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來蘇赫,福王比定邊郡王還要惱呢。但好在他籌劃幾十年,還有他招。
……
對謝氏說龍懷文的事情,比想像中簡單得多。
正月十五那天,輔國公不能起來。寶珠不能用酒,但過年席面上總要有酒,這個團圓飯就寶珠在家用飯,桌旁是女兒香姐兒睡在小牀裡陪着。袁夫人陪輔國公用飯,餘下人等在大廳裡吃。
飯後,龍懷城讓人請來謝氏。
謝氏來的時候還納悶,對帶路的丫頭笑:“八奶奶有什麼事情?剛纔卻不說。我累了一天,才進房裡想歪着,這又要走路。”
丫頭是八奶奶的人,伶俐地道:“大奶奶要是累了,您等着,我給您要頂小轎子去怎麼樣?”謝氏嫣然:“你有這份兒心就行,算了,我還能走,就是小哥兒累了?”
低頭問兒子,大名龍顯貴。
“顯貴,你累不累?”
龍顯貴比加壽大一週歲左右,四周歲,雖然玩了一天但精力旺盛。漫不在乎:“我還能跑呢。”一氣跑到前面,謝氏的丫頭跟上他。
謝氏在後面笑,讓他慢些,龍顯貴逞能,偏要一溜煙兒的在前面。
直到輔國公夫人房外,謝氏才把兒子追上。扯在手裡笑着進來,見國夫人婆媳,老八全在。都對謝氏陪笑:“到裡面來說。”
在裡面,又見到姑母袁夫人在,謝氏也沒多想。讓顯貴問了祖父好,自己也問過輔國公晚飯用得可好,國公夫人就親切的喚她坐下,龍懷城轉身出去。
謝氏沒留心,心想今天出了什麼事情?又是父親又是姑母的,像是要說大事情,卻又沒有別的妯娌在,就坐下,八奶奶親手倒茶上來,正說當不起,門簾子一揭,龍懷城換了件衣裳進來。
有輔國公在,又並沒有正式發喪,龍懷城是件素淡衣裳。
但大過年你換衣裳,換成這顏色。謝氏驚得擡眸,直直瞪住龍懷城。龍懷城對着她拜下來:“大嫂節哀,大哥英勇捐軀,已經沒了。”
都預備着謝氏摔茶碗,但謝氏只是呆若木雞,還在消化龍懷城的話。房中眼眸全在她身上時,輔國公輕咳一聲:“老大媳婦,你不要難過,你在這個家裡,就和老大還在的時候一樣。”
謝氏打個寒噤,都以爲她要哭的時候,她也沒有淚。只是把面上僵抖落下來,徐徐的,把手中茶碗放到几上。
怔忡地道:“八弟,是真的嗎?”
龍懷城面容鄭重,拜過已起來,欠着身子:“大嫂聽我說,小王爺派我們去探路,同去的人有我們兄弟、小弟和太子門下一干子人,本來挺順利,但在回來的路上,不幸遇到狼羣,大哥他戰死了。”
這話裡雖然有出入,但龍懷文的死因是一字不差。
謝氏神思恍惚起來,眼神兒飄忽地不知該放哪裡。
對面坐的是國公夫人和袁夫人,八奶奶和顯貴伴在她身邊,顯貴還不懂,還在玩一個國公夫人給他的東西。
謝氏的眸光就落到國公夫人面上,國公夫人滿面慈愛正要接,見那目光又彈跳起來,再落到袁夫人面上,袁夫人也正要接,眸光又彈跳起來,顯然找不到落的地方,謝氏緩緩站了起來,夢遊似的往外面去。
“母親,”龍顯貴喚她。
八奶奶抱住他,低聲道:“等下給你錢,只這會子別打擾你母親。”龍顯貴就不再要母親,由錢,看向袁夫人,也是問:“姑祖母,加壽從此不回來了嗎?”
