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自以爲猜出蔣德的來歷,沒想到讓輔國公一語辨倒。再對蔣德看幾眼,老侯奇怪地笑道:“我不信老夫也有走眼的時候?”
“你家那個,給你老姑奶奶的那個,”輔國公手指孔青:“這纔是個賊出身吧?”老侯點頭一笑,輔國公取笑他:“是以,你就拿他當比方,比出來蔣德將軍也是賊出身。”一扭身子,帶着老侯一起去看萬大同。
“你要是在外面遇到萬大同,只怕也拿他當個賊出身來看。”輔國公帶着盡情笑,今天只管笑話老侯的笑容:“老大人吶,多少年你讓我刮目相看,今天在我面前,你威風掃地矣。”
“去你的吧。”老侯笑着罵上一句。北風裡有點兒什麼,或者是他多年的敏銳,讓他出來一句,湊近輔國公低聲詢問:“我們倆半斤又八兩,別說你是沒收到消息就能自己看出來,只怕你是聽我孫婿說過,才能在我面前這般猖狂。”
“這個……”輔國公讓噎住,但是個乾脆人,也肯承認:“事實嘛,的確如此。”兩個人相對一看,各有一笑。
城頭風烈,此時是一片寧靜。寧靜中北風的呼聲也似無人去聽。雪,由剛纔的漸小,淅淅簌簌地又大起來。
雪珠子從天而降,似要掃平世間的骯髒。
袁訓佇立如山,目光平靜地往下掃視。他並沒有特意去看先發難的鬼臉人,也沒有刻意去看妖精似的豔姬。更不看向孩子的他,此時心中排斥他們得不行,唯有想到自己的嬌寶貝女兒,纔好過不少。
世上有山也有水,有風景秀美的山谷,也高而嶙峋的險峰。有低而潺潺的春江水,也有湍急吞噬的疾流。
人,也有好也有壞。
下面這羣人,不能說他們中全是壞人,但相對道德水準和律法水準來說,都是有的。
巡視似的目光把一圈都看完,袁訓緩緩的,一寸一寸地似要擡起他的手,輔國公在此時,握住他的肩頭。
舅甥兩個人在雪上四目相對,輔國公微笑責備:“阿訓,這裡舅父是長輩,你怎麼敢我的光呢?”
隨着話,他越過袁訓,輔國公走上前去,把胸脯面對天地,也面對城下。
此時誰是做主的人,以後誰就得罪混混們。讓輔國公推開的袁訓張張嘴,還想阻止輔國公時,另一個人大步走上來,把輔國公後衣襟不斯文的一扯,卻是老侯。
南安老侯呵呵笑道:“國公退後,這是欽差站的地方,沒有你的位置。”雪花撲簌落到老侯的白髮和白鬍須上,卻不能讓他的筋骨在此彎上半分。
越過袁訓越過輔國公,老侯就要走到最前面去時,輔國公笑了:“老大人,這是本國公的地盤,我生在這裡長在這裡,不信你回頭看看城內,這城裡也有混混,今天他有一個敢露頭出來?”
老侯還真的看上一眼,見城內果然平靜。老侯笑道:“我就說這城裡怎麼沒動靜,卻原來是國公您這土生土長的大同老混混在這,沒有人敢作亂。”
wωω★TTκan★c o
大同老混混這話,輔國公不但不生氣,反而仰面大笑,得意與平時不同。“不是老夫自誇口,我龍家不出混混,誰人敢在這城內當混混?”
