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依舊灰濛,發着烏烏的顏色,雲層降低,段雲中透着絲絲黑色。
閣子中還點着燭火,映在窗櫺薄紙上一圈微黃的暈光,銅鏡前楚琉素淡掃蛾眉,淡然添妝,斜插玉簪,耳畔也掛上蜜色珠子。絲竹伺候她穿了身雲雁細錦衣,因入了秋,天氣總歸是會涼下來,所以着的暖和點,總沒錯。
楚琉素素手擺弄了下裙袍,看着三人道,"東西都備好了嗎?"
張媽媽道,"衣物,物品,皆一備全,小姐放心。"
楚琉素點點頭,對鏡看了看衣衫釵環,都覺得妥當了便走去外閣食用了幾塊點心,隨後便帶着張媽媽和冬櫺去了福熹閣。
此次出去,由絲竹看守院子。
今日皇家啓程去東郊別苑,他們大臣等帶着公子小姐一概跟在皇家鑾轎後方。這一走,北宋算是先空了大半。
時辰尚早,天色昏暗,走在卵石小徑上的時候還需燈籠打前,冬櫺在前小步走着,無厘頭地來了句,"小姐,奴婢看着天是該要下雨了。"
張媽媽也附和道,"是,從昨夜裡天色就一直不好,就怕今日啓程後下開雨。不如小姐與冬櫺丫頭先去,老奴回院子裡攜把傘過來,咱們在府邸門口集合。"
楚琉素望了一眼天色,"也好,動作要快,莫讓二嬸他們等急了。"
"是。"說着,張媽媽便轉身,背馳而行。
楚琉素走着,穿過卵石小道正巧與楚琉月打了個照面。楚琉月率先道,"妹妹真是早。"
楚琉素微笑,"大姐早。"
倆人就像親生姐妹般,互相問着好,論外人看去,決然看不出她們曾經有過嫌隙。
老夫人剛用完早膳,此刻正坐在錦杌上等待着衆人。侯府是世家,出門前必向老夫人請安,示好。當下先由長輩福禮,施禮,再由小輩們叩頭請安。
老夫人是不去的,她身子骨沒好全,不宜奔波出遠門。
"此次出門五日,由你們父親,二老爺,安氏,徐氏,這幾位長輩帶領着。出門在外,一言一行都當小心謹慎,莫失了禮數,出了差錯。"老夫人淡淡道。
"老太太、祖母放心。"衆人垂首一一應下。
"去吧,平安歸來。"老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盅,淡淡道。
當下,一羣人按照秩序走出了閣子,到了府邸門口,數十輛馬車已然在外等候着,照着輩分衆人一一上了馬車。
楚琉素此次是與楚琉諾同乘一車。張媽媽與冬櫺自是跟着丫鬟們的車子。
天色雖未明亮,但街道,官道上卻是人流如織,人來人往。
就連相隔不遠處的攝政王府,此時也是敞開了朱漆大門。
馬車裡,楚琉諾今日也稍微正式的裝扮了起來,說是正式,左不過是穿着的稍微有了點人氣罷了。
到此刻,倆人一時無話,車子也爲啓程。京都內所有的權貴世家皆是坐在馬車或馬上等待着宮門口開啓。
天色漸漸泛起白肚,可空氣中總是透着沉悶的氣息,大雨欲來的氣勢,卻欲墜不墜,悶得人心中直髮慌。
此時,遠遠便聽見一聲徹響天際的聲音,"開城門——"
這聲一處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就連還有點昏昏欲睡的楚琉諾都不由自主的正起了身子。楚琉素側耳聽着,這一刻寂靜無聲的北宋遠遠傳來一陣雜沓的步子聲,震耳欲聾的漸漸傳了過來,只聽有人高揚道,"臣等參見攝政王——"
原來不是皇上,而是攝政王……
楚琉素面色平淡,她們身爲女眷自是不便出去會面。就在此時,突然聽見楚琉諾道,"七妹,聽說你跟攝政王的關係不一般。"
楚琉素一怔,皺起了眉,搖頭道,"都是妄言,如何當得了真。"
攝政王一度還想殺死她呢,若是這個算關係不一般,倒也算得上仇人兩字罷?
"哦,妄言就好。"楚琉諾一頓,卻小心提醒道,"他這人……危險,你自當是小心。"
楚琉素不禁一笑,"四姐如何知曉他危險的?"
楚琉諾看着案几上黴青鏤空煙爐緩緩升起的檀香,語氣輕飄遠,"小時候見過他,那時候便知曉他是個危險的。"
嫋嫋升起的香菸擋住了她深色莫測的目光,楚琉素擡眸看了她良久,淡淡道,"我省得。"
說話間,時辰總是過得極快,外頭已經沒了聲音,馬車也在不知不覺間緩緩走着。
寧國侯府在北宋的官位自當時數一數二的,這便跟在鑾駕後方,馬車踏在泥濘的道路上。一時之間,整個馬車內都靜的無聲,誰也沒再次開口說話。
楚琉素這才發覺,原來天空上早已下起了淅淅小雨,雨滴搭在馬車青瓦蓋上發出噼啪噼啪的響聲,越發的悶了起來。
楚琉素放輕呼吸,暗自思忖着楚琉諾剛纔一番話,照她這樣講,小時候曾見過攝政王,可到如今來說已是數十年飄過,這些記憶還能如以往這樣清晰嗎?更何況,她不覺得楚琉諾會無緣無故的告訴她叫她小心。
還是說,她知道些什麼?