他新喪父親,袁夫人趕着也要疼愛他,招手讓他到身邊,袖子裡取錢給他,憐愛地道:“以後帶你去京裡見加壽,可好不好?加壽今年是不回來。”
龍顯貴得了錢也不怎麼喜歡,主要是沒有和加壽一同討錢時喜樂。嘩啦着錢,低聲道:“說好了討完了錢就回來,這又騙人一年。”
“顯貴啊,”輔國公招手他。
龍顯貴走過來,輔國公試探着找到他,摸到他的頭上,溫聲道:“以後你要多多來陪我纔好,祖父只喜歡你來陪着。”
“可,祖父不能陪我打拳了不是嗎?”四歲的小公子天真的問。
輔國公不介意孩子話,笑了:“但祖父依然可以教你打拳。”
這裡安撫着龍顯貴,也擔心謝氏。八奶奶早使眼色,有個丫頭跟着謝氏出去。不大會兒功夫回來,說大奶奶回她房裡去了,八奶奶就起身:“母親姑母,我跟去看看。”
國公夫人說好,袁夫人卻道:“如果是哭得兇,由着她哭會兒。”八奶奶會意,點頭出去。
……
“你們都出去。”謝氏回房,就吩咐房中的人。幾個正鋪牀疊衣裳的丫頭不明就裡,放下手中活計退出。見大奶奶親手關上房門,“格登”一下,上了門閂。
丫頭們面面相覷,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就沒有地方去勸。
謝氏揹着身子靠在門後,幾近癱軟,心頭涌上不見得狂喜,也是驚喜。
她從沒有咒過丈夫死過,在他上戰場後,也爲他燒香禱告願他平安。但聽他的死訊,謝氏只讓悶黑棍似的蒙上一下,隨後浮上來,全是一顆提着的心落肚子裡。
她這就不用擔心大公子回來,要爲了二姑娘的事發脾氣。
蘇赫破城,龍二姑娘亂跑,死在亂兵中。凌家匆忙的發喪,謝氏不但沒有過問,人也沒有到場。
有親戚過來告訴她,說凌家像是薄皮棺材一口打發龍二姑娘,謝氏不接腔。又有親戚說,凌家像是薄皮棺材也沒有,謝氏也不接話。
她恨透了龍二姑娘,親兄弟龍懷文又不在家,謝氏一概不管,好似不相干的人家裡死了人,與她無干。
一口氣是出了,但以後的擔心日日夜夜。
龍懷文爲人暴躁,又只有一個母親和一個姐姐龍二姑娘,就謝氏來看,大公子把凌姨娘和二姑娘看得比自己重。
擔心大公子回來要和自己生事情,謝氏就巴着寶珠不要再回京,到時候可以去投靠。又和國公夫人妯娌們打好關係,到時候也有個幫的人。
今天聽到他再也回不來了,謝氏本能的輕鬆起來。
夫妻一場,生的也有一個兒子,但謝氏輕鬆的很“本能”。
她更本能的知道不能讓公婆、姑母和八弟夫妻看出來,她就裝得六神無主,快步的回自己房裡。
在這裡就可以大喘一口兒氣,好好的喜悅一下。
那個兇狠嚇人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自己也不用再擔驚受怕。
夫妻間恩情總還有的,但想到凌姨娘和龍二姑娘,謝氏就只有恨。
她倚在門後,一步也不願意動。盡情的想着以後的日子多麼的好。古代女眷,有了兒子就有依靠。又有公婆在,妯娌們也最近儘量相處的好,還有表弟妹在隔壁,姑母又是和氣的,以後不用擔心了……管過家後,玩花看水,月錢給兒子存一部分,餘下的可以隨意的花…。謝氏舒暢的呻吟一聲,滿意的嘆了口氣。
她不會說“自由”這個詞,但她此時陶醉在以後的無人約束中。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脣邊笑,她腮邊的迷醉,無不體現出她聽到丈夫死訊,歡樂得盡興。
當丈夫的泉下有知,不知作何心情?
