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素出了大理寺衙門,王璞已經備好了一輛小油車。
事發突然,喬家那頭還未得知消息。
若素又是被褚辰拎上了馬車的,也不知道是第幾次遭受這樣的待遇了。
她沒有反抗,因爲明知反抗也是徒勞,這人總是無所顧忌的對她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小油車外掛着一盞琉璃酥油燈,照着前方的路況盈盈灼灼。
若素心知,與褚辰正面衝突實不明智,她安靜的坐在馬車一角,將腰牌小心翼翼的藏入繡湖色梅花的荷包內。
如君親臨的西宮令牌,她就這麼輕易用了一次,也不知會帶來怎樣的後果,那從未謀面的姨母這會子恐怕已經知曉了吧。
褚辰端坐在若素對面,那枚腰牌入了他的心,也入了他的心。
是時候了....他暗度揣測着,斜飛的劍眉皺成了一個淺淺的川字。
夜路寂寥,這一地帶又是大理寺附近,更是毫無喧譁。
突然,一陣輕微的咕嚕聲響起,褚辰一愣,從若素略顯憔悴的小臉看到她的小腹,絳紫色的腰帶系在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上,更顯得如細柳般羸弱。
“餓了?”褚辰輕笑道,直接忽略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會因此情此景深感羞憤的事實,他記得他的素素從不在意細枝末節的小事兒,彼時也總愛纏着他討要吃食。
見慣了大家閨秀的端莊做派,那般無理取鬧倒成了新鮮。
若素不由得摸了摸小腹,這會子纔想起來午膳和晚膳都沒吃。
正欲開口,褚辰擡臂打開了馬車內壁的八寶小閣,一手便抓了一把杏仁果子出來。
“酒樓離這邊還有一段路,你將就些吃吧。”他目光如炬,說話間,手掌已經伸到若素面前。
這樣的舉動實在太過親密,先不提這馬車上是如何有吃食的,單是褚辰這般關切就遠遠超出了若素可以承受的範疇。
她並非得魚忘筌之輩,卻也沒法對褚辰做到‘報之以瓊瑤’。
這時,又是一陣咕嚕聲,在了無人煙的巷子裡格外清晰,若素的小臉唰的一下緋紅一片。
“無妨,你正是需要多吃的年紀。”褚辰脣角微微勾着,深如幽井的眸底裡蘊滿讓人無法忽視的‘別有用意’。
他注意到若素似乎又長大了些,就連胸口的凸起也與前些日子越發不一樣了。
若素撇過臉去,拒絕褚辰的好意。
夏風習習,穿過馬車簾子吹了進來,那股子少女身上的楚楚幽香縈繞鼻端,褚辰突然俯身朝着若素湊了過去,卻沒有碰到她,只是在她耳畔淡淡道:“你是自己吃?還是要我餵你?”
活了兩輩子,就沒遇到過這樣一個令她手足無措的人。
若素無法,只得突兀道:“我吃!我吃便是了!”她稍稍往馬車裡側挪了挪,伸手在褚辰掌心抓了幾顆果子,許是動作太急了,無意間指尖劃過了褚辰的掌心。
褚辰眯了眯眼,長臂不自然的停滯了片刻才收了回來,可心頭卻像是被羽毛掃過一般,連四肢百骸也跟着顫慄了一下。
他調整了呼吸,撩開輕紗車簾側目望着幽暗的前方。
發現褚辰不再注意着自己,若素連吃了幾口果子,裡面包裹着杏仁,入口極脆,倒是很解餓。
估摸着女孩兒差不多該渴了,褚辰轉過臉又從側壁裡取出紫金浮雕水壺,親自取下壺塞遞到若素面前:“喝吧。”
這一下,若素選擇配合他,接過水壺就喝了幾口,許是太渴了,她喝的有些猛,茶水順着精緻的下巴流到了脖頸處,浸溼了鵝黃色扣立領中衣,夏衣本就輕薄,這一下連內裳上繡着的虞美人也隱約可見。
越是隱約,越是勾起人的無限遐想。
褚辰覺得此刻該喝水的人是他自己纔是。
上一世想的入了魔,入了蠱,如今她就在自己面前,觸手可及,這種剋制變得愈發的艱難,他再次側過臉望向無邊的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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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府,莫雅居此刻正是燈火通明。
王姨娘抱着她的賬本和金算盤在喬老太太跟前道:“老祖宗,這裡便是妾身的全部家當,您可拿去大理寺疏通關係,若是再不夠,妾身那兄長和侄兒也是能出分力的。”
喬二爺此時已經回到府上,他看着王姨娘懷裡幾近金山銀山的賬本,忙喝道:“荒唐!你給我回去,休得再胡鬧!”