這些無由頭的東西,她倒也難有心思去思索,總之,她只想儘快把人情還盡,省的麻煩。
思索間,只覺得馬車已經行駛很長時間,她悄悄掀起簾幔一角,瞧着部隊後方蜿蜒出數百里,猶如一條伸展開的巨龍一樣,遠遠望不到頭。
心下感慨,果然是皇家,這聲勢足以震撼天地。
部隊已經行駛出郊外,過不了半個時辰便能到達東郊別苑。
天空之上,依舊淅淅淋淋的落着雨,此刻天色已經完全亮了起來,空氣中的薄霧依稀不散,氤氳起些許霧氣騰騰的白霧,朦朧着視線。
馬車停下後,各自的丫鬟挑開了簾子,女眷端是戴上四角垂紗的面紗,款款踩着木凳下了馬車。
由宮中的女官帶領着衆人,男女分開進了東郊別苑,楚琉素由張媽媽和冬櫺攙着胳膊,款款進了分派給寧國侯府女眷的院子。
三姨娘安氏,分配好院子。西閣中共有楚琉月、楚琉素。東閣中則是三姨娘、楚琉瑩、楚琉諾。
進入院子後,楚琉素變張羅着安頓好東西,等佈置完一切的時候,已是晌午到頭,可天空間依然不斷下着雨,不停不歇,空氣中還微存着夏暑的悶熱頭。楚琉素站在窗櫺前,挑開窗戶,看着這場下的並不舒坦的小雨,淺淺蹙眉。
冬櫺給楚琉素添了個碧藍色披風,淡淡道,"不如小姐出去走走,在院子中散散步也是好的。"
"也好。"
楚琉素提裙款款走着,冬櫺在側撐起竹骨綢傘,邁過門檻,走進連廊中,迴廊兩旁栽種着翠竹拔直挺立着,楚琉素步子沒停,依舊走着。
隨後她停在臺階之上,舉目望着上方無邊無垠的空中不斷落下的濛濛細雨,無聲無息卻似乎有聲,旁有海棠冒出枝頭,不過兩步之遙。
楚琉素的心緒忽的定格在這一刻,茂密細雨打落在海棠樹梢上,也有幾朵殘瓣被飄散在空中,不過眨一眨眼,它便悄聲飄落在地,溼了水石地,打在花瓣上。
"我記得後方有個小溪,陪我去走走。"楚琉素忽的道。
冬櫺見她似乎心情不好,也沒有問楚琉素是如何知曉得。"奴婢不知,小姐去散散心也好,就是不知合不合禮數?"
她是怕女眷碰上不該碰見的,畢竟,傳出去總歸是名聲不好……
"無事,後方一般無人去,男子們更是不會去,趁着此時無人,去轉悠一圈就回來。"
就如此慢慢悠悠的兩人緩緩而去,院子後方皆是有條幽靜小道直通後山,楚琉素無聲穿梭在卵石小道上,旁側皆是茂密盛放的花草,加之下雨的緣故,這空氣越發的清晰,就這樣走着,心情竟也跟着舒緩了下來,不知不覺已然走出了小徑。
後山中的河流並不是小溪,而是一條寬寬流淌的江河,楚琉素住了腳,不由自嘲輕笑,原來,是她記錯了。
她擡起裙,走上石拱小橋,湖中還有如白晝一般的蓮,它們無聲綻放在幽靜的湖面上,似乎不知有人來打擾。
站在橋中央,放眼望去,兩峰挾峙,木林聳秀,棉雨輕下,籠罩在山峰之間的白霧隱約縹緲,這幅天成的墨水畫,已經深深刻在楚琉素腦海中。
楚琉素心中感慨,端是,烏蒙細雨綿綿落,秋風蕭然瑟瑟過……
就在她準備擡步的時候,卻忽然聽到一陣咯咯嬌羞的笑聲,裡面似乎透着無盡的情意和愛戀,腳步停住了,心中賞景的念頭也就此住了。
那倆人的身影漸漸出現在眼前,同撐一把傘的他們周圍似乎圍繞着濃濃的情意。
宋平煜,楚琉月。
楚琉素不想看見這一幕,不顧下着雨便轉身就走,卻驀地聽見身後楚琉月柔柔地道,"七妹,可不能淋着雨呀!"
時間似乎定格,記憶如洪水般洶涌而出,冷宮八年,同樣地場面,同樣的人,——"妹妹,你過的還好麼?"
雨滴不知何時大了起來,無聲無息打落在楚琉素嬌軀上,似乎是上天在哭泣,似乎是她在哭泣,周圍泛涼的溫度,卻突然讓她害怕起來……
冬櫺趕忙清醒過來,疾步下了臺階,就欲給楚琉素撐傘的一刻,卻突然見她前方已然有人給她高舉了傘。
隨之一個金色披風悄然落在她身上,包裹着她嬌小的軀體。楚琉素緩緩睜眸,看見前方男子衝她放肆一笑,驕陽似火般,在這陰沉的空氣和周圍散發着如太陽般的邪笑。
她的心中似乎有什麼鬆了。
似乎有什麼在悄無聲息的紮根。
刺激的她心臟劇痛,她卻驀然輕聲道,"二殿下,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