直到八奶奶過來,外面的丫頭請安,謝氏才醒過神,聽外面八奶奶田氏問:“大奶奶心情可好?”謝氏忙打開門,裝出悲傷模樣,顰起眉頭,沒有眼淚沒有辦法,道:“八弟妹請進。”
燭光暈人面,八奶奶也沒看清楚。只看到謝氏不哭,她反而放心。她來,就是勸不要哭的。
房中,和謝氏同坐下。謝氏低着頭,八奶奶勸幾句,謝氏到這裡,才真的傷心上來。想到總是夫妻,他爲人性子不好,勸了又勸,總是不聽。又做許多壞事,總是連累自己在家裡受氣。謝氏痛哭出來。
看在八奶奶眼裡,還像是大嫂先是怎麼忍住,怎麼難過痛的積在心裡。謝氏不哭,八奶奶是放心的,謝氏痛哭出來,八奶奶也放下心。道:“哭出來就好。”
房中丫頭這才知道大公子沒了,一個一個也進來陪着哭,一時間哭聲大作,像守靈舉哀。
隔壁凌姨娘聽到,讓一個看她的丫頭來問。謝氏邀請八奶奶:“弟妹和我一同去對她說吧。”八奶奶卻不肯去。
國公夫人龍懷城是凌姨娘母子的眼中釘,八奶奶也是一樣。國公夫人可以度量大,不理會凌姨娘以前的作爲。凌姨娘的得勢,與項城郡王不無關係。國公夫人要恨,也是恨自己的侄子項城郡王。
但八奶奶恨凌姨娘,就說不去。她過去告訴凌姨娘,凌姨娘還不以爲她是看笑話的。要八奶奶表現得多傷心,又不是她房裡的事。
謝氏就得以自己去告訴凌姨娘。
打發丫頭出去,一樣把房門關上。搬把椅子坐到離凌姨娘牀前好幾步的位置,抹去淚痕,謝氏和凌姨娘直視。
就在以前,龍懷文還在的時候,謝氏也是不會這樣和凌姨娘對眼的。雖然凌姨娘算活在她手底下。
凌姨娘身子顫抖着,嘴脣抖動着,已經有感覺。
謝氏異常平靜的告訴她,話出口前,她自己都沒想到自己會有這樣的平靜。
“大公子沒了,戰死沙場。”
凌姨娘身子顫抖着,嘴脣拉動着,呆呆對着謝氏。
謝氏毫不掩飾自己的如卸重負,長長的呼一口氣,就見凌姨娘眸子憎恨的火辣辣過來。謝氏還是平靜告訴她:“你要尋死呢,隨你。你要不死呢,我不少你一碗飯。”在這裡也憎惡上來,謝氏只抱怨了這一句:“以前在你手下過日子,你可沒有這樣的善心…。”
說過,謝氏起身往外面走,淚水又下來。
她沒了丈夫,卻得了輕鬆,牀上的那個人是她最恨的,恨的多過丈夫和龍二姑娘。但她沒了女兒又沒了兒子,活着也不過是個行屍走肉罷了,是了,還走不成肉,她癱瘓在牀。
成親十數年的怨氣,就此一掃而空。
也不會去想什麼天網恢恢的話,有時候惡人是佔上風,好人是不得志。但有時候世道,還是公平的。
謝氏再沒有恨,去國公夫人房裡接回孩子,一心一意地悲傷起丈夫來。人總有好的地方,想到他的好,也就能哭得出來。
龍顯貴披麻戴孝,準備幾件龍懷文的衣裳,生前愛物,買口厚棺材裝進去,第二天輔國公府正式舉哀,同時也等待京中官職回覆下來,出殯時寫輓聯也好看些。
……
一個人死了,別的人還要活。
……
正月還沒有出,龍懷文追封的官職下來,謝氏的誥命也下來。丈夫當官,當妻子的不見得全有封誥,謝氏成了在八奶奶這世子夫人之前,有封誥的人。
龍懷城請封世子的摺子,倒還沒有回覆。
上摺子這東西,不是全都卡着時間批示。有的緩有的疾。謝氏就成了妯娌們中得意的第一人。
謝氏不是個糊塗人,仔細想想這封誥是從哪裡來的,就不難想出,一,是姐丈陳留郡王上摺子,大公子是在姐丈帳下。二是梁山王肯往上呈,王爺還要覈算一遍,該打回去的就打回去。三,是京中肯認可。
京中肯認可,關鍵在梁山王和陳留郡王手裡。梁山王肯認可,表面上也是在陳留郡王手裡。
但嫁過來十數年,謝氏還能不知道,陳留郡王因妻子的緣故,和大公子半點兒也不好。大公子曾回過家來發脾氣,說陳留郡王聽郡王妃的話,刁難他們兄弟。
爲什麼聽郡王妃的話就刁難龍家兄弟?