城頭上的人都有笑容,袁訓也隨着一笑。
“好吧,你和我,我是欽差,你是個本地老混混,看上去旗鼓相當。論理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但今天我還有正事情,這地方我說了算!”老侯目光閃動,裡面有一種叫老友溫暖的東西存在。
輔國公故作吃驚:“哎呀喂,老欽差啊,您這譜可是擺不得的。”
“擺得地,擺得地。”老欽差笑眯眯撩起袍角,往前就走,邊走邊笑:“天天羨慕你們戰場上當將軍,一發令而三軍從。今天,我也當回大將軍,等下我吩咐你們,有哪一個不從的,我可是打軍棍的。”
老侯硬是走出幾分得意:“今天我這強龍,就壓你這地頭蛇。”
袁訓笑得吭吭幾聲,就見老侯完全把他撇到一旁,徑直吩咐莊若宰:“我說門生,今天你來給我當個副副使,如何?”
聞言,莊若宰詫異地道:“老師,聞聽說您不是欽差正使,看來竟然是真的?”這恩師總是話藏心裡,莊若宰早心中有數。
老侯無意中說錯話,但決沒有後悔失言神色。回眸反生出嗔怪:“怎麼,你怕下面這些人以後尋你事情,你不敢來嗎?”
“老師命我,雖千萬人吾亦往矣,只是學生糊塗,此時又是機會,問上一問也罷。”莊若宰笑着走上來。既然有說他不敢的話,莊若宰就與老侯並肩而立,眼望天地蒼茫,人在高處豪情自然而生,脫口吟出古人詩句:“念天地之悠悠,獨滄然而泣下。”
老侯白他一眼:“你泣什麼?敢還是笑話我不是正使?”假意發怒捲袖在手中:“豈有此理,老夫我出京之時,就沒見到有人和我同行。”
“老師言之有理,但,聽說正使比您早出京。”當學生的很想恭維他,但爲弄明事情,卻不能不揭個短兒。
南安老侯吹鬍子瞪眼:“那就兩趟差使,有兩個欽差可以不假,怎麼老夫爲副他敢爲正?”他嚷道:“信不信他敢站到我面前,老夫讓他跪下磕幾個頭。”
對學生白眼珠子爲主翻着,老侯嚷道:“你信不信我這話?”
莊若宰讓他噎住,莊大人性子耿直,沒事兒就想不傲王侯一下,可傲視天家派出的欽差,到天家這裡,莊大人就不敢傲視。
乾巴巴地竭力想爲老侯打圓場:“老師這話沒道理,玩笑啊玩笑。”拼命的使眼色,讓老侯看這裡全是人,老師說話當心啊當心。
直眉瞪眼一定要欽差叩頭的話一出來,輔國公先笑了,插話道:“老大人吶,叩頭你給多少錢?”
“怎麼還要錢呢?”老侯瞪圓眼睛。
輔國公撫須而笑:“過年叩頭,他攜家帶口的來了,你倒不給錢不成?”莊若宰鬆口氣,對國公投去感激的一瞥,打個哈哈:“是哈,憑他哪位是欽差,見到恩師您,不是晚輩就是門生,過年叩頭這倒應該。”
老侯把袖子往雪地裡一拂:“老夫我兩袖清風,我是無錢的人。”
“哈哈哈……”這下子城頭的人全笑起來,趙大人見他們說得熱鬧,早就想插上幾句,這就笑道:“侯爺您還沒錢用,我們這沒有爵封的人,那更是窮光蛋。”
老侯對他苦一苦臉兒:“小趙你不知道,老侯老侯,就是老窮光蛋的意思,家產全給了兒孫,我哪裡還有。”
眼珠子一挪,就放到輔國公身上,老侯對他堆出笑容:“幸好有國公在此,國公借我吧。”趙大人也笑得吭吭有聲:“原來老侯爺還有這個招兒,卑職不才,容我也學上一學吧。”也對輔國公堆出個笑臉:“過年給我年酒喝就行,錢我就不要了。”
莊若宰不用說乾瞪眼睛,才瞪得有些難過時,見老師轉臉對自己,老侯對着他笑:“好門生,你現在知道我爲什麼喜歡和權貴打交道吧,你呀,同我好好學着纔是。”
