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得到澤順帝傳召進宮,可不知怎的,離宮門越近,心中不安就越發清晰。
終於,到了宮門口,裕王步伐停下,擡頭看着這高大威儀的宮牆,目光幽然。
守門侍衛見裕王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出聲道:“裕王殿下,可是有什麼不妥?”
裕王回過神來,看着那侍衛稍顯青澀的面龐,脣角牽起,無聲的搖搖頭,方緩緩踏步進了這座他再熟悉不過的皇宮。
紫宸殿
“裕王到!”
隨着太監尖刻的通傳聲,裕王踏進紫宸殿,入眼一看,只見除了澤順帝和言穆清之外,秦統領、米尚書、大理寺卿江義和宋御史都在,目光轉向正中間跪着的三個人,眼底不起絲毫波瀾,如常的對澤順帝行了禮。
澤順帝語氣平靜的將他叫起,指着跪着的那三個人,淡聲道:“老七,這三個人,你可認識?”
裕王打量了三人一眼,只見三人其中一個侍衛打扮,其中一個宮女打扮,另一個從衣着上,可以認出是宣王府的人,相較起三人有些心虛的神色,裕王倒是一派平和,彷彿認真打量了幾眼,方斂目道:“回皇兄,這幾個人臣弟並不認識。”
“哦?是嗎?”澤順帝長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桌案,“這就怪了,可這三人卻說,他們同你,淵源頗深,七弟可有興趣聽聽他們怎麼說?”
裕王抿脣,低眉緩聲道:“臣弟,一切聽從皇兄的。”
“如此”澤順帝就指了指中間的那個宮女,“你就先說吧。”
“諾。”那名宮女說着還看了裕王一眼,見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向自己這邊看上一眼,咬咬牙,方開口,“婢子是聽了裕王殿下的指示,在太子殿下爲小世子準備的小木偶上塗了毒,小世子就是因爲玩了那荼毒的小木偶,纔會中了毒,婢子也是聽了裕王殿下的花言巧語,裕王殿下說事成之後就會將婢子納爲側妃!婢子一時鬼迷了心竅纔會如此!婢子絕對不是有心嫁禍太子殿下,更不願意毒害小世子的,還望皇上恕罪啊!”
對那宮女的哀求視而不見,澤順帝又看向跪在一旁的燕副將,“你接着說。”
“諾。”燕副將此刻面上再也沒有之前在宣王府那樣的意氣風發,整個人都蔫了下來,只低頭吶吶道:“末將也是得了裕王殿下的吩咐,說是進了宣王府之後,就直接去宣王殿下的書房,到時候這個叫阿哲的人自會暗示末將假遺詔的藏處,然後將假遺詔交給皇上,事成之後,他承諾末將能”感受到背後陰冷的目光,燕副將縮了縮脖子,聲音也顫抖了起來,“能取代秦統領的位子。”
燕副將說着的時候,澤順帝幾人都看着裕王的神色,只是他自始至終的都是斂眉低目的站在那,不管他們說得什麼,神色已然是一片木然。
澤順帝微微揚眉,最後將目光轉向阿哲,冷聲道:“你呢?”
阿哲此刻面色灰白,聽到澤順帝的問話,肩膀抖了抖,卻只向言穆清深深的跪拜一禮,聲音帶着哭腔道:“是小的有負於王爺的恩德,小的也是沒有辦法,裕王拿小的的妹妹做要挾,那是小的唯一的親人了,小的實在說沒了法子,才聽了裕王的話,還好,事情沒成,只小的終歸是背叛了王爺,無顏求王爺寬恕,請王爺不要責怪小的的妹妹,她是無辜的!”說罷又對言穆清深深的磕了一頭,卻固定這個位置不再起來。
秦統領察覺異樣,彎腰一查看,臉色微變,看向澤順帝,“皇上,他已經咬舌自盡了。”
澤順帝聞言看了一眼言穆清,見他一臉淡漠,便揮了揮手,讓宮人將阿哲的屍體擡了出去,這纔將目光轉向裕王,緩緩道:“七弟,你可有什麼話可說的?”
