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皇后娘娘與付碩後,謝昭纔算是鬆了口氣。
當然並不是說這倆人有多費事,雖說皇后娘娘是謝家嫁出去的姑太太,可到底身份擺在那裡,除了大長公主能以平常心對待,謝家哪個人不多一分小心與謹慎?
這下皇后娘娘一走,衆人繃緊的神經也緩和了不少,謝昭甚至有了閒情泡了個花瓣浴。
“姑娘,奴婢瞧着七皇子對您挺好的。”
墨玉趁着給謝昭添水的機會說上了那麼一句,又轉過頭看向謝昭。
霧氣氤氳中,謝昭伸出一隻手臂,膚白如凝脂,水珠從手臂上滾落而下,濺起一朵朵馨香的水花,只聽她不急不慢地道:“墨玉,我卻不知道你如今也像綠珠這般多口舌了,若是得閒還不拿了那塊桂花的香胰子給我抹上!”
謝昭的話音雖然平淡,但墨玉已是從中聽出了幾分不悅,當下再不敢說什麼,便小心翼翼地侍候着謝昭沐浴。
今日皇后娘娘的暗示已經夠明顯了,付碩也足夠殷勤,謝昭應付起來只覺得心裡疲憊非常,不能做得過了讓付碩覺得對他是一種鼓勵,又不能太明顯地排斥,他畢竟是皇子。
雖則皇后娘娘是她的姑母,從小又看着她長大,但面對着自己的兒子與侄女,是人都會選擇血緣更親近的一方。
所以謝昭真拿不準,若說有一天她拒絕了皇后娘娘的美意,是不是皇后娘娘對她的態度也會隨之改變?大長公主待她又會不會一如繼往地親切?
人心都是易變的,這一點謝昭很明白。
所以想深了她也覺得心煩,她甚至暗地裡期望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
是以墨玉說到這事謝昭纔會覺得心煩。
沐浴之後靜臥在牀榻上,謝昭輾轉反側,也不知道捱到多久才沉沉睡去,結果夜裡一場大雨又將她給驚醒了,以至於第二日便起得晚了,謝昭便隨意用了些昨日剩下的綠茶糕再配了些蜜汗果漿。
到榭蘿居向袁氏請安時,袁氏雖然仍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態度,但針對性卻也沒這麼強了,想來是意識到了些什麼。
若說過去的袁氏因着心裡的幾分打算還有些鬥志昂揚,那麼如今的她明顯帶了幾分認命和失落,連臉上的妝容也變得清淡了起來,看着雖然少了幾分精緻,卻多了幾分平和。
謝玟難得乖巧地站在一邊侍奉着袁氏,見了謝昭來已是笑着施了一禮,卻也沒有如同往常一般撲過來將她抱住。
也許是謝玟的轉變推動了袁氏的變化,但如今這樣總比從前要好一些,謝昭倒是樂意見着。
從袁氏的榭蘿居出來,謝昭與謝玫一道去了正明堂。
如今大長公主給了謝玫與謝昭一同來請安的榮耀,她自當要謹慎而行,小心珍惜。
“二妹妹……”
走在路上,謝玫看了看謝昭平靜的臉色,不由小心翼翼地與她聊了起來,“那一日上已節我彷彿瞧見棲霞放了兩個雞蛋入水,可是幫你放了一個?”
謝昭一怔,隨即緩緩點頭,抿脣道:“是。”
她總不好說是謝棲霞不經允許私拿了她的印章,這才以她的名義放了個雞蛋入水,好在那枚蛋如今已經沉了湖底,她不用過多的操心,但反過來與別人說起謝棲霞這樣的作爲卻是不好,她不若大方地承認。
“也不知道二妹妹的雞蛋是被誰給拾了起來……”
謝玫小聲地說着話,面上卻漸漸泛起一抹紅暈來,謝昭看了心領神會,“我的那枚雞蛋已然沉了底,誰也沒拾到,”微微一頓又道:“倒是聽說大姐姐的那枚雞蛋是被誠意伯顧家的三公子給拾到了。”
謝昭聽說事後顧家也找人來打聽過謝家的情況,知道這是二房的大姑娘,心裡也有了些譜。
顧家在南齊算只能算是二三等的士族門閥,誠意伯家的三公子又不用支應門庭,雖則娶個庶女有些不好聽,但這可是謝家的庶女與一般人家不可同日而語,又與皇室沾親帶故的,想來這門親事也是作得,不然顧家也不會巴巴地讓人來打聽消息。
“是,我也聽說了。”
謝玫咬了咬脣,面上更添了一抹羞澀,“不過這事也作不得準的,橫豎也要看顧家的意思。”
“只要顧家有意,想來也算是一樁好姻緣。”謝昭點了點頭,又道:“皇后娘娘昨日也與我說起過,大姐姐不必擔心。”說罷輕輕地按了按謝玫的手。
謝玫不由驚喜地擡了頭,有謝昭這話她就放心了,想來只要顧家使人來提親,這親事十有八九是要做成的。
眼見着要到四月初一了,謝棲霞終於捧着抄好的經書到了寶墨軒來,將厚厚的一撂經書往謝昭跟前一擱,下頜微揚頗有幾分得意道:“二姑姑,您說的我都照做了,您要不要親自查驗一番?”