手一點輔國公,再一指袁訓:“這全是權貴一流,不要白不要。”莊若宰是最古板的人,對着這一幕也嘻嘻一笑:“老師您這我學不了,國公是您的親家,袁將軍是您的孫婿,我倒是想討,只怕不給。如果你討錢不介意掉幾個下來,門生我往家裡寄錢,倒能多出幾個來。”
“學得端正,你就有出息。”老侯好笑着把他一頓的好誇。
這樣的一通說笑,城頭上全然沒有對峙的緊張氣氛,反而有點兒像過年哪年暖客廳上聊家常。老侯是喜悅而不害怕的,莊若宰是喜悅而不擔心的,起初那生出害怕的小官員們,也就把懼怕一一消去,見老侯言語親切,走上來同他巴結幾句,官場上討個好人緣兒。
你報上名來,我報上籍貫,老侯看着上年紀,卻記性還了得,一一暗記於心,已備回京後殿下詢問大同官場,就能直接報出。
對小官員們來說,能和欽差這樣的閒聊實屬難得。平時沒事,就算有巴結的心,也不敢上老侯的門,讓他抓住鑽營的把柄倒不好。
對老侯來說,他也不會隨便同個小官員們套近乎,此時機會正好,這就皆大歡喜。
歡喜完,老侯微微一笑:“城下這是怎麼了,老夫我說笑半天等他們還出招數,這就沒有了不成?”
清清嗓子,開始辦正事,吩咐自己嗓門兒大的家人:“問問他們,還有招沒有,沒有招數可就看我的吧。”
……
風更迅急,雪也更濃厚。適才的雪珠子不再下來,換成大雪鵝毛般飄落,暴露在雪中的人瞬間披上一身潔白。
有超過一半的人吃不住這風雪,紛紛往混混頭子看去。
在城上說話寒暄的時候,城下到來的十幾個城鎮的混混,倒有二、三十個頭目,聚攏在一處商議。
“他們竟然不怕威脅?”當混混的,歷朝歷代全是暗箭傷人的多。見鬼臉人讓放暗器沒傷到一個人,他們中有些先氣怯上來。
“民與官鬥,我們也沒打算就此揭竿上山。”
七嘴八舌的說過,都看向一個人。那個人是個半高大漢,看上去有幾分瘦弱,從表面上看不像混混,倒像個落魄秀才。
“王三哥,你出主意讓我們來,現在怎麼收場?”
“三哥我當時就說你在開玩笑,大同城是邊城,外敵兵馬都攻不破,我們這些人,以後還要在各處討生活,當妓女的還要去當,討錢的還要上街去討,現在我們算和官府公然撕破面皮,以後我們還能安生吃飯嗎?”
指責中,王三面不改色,眺望一下城頭,淡淡道:“兄弟們不要慌張,今天來也來了,不鬧出個名堂,就如這位兄弟說的,以後我們可就沒處討生活,只能揭竿上山。”
“這附近是梁山王常駐軍的地方,在這裡揭竿可不是好呆的。”有人反駁。
王三對他一斜眼睛:“誰說在這裡揭竿了,兄弟們,天底下山頭多的很,哪裡不能呆。真的當強盜,依我看,倒比這裡快活。”
這裡正爭執不下,有人提醒他們看城頭:“有人要說話。”
城頭之上,有話喊下來:“鍾老大人問你們,還有招數沒有,再沒有了,可就輪到他老人家說話。”這是跟老侯的家人中大嗓門兒的一個。
混混們全擡眼,王三冷笑:“看他要說什麼。”
風中,卻不是先有話出來。很快,城頭上推出來幾個人。見到這幾個人出來,下面頓時亂起來。
“大哥,你還好不好?”
“老大,兄弟們來救你!”
原來推出來的這幾個人,是讓老侯抓走的人中的一部分。
老侯這時纔在城頭上再露出面容,把身子往下微俯,像是根本不怕下面的人再發暗器。他這一手,把城下的人全嚇住。
“這老傢伙竟然不怕?”