所謂患難見真情。
王家當初將女兒送入喬府,也是開了條件的,王姨娘的一應嫁妝皆由她自己打理,喬老太太早就聽聞單是陪嫁的幾家鋪子就是上萬兩銀子。
她沒想到王姨娘會爲了若素做出這樣的犧牲,欣慰道:“好,好,我老太婆記住你今日的舉動,今後定不會讓你在喬家受了委屈!”
陶氏聞言,狠狠咬了咬牙,說道:“光有銀子能派上什麼用場,素姐兒犯的可是人命案!”
喬二爺近日因公務勞頓,根本就無心理會若素之事,便將矛頭轉向喬大爺:“大哥,你明日上朝,尋了機會向皇上求求情,素姐兒許還有救。”
喬大爺眉頭一皺,對喬老太太道:“母親,以兒子看,不如您進宮找三妹一趟,以她在宮裡的尊榮,定能救了素姐兒。”
要是淑妃肯出面,她又豈會擔憂成這樣?!
喬老太太眼眶微潤,只覺痛心疾首,手心手背都是肉,自己的兩個女兒卻爲了同一個男子反目爲仇,她怎能不痛心!
若素出了事,喬莫儀怕是不會出手相救的。
就在這時,喬魏孟一陣疾步走來,對着喬老太太屈身道:“祖母,好消息!素表妹她回來了。”
此言一出,衆人有的面露一色,有的狐疑對視,也有人漠然處之。
喬大爺與喬二爺實在沒有將這位表小姐放在心上。二姑奶奶都死了這麼多年了,她的樣子也早就忘了。
喬老太太忙起身,聲調顫動:“當真?在...在哪?我的嬌嬌素姐兒現在何處?”
喬魏孟是個謹慎之人,他垂眸微頓才道:“孫兒派去的人剛打聽了消息回來,素表妹不多時便能回府,祖母您稍安勿躁。”他與褚辰是嫡親的表兄關係,在外卻一直稱呼其爲褚世子,鮮少叫他表弟。
按着年紀來,喬魏孟比褚辰還要大幾歲。
他特意忽略了是褚辰送若素回府這件事,否則喬若雲又不知會鬧出什麼事來。
喬老太太喜極而泣,竟也忘了詢問若素是如何脫罪的。
少傾,小油車停在了喬府硃紅大門之外,若素一下馬車,入眼便是燈火如晝的場景,石階之下襬着燒着木炭的火盆,容嬤嬤走了過來扶着若素道:“表姑娘,快垮了火盆去去晦氣。”
若素實在是累的緊,容嬤嬤這一攙扶,她幾乎是整個身子就靠了上去。
垮了火盆,秦香拿着沾了泉水的桃樹枝在她身上灑了一圈。
據說這也是去邪氣的法子。
王姨娘看着若素嬌花一樣蔫蔫的臉色,心疼的不得了,忙是上前擁着她往喬家大院走去。
女眷一應守在垂花門,或是真心或是假意的等着若素。
另一邊,喬魏孟親自上前對褚辰道:“這次還要多謝世子爺,府上設了小宴,世子爺請隨我來。”
褚辰淡笑,方纔他看見若素下轎時已經是腳步不穩,都這樣了,在他面前還強裝着無事?!
他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找不到發泄的地方。
“表哥客氣了,此事...並非我的功勞。”褚辰星目微冷,又道:“家中還有要事,這次就不打擾了,還望表哥照看好素素。”
素素?
喬魏孟一凜,他並不知褚辰和若素之間的事,只是曾聽聞褚辰與白啓山交好,這二兒又都是男未婚女未嫁,他稍稍留了個心眼。
褚辰的馬車很快就消失在了巷子口,喬魏孟迎着夜風站了稍許才進了府,他心想:褚辰並非池中之物,他委託自己照看好表妹是何意?自己是若素表哥,理應照看她纔是!
若素被王姨娘半抱着踏入莫雅居的花廳,丫鬟婆子備好了吃食和她慣用的羊奶杏仁茶。
許是一下子全然放鬆了戒備,佯裝出的堅強一下子盡數瓦解,她不受控制的落了淚。
當真是不受控制!
她是個不會哭的人,上輩子活到那份境地,也從未像此刻這般有哭的欲/望。
因爲她一直都知道:哭是這世上最無用的行徑!