裕王擡起頭,輕扯脣角,“皇兄想讓臣弟說什麼?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皇兄想對付臣弟,委實不用這般費事,當初臣弟便說,只想守在皇陵了此殘生,可您卻不願,如今卻又這般,難道非要給臣弟安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方能罷手嗎?”
這便是明擺着在說是澤順帝故意誣陷於他了。
這時言穆清慵懶的聲音傳來,“七弟這是在顧左右而言他嗎?七弟不會以爲,今日只是爲了找你說這些吧?”說罷拍了拍手。
很快,就見一個小和尚進來,裕王看過去,眉頭微蹙。
言穆清淡聲道:“七弟可認識他?”
裕王收回目光,搖頭輕語,“不認識。”
言穆清點點頭,道:“七弟不認識他倒也正常,這位小師父發號圓竹,乃福祿寺的僧人,他有個師弟名喚圓輕,此人之前一直守在姻緣湖,只是卻無故失蹤了,如今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七弟覺得這個圓輕現在在哪?”
“此事應該交由順天府,六哥問我,是不是問錯了?”
“是麼?本王倒覺得,不用再那麼麻煩了。”接對圓竹點頭示意。
圓竹見此,便對澤順帝又行了一禮,“啓稟皇上,圓輕失蹤之前曾讓貧僧替他保管一個錦盒,他交代說,若是他沒要走錦盒就失蹤了,貧僧便打開這個錦盒。”接着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巧的錦盒,雙手呈上。
薛公公得了澤順帝的指示,便將錦盒接過,澤順帝拿過之後將錦盒打開,只見其中放着一個信箋和一塊精巧的玉佩。
看着澤順帝拿起來的玉佩之時,裕王瞳孔一縮,言穆清適時的道:“那圓輕出家之前,以偷盜爲生,若是他想的話,從旁人身上偷個東西倒也不難。”
裕王聞言脣一抿,回想起來,那次見圓輕,他走的時候確實和自己擦身而過,回府後他發現玉佩不在,也不是沒有懷疑圓輕,可派人去找,卻也沒找到,便以爲可能是丟在旁處,如今看來,果然是沒有那麼多巧合的。
就在澤順帝就要將信箋打開來看的時候,裕王的聲音響起,“呵,我果然是還是贏不了。”
看着裕王自嘲的樣子,澤順帝心中訝異,“你,這便是承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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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裕王嗤笑一聲,“我纔不會像老三那樣,到最後輸的也是一身狼狽,皇兄和六哥費盡心思,顯然是一早都準備好了,根本就不會給我任何反駁的餘地,我再不承認,又能如何?”順了順自己的衣襬,背手直立,環視着這金碧輝煌的大殿,笑意清淡,“想來,以後我也不會再來這兒了,從來敗者爲寇,我既輸了,就任憑發落”
明媚的陽光照進大殿,也照亮了裕王那明朗的笑容,那樣的笑容,有着如釋重負般的輕鬆,如何也不像是一個失敗者該有的樣子
在洛安城中引人紛紛議論的宣王世子中毒一案終於有了結果,任誰也沒想到,真正的指使者竟是裕王,不僅如此,裕王還勾結車師前國的大將金丹,以假人質逼宣王退兵!
澤順帝得知後震怒,將裕王關進了天牢,不許再出半步!
衆人得知後,都不勝唏噓,反而裕王自關進天牢之後,一直很是平靜,彷彿對自己從一個王爺淪落成階下囚一事並不在意。
這一日,裕王如常靜坐在牢房中,聽到腳步聲傳來,眼皮輕擡,看清來人之後,勾脣一笑,“我便知道,六哥要來一趟。”
言穆清靜靜的看着裕王,天牢陰冷潮溼,可便是在這樣的地方,裕王嘴角依然掛着溫潤的笑意。
緩緩踏進牢房,在裕王對面,席地而坐,神情淡漠道:“你爲何要這麼做?”
