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劍一直是王重林的入幕之賓,故而褚辰斷定王重林獻給老皇帝的藥丸定是出自甄氏,故而,他這才一門心思想找若素問個清楚。
誰料翻窗而入的太傅大人很明顯沒有想到會遇到這樣一幅場景。
捫心自問,並非他有意挑了這個時辰,這扇窗戶.....純碎是因爲出了西院,便是這裡,近水樓臺罷了....
淨房裡,水汽氤氳,花香浮動,女子瓷白的肌膚被水光映出了銀白色的微光,閃的人移不開眼。
若素硬生生將脫口而出的尖叫嚥了回去。
巧雲在外頭聽到了細微的動靜,在簾子外頭問:“小姐,您可是有事吩咐奴婢?”
若素將自己身子整個埋入浴盆,回道:“無事,你先出去,我想多泡一會。”她沐浴時,不喜人靠近。
屋裡頭很快再無旁人,褚辰也不想給若素留下個登徒子的印象,只是稍作停留,便如若無事的走出了淨房,若素眼角的餘光跟隨着他,就發現在撩開簾子那一瞬,身高挺拔的太傅大人,像是被絆了一下,腳步微頓,而後才身形款款的步入簾子後面。
若素穿好衣裳從淨房出來時,褚辰正襟危坐,一派鎮定自若,若素尋思着:他非尋常人,他若這般如若無事,自己要是再較真,未免顯得把人看低了,看他的架勢也不像是有意爲之。況且,像他這樣的人真想要一個女子,也用不着這種方式。
褚辰葳蕤的五官像雕塑一般靜止,看着若素頭頂盤着的髮髻,還有幾絲碎髮沾溼在了耳鬢,未施粉黛,也未打扮,隨意而然的樣子竟叫他差點難以自持,他終於明白爲何上輩子明明那麼喜歡她,卻還把她推到了別人身邊。
未中毒,卻已入髓。
“是有要緊的事?”若素身上穿了件淡粉色纏枝紋褙子,裡頭是雪白的中衣,又是剛從浴桶裡出來,整個人粉嫩水靈,像是能掐出水來,加之淡定自若的姿態,讓褚辰覺得眼前一亮,這要是換作一旁閨閣女兒家,怕是已經抹淚喊怨了吧。
可她卻準確的抓住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褚辰強行壓制腦中齷齪的心思,面色淡淡:“坐吧,此事得慢慢說。”他給自己倒了杯茶,茶水已經涼透,一杯下肚,稍顯舒坦。
若素在他面前坐下,見他一杯一杯的喝茶,心道怪異。
褚辰說:“喬家二小姐,也就是宮裡頭的喬美人有孕一事你可知?皇上雖還康健,到底已過不惑之年,後宮已有多年未曾有皇嗣誕生,要不是王重林獻藥有功,怕是喬美人也懷不上,你可知王重林手裡頭的藥是何物?”褚辰一早就知道喬若惜有孕,卻不知是王重林獻藥的功勞。
若素靜靜的聽着,直到褚辰不再開口,她纔回道:“這個我還不確定,還需翻閱師傅留下的醫書才行,不過之前倒是聽聞師傅提到過師門絕密的延綿子嗣一物....只是那味方子....”她有些難以啓齒,尤其是面對褚辰。
褚辰看着那張粉嫩的小嘴欲言又止,心裡奇癢無比,灌了杯涼茶問道:“那藥方子如何?可是有副作用?”這是褚辰所關心的,聽聞老皇帝每次入後宮,必服一顆,就算是身子健碩的男子,日日**,也會傷了根本,何況是在藥物的輔助下,是藥三分毒,總會有破綻。
若素知道褚辰的性子,要是不給他解釋清楚,怕是沒完沒了的‘翻窗’而來了。她思量少傾,組織了一下語言,以讓自己接下來所說的話,聽上去沒那麼輕浮。
“甄氏有一個祖傳的秘方,服用後可令男子勤於牀笫,倒也有大補之效,能讓女子有孕,也是不足爲奇。可這藥一般只用在強弩之末,長此以往,壽命減半不說,就連下半身的...也會徹底...”她一時失語,竟不知如何表述才最合適。
褚辰已然聽懂,以拳抵脣,輕嗑幾聲:“嗯,我知道了。”他也不願見她爲難。
要問的事也差不多都問好了,留下只會徒增‘煩惱’,褚辰理了衣襟,這一次當真格外的‘君子’,什麼也沒做就原路離開了,走的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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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宮。
紅瓦黃牆,飛檐斗拱,日光照在熠熠生輝的漢白玉石階上,刺的人眼發昏,富麗堂皇的修葺,價值連城的金玉,就連花園中種植的名貴花兒也是從蜀地運過來的,費有百千人力物力。
這一切的一切,無一不顯示出西宮的主人,享受的是何等的榮寵。
西宮的宮人平日裡都是鼻孔出氣的,根本不把其他宮裡頭的宮女太監當人看。
可今日,數十個太監宮女打扮的人,各個匍匐在地,腦袋觸地,誰也不敢吱一聲,唯有渴望皇上能大發慈悲,讓他們死的痛快一些,膽小的宮人已經尿溼了褲子。
司禮監太監劉慎,陰損的眸在衆宮人前面的淑妃臉上一掃而過,昔日榮寵不再,她便不是高高在上的淑妃了。
“奉天承運,喬氏四代嫡二女,品性卑劣,有違聖恩,欲勾結外賊,殘害太子,實爲謀逆;念其多年,侍奉左右,遂網開一面,削除妃位,即日起打入冷宮,再不復寵。”
喬莫儀臉上帶着精緻的妝容,亦如她以往一般無二,嬌美的容顏似乎備受老天眷顧,依舊紅顏猶存。
她擡起頭,脣角是她多年練就的傲慢,也是皇帝賜予的傲慢,她擡臂接了聖旨,美目中是對所有人的鄙夷,她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一日,緩緩起身,姿態百媚。
“謝皇上不殺之恩。”幾個字如琵琶繞樑,徐徐出口。
劉慎得了喬莫儀不少好處,但他到底是個閹人,卑鄙慣了,但看了喬莫儀這般姿態,心裡又拿不住,便沒有落井下石,只道:“淑妃娘娘,請吧,老奴送您一程。”
喬莫儀豔麗的脣勾了勾:“我已不是什麼貴妃了,劉公公大可不必如此,冷宮的路我認得,這些年不知道走了多少遭,就不勞公公費心了。”
劉慎心悸,目中無人的淑妃竟然曾去過冷宮多次?他不得其解,也不想多逗留,還得剛回喬美人的宮裡,向皇上稟報。
仲春的日頭已經有些烈了,喬莫儀擡頭望着天眯了眯眼,十八年了,皇帝總算不想再利用她了。
可是她不好過,皇帝也別想好過,他永遠也別想知道靜妃究竟在哪兒!