還不是爲了袁家表公子訓。
又知道梁山王府是袁家的親家,在弟妹還沒有生下孩子時,就把親事在京裡由中宮娘娘定好,都說這是加壽的面子,謝氏總知道加壽不過是個孩子。
只要不是太糊塗的人,都應該清楚龍懷文的官職和妻子的誥封總是借了袁家之力。謝氏跪守靈前,更沒有太多的悲傷,多的是感慨。
大公子一生與袁家表公子不和,但死了死了,還要借他幾分光。謝氏低低自語:“你若泉下有知,你可知羞愧嗎?”
龍懷城已經離去,龍四在這裡幫着守靈。一個人走來請他:“國公叫四公子去。”龍四面色微變,但不能拒絕,道:“我這就去。”
去的路上,白幡展揚,家人們身有孝衣,落人眼中總生難過。龍四的心情就更加不好。
龍五的事情出來以後,寶珠勸着他一旦事情不能扭轉,要他扛下這事,龍四雖然內心交戰,也答應下來。
答應扛事情雖難,和麪對父親相比,後者更難。
輔國公重傷回來,龍四也暗吐一口氣。他都願意扛事情,是不太願意聽父親的訓。但又知道躲不過去,就一天一天的等着。
這一天到來,父子總要面對商談這件事情,也許還有責罵,龍四也無法躲避,硬着頭皮過去。
國公夫人伴在牀前,靜靜坐着,聽到腳步聲,柔聲道:“老四來了。”國公沒有回話,但循着腳步聲扭過面龐。
眸子還是炯炯,但轉動顧盼落點不對,顯然還是不能視物。
國公夫人知趣的避出,把門簾子放下。龍四垂手,雖然父親看不見,也不由自主垂下面龐,不敢直視於他。
“老大的事情辦得可好?”輔國公緩緩問出。
龍四回道:“好。”揣摩着,難道是隻問老大的喪事?也是,家裡就我一個男人在家,外面事情我做主,父親自然叫我來問。
但頭上一把刀懸着,總覺得父親不會不問五弟“通敵”之事。
第二句,國公還是說喪事:“可光彩嗎?”
