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辰剛走沒一會,若素就起榻了。
屋裡頭點了金絲炭,薰了滿室花香。
銀春撩開簾子進來稟報時,若素已經洗漱好,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喝着一碗羊乳杏仁茶,窗櫺上糊了高麗紙,映着東邊斜照進的光線,她整個人懶洋洋的,擡手都有些累。
按理說昨夜已經休息夠了,怎滴還是力不從心?
同/房一次,她得消耗幾日來恢復?!
若素心裡叫苦,這種事怕是說出來也不會有人信吧?
想了想還是再等些日子再看,說不定褚辰的熱情當真會消減些也說不定。
陽光照得她粉白的小臉潤紅剔透,喝了一碗熱乎乎的羊乳茶,都有些熱了,她以前從沒覺得小閣有什麼優勢,此刻卻現是個曬太陽的好地方。
“大奶奶,四房的魏姨娘在外頭求見,說是要給您請安來着。”銀春走到大炕前,在離若素幾步遠處,恭敬的站立。
她非常的懂規矩,絕對不會逾越分毫,伺候褚辰時是這樣,伺候若素也是如此。
若素時常想,難怪褚辰單單留下了銀春這一個婢女在院中。
“讓她進來吧。”
若素早就猜到魏茗香遲早會來找她,這是她嫁入褚家第四天了,這人也該來了。
魏茗香是四房的妾室,和若素的差別可謂一個天一個地,她來請安也實屬正常。
巧雲和巧燕收拾了碗箸,很快就從小廚房端了果脯吃食進來,除此之外,茶水是少不了。
鎮北侯的一應用度皆是最好的,從衣裳到酒水,樣樣精品。
少傾,梳着婦人髻的魏茗香就入了小閣第二層寢房外的花廳,若素考慮到她的臥房也是褚辰的臥房,不便讓魏茗香進來,就在花廳見了她。
才一年半未見,魏家嫡女早已沒了往日的清純秀雅。
她身穿柿子紅撒金紋荔色滾邊襖,下身配漩渦紋紗繡裙,髻上插着沉甸甸的金簪子,面容修飾過度,摸了太多胭脂水粉,有種俗塵之態,加之體型豐腴了些,胸前的兩團更是明顯。
聽銀春說過,這位魏姨娘如今在四房很是得寵,眼看勢頭就快過四奶奶了,只是上頭有侯夫人壓着,她還沒那個機會懷上褚家的骨血。
“妾身給大奶奶請安。”魏茗香行禮道,她捏着帕子,鳳眼斜視之間,隱有不甘之意。
誰會向一個本來和自己一樣處境的人低頭呢?
況且這個人還比她小上好幾歲。
可眼下,若素就是整座鎮北侯府誰也不敢招惹之人。
這是擺在面前的事實。
若素哪裡不明白這些妾室的心思,幸而褚辰不會納妾,她神遊了須臾,又想起了那人在她耳畔的噥噥低語:“小乖,我這輩子就只有你一人,你可高興?”
她自然高興。
若素垂眸盈盈淺笑,將那份獨屬於她和褚辰的隻言片語放在心上,好生保存,待走到歲月的盡頭,在拿出來細品。
“不必拘禮,坐吧。”若素說道。
巧雲遂搬了錦杌過來,魏茗香應了聲,落座後纔敢擡眼細細打量了若素。
暖陽照在她臉上,可以看見淡淡的絨毛,肌膚嫩如玉脂,每一處皆是叫人移不開眼的清媚,最叫人納罕的是,她小小年紀,胸前已是堆雪成峰。
若素靠在繡紫竹的迎枕上,眸光雖美,卻也迷離閒散的很。
她非常隨意,似過的無拘無束。
魏茗香心嘆,是啊,她有褚辰罩着,自然是活的自在灑脫。
都是女子,怎麼命運會如此截然不同?!