寵妃的日子是後宮女人都可望而不求的,喬莫儀知道皇上之所以選中她,一是因爲她的美貌,二是因爲她足夠聰明去擺平明刀暗槍。皇帝爲了靜妃的安穩,可真是費足了心思。
有時候,喬莫儀甚至在想,只要皇帝能給她全天下女人都無法企及的恩寵,她心甘情願的被利用。
可原來.....這點奢望也成了遺夢一場。
沒錯,是她讓人去刺殺朱允弘的,只有他一死,皇帝才能讓自己兒子回來。
這一日,對喬家而言,可謂大起大落,喬莫儀被削除妃位的同時,喬若惜被賜封了婕妤,賞賜千兩,後宮只有順利生下皇嗣的女人才能被賜封的,故而喬若惜已是特例。
喬大爺和喬二爺接到聖旨後,一顆懸着的心纔算歸位,當下又將陶氏好生榮養着,就算她半瘋半癡,也是二房的正妻,與生了一子的王鳳平起平坐。
是夜。
四下寂寥無聲,靜的落髮可聞,冷宮果然名副其實,真的很冷。
喬莫儀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一定會來這個地方,所以她幾度來看過這裡。
宮門吱呀一聲,發出沉重的悶響,隱約有腳步聲和光線從遠處傳來,喬莫儀靠在粗布棉被上,靜候着來人。
喬若惜揮退了宮人,獨自提着燈籠走到喬莫儀所待的屋子,她怕自己看不清,舉高了燈籠在喬莫儀臉上照了照。
這人怎麼一點也不沮喪?
“姨母,惜兒來看您了。”喬若惜一身華貴宮裙,髮髻上的嵌貓睛石花形金簪在昏暗下,仍舊閃着金光,直叫人逼視。
喬莫儀看着她如今豐腴的體態,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歷史是那麼的似曾相識:“惜姐兒怨恨我?呵呵....”她當然知道!
“說罷,找我有什麼事?”喬莫儀接着又道:“咱們喬家的女兒,都是用來犧牲的,你莫要怪我了。”
喬若惜拿出帕子,擦了擦杌子上的灰塵,月份大了,站久了難免會累,她坐下後輕笑道:“姨母這是什麼話,要不是您,惜兒豈會有今日的榮寵,皇上待惜兒極好,姨母儘管放心,您不在了,聖寵還是在咱們喬家女兒的身上。”
這一點,喬莫儀倒是不置可否,皇帝連月來都是宿在喬美人....喬婕妤的宮裡,引得朝堂上一片唏噓,就連御史也開始蠢蠢欲動,欲上書諫言了,後宮雨露均攤方纔是制衡之術。
可皇帝一意孤行,朝中大臣也沒法揚言插手後宮之事。
喬莫儀笑的意味分明:“你是想知道靜妃的下落?你也知道她沒死?是皇上告訴你的?”這個侄女很聰明,亦如她當年一樣。
喬若惜也不否認:“皇上他沒有提過,是惜兒自己猜的,姨母既然知道,告訴惜兒便是。”
今日的喬若惜與往日不同,喬莫儀知道她想幹什麼,都到這個節骨眼上了,是得爲喬家最後做點什麼。她說:“惜姐兒不用打這個主意了,就算靜妃被人找出來,對你也毫無威脅,她....被我做成了人彘,至於眼下是死是活,我也不知。”喬莫儀說的風輕雲淡,那個被皇帝百般呵護的靜妃就那樣被活生生的迫害的體無完膚。
喬莫儀其實並不恨靜妃,她恨得是皇帝,恨他拿自己當擋箭牌,所以便在一次出宮祈福之際,讓人擄了靜妃,砍了她的手腳,挖了她的口舌,眼睛,如此這般,才能消恨。
喬若惜聞言,只覺胃裡翻騰,她知道喬莫儀心狠手辣,只是親耳聽聞......她不得不甘拜下風。
“當真?”靜妃不是威脅,喬若惜便覺得後宮再無人是她的威脅。
喬莫儀突然笑了:“好惜姐兒,我如今誆騙你可沒任何好處,到底都是喬家的女兒,你身上的榮寵決定了喬家的盛衰,我豈會騙你,你回去吧,我也乏了,該歇息了。”
喬若惜從冷宮出來後,並沒有覺得有多輕鬆,她回頭看了看偌大的冷宮,這裡頭曾有多少美人了此殘生.....
宮燈微涼,遠處的星辰明滅不息,喬若惜暗暗發誓,她絕對不會成爲第二個淪落到冷宮的喬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