“素姐兒快別哭了,沒事了啊,已經沒事了。”王姨娘不會哄人,只得一個勁的給她佈菜。
喬老太太坐在若素對面,手裡轉着老檀木的佛珠,閉眼對天禱告道:“老天保佑....幸得老太保佑。”
喬若嬌如今看着若素,是越看越崇拜,要是換做她,定是不敢殺人的。
而魏茗香卻覺得很惋惜,她太清楚像若素現在這樣的狀況,實在不好嫁人了。
若素對環境的變化極爲敏感,她環視了四周,除了喬大爺和喬二爺已然不在,喬家女眷幾乎一應具在,就連褚氏和喬若雲也在花廳漫不經心的撥弄着幾盆鳳尾蘭。
奇怪的是,向來最喜在這種場合逢場作戲的喬若婉卻不見了蹤影。
迴文府了?
若素算了算時辰,以錦衣衛的辦事效率,這個點也該查出事情原委了。
喬若婉?你這次可真是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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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府,世子爺的書房內。
文天佑剛沐過浴,身上只着月白色交領中衣,領口微開着,可見鎖骨之下有一道醒目的舊年刀疤。
他眉宇之間多了一層似曾相識的興奮。
這種興奮令得他灰白色的人生多了一絲人情味。
他伸手摩挲着胸前的刀疤,想起了多年前在喬家墓地遇到的那個小女孩,彼時他也才十來歲,女孩兒更小。
他不懂,這樣一個梳着雙丫髻的姑娘爲何會守在墓地。
思緒飄飄蕩蕩,似夢非夢。
這時,一個穿着程子衣的錦衣衛走進,神色猶豫道:“大人,曹貴遷之案,恐是與....與....”
“嗯?說!”文天佑眉頭一皺,那人死後,他的耐心越來越少了。
這錦衣衛嚥了咽喉,豁出去的架勢道:“是夫人暗中唆使曹貴遷去畫舫輕薄白家姑娘,可那曹貴遷許是色/令智弱錯將喬家二小姐當成了白姑娘。”他疑惑的頓了頓,又道:“可不知爲何,白家姑娘卻又替喬二小姐擋了這次災禍。”
喬若惜也是一張娃娃臉,認錯了很正常。
可那小人兒,明知是不歸路,還偏要往前走?!
她傻麼?
倏然之間,文天佑的眸底溢出一股千年冰山一般無法消融的寒意,聲音陰冷道:“夫人身邊的那幾個東西交代清楚了麼?”
“都是些怕死的,屬下只不過嚇了嚇就全招了。”錦衣衛道,六月天實在是悶熱的緊,他此刻卻只覺頭皮發麻。
書房內出現了死寂一般的沉默。
沙漏聲在習武之人耳中也變得格外清晰。
半晌,文天佑才風淡雲輕的道:“都給我處理乾淨了!一個也不留!夫人是太清閒了,府中諸事還是由她親手打理爲好,傳令下去,從今往後,夫人的院裡不得讓任何人伺候!”
這錦衣衛是文天佑的輕信,最是清楚他的秉性,他越是面無波瀾,事態就越大!
遂道:“是!屬下這就去!”
看上去本是家務事,卻讓錦衣衛去傳令,這件事在喬府上下傳開,家僕奴才紛紛暗中唏噓:也不知道夫人是做了什麼事得罪了世子爺。
夜深人靜,文天佑透過書房的隔扇望向蒼茫無跡的蒼穹,他摸着胸膛,這顆心空的太久了,用什麼都塞不滿。
既然如此,那麼喬若婉,你就陪着我一起墜落吧,你給我記住!你越是討厭的人,我越是要護着!
大理寺連夜對曹貴遷一案做了審判,曹貴遷企圖猥/褻/幼女,幸被其意外中傷致死,曹貴遷已是慣犯,順天府府尹卻對其子百般庇護,實在有背朝綱,遂將順天府府尹革職查辦。
一夜之間,有關曹家旁支如何貪贓枉法,又是如何魚肉百姓的罪證一一浮出水面。
這一切似乎早就預定,只不過等着一根導火線,而若素無疑就成了點燃這根導火線的意外之火。
與此同時,京城中還有一人對此事格外的感興趣。
喬魏遠記憶力過人,更是才情頗佳,時文,破題和承題於他而言都是隨筆一揮的事。先生特意許了他的幾日的假,讓他回府探視。
他突然在想,一個會殺人的女子?有意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