龍四恭恭敬敬回道:“光彩,新升官職一下來,就把輓聯上舊有稱呼全換掉,大哥雖然戰死,也有皇恩浩蕩。”
輔國公面有唏噓,雖然看不見,也把眸子緊緊閉上,一臉的痛心模樣:“自祖輩開設國公府以來,鎮守邊鎮數代,戰死的將軍士兵牌位數不勝數,這又添上一個。”
“父親不要難過,好在還有顯貴,大哥後繼有人,父親您可以放心。”龍四勸道。
輔國公似沒有聽到,平躺在牀上的他繼續道:“將軍宿命,就是戰死沙場。死後尚有追封,也不算辱沒祖宗。”
龍四的心頭一緊,背上沒來由的一寒,有道涼氣從上往下直到腳心,這就全身透骨的寒涼。以爲父親就要說五弟的事情,卻聽輔國公道:“你辭官吧。”
淡淡,就這麼一句。
龍四一下子就明白過來,淚水潸潸而下。
生長在官宦世家的公子們,打小兒就應該知道自己的職責是當官。龍四龍五爲在軍中不能出頭,上有陳留郡王,上司喜好很是重要,哪怕這上司是親戚。棄武從文。
科考不止一場,纔算得中。又僥倖選官回到家鄉,人頭地面都熟悉,這官就好做。排擠黑幕都沒有。現在父親讓他辭官。
龍四顫聲道:“我……以後怎麼辦?父親,我都還沒到三十歲……”這就要賦閒在家,一生到頭可以看出,這不是要悶死人?
輔國公倒沒有兇他,放緩嗓音,是勸解的語氣:“老四,我雖看不到,你卻能看到,老大的喪事算是氣派的。”在這裡,語氣一滯,有幾分僵呆:“打個比方,老大要是有過錯的,這喪事還能這樣的好嗎?”
龍四呆若木雞聽着父親說:“老大若是名聲不佳的,先不說他帶累家裡的聲名,就說這死後,還能有這樣的光彩嗎?”
下面要說的話,讓輔國公有了笑容:“我知道你心存也許躲過這劫的心思,還想繼續爲官。也許你還想認真勤政,以彌補你內心的遺憾……。”
“是……”龍四痛苦的蹲到地上,讓說中內心。
輔國公嘆氣:“可你這心思,至少一多半是想到阿訓現在聖眷高,還想沾他幾分光,由他幫你解開這劫的意思?興許,也想到加壽養在宮裡,你姑母也能幫你說上話,”
龍四淚水滴滴落到地上。
“所以我勸你,趁表弟聖眷還高,辭官吧。也免得以後這事情有人翻出來,你把他也帶累。也正有阿訓聖眷高,你辭官後,這件事京裡總要給他幾分面子,縱有證據,也許會放過。老四,正是有你表弟在,你大哥死了,才能還發喪得好看啊。光彩這事情,用得光光的,以後你還用什麼?”
龍四無話可回。
咀嚼一下輔國公的話,如雷轟頂。忍不住問道:“那大哥他有什麼不光彩的事情?”
輔國公嘆得更如秋風寒冷:“就你是他的兄弟,你覺得他又光彩在哪裡?”把龍四堵的不能再問,半晌,道:“父親容我想想。”
“想去吧,還有你表弟在,事情就是鬧出來,家裡還算能得保全。”
龍四出這房門,耳邊還有輔國公的話在:“百年名聲,險些毀於一旦。”長長的似從遠古風中來的幽嘆,直掛到龍四心裡。
雙腿如灌鉛般的走着,身邊有家人行走來往,叫一聲:“四公子,”就去忙他們的事。人人都是忙忙碌碌的,而自己就要閒在家裡。
朝看白雲流水,晚對暮春逝去,這不是要生生的把人逼瘋掉?
另外還有親戚們間、知己們間、同僚們間的疑惑,用什麼去面對他們猜測的眼光?以後謠言四起,以後日子怎過?
龍四頭昏腦漲的回去房中,沒歇上一會兒,就讓人找出去。外面親戚知己舊友同事都來弔喪,唯有四公子一個能出面的男人,他還不能歇着。
弔喪過,去用茶,寒暄來去說的全是追封的官職,又舉例說明哪些人戰死以後,是沒有官職追封,家中妻子也沒有誥封,言下盡是對國公府的豔羨和仰慕。
龍四由父親的話想一想,如果家中通敵名聲出來,還有這麼些人上門嗎?經過門前車水馬龍,再到門前車馬稀,那纔是最讓人難耐的吧?