“大哥們剛纔就沒收拾下來他,他又有能人在手邊,他是不怕我們的。”
怨言就此起來:“對我們說這一趟來有好處,現在看來好處有點兒難。”
有人道:“能嚇得他們把大哥放回來,也算沒有白來。”
下面這些議論,老侯是聽不到的。他和袁訓早商議的有對策,這就依計,侃侃而談。他年老怕嗓音不高,說一句,家人在旁邊傳一句。
“這裡有明偷暗搶的,明娼暗門子的,背後幹不法勾當!你們膽子不小敢往這裡來,你們中有人是無家無業,有人卻是有正當鋪子生意,回去還想有個正經臉兒對人嗎?”老侯上來就是嚴厲的,帶着毫不妥協。
王三在下面冷笑,他嫌鬼臉人不中用,不再用他,叫幾個粗嗓子大漢:“別和他廢話,讓他把抓的人全放出來,我們就走,不然,就跟他們拼了!”
大漢們喊話過,老侯哈哈大笑。
他說話嗓音不能及遠,這肆意不把別人放在眼中的大笑,卻讓北風吹得到處都有。就是聽不到的,看到他大笑,也就能明白老侯的目中無人。
“一羣不成人的東西!就憑你們也敢來威脅老夫!”老侯面上忽然現出猙獰,城頭上有些沒見過他兇狠的人嚇了一跳。
老侯全然不注意旁邊人的駭然,只顧着對傳話的家人徐徐道:“對他們說,立即退走,總時限一個時辰退完。”
家人喊過,王三聽到大怒,放聲大呼:“兄弟們,官府不把我們當人看,我們和他們拼了!”
混混們鼓譟起來,把鼓譟聲一起傳到城頭上。
老侯笑了笑,話也不再肯說,只輕輕擺了擺手。一個混混頭目這就讓推上前,把他的臉對着下面,讓下面的人能看得清楚。
這頭目硬氣,往下大呼:“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話說到一半,腦後白光一閃,他的話嘎然而止,人頭墜落,掉在城下。
有人撿起來送給王三,道:“三哥,這是你大哥的腦袋!”
沒等他們有更大的動靜出來,城頭上又飄下來話。
“混帳東西!你們前來不就是逼得老夫我殺了一個又一個,你們自己好當大哥!”
王三眼前一黑,這老傢伙黑心,出語就是挑撥。
“都看看吧,你們的大哥哪一個帶的有傷?眼睛瞎的人,你自己進城來看!,就怕你不敢進來!”老侯滿面怒容:“老夫我有幾件公案,請來你們的大哥問問話而已!過年後無事,自然放出。真心想救他們的人,趕緊回去吧!”
有混混大叫:“你說你只是問話,你們官家的人說話能信嗎!”
“不信你能怎樣!”老侯眯起露出寒光:“我若是想殺他們,早就一刀殺害,還等到這會兒推給你們看!”把手一擺,老大人也不用家人了,自己扯嗓子呼出來:“限一個時辰內,全數散開!誰鼓譟,就殺誰的大哥!你們中王三是個爲首的,你們清楚,我也清楚。先殺王三大哥,固然趁他心意,也是讓他逼迫,老夫我不得不爲之!”
扭扭頭,再對餘下幾個混混頭目淡淡:“知道你們硬氣,真的想死,你說出來,我痛快給你一刀,也方便你們小弟上位!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肯爲老婆孩子着想的人,也信老夫我會放你們的,讓你的人回去!”
“老匹夫!……”有一個人大罵。才罵出三個字,一刀從後面砍來,“噗!”他和別的頭目站得近,這就噴得別人一臉一身。
老侯目光更冷,對餘下的人直直注視:“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話,你們也不知道!”