謝昭瞧了謝棲霞一眼,又慢慢地翻看了幾頁,緩緩點頭道:“字跡尚可,不過少了些風骨,還需要多加練習!”
這樣就完了?
謝棲霞在一旁乾瞪眼,她還以爲二姑姑會好好表揚她一番,再不濟也要賞些什麼以示嘉獎,怎麼這樣就完了?
“怎麼,還有事?”
謝昭擡眼一掃,謝棲霞如被淋了盆冷水徹底歇了火,只垂頭喪氣地道:“沒事了。”
“過來陪我坐坐。”
謝昭抿了抿脣角,一抹笑容從脣角劃過,謝棲霞卻因爲低着頭而沒有發現,只覺得腳步都沉重了幾分,慢慢挪動着坐到了謝昭身邊。
“這段日子抄寫經書,你可有什麼收穫?”
讓墨玉將這些抄好的經書放到了匣子裡收好,謝昭這才轉向謝棲霞,道:“我倒是覺着你沉靜了不少,不止大嫂很高興,連祖母都誇獎了你幾句呢!”
“真的?”
謝棲霞這才眼前一亮,尤如得了糖果的小孩一般歡喜地在謝昭身邊蹭了蹭,“二姑姑,她們都是怎麼說的?”
“瞧瞧你,這樣就經不住表揚了?!”
謝昭輕笑一聲,順手理了理謝棲霞垂落在頰邊的烏髮,“如今你年紀已經不小了,再過幾年就要出嫁,性子要沉穩些,有空的時候多向你母親學學管家理事,你沒瞧着孟姬如今已經上手了?”說罷微微一頓,“孟姬是個事事掐尖要強的,雖沒讓你和她較勁,但你自己心裡要明白清楚,多給你母爭口氣。”
“二姑姑……”
謝棲霞聽了微微有些臉紅,又扭開了脖子,“我還小,嫁人的事情早着呢,您不也沒出嫁麼?”又想到謝昭說起謝孟姬來,心裡到底悶了悶,只低聲道:“您說的我明白,大姐姐本就在曾祖母跟前得臉,不過我會好好努力,絕不讓任何人小瞧了去!”
“你能這樣想就最好了。”
謝昭點了點頭,下一刻話峰一轉瞥了謝棲霞一眼,道:“不過我的事就輪不到你來操心了。”
謝棲霞笑着吐了吐舌,被謝昭這一通說道她心情也開闊了幾分,雖則二姑姑總是教導她,也沒什麼好聽的話,可怎麼聽怎麼順耳,又在寶墨軒裡蹭了些吃食玩意,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想着後日裡謝昭就要去慈安寺上香了,墨玉不由問道:“姑娘要不要提前知會七皇子一聲?”
“不用了,到時候多帶些家中的部曲就是。”
謝昭搖了搖頭,雖則現在城外的流民已被清剿了,但朝廷又增派了好些兵士來回巡視,至少要保證京畿附近的安全,想來沿途再不敢有什麼人隨意生事了。
“是。”
謝昭這樣說,墨玉自然便沒有再多問,回頭便去收拾整理要帶的東西。
第二日餘媽媽又趕了回來,到了謝昭跟前也是好一通勸導,“姑娘也不再多歇息一陣,老奴瞧着最近風聲緊呢,雖則姑娘有孝心,可也該顧念着自己,若是再出了上次的事可怎麼好?”
“媽媽多慮了!”