說話的人越是羨慕,就越像對四公子遍身扎滿刀。他強忍痛苦,還要陪着他們說些家中如何生髮的話,一天過得像是十年,到晚上人累心累神累,以前覺得五弟死的苦,現在才發現活着的自己才叫苦。
……
二月初,龍懷文等來官職,隨即出殯。寶珠坐在房中,聽紅花告訴:“四公子辭官,四奶奶又和五奶奶生了一場氣,五奶奶哭着要來找奶奶說話,是國公夫人攔住,拉到她房裡,國公又叫去四公子四奶奶,不知道說了什麼,這就安靜下來。”
寶珠輕輕點頭,既沒有去勸的意思,也沒有就打發人給五奶奶送份兒東西表示安慰。
寶珠能做的已經做過,寶珠也不是萬能的,寶珠只能做到這裡。
寶珠也不是個閒人,就是現在,紅花剛說過,外面就有人回話:“趙大人和餘大人來見奶奶。”紅花退出去,衛氏把坐在地上玩耍的兩個小哥兒往外面哄,再笑眯眯對寶珠道:“不耽誤你辦正事,不過你想着身子,別說太久。”
袁懷瑜和袁懷璞還不樂意出去,一個屁股往地上堆不肯走,一個拿小手推衛氏,嘴裡說着:“你走,你走開!”
寶珠笑道:“寶貝兒,出去不許打架哦,”
袁懷瑜袁懷璞一骨碌爬起來,爭着往外面去。衛氏跟在後面攆,見明明二、三道臺階,但小小子們沒費事的就下去,往通那府裡的角門去。
房中也能聽到衛氏的喊聲:“哎,昨天才把表公子打了,是讓着你們小,別去了,哎……”寶珠撫着肚子笑起來。
丫頭帶進趙大人和餘伯南來。寶珠拿起新收的信件,說也奇怪,這信直接給了寶珠,並不是先呈趙大人。
“兩位,王爺的意思,有些事情要變變才行……”
……
“王爺他是什麼意思!”項城郡王皺眉。
他站在營外一個高丘上,二月春風猶寒,春草未出雪猶在,看上去一片白茫茫全無生機。而附件的軍營,帳篷透着冬雪澆過的灰黃色,更無生氣。
和項城郡王的臉色差不多。
一個軍營,不應該是這氣勢。但似乎從士兵到郡王,都帶着不耐煩。就是守營的兵挺直胸膛,面上也生出無奈色。
身邊有幾個將軍,也有幾個幕僚打扮的人,有一個正在回話。
他坦然道:“以卑職來看,梁山王聲明他的存糧不足,近三個月內不能支應各處軍糧,要各處自己供給,這是王爺一直不敢承認的糧道截斷,是真事情!”
項城郡王擰眉:“當然是真的!我有消息,相信別人也都有消息。截他的糧道的人遍佈幾個省,”
那幕僚微笑望來。
像在等項城郡王的下一句話,但項城郡王卻偏偏不說。項城郡王也看過來,用目光詢問着,等着這個幕僚回話。
幕僚只是笑,一個字沒有。
項城郡王激將他:“曲先生,你有好主意,你爲什麼不說?”幕僚左右瞟瞟。有幾個人已經怒容。
論資排輩來說,這姓曲的幕僚並不是最老的人,他有什麼資格當着郡王的面蔑視別人。
項城郡王見狀,更是呵呵地笑着:“這裡全是我信任的人,有話可以明說。”
“郡王也就猜到,這一次忽然的大亂從去年直到今年,王爺也算能支應,堅持到這就要春暖花開才吐口說他軍糧自籌,沒在冰天雪地裡說不行,已經算厲害。”
項城郡王應道:“是。”
“郡王您也明白,現在是二月裡,王爺近三月內不能給糧草,二、三、四,這三個月,又是所說青黃不接,新糧未生,舊糧已盡的時候,各家郡王就是有辦法想,要自己顧全軍,只怕也有難度。”
曲先生穩穩:“郡王,現在擺您面前就是兩個難題。”
項城郡王眯起眼。
“一,是大亂不止,”
項城郡王眼皮子一跳,沉聲道:“誰有這個能耐!”