有一個小官員完全弄不懂老侯大舉抓人是爲什麼,悄悄問趙大人:“不怕以後出大事?”趙大人也不懂,但他執行命令的心思很準,回道:“不可問不可問。”小官知趣閉嘴。
要說混混們,因各種原因成爲社會最底層的人。他們陰險有,狡獪有,但中間不乏有義氣的人。
這話不是單指社會最底層的人,就一定最有義氣。而是每個階級層面上,都有一定的義氣人比例,也有一定的壞人比例,不可一概抹殺之。
還是那句話,說白了,自己去相處自己用心。惡者遠,親者近。
他們中有人來圍城,完全出於義氣。
城頭上又掉下一個人頭,不用說他的兄弟放聲大哭,真心的要哭,假意的裝給人看也要哭。哭聲大作,另外幾幫人早叫出來:“不要殺,不要再殺,我們走!”
當大哥的在城上讓繩捆索綁,爲當衆不丟人表示不聽老侯指使,但聽到這樣的話,也就熱淚滾滾,哽咽道:“好兄弟。”
老侯頗有得意,他還真會不論時候的炫耀:“你們要感謝老夫纔是,沒有老夫這一着,怎麼能看出來兄弟的好壞!”
這得意還沒顯擺結束,下面的人破口把他大罵,什麼髒話全都出來。重點只有一句:“按你說的,我們走!但一不是怕你,二來,以後你敢反悔,我們再來!”
聽到自己祖宗全讓問候進去,老侯大怒:“再罵再殺!”混混們不再罵,但各自用手勢比劃出最難聽的話,肚子裡亂罵一通,有幾幫子人這就轉身,準備打道回府。
卻見雪地中,方圓一百里以內,不知何時,靜靜有一隊鐵騎早把他們包圍。
這是名符其實的鐵騎。他們鐵盔甲罩住臉,馬臉到馬身全披鐵甲,稍有點見識的人,都知道這是對付最硬骨頭的敵人,他們各有建制,但一般人統稱他們爲鐵甲軍。
隨着驚呼聲四起,恐慌在城下彌散開來。老侯對袁訓偏偏頭,老侯是讚賞,心想孫婿說話算話,並且,他還真的能隨意調動軍隊。
這種軍隊,並不是袁訓帳下騎兵。他的騎兵在城外休整,也不是輕易就能調來。
袁訓回他一笑,又要打趣他:“舅祖父,人已齊集,聽憑你使喚。”這句話含糊的很,就有幾個官員們滿懷討好,對老侯陪笑:“老大人好權勢,好威風啊。”
他們還以爲這人馬是老侯的手段。
老侯今天承擔一切威風和風險,不介意把這事也攬在身上,嚇嚇混混們也是好的。他大包大攬地呵呵:“好說好說,”
下面混混們炸開鍋似的罵他:“直娘賊,你老小子是讓我們走,還是不讓我們走!”那些原先說不想走的人,現在東張西望,也都生出最好就走的心。
有人甚至罵王三:“你說梁山王駐軍遠,是你說的!你說你懂,大軍休整,沒有各家主帥將令,調不來。也是你說的!你還說附近衛所你全打點過,說他們不會來,這全是你說的!”
“這一隊人是哪裡來的!”
王三也傻住眼,喃喃自語:“衛所的人不會出來,就是出來也會先給我送信,這不是說好的,說好我才煽動他們過來,和官家的人打交道,果然不管紅臉白臉,全是說話不算的……”
城頭上老侯笑得很開心:“稍安勿噪!”
沒有人理他。
“不要說話,聽老夫一言。”
這就別人能聽明白,城下亂中稍有安靜。
“讓你們走,是我說的,怎能不真!不過,走以前,約法三章!”
城下完全寂靜下來。
“第一,你們往這裡,我不追究,但回去各城鎮繼續作惡,當地官府依法辦案,不要扯到老夫頭上!老夫讓你們走,沒答應萬年你們無事。”
“第二,都看清楚看明白,今天把你們就地拿下,易如反掌。但你們家人兒女,從此流落,長大後又和你們一樣,倒爲不美。這是皇上的仁德,老夫的好意,都給我記牢!”