謝昭擺了擺手,又將朝廷對那些流民的處置以及安全保障措施說了一遍,末了還道:“如今來回的路上都有士兵巡邏,若是媽媽這還不放心,那就真沒什麼太平的地方了。”
餘媽媽嘆了一聲,知道拗不過謝昭倒也作罷,只道:“那就讓老奴與您一同去,再不濟到了關鍵時候老奴也能爲您擋擋!”
“擋什麼?擋箭麼?”
謝昭捂脣輕笑了起來,又指了一旁的墨玉綠珠道:“這兩個丫頭被媽媽調教得忠心不二,有她們在哪裡用得着媽媽,您真是想太多了!”
綠珠與墨玉也跟着附和了幾句,自然是信誓旦旦地表着忠心,如今朝廷已經重視起了這事,流民又被清剿,沿途都有巡邏的士兵,她們就不信還有哪些不開眼的再敢出來蹦達。
餘媽媽老臉一紅,只嗔了謝昭一眼道:“姑娘眼下也會取笑老奴了!”
“不敢取笑媽媽!”
謝昭趕忙擺手,又挽了餘媽媽的手道:“知道您老是關心我。”又問起餘苗的事來,“可是好多了?”
“好是好些了,只是這頭還不時地犯暈,老奴就怕是落了什麼後症……”
餘媽媽說起餘苗來還是一臉的擔憂,畢竟是傷在了頭上,若是將來真有個萬一,她都不敢往下去想。
好好的兒子變成這樣,不也怪那些北地來的流民,若是那些北方士族沒有南遷就罷,眼下又怎麼會平白地帶來那麼多的事端?
餘媽媽此刻的想法與如今許多南方人一樣,總結來說就是兩個字:排外!
“那您就更應該待在他身邊。”
謝昭按了按餘媽媽的手,阻止她繼續說些拒絕的話,又對一旁的墨玉道:“拿了我的帖子去請黃太醫看看餘苗,總不能讓他落下了什麼後症。”
“是,姑娘。”
墨玉應了一聲,又給綠珠使了個眼色,倆人這纔跟着退了下去。
餘媽媽卻是一臉感激地看向謝昭,“哪裡就用得着請太醫了,姑娘這般讓老奴……”
“多的話不說了,我還盼餘苗能早日娶上媳婦,讓您抱上孫子呢!”
謝昭笑了笑,便將那日與墨玉說過的話又與餘媽媽說了一通,“媽媽辛苦了一輩子,眼下也該歇下榮養了,橫豎離得這般近,您隨時想入府看我只管來就是,但再不許您上下操勞了。”一頓又道:“再說餘苗如今年紀也不小了,您也不與他相看個稱眼的媳婦?”
“姑娘這一說,老奴真是應了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餘媽媽眼角含淚,只握緊了謝昭的手道:“當初夫人走的時候就託老奴好生照看着姑娘,可如今……”
“不讓您操勞了也不等於照看不了我,媽媽再這樣說我可要不高興了。”
謝昭佯裝生氣地瞪了餘媽媽一眼,她這才收了口,又嘆了一聲道:“姑娘說起餘苗,老奴也是明白您的意思,只墨玉與綠珠都是您跟前得用的,老奴要走哪一個都不會心安,再說餘苗也不知道將來有沒有後症,老奴只恐耽擱了別人,這事先且放放再說。”
餘媽媽是知道謝昭的脾氣,這位小主子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夫人走了之後雖然她也幫襯了許多,但到底最後拿主意的人還是謝昭,所以她走或是留倒是對寶墨軒影響不大。
再說她也不是那等把持着權勢就不肯放手的奴才,謝昭有這份心她也就順勢成全了就是,再說他們母子的家就在謝府旁邊的巷子裡,來往多便利,又不是見不到人了。
“好,既然媽媽這樣說,便等餘苗好些了再說這事,橫豎不急。”
謝昭這才笑着點了點頭,她之所以尊重餘媽媽除了她是亡母蕭彤給留下的老人外,也是因爲這位老僕事事看得通透,並沒有因爲她的倚仗便在府裡放肆了起來,橫豎臉面都是主子給的,能夠懂得這些適當收斂的人才能呆得更長更久。
而墨玉與綠珠確實又是謝昭跟前得用的,餘媽媽也是爲她着想才這般說,主僕倆人都這般推心置腹,情誼自然比尋常人來得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