“王爺大軍全擺在外面,讓蘇赫系的不願回去。大亂不止,還是有可能的。”
項城郡王旁邊的人都變了面色。有人呵斥道:“曲甲,你好大的膽子,敢誣陷有人造反!”
曲先生無辜的攤開手:“不是我誣陷,咱們雖然在外面,這快近半年,也該看得清楚!情勢,如此。”
項城郡王止住爭論,道:“那二呢?”
“二,就是郡王您是什麼打算,是在這裡原地挖野菜抗過三個月,還是?”
項城郡王眯眯眼:“我可以搶糧不是?”
曲先生笑眯眯:“郡王您忘了,這裡附近沒有太多城池,您去哪裡搶糧?遊牧民族家產全在馬背上,他們歷朝和漢人發生衝突,就是他們總缺糧!”
眼望北方高崗:“最近可以借糧的地方,離此數百里。雖然遠,但只怕也知道數處大亂,王爺和各郡王的危難。人家不打郡王您就是客氣的,您去搶糧,這主意不好。”
項城郡王大笑出來:“看來,這三個月本王日子好過不了,”
“可不是,”曲先生含笑。
項城郡王親信的家將早就不服,道:“曲先生!郡王留你當先生,是生主張,不是滅威風的!”
曲甲還沒有回話,項城郡王伸手攔住他:“別不讓人說話。”走到曲甲面前,項城郡王躬身一禮。
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
曲甲讓了讓,也面有駭然:“郡王您這是何意?”
“先生看得明白通透,”
這話一出來,旁邊的人個個不服。
曲甲說的話,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出。這所有的人不但是看出,而且是都有確實消息來源,梁山王的運糧道,早在去年冬天就讓斷掉。
據說陳留郡王之弟強行運了一批糧草,再往後,就像是沒有送過。
狡兔有三窟,梁山王也算能支撐的,纔到現在。
又他爲什麼不敢回師,這個就沒有確定消息,但都猜測邊城數省的大亂,與蘇赫必有勾結,梁山王在這裡擋蘇赫呢。
他是不敢回去。
人人都知道的分析,項城郡王卻只請教曲甲一個人,左右的人臉全氣得通紅。
項城郡王就像沒看到,繼續對曲甲恭恭敬敬:“先生一定有好主意教我!”
目光,都想把曲甲釘死在地上才舒服。在這樣的眼光下面,一般人總會受些影響。但曲甲略一沉吟:“卑職是郡王的人,有話自然明說。”
這就也不管旁邊有多少人在聽,侃侃道:“郡王您現在不是過這三個月的事情,而是要把邊城數省的亂,和眼前的事情結合起來。以卑職來看,如果真的是和蘇赫勾結,蘇赫必然來找郡王。郡王您何不找他借糧?”
“他爲何帶的就有足夠糧草?”項城郡王眸子緊繃。
“如果勾結,蘇赫隨身必然是帶足糧草。他要借道,您要借糧……”
“胡扯!”
“這是讓郡王造反?”
指責聲中,曲甲斜斜一睨,大聲道:“您借到糧草,隨時可以回師!沒有糧草,還談什麼報國!”
一個人挺身而出:“那郡王這就有了把柄在蘇赫手上!”
“總比餓死,和斷糧草讓困死,再來打不動仗,戰死的好吧!”曲甲和他對上。
又一個人挺身而出:“梁山王怎麼會放過郡王!”
曲甲冷笑:“各位還看不清眼下情勢嗎!戰亂將起,誰生誰死有誰敢先斷言!”
大家倒吸涼氣,吃驚的看着曲甲。曲甲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他走後,在場的人七嘴八舌:“郡王,他的話不能聽!”