“第三,給你們看一樣東西,再走不遲!”
說過,老侯往後面一閃,而在他後面同時閃出一排人。
強弩長弓,握在數百人手中,瞬間把城頭排得滿滿當當。
下面有人叫出來:“王三這混蛋,我早對你說過龍家的弓箭厲害,你不信,你不信現在好了吧!”
龍氏兄弟中以二將軍爲長,龍懷武面有驕傲,高聲喝道:“原地都別動,包你們無事。有亂動的,死了白死!”
一聲大呼:“放!”
城頭箭矢怕沒有上千的下來。
“嗖嗖!”
穿過混混們耳根發線,頭頂身側。這中間有亂跑的人,死傷在箭下。那些不敢亂動,或嚇得不動的人,讓弓箭洗禮一回,怔忡着毫髮無傷。
老侯再閃出來:“哈哈,別當你們在暗,我們在明!以後老夫同我的公差但有事情,老夫我也是會放冷箭的!”
“威風,真是威風啊。”老侯回頭就去誇輔國公和袁訓。國公和袁訓都袖手而站,這一回沒有舉弓箭,他們見到老侯手舞足蹈,都有了笑容。
沒到半個時辰,城下混混們走得乾乾淨淨不說,就是剛纔的趾高氣揚也全都沒有。憑他是誰,在鐵騎的監視下離開,不敢再生驕傲。
這驕傲盡數到老侯面上,讓他直到回府,還不肯丟棄。
老侯先抓住安老太太:“二妹,爲兄我剛纔實實的高人一等,你沒有看到不是,聽我對你說上一說。”
“說了說了,有人回話說你當大將軍,行了,我們早就知道,你走開吧,我在給加壽挑鞋頭花樣,開春要穿的,”老太太頭也不擡。
女眷們全在這裡,寶珠含笑:“舅祖父,祖母關心您,讓人不時的打聽呢。”
“我不關心他,欽差不是,得多關心關心我們才正經。”老太太繼續挑花樣子,目不斜視,堅決不看老侯。
老侯氣餒,賭氣道:“不聽拉倒。”拂袖出門。寶珠讓人去打聽,紅花很快回話:“老大人在會客,那裡有的是人奉承他,他說今天飯加宵夜都不進來用,說生氣了。”
大家莞爾,加壽見到長輩們全在笑,也樂得滴出一堆口水,笑得一個大胖臉兒。
……
鞭炮聲在大年三十的夜晚喧天般響動,袁府年夜飯早早結束,老太太年高都勸她保養早睡,袁夫人每逢佳節更思丈夫,早回房去相思。
今年要說的話,光有了加壽就好似有一堆的人,就有說不完的話。
又有袁訓升的官職已定,京裡傳來的消息,梁山王父子爲袁訓力爭,袁將軍又升官,毫無懸念地越過三品下,直升爲三品將軍。
趙大人來討酒喝,說得眉飛色舞:“梁山王多年不曾回京,今年是小王爺成親,纔有恩旨命他回京。皇上說王爺辛苦,賞賜衆多,又給恩典,親自賜婚而且主婚,對王爺父子的話言聽計從。”
再大拍袁訓肩膀大樂:“不過兄弟你這可就把吏部尚書得罪得更結實,據說他氣得摔了杯子。”袁訓不放心上:“他侄子在呢,成親後回來我問問他,他不把他伯父給我哄好,我就收拾他。”
大家盡皆太子黨,但這與尚書大人惱誰氣誰無關,他繼續生氣。
官印賞賜,要等梁山王回來纔有,但擋不住全登門恭喜。袁夫人回房眸子明亮得勝過繁星加在一起,樂顛顛的洗手焚香,準備和丈夫好好聊天。
寶珠月事到來,把加壽抱回房中守歲。
鼓打二更,袁訓從外面進來。紅花率房中丫頭迎上去,袁訓解大衣裳給她,先問的就是:“奶奶和小姑娘睡下了?”
