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若雲梳着婦人髻,穿着刻絲泥金銀如意雲紋緞裳,襯得膚色白皙,她身子略顯雍容,倒是不影響五官的秀麗。頭上插着的翡翠盤腸簪一看就是價值不菲。
鎮北侯府的四太太,端的就是與衆不同的高傲氣質。
喬若雲身後的奶孃懷裡還抱着個襁褓,想來就是她剛生不久的女兒了。
若素只看了幾眼,便撇開了視線,想着今後極有可能與喬若雲從一個府門出入,心下怪怪的,況且.......若素猛然一凜,自己豈不是成了她大嫂了?
這是她從未想過的,她並不願踩在旁人的頭頂上過活,如果可以,她也想離褚辰遠遠的。
那晚褚辰在軟榻上宿了一夜,還未天明時,又起了非君子的心意,親的她嘴都疼了,現在想想就覺得心悸。
那般強而有力的腰肢,健碩的臂膀,強烈的雄性氣息,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褚純的席位離若素很近,她看着少女渾然天成的香嬌玉嫩,想起了自己如今的處境,和離在家,又帶着個孩子,今後之事還得多靠兄長才是。而若素又是兄長心尖上的人,她想了想就笑着開口:“還沒找機會感謝白姑娘,我母親服過藥後,近日身子舒爽多了,白姑娘哪日得了空,可否賞個臉,一道去妙花谷賞花?這會兒開的正豔,過陣子可就瞧不見這般花海了。”
妙花谷就在京城最爲繁華的法華寺後頭的山腳下,離承恩伯府很近,不過一個多時辰的距離,白虎也提議她去看看花,做些女兒家該做的是。
只是若素不是個愛花的人,總覺得那嬌豔的花兒美則美,卻實在敗的快,一瞬而逝的美豔,看了也叫人平添愁緒。
眼下,褚純親自開口相邀,她直接拒絕難免不近人情,何況.....她與褚辰如今.....思量少許,若素點了點頭:“如此也好,我正好要去山上給外祖母祈福。”
喬若雲此時嗤鼻一笑,滿臉鄙夷,似嗔了一句:“哼,祖母去世那日,連顆淚珠子都捨不得落下來,還在這裡說什麼風涼話?少打着給祖母祈福的幌子!自個兒想去就去唄,長的一副較弱靨豔,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是多好的姑娘!”
她這話一則是對褚純說的,是想告訴她,白若素絕非表面看上去這般單純可人,同時也是明晃晃的不給若素臉面。
侯夫人正和一旁的林夫人說話,這頭的動靜,她也懶得過問,畢竟受了若素的恩惠在先。褚純臉色瞬間僵凝了片刻,她如今這樣的身份留在侯府,已經不能與往日相比了,就算當着喬若雲的面,也不能趾高氣昂,但這事到底是由她引起的,還是勸了句:“四弟妹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是我想邀着白姑娘一道前去,並不是她的想法。”
若素心中瞭然,心道褚純性子實在溫和,她說了這話不是等於沒說麼!也難怪會被周家人欺負到了頭上。
若素輕抿了口茶,看着喬若雲身後的奶孃,說道:“表姐喜得愛女,我本要上門道喜的,卻是近日才聽聞,一點小意思,全當給孩子的小玩意。”
這時,巧雲上前,遞了只錦盒過來,若素將錦盒打開,拿出了赤金瓔珞圈,上面還點綴了雞血石,單說這雞血石就成色上佳,個頭也是少見的碩大圓潤,而最爲出衆的則是出挑的工藝,看上去精緻華美,其價值一看就在喬若雲頭上那隻翡翠盤腸簪之上。
想看熱鬧的幾個婦人頓時臉色一滯,這等稀罕物,還只是給孩子當個‘小玩意’?!可想而知白家姑娘兜裡有多少私產。
有人耐不住開始竊竊私語,就連喬若雲本人也白了臉色。
“白姑娘可是神醫之徒,聽說上回宮裡頭一個貴人的診金就達千兩。”
“豈止啊,我聽說她手裡頭還有幾處鋪子,正是錢生錢的地段,還跟王家少公家合夥開了家首飾鋪子,她哪裡會惦記喬老太太的私產,老太太也是憐惜她才把私庫留給她的。”
“嘖嘖,小小年紀,出手倒是大方,也不曉得哪家公子運氣好,能娶上這樣一位會掙銀子的世家娘子。”
衆婦人恍然大悟,白若素既有銀子,還有個當官的爹,其背後的承恩伯也是不可小覷,像這樣的女子,豈會真的是那種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只爲哄騙喬老太太的錢財,才與喬老太太親近的!
事實已然擺在眼前,不用再做任何猜疑。
喬若雲臉色尷尬的讓奶孃代收了‘見面禮’,嘴上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這廂褚純斂了斂眸色,暗自覺得還是兄長眼光好,這白若素雖看着年紀尚小,倒是個厲害的角色,且還是傷人於不動聲色的。
這不是明顯的闡明,喬若雲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嘛!