項城郡王卻道:“也許有理。”這就讓散去,項城郡王大步回到自己帳篷,懷裡抽出一封信。信是羊皮卷的,漢字所寫,但最下方,換另一個人的筆跡,彎彎曲曲的文字,項城郡王認的蠻文也有,知道那是個名字。
蘇赫!
信是蘇赫所來。
裡面開明條件,他給項城郡王糧草,項城郡王給他讓出道理,讓他不傷兵卒的過去。如項城郡王願意,蘇赫願意與他平分當朝。
把信擲在案几上,項城郡王惱怒地道:“果然,福王與蘇赫早有勾結,在我身邊,也早安下內奸!”
迅速回想曲甲的來歷。
他自稱屢試不中的秀才,慕項城郡王的爲人,前來投奔。算算日子,他和讓項城郡王數年前殺死的那個秀才,是同一年來的。
一個留在項城郡王府中,一個跟項城郡王在軍中。
項城郡王狡猾陰險,在老侯到山西那年察覺不妙,又覺得福王不可能成大事。福王找上門的時候,是各郡王懷有怨言的時候,項城郡王和別的郡王一樣,會見福王,那也是很久的事情。
福王行走在外,項城郡王也幫他行過方便。和東安郡王一樣,是個看笑話的心思。
一個人把自己王府都丟了,你還能作出什麼大事?
直到雷不凡的事情出來,項城郡王才覺得不妙。這位辦大事,別把大家一起放進去。項城郡王當時肅清府上,也肅清軍中。在收到蘇赫的來信以後,項城郡王就知道身邊又出奸細了。
他最近總罵梁山王,蘇赫就這個時候來信。在幕僚中試着找一找,這就又找出來一個。
把蘇赫的信揉得緊緊的,項城郡王獰笑:“蠻夷也想佔我中原,你當本王是什麼人!”他爲人是不怎麼樣,但賣國賊是不當的。
把這件事情苦苦思索之時,帳篷外有人回話,進來幾位將軍。品階全都不低,有的是他的家將,有的是他的心腹。
項城郡王來了精神,手下蓋的羊皮信並不遮蓋。信來的第二天,這幾個人也全都看過。稍有笑意:“都安排好了!”
“回郡王,按您的意思安排妥當!”
離項城郡王最近的,是他帳下有名的大將叫遲衝。笑道:“蘇赫要借糧,咱們還能不要?”別的人哄地笑出了聲。
笑聲,讓項城郡王緊結的心鬆軟很多。跟着笑道:“他太聰明!就不想想我們血戰幾十年,結下多少冤仇!就不想想我的父親是怎麼的死的!”
蘇赫對着袁訓要報殺父仇,項城老郡王的死雖不是蘇赫所殺,卻和蘇赫有關。
“就是真的和他借糧,也要防備他借道是假,偷襲是真!”遲衝興沖沖:“這一回咱們把蘇赫殺了,梁山王那裡就不能只優待別人,好歹的,也得往太子府上,給郡王您尋門親事。”
“哈哈哈……”
帳篷笑聲更大。拿陳留郡王說起來。
“以前沒見他有過多大的聖眷,忽然就三門親事全在他家,他憑什麼!”
“全是郡王,全都和皇上不是同枝,要給親事,理當全給!”
項城郡王在這樣的語聲中面有陶醉,雖然他內心的主意完全不是將軍說的那樣。光一個梁山王的態度,就足夠項城郡王擔心。
項城郡王要藉着狙殺蘇赫的機會,把龍懷文的事情給抹過去。
幾兄弟加上一幫子英勇名聲出去的太子黨,大家出了門,別人全胳臂腿的回來,只有龍懷文沒了,說是戰死的……這話可以騙天下,卻騙不過和龍懷文勾結已久的項城郡王。
龍懷文只能是死於非命。
項城郡王聽到他的死訊以後,哪怕他再封官,哪怕他再萌妻,也驚出無數身冷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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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日快樂!
……。
呃,發佈一個不是愚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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