去,只能趕回蘭陵求助。
可蘭陵蕭家已是童清蓮的天下,若是她要在那裡求存,便要忍受童清蓮的照顧與看管,她可不想活在仇人的眼皮子底下,這纔想上京來。
在蕭懷秀私心裡想着,或許求一求外祖母,她就會心軟將姐姐給接出庵堂來,她也想見見母親,訴說她這些日子以來的悽苦。
蕭懷素沉默了一陣,才道:“這事我可以去求求太后,但是她老人家答應不答應我就不知道了,你且在家裡等消息吧!”
說罷拉出了被蕭懷秀攥在手裡的衣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花廳,只留下蕭懷秀在那裡嚶嚶哭泣着。
她不是傻的,從蕭懷素的隻言片語中蕭懷秀也明白了,只怕外祖母根本沒有想管過她們姐妹的死活,就算找到了又如何呢?
難道只是施捨幾個同情的眼神她便滿足了?
不,她要的是能將姐姐給救出那個魔窟!
回到屋裡蕭懷素就後悔了,她幹嘛心軟答應了蕭懷秀的請求?她這不是自己找抽嗎?
高邑縣主恐怕已經恨她入骨,這樣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更何況這個女人還毒死了她的母親,這樣的仇恨可不是三言兩語能夠化解的,可偏偏高邑縣主的女兒又是她同父異母的親妹妹,這不是冤孽是什麼?
等着寧湛回家後蕭懷素又將這事說給了他聽,心裡一陣糾結,“六哥,你說我去是不去?”話音一落又嘆道:“我可不想別人以爲我有多高尚,能夠以德報怨,我純粹是受不了她的眼淚,從前也沒見她這麼愛哭,敢情是躲我這來討償的?!”言罷還一臉懊惱的神情。
看着蕭懷素糾結的表情,寧湛卻是樂得將她圈到了懷中,問道:“四妹今年多大了?”
“十歲,還不到十一呢。”
蕭懷素偏頭回了一句,又納悶道:“你問這幹什麼?”
“十歲的姑娘,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只怕她也不好受。”
寧湛牽了牽脣角,其實他對這個懵懂的小姑娘沒有什麼單純的惡感,再多的過錯都是她母親高邑縣主犯下的,算起來蕭懷秀也很無辜。
蕭懷素默了默,緩緩點了頭,“我知道,她只怕也受了不少苦。”
蕭懷秀因爲高邑縣主的關係受人唾棄,只怕走到哪裡都不討喜,這對一個十歲大的孩子來說確實是一項不小的心理負擔。
“我也沒讓你一定要去幫她,你自己斟酌着即可。”
寧湛順了順蕭懷素腦後的烏髮,“縣主如今是被關在宗人塔裡的,這種地方有的進沒得出,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見蕭懷素癟了癟嘴,又道:“當然這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人。不過你四妹想要見見她也無可厚非,畢竟母女連心,或許見了一面她也就釋然了,指不定回頭就打定主意回蘭陵,這對你來說豈不輕省了?”
蕭懷素腦中靈光一閃,不由笑着點頭,“你說得也有道理,完成了她的心願,指不定她就不賴在這裡了,安心地回蘭陵好好地過日子,等着年歲一到就嫁人了事。”說罷拍了拍寧湛的肩膀,誇讚道:“還是六哥你想得長遠。”
這樣想着,蕭懷素便打定主意第二日進宮去面見懿德太后。
“瞧把你樂得?”
寧湛伸手颳了刮蕭懷素的鼻頭,“眼下你不喜歡她在這裡,指不定她走了你還要念着她呢,誰知道?!”說罷自己輕聲一笑。
蕭懷素的臉色微微一僵,卻又在心裡對自己搖了搖頭。
她會想那個哭泣包?
她纔不會呢,一定不會的。
可爲什麼想着蕭懷秀或許在不久後就要離開,她的心裡卻多了一絲悵然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