女席還有喬老太太孃家來的人,其中就包括魏老太太,魏茗香的祖母和兩個舅母,這幾人認出了喬若雲,心下就不太高興,魏茗香寫過家書回去,盡是訴苦水,怎奈魏家式微,加之鎮北侯府給了不少聘禮,也就當沒了魏茗香這個女兒,反正是給人做妾的,今後就算生了孩子,也是庶出,能有多大出息?!
席面上‘暗潮洶涌’,若素尋了藉口,便攜巧雲去了丁香苑。這裡的人有幾個是真心來祭叨喬老太太的?若素不想虛與委蛇,趁早離開也心中舒坦。
王鳳眼下正在坐月子,屋裡頭只有一面隔扇是微開着,若素進屋時,王鳳哄着孩兒玩耍,看上去絲毫也不憔悴。
到底是‘底子’好......
丫鬟進屋通報時,王鳳已經命人搬了錦杌在腳踏邊,示意若素坐到她跟前說話:“素姐兒,我就知道你今天會來,旁的事咱也不提,你在我心裡頭就是唯一的女兒,誰反對,我跟誰較勁。”她是針對喬二爺。
若素知道王鳳是在寬慰自己,她笑了笑,看了幾眼孩子,這孩子一點也不像剛出生不久的,粉白色的小臉十分可愛,倒是看不出來到底長的像誰,不過一雙眼睛卻是隨了王家人,鳳眼長眉,長大後不知道要‘禍害’多少閨閣女子。
“弟弟可取名了?我事先並不知您生了,不過見面禮倒是早就備好,等到洗三禮那日再送過來。”若素一見到孩兒,心裡五味雜陳,她曾今也差點就當了母親了。
“還沒取呢,你外祖母去的突然.....”王鳳話到嘴邊,嘎然而至。
若素倒是不以爲意,她早就知道外祖母的日子不多了,換句話說,她能活到這個月份也是出乎了自己的預料的。
該走的總歸要走,緬懷又有什麼用。
丫鬟端了野山參頓烏雞上來,王鳳‘勒令’若素也喝了一碗,二人閒聊了一會,王鳳問道:“在宴席處可碰見你雲表姐了?她可是不得了的,那次從孃家回去之後,就把褚紀新收的通房給收拾了,聽說鬧出了不小的動靜,最後還是發賣出去了。侯夫人倒是幫襯着她,就是魏氏也被嚇着了。”
褚紀是鎮北侯四子,如今在錦衣衛當差,能進錦衣衛的大抵都是世家子弟,玩個歌姬,逛個窯子再正常不過,都不是正經的女子,就算得了寵,也不可能生下孩子,若素不明白喬若雲怎麼這麼沉不住氣了?
王鳳讓幾個小丫頭退了出去,靠在水紅色緙絲的大迎枕上壓低了聲音說:“你可知那歌姬是誰送給褚家四公子的?”
若素搖頭,她啓會知褚家內宅之事?
王鳳神神道道的,又道:“是你三表哥!這件事啊,幸好旁人不知,否則你大舅母和雲姐兒早就來二房這邊鬧事了。”
喬魏遠送歌姬給褚紀?
這些世家子弟,玩膩的瘦馬,歌舞伎之後,便會相互贈送,全當是一個任人擺動的物件,這在歷朝各代都是很常見的。
若素被噎住了。
那歌姬與遠哥兒.....
王鳳眼瞅着若素臉色不太好,立馬止了原來的話題:“你瞧我,跟你說這些**之事作何!你既無心嫁於你三表哥,也是好的,倒是你大表哥爲人正派,褚氏想法子給他硬塞通房,他統統都拒了,真不知林家女兒哪來這麼好的福氣,能嫁給咱們府上大少爺,也是她的運氣了。”
若素沒在喬府過多逗留,她本以爲弟弟性子古怪也就罷了,從未想過他會.....也許男子都是如此吧。
她又想起了褚辰,那傢伙不知道有沒有過通房之類的女子。半精通醫書的若素很清楚,男子到了十六便會.....他都二十三了,像他那樣的男子從不缺紅顏相伴.....
若素在馬車上一路思緒縹緲,這是她從未有夠的感覺,像是胸口被什麼東西堵住,怪怪的。
曾今,她不認爲男子一生應該只有一人,身在喬府,她早就被男人三妻四妾的常識給灌輸過了,如今卻不那麼誠然的‘自以爲然’了。
這些天,文天佑照常每日去取膏藥,沒有一日落下的,看似十分尋常,若素並沒有因此放鬆警惕。
馬車在承恩伯府停下時,文天佑騎着馬從府門前的衚衕裡擦身而過,礙於他的官家身份,若素做了迴避,待他的馬走遠,她才從馬車裡出來。
不知爲何,她總覺得有雙眼睛時時刻刻都在盯着她,就等着她暴露破綻,然後抓個現行。
這個想法很突兀,卻也很現實,若素記得當年文天佑調查戶部貪墨一案,盯着戶部郎中足足半年有餘,最後不動聲色的將其背後的家族勢力連根拔起。文天佑就是個善於‘垂釣’之人,他有足夠的耐心和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