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穀義聽了這話也不生氣,反倒是跟在他身邊的幾個人,氣得不行,若非錢穀義伸手阻止了他們,他們恐怕都忍不住上去跟他們拼命了。
錢穀義臉上的笑意不變,仍舊溫和地說道:“那你們知道,佛母給你們的番薯是從哪裡來的嗎?莫不是她老人家憑空變出來的?”
這些剛剛成爲起義軍的兵士們不由有些語塞,可惜,他們中間,還真有不少人是這麼認爲的。
“佛母神通廣大,法力無邊,自然是佛母變出來的。”剛纔反駁錢穀義的那個人又說道。
不過,其他人的臉色卻是變幻不定,不少人還面露慚愧之色。
這些起義軍,大都幾天前還是地裡刨食的農民,對於朝廷推廣番薯一事,不可能不清楚,因爲節氣原因,有的地方不適合種植番薯,所以,沒有終止秋番薯,但是,現在,卻是快要當種植春薯的時候了,幾年肯定能輪到他們種植。
其實,不少被騙上山的起義軍上山之後,都後悔了,若是不上山的話,他們也該分到不少番薯苗,雖然現在外面依舊乾旱,可是,河水還沒有完全斷流,可以灌溉,番薯又抗旱,怎麼也能保證一家老小溫飽,不比現在造反強?
造反可是要殺頭的,是被人唾棄的,別說光宗耀祖了,被祖宗嫌棄都是有可能的。
何況,現在的朝廷,實在算不上昏庸無道,甚至吏治還是比較清明的,皇上更是難得的明君,至少他登基後,從沒有加重賦稅,甚至還三番兩次地減輕賦稅,發佈許多利民政策,不知讓多少百姓受益,他們原本就是被迫上賊船,就算被白蓮教洗腦了一番,忠君思想也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
如今見到朝廷大臣,他們本就心虛愧疚了,聽到那人又口無遮攔地說番薯是佛母變出來的,一個個都忍不住紅了臉,臊的。
稍微清醒點的人,都知道這番薯是怎麼來的。可是皇上派人下西洋從番邦帶回來的東西,也只有那些被佛母徹底洗腦的人,纔會相信這麼荒謬的事情。
錢穀義將衆人的神色看在眼裡,心裡有了底,也隱隱鬆了口氣。
其實,他來到這裡之後就發現了,事情並沒有那麼糟糕。
白蓮教造反,憑的是什麼?
不就是煽動民心嗎,讓普通百姓心甘情願地爲她賣命嗎?
沒了民心,白蓮教什麼都不是。
現在,他卻發現,白蓮教中真正對朝廷懷有仇恨,想要造反的人其實不多,就算那些白蓮教徒,也絕非真心實意想要推翻朝廷,很多起義軍,看向他的眼神裡,充滿了敬畏,而不是仇恨,如此一來,想要策反他們,並非太難。
就在錢穀義想要說話的時候,一名頭上繫着頭巾,身穿藍色勁裝,大概二十出頭的女子走了過來,腰間還掛着一柄短劍,見到她,那些身穿盔甲之人,躬身行禮道:“見過藍頭領。”
不過,那些剛剛上山,穿着破爛的人,見了她卻沒什麼動作,反而有點畏懼地往後躲避。
此人也是呂月娥的徒弟之一,藍沁。
呂月娥此人最愛收女徒弟,衆多徒弟中,女徒弟佔了七成,其餘三成纔是男弟子。
可惜,她的徒弟在朝廷幾年的追殺中,死了一多半,五十多個徒弟,也就剩下十幾個了。
藍沁長相平凡,但性格卻高傲倔強,對於朝廷十分仇視。
佛母手把手教導出來的徒弟,鮮少有不仇視朝廷的,藍沁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更別說,朝廷還殺了她那麼多兄弟姐妹,連少主也沒能倖免,讓她對皇帝的不滿,簡直達到了極致。
那些官員,基本都是她帶人去殺的。
在她心裡,只要是朝廷的爪牙,爲朝廷辦事,管他是清官還是貪官,統統該殺!
也因爲這一點,她十分受佛母信任,僅次於林玉娘。
此刻見到朝廷派來的大臣,一張臉頓時冷若冰霜,走近之後,打量了他一眼,輕蔑地說道:“你就是那個狗皇帝派來的招安的?腦滿肥腸,想必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吧?果然像你們這種狗官都該殺。”
錢穀義聽到這話,臉上的笑容終於保持不住了,也冷下臉,說道:“姑娘慎言,聖上乃是天子,一向愛民如子,受萬民愛戴,不知多少人家裡供奉聖上的長生牌位,更受上天庇護,你對陛下如此不敬,難道就不怕遭到天譴?”