“睡,撲哧,”紅花迸不住的笑出一聲。
“在玩?”袁訓也跟着帶笑。
紅花笑盈盈道:“請爺快進去吧,奶奶和小姑娘準備好,正候着您呢。”說完,又有忍俊不禁出來。
袁訓笑道:“看來必有古怪,我自己去看。”走到門簾子外面,悄悄兒的往裡面打量。這一看,他也沒忍住,放聲大笑,一擡腿進去,對寶珠和加壽樂不可支:“太促狹了,這斷然不是加壽的主意,必定是你那淘氣的娘乾的好事。”
房中紅木梅花雕刻多子多福的大牀上,加壽穿着大紅色金線繡鯉魚的小錦襖,嬌黃色小錦褲,百花齊放的小鞋子,又有一個小帽頭兒,鑲着父親帶回來的白玉中一塊,肥肥又白白,好似一塊圓滾滾胖嘟嘟的白團子。
這打扮只見可愛並不能引出父親的爆笑,讓袁訓爆笑的原因,是肥白的加壽脖子上,套着紅繩子。
紅繩子的那頭,繫着一個做工精緻,繡着元寶瑞草,正中是一個大搖錢樹的……大紅包。
這紅包有多大,是袁訓見過最大的紅包,大得可以把加壽裝進去。此時套在加壽身上,加壽半坐着,小身子前面就鋪出一大塊紅包。
搖錢樹,金光燦燦,都有加壽身子長,讓寶珠擺得端正,正對着袁訓在放光。上面片片金錢,都好似在招手搖擺,討錢的模樣。
寶珠坐在加壽身後,見袁訓進來,把加壽雙手一拱,嫣然笑着代女兒道:“給父親拜年,給加壽金錢吧。”
“格格,”加壽像很喜歡拱手討錢的姿勢,隨着笑聲,口水對着袁訓流得更厲害,也笑得大聲和響亮。
袁訓沒到牀前,就笑得要跌腳,瞅瞅女兒和那大紅包,袁訓道:“看來是把加壽當紅包給我,我就笑納了吧。”
伸手抱起加壽和大紅包,袁訓作勢要走:“乖女兒,你母親拿你當紅包給,咱們別處睡去,明兒起來,也把她當大紅包送人好不好?”
加壽笑呵呵,看錶情沒有不願意的意思。
寶珠嘟起嘴,叫住他:“那,還有寶珠不給紅包嗎?”袁訓給她一個鬼臉:“你都大了,討紅包不難爲情嗎?”抱着加壽重回牀上,往外面吩咐:“拿進來吧。”
兩個小丫頭笑嘻嘻的,各捧一個袋子進來。寶珠纔要喜歡,這袋子像是鼓囊囊的,有不少錢。就見袋子到了面前,而小丫頭們全笑得古怪退出。
“算你知趣,給我們許多的錢。”寶珠拎起一袋,上手分量先就不對。“咦,這麼輕?”急忙打開來,見裡面黃燦燦,綠盈盈,白生生,紅通通……一包子和金錢一樣大小,上有花樣的金錢。
寶珠還沒有去拿,加壽小手更快,她正讓父親扶着,瞪大黑寶石似的眼睛瞅着,見到無數好看的東西出來,伸手就抓起,往小嘴裡一送。
寶珠大驚失色,又心裡先入自主當這是金錢的心思還沒有消去,不及細看加壽能一把抓起好些,她只伸手去攔:“乖寶貝兒,這不能吃。”
“格嘰”脆響一聲,已讓加壽咬下一半金錢,露出白生生的斷口。隨即,炒米的香味兒散發出來。
加壽笑呵呵,像是在說好吃。
寶珠愣住半天,抓起一個也塞到自己嘴裡,咀嚼幾下:“我知道了,這是米粉做的,”額頭上讓袁訓敲上一下,袁訓笑罵:“小笨蛋,真的給你金錢,女兒見到一定要啃,不給她又要哭鬧,你想讓她哭嗎?”