“爲何?”裕王面帶嘲諷,“六哥這不是明知故問嗎?自然是爲了皇位。”
“旁人或許會,但你不會。”
言穆清那肯定的語氣讓裕王微楞,定定的看了他一眼,仰頭苦笑,“果然是言穆清,想在你面前裝個樣子都不容易,是啊,我原本是不稀罕什麼皇位,不過是我母妃心中的不甘罷了,直到我遇到了她。”
裕王思緒回到了四年前,那一年,在嘉儀公主府,他偷懶躲在樹上小憩,聽到有人往這邊走來,心裡原本是有些煩悶的,可當那清冷如玉碎的聲音傳進耳朵裡,心中的煩悶一掃而空,當聽到那動聽的聲音說出“四月芳菲片片翩躚而落”的時候,他不由得心神一蕩,平生第一次,生出偷窺一個女子的容貌的想法,他知道這麼做不僅唐突,還十分無禮,可卻控制不住。
在看清那個女子的容貌之時,裕王彷彿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他知道,他動了情,當打聽出來她是安平侯府的嫡長女之時,便請德妃向康寧帝請旨賜婚,卻被德妃拒絕,只因安平侯不得重用,雖然和忠毅候府是姻親,可畢竟沈氏已經死了,而且忠毅候又是個油鹽不進的性子,這門親事對他將來奪嫡並無益處,所以無論如何,德妃都不願讓他將卿琬琰娶進來當正妃。
也因爲這件事,生平第一次,他有了奪嫡的想法,成了帝王,他便能得到心上人,不用顧慮其他,尤其是之後康寧帝將卿琬琰賜婚給了言穆清,他就更加希望得到帝位,只有這樣,才能將卿琬琰奪回來。
只是他知道,奪嫡並非易事,再加上康寧帝又是多疑的性子,所以,便是在德妃面前,他依然是一副無心帝位的樣子,而德妃暗中的部署,他都看在眼裡,只裝作不知,適當的時候,也會暗中推一把,也因此,雖然最後德妃的計策落敗,他依然能全身而退,可如今,他卻退不了了。
其實現在想來,他也不知自己是真的因爲愛慕卿琬琰所以纔想奪嫡,還是因爲他心中的不甘,或許,他同他的母妃一樣,心有不甘吧,只是這個不甘長期壓抑在心中,而卿琬琰,只是將這不甘徹底逼了出來。
這些心思,一直埋藏在心裡,可今日,裕王卻直白的告訴了言穆清,看着言穆清面色陰沉的樣子,裕王笑容卻愈發的明朗。
言穆清看着他笑得得意,下巴抽緊,卻不再說什麼,直接起身就要走,剛出了牢門,就聽裕王的聲音緩緩飄出,“好好待她。”
言穆清冷聲道:“本王的妻子,自然會好好對待!”說罷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裕王聽着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悠然一笑
宣王府
卿琬琰剛把錦兒哄睡,聽到外面的人通傳言穆清來了,忙上前相迎。
“夫君,啊!”
一陣天旋地轉,卿琬琰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被言穆清給抱了起來,在她剛想開口抗議,就聽言穆清沉聲道:“把小世子抱走!你們也都出去,沒有本王的吩咐,都不許進來!”
看着言穆清一臉陰沉,佩畫幾人不敢久留,麻溜的抱着小胖墩錦兒就逃跑似地出了房屋,並將房門給帶上。
卿琬琰只覺得莫名其妙,眼看這廝將他丟到牀榻上,精壯的身子就壓了過來,忙擡手擋着,瞪大了杏眸斥道:“你這是做什麼?天還沒黑呢!快起來!”
言穆清卻彷彿沒聽懂她的話,只撫着她嬌嫩的面頰,醇聲道:“琬琰,說你愛我。”
“啊?”卿琬琰定定的看着他,確定自己沒有聽錯,而見他一副認真的樣子,不知怎的,忍不住笑了出來。
看着笑得歡實的妻子,言穆清恨得咬牙,低頭一把將那惱人的嬌笑聲給含了進去。
終於在卿琬琰快要窒息的時候,言穆清才鬆開她,看着妻子嬌喘的樣子,言穆清邪魅一笑,聲音低啞道:“今晚,你不說夠一百遍,別想睡了!”