魏茗香很快就收了臆想,讓身後跟來的丫鬟將東西呈上來:“大奶奶,這是妾身繡的一對護膝,您若不嫌棄,可留着用,聽聞過陣子京城會降大雪。”
丫鬟端了黑漆方盤上來,上面擺着一對大紅色繡海棠的護膝,還有滾邊的雪白色兔毛。
送上門的人情,若素自是要領:“你倒是學了一手好女紅,這針腳當真叫人瞧不出來,當初在喬家大院,從四川來的女先生只誇過你針黹過關。”
若素彷彿如一般閨婦,同魏茗香閒聊了幾句。
她不說明來意,若素也不過問。
侯府眼下雖是褚辰說了算,可上面還有一個侯夫人,後院諸事,若素暫且不會插手去管,這是大戶人家的生存法則-----絕不逾越。
魏茗香原以爲她同若素之間,最起碼還存了那麼一點‘閨中密友’的情義,就算二人如今身份大不相同,可幫襯一把還是說得過去的。
可此刻看着若素淡漠的表情和言行,又不拿捏不準了。
但事到如今,她已沒有回頭路,便陰鬱着臉道:“妾身也只會這些了,旁的卻是一無是處。”說着,淚珠子就砸了下來。
說風就是雨。
若素看着驚罕,這等哭功,她是練就不得了。
她只是淡笑,未吱一言。
卻也不是將魏茗香看扁了,這世間的女子多數皆是指望着依附男人過活,這種指望實在過於廉價和不安。
若素重活一世纔看清這個道理。
“妾身有一事相求,不知大奶奶可否念及往日情分,幫妾身這一次,只此一次!”她是有備而來,不達目的不罷休。
若素又是輕淺一笑:“你這是哪裡話?放心好了,夫人很快會斷了你的湯藥,此事你也不必來求我,褚紀的寵愛才是你在侯府待下去的根本。”
只此一言,若素揉了揉眉心:“我也乏了,你先回去吧。”
魏茗香一怔,她還沒說所求何事,怎麼若素就知道了?
還篤定過陣子侯夫人會斷了她的湯藥?
當真麼?
魏茗香大喜過望,回過神時,若素已經邁入屋子,她身後的隔扇隨即被丫鬟合上,就連背影也似乎愈尊貴。
這廂,若素剛歇了半個時辰,侯夫人身邊的花嬤嬤就親自送了東西過來,若素也是在花廳見了她:“嬤嬤這是?”
若素看着花嬤嬤捧着的書冊,不解的問。
花嬤嬤是侯夫人的奶孃,在侯府聲望極高,倒是個性子溫和的,不愛嚼舌根子,她笑道:“大奶奶,這是夫人讓老奴給您送來的,讓您和大公子好生鑽研。”
鑽研?
若素讓巧雲將一疊書冊收下,又命銀春送了花嬤嬤下樓,待她可謂恭敬一說。
“小姐,您方纔不是說無趣麼?正好這會子又添了新書,倒是可以解困一二。”巧雲給若素拿了一本藍紙殼子的小冊子。
什麼書冊會這般薄?大底是遊記之類的吧。
這個婆婆倒是個細心的。
可下一刻,若素便不在這麼想了,那藍色書冊一掀開,入目竟是令人面紅耳赤的圖畫,一男一女還能清晰的瞧出細節部位。
她一懵,猛然回過味來。
心道,侯夫人到底是聽了什麼謠言,給她送了這些個玩意兒?
巧雲站在兩步遠處,見自家小姐臉色潮紅,連細嫩的耳根子也紅了,待若素用力迅合上書冊,她便問:“小姐,怎麼了?可是侯夫人讓給您看賬本了?”
若素是長房長媳,操持庶務是早晚的事。
“無事,把這些書統統藏起來吧。”若素有些無語,臨了又吩咐:“記住,萬不能讓褚辰瞧見了。”
褚辰還需要‘鑽研’?
要不是他身邊確實沒有一女,若素都懷疑這人是不是個風月場上的高手!
女兒家出閣,本應有這些東西壓箱底,可若素出嫁時,繼母和父親皆不在京上,所有箱籠由她一人操持,便自動省去了那些東西,誰料侯夫人這會子倒給她補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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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典結束,百官各自依照順序紛紛退下,帝師被單獨召見。
承乾殿亦如往日的雄偉肅重。
新君稚嫩的頭顱戴着帝王冠冕,眉目繼承了朱家人的狠厲之色。
褚辰邁上漢白玉石階,步履款款,由新晉的司禮監掌事太監引入殿內,這年紀尚青的太監也曾在劉慎手底下討命,後不知用了什麼手段與朱允弘勾結,合併除去了劉慎。
此人這般年紀就有如此膽識城府,幾年後又會是另一個劉慎,甚至更上一層樓。
褚辰面如沉水,心中卻暗自留了一個心眼。
他百般算計,卻還是疏漏了一絲探查不到的事情,比如說這個小太監,再比如說文家!
今晨出府時,纔剛得到密保----鎮守北疆的文大將軍連夜帶領數萬大軍趕往京城,眼下恐怕就在城外安營紮寨。
如若沒有和朝中裡應外合,文大將軍豈會棄了北疆不顧?
心思縝密,還是百密一疏。
文家要僅僅是想擁護新君順利登基也就罷了,可如果有旁的意圖褚辰置於廣袖之中的手掌緊了緊,步入殿內後,行了君臣之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