寶珠扁嘴:“這倒有理,可是我們今年的金錢就此飛了不成?”
她的丈夫和她理論:“當家奶奶,我的薪俸全是你收着,你該給我錢纔是,倒找我要錢?”袁訓攤開大手,另一隻手把女兒一隻小手擡起,學着寶珠剛纔語氣笑道:“拜年給錢吧。”
寶珠笑倒在錦被上:“好可憐模樣,看你可憐,我就不要你的,再給你一份兒東西纔好。”枕頭下面抽出一個小包袱,看樣子就是早準備好的,送給袁訓得意洋洋:“你看可喜歡嗎?這是我的心意。你若不喜歡,我也再想不出來好東西給你。”
打開來,是一方硯臺。袁訓一見眼睛放光:“這是,”送到眼前來看,細細推敲:“這是前人古硯,是……”
冷不防的,加壽張開小嘴兒,對着就咬。袁訓手快拿開,加壽得不到,淚眼迅速出來,汪上一包子淚水,小嘴兒一張,隨時就要大哭出來。
寶珠忙拿金錢糕餅哄她,但小孩子眼裡見到新奇東西,得不到是不會依從。“哇!”第一聲大哭出來,袁訓不再喜歡,而是埋怨寶珠:“看看你想得沒有我周到,她現在看到什麼不咬?”
寶珠搔頭:“這一回又讓你有理,”轉臉兒一想,寶珠也噘嘴:“不給錢還有道理。”
把硯臺拿開,袁訓又下牀哄了加壽一會兒,加壽掛着眼淚水,繼續回來吃她的糕餅。沒多大功夫,先抹父親一臉,又蹭母親一身,把個牀上拋得盡是糕餅還不算,繼續對沒咬斷的糕餅進軍,大有不蹭滿一牀不罷休。
寶珠嘀咕:“這可怎麼好,今天夜裡就睡糕餅上面嗎?”
“你女兒送你的,你就睡吧。”袁訓從頭髮上拿下半塊糕餅,瞅一瞅,上面還有加壽的口水,當父親的不以爲然,往嘴裡一送,咽入肚中。
“給,你女兒吃剩下的,從此全歸你。”寶珠見狀,從女兒腳下又翻出半塊,送到袁訓嘴邊,壞壞地道:“今天就指望你還我一個乾淨牀鋪,好人兒,這是你弄來的,快全吃了吧。”
袁訓果然吃了,笑道:“她是乾淨鞋子,我早看過。”
他也不客氣,找一塊沾口水最多的,也送到寶珠嘴邊,壞笑一堆:“好人兒,女兒大家有份,你不肯吃,明天休想分紅包。”
一本正經地看着隨加壽在牀上滾動而拖動的大紅包,袁訓還嫌太小:“怎麼不做個大些的,明兒好問長輩們討錢。”
寶珠大喜過望,身子一揚:“對極了,明兒就拿這紅包去討錢。”
額頭上,又挨一下敲打,袁訓繼續壞笑:“先說好,主意是我出的,明天我分大份的,”他尋思上來:“祖母嬸孃舅父舅祖父母親,”撇一撇嘴,再道:“表兄們……”
“你不喜歡他們,卻要向他們討錢用?”寶珠抿脣又笑。
“不喜歡,也是表兄,平時不喜歡,過年這錢是萬萬不能省的。”袁訓說到這裡,紅花在外面回話:“孔管家讓我回小爺,龍家大公子回來,剛剛纔進家門。”
袁訓面色淡下來,倒不放心上,只對寶珠道:“你看,這給錢的又來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