卿琬琰嚇得一個激靈,“什麼?唔!”
熟悉言穆清的人,都知道,這廝從來說到做到,所以,這一晚,卿琬琰註定是睡不了覺了
五年後
卿琬琰心血來潮想給言穆清做一雙靴子,剛將布裁好,突然覺得自己腿上一沉,低頭一看,就見一個大約一歲大的小丫頭正睜着一雙圓溜溜、黑黝黝的大眼睛盯着她,水潤的小紅脣一張一合,奶聲奶氣道:“孃親,抱抱!”
這個小丫頭正是卿琬琰和言穆清的第二個孩子,宣王府的小郡主言云曦,小丫頭今年剛一歲,如今已經能走得很穩當,而且也會說些簡單的話,吐字也很是清晰,不同於對言云錦的嚴格,言穆清對這個女兒可是寵上了天,卿琬琰擔心女兒被寵壞了,有意對自己女兒嚴格點,可每次對上女兒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重話就說不出口了。
這會兒見女兒軟綿綿的叫着自己,卿琬琰馬上就忘了自己要做什麼,直接將女兒抱起來,言穆清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妻子逗弄着女兒,會心一笑,走上前去,看到放在軟榻上的布,揚眉問道:“這是要做什麼?”
“哦,我本來想給你做雙靴子,但這小傢伙來了,以後再說吧。”
言穆清聞言臉色一僵,這時,言云曦拍着小手,道:“孃親,找哥哥!”
卿琬琰想也不想的就應了下來,抱着胖丫頭就向言云錦的院落走去,言穆清看着妻女的背影,搖頭苦笑。
以後?怕是她這會兒就已經忘了,上次她說要給自己做錦袍,但是錦兒着涼了,她就忘了,上上次,說要親自下廚爲他熬湯,可曦兒粘着她,她就有將此事拋諸腦後了,這幾年,這種事真的是頻繁發生,這一雙兒女他自然是疼愛的,可是,自己的妻子若是因爲兒女將他給徹底冷落了,那就不行了!
兩日後,皇宮
澤順帝看着言云錦拉着言云曦擡頭盯着自己,忍不住又問了一遍,“錦兒,你方纔,說什麼?”
六歲的言云錦有着不同於年齡的沉穩,他摸了摸妹妹的小腦袋,方對澤順帝恭迎有禮的道:“回皇伯伯,爹說帶娘去雲遊四海,要麻煩皇伯伯幫忙照看一下錦兒和曦兒,皇伯伯放心,錦兒不會調皮,也會看好妹妹的。”
澤順帝嘴角抽了抽,“那你爹,說何時回來了嗎?”
言云錦蹙起小眉頭想了想,道:“爹說年前肯定會回來的。”
澤順帝臉頰忍不住抽動了一下,如今才六月份,也就是說言穆清這廝要帶着嬌妻風流快活半年,而把一雙兒女丟給他?
言穆清!你好樣的!
“阿嚏!”
卿琬琰擔憂的看着他,道:“怎麼了?着涼了嗎?”
“放心,無事。”一把將卿琬琰攬在懷裡,掀開窗簾,欣賞着外面的瑰麗風景。
卿琬琰眯眸觀賞着,還是有些不放心,道:“咱們就把錦兒和曦兒留在皇宮,會不會不好?”
“難得你我夫妻二人能忙裡偷閒的出來遊山玩水,就不要想這些了,再說,宮裡有皇兄皇嫂,還有母后和皇祖母照看,那兩個小調皮肯定會被照顧的很好,你大可放心。”
卿琬琰想想也是,鬆了一口氣,擡頭對上言穆清寵溺的目光,卿琬琰心中泛起甜意,勾起他的脖子,在其脣上印上一吻,輕聲道:“我愛你。”
言穆清勾脣一笑,“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