“天譴?哈哈,可笑!”藍沁彷彿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一般,輕蔑地笑了兩聲,說道:“我便是罵了他又如何?我不但罵了他,我還想殺他呢,這麼多年來,我罵他的次數多了去了,也沒見什麼天譴,可見,昏君就是昏君,什麼上天庇護簡直是天方夜譚,他若是真能受到上天庇護,我願意自刎謝罪……”
話音未落,忽然聽到空中“轟”地一聲巨響,竟是平地一聲驚雷響,驚得人耳邊嗡嗡作響,一時竟是什麼都聽不到了,嚇得許多人都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砰砰砰地磕頭,口中更是念念有詞,一臉敬畏懼怕。
然而,擡頭去看,卻發現天上依舊是豔陽高照,哪有一絲想要下雨的樣子,在衆人看來,這根本就是老天發出的警告。
錢穀義一行人也早就跪了下去,一臉虔誠地向天朝拜不已。而他後面跟着的那兩個太監,更是涕淚橫流,口中高呼老天有眼,終究不忍見天子受辱。
而剛剛大放厥詞藍沁,卻是嚇得花容失色,臉色慘白,若非緊緊咬着下脣,怕是早就尖叫出聲了,耳朵裡更嗡嗡響個不聽,完全聽不到其他聲音。
這個雷來得太過詭異,太過蹊蹺,偏偏時機又太湊巧,恰好在她說完那番大逆不道的話之後,這由不得她不多想。
想到這裡,她的臉上血色盡失,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些恍惚,因爲這件事,簡直推翻了她多年來的堅持,讓她開始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她心裡極爲恐懼,很想要立即逃開這個地方,她需要冷靜冷靜。
她環視了一週,發現視線之內的人,竟然都在跪拜,只有她還站在原地,她心裡更慌了。
但是,她到底想起了自己來這裡的目的,嚥了口唾沫,聲音比剛纔柔和了許多,甚至還帶了幾分尊重和懼怕,說道:“佛母現在沒用見你們,你們不要白費力氣了,我們這次也不爲難你們,早早下山去吧!”
說完,就逃也似地離開了,眨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錢穀義一行人也站了起來,心中極爲高興,無論如何,剛纔的那聲驚雷,可真是幫了他的大忙了。對於,佛母不肯見他一事,他一點也不放在心上,因爲他知道佛母絕對不可能被招安,他這次本就不是衝着她來的,佛母不見他,正和他的心意。
只是,那些起義軍卻依舊跪在地上,不敢起來,好似生怕也被老天“警告”一番似的。
就算那些身穿盔甲的起義軍們,也是驚疑不定,後怕不已,眼中出現了一絲迷惘恐懼之色。
錢穀義當然不會放過這個策反的好機會,笑眯眯地說道:“大家都起來吧!激怒上天的罪魁禍首已經離開了,大家都是陛下的子民,受到天子庇護,相信上天一定不會懲戒諸位的。”
一衆起義軍面面相覷,但卻沒有立即站起來,靜默了一會兒後,有人帶着濃濃地愧疚和忐忑,弱弱地問道:“我們……我們這樣的……也還是陛下的子民嗎?陛下還願意庇護我們?”
錢穀義收斂在了笑意,輕嘆了一聲,直到嘆得衆人心中惴惴不安,才一本正經地說道:“你們的確有錯,陛下知道此事後,十分震怒,也十分傷心,但是,陛下愛民如子,卻不願意輕易放棄他的子民,就怕你們是被人矇蔽,逼不得已才做下錯事。所以,陛下願意給你們一個改錯的機會,這纔派了我等前來招安。”
說到這裡,錢穀義環視了一週,語重心長地再次說道:“只要你們肯迷途知返,不要再一錯再錯,陛下不但可以赦免你們的罪過,還可以讓你們重新做回良民。”
聽到這裡,除了幾個依舊迷惘之外,在場的絕大多數起義軍都忍不住熱淚盈眶,伏地嚎啕大哭,又是委屈,又是悔恨,更多的卻是感恩。
他們都以爲自己只能一路走到黑了,就算他們不樂意,但是走上了這條路,就再也沒有辦法回頭,沒想到,陛下竟然不怪他們,甚至還要恢復他們良民的身份,這真是讓他們做夢也沒想到呀!
錢穀義繼續趁熱打鐵道:“陛下沒有一天不在記掛着百姓,知道這裡受災嚴重,立即派人押送糧食過來,去年南方種植的番薯,大部分都被運過來賑災,哪知道,半途中卻被人給劫走了,這才延誤了不少時間。剛纔有位小哥說,番薯是被佛母施法變出來的,那爲什麼佛母早不變,晚不變,偏偏在朝廷丟了賑災糧之後才變出來?搶了朝廷的糧食,延誤救災時間不說,偏偏還用糧食脅迫災民造反,爲了一己之私,卻要配上你們一家人的性命,這樣的人,豈配被稱爲大慈大悲的佛母?”
與此同時,議事廳裡的兩溜交椅上已經坐滿了大半。
聽到剛纔的那聲響雷,衆人都有些驚魂未定,一個個面面相覷,詢問是怎麼回事。
但是,等了一會兒,發現沒什麼事,也就平靜了下來。
呂月娥剛纔也受驚了,破有些心驚肉跳,好不容易纔緩過來,皺了皺眉頭,說道:“朝廷派人來招安了,以諸位看來,該如何應對?”
“應對什麼?直接打就是了。難道我們還真能接受招安不成?我們手底下那麼多人,根本用不着怕朝廷。”一名彪形大漢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