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琉素見此,覺得莫名其妙,她發覺這楚琉瑩的性子,真是越來越奇怪了。整日裡唉聲嘆氣不說,見了誰也一副你欠我銀子的表情。
皇上在上面依舊不作聲,明明是他的壽宴,他卻跟無事人一樣,合着眼,似乎睡着了。
衆人在下自行吃菜餚、飲酒,倒也樂在其中。楚琉素瞧着本該上臺演奏的舞女、婢子們現在倒是駐在一旁,躊躇不前。
"攝政王到——"宦官的聲音穿透整個大殿。
原來,是在等攝政王。衆人起身叩拜,卻是顯得比皇上恭敬了許多。楚琉素直直垂着眼簾,恍若未見過宋肖,卻聽見楚琉諾倒吸一口冷氣,她壓低了聲音,道,"敢躺在紫檀軟塌到來的,只怕整個北宋也就只有攝政王一人。"
聽聞,楚琉素擡了擡頭,見前方四人舉着軟塌,後方跟着數十名婢子與暗衛,他們掌中點燈,躬身舉着燈籠,而紫檀翹首軟塌上宋肖正愜意闔着眼躺在上面,他黑漆如墨的髮絲似乎從來沒有束起過,而今夜的他換了一襲降紫袍,白腳針線穿刺在他紫袍袖口上,赫然開出一朵白色的曼陀羅花。在四周琉璃燈的照耀下,美則美矣,卻更顯弔詭。
北宋開朝以來,從未有人敢自稱主公。主公,主公,何爲主公?
他是君,連皇上都要讓他七分的主君。
七分,足以讓他稱霸天下。果不然,就瞧着看似睡着的皇上,見宋肖來後,都不由得正了正身子。皇后則是直接站起了身,卻發覺自己的身份不合適,又緩緩坐了下去。
宋燁等人都是跪了下去,除去宋平煜那滿臉不甘,其餘皆是恭敬。
等到暗衛把他擡上主位之後,青爺才緩緩道,"起——"
"……謝攝政王……!"
楚琉素心中的怪異越來越深,宋平煜絕對不是一個不肯低頭的人,但爲何見了宋肖卻是從來都不恭敬,而他每次的所作所爲,皆是以皇上爲主。
他懼怕宋肖,卻不尊敬他。
不對,這一切都不對,這裡面一定有貓膩,是楚琉素不知道的貓膩!否則,以宋平煜性子,決然不會做出此等不利之事!
楚琉素緩緩坐了下去,舉杯飲了口酒,白玉酒杯擋住了她深沉的眸光。宋平煜,你就等着我拔除你的羽翼,發覺你的秘密罷。
宋平煜正巧看向楚琉素,眼中卻是閃爍着勢在必得陰鷙。
此時,舞姬纔敢上來獻舞,歌舞昇平,靡靡樂聲,羣臣邊吃邊賞玩,很是愜意。
她們款款舞動的身姿,楚琉素瞧着,整個過程都很安靜,時不時夾口菜,偶爾喝口小酒,偶然狀若無意的不去理會宋燁的目光。
等舞姬退下後,皇上淡淡說了句,"賞。"以至於後來,就見尚書府小姐莫嵐蓮步輕移而走到殿中央,她微頷首,福身,"皇上,臣女自願獻舞。"
皇上面色冷清看不出任何情緒,倒是皇后怕冷了場子,道,"下去準備吧,跳得好必賞你。"
莫嵐應下,面上看不出任何傲氣。
楚琉素眨眨眼,她倒是聰明,世家小姐中大多數都是從小學習舞蹈,而且一習就是數十年,她在剛剛退下的舞姬後面上去獻舞,必定是跳的比那些舞姬要好得多。端是莫嵐抓住了人性的心理,不管身份如何,他們必定會比較一番。
不過片刻間,莫嵐便散着發,穿了身廣袖荷葉口流紗舞裙款款而來,她半遮着面,更顯春色動人。
絲竹琴聲隨之響起,她的舞步也跟着輕飄移動了起來,她的身形很是修長,在女子中少有這般之高的人,而且步伐恰到好處,跟隨着水袖飄飄,她的烏髮隨風飄起,朦朧間生出一種影綽之美。
楚琉素心想,所謂的:有美一人,婉若清揚,即便是如此了。
就在這時,她身子開始旋轉起來,腳步微擡,畫出圈圈柔情漣漪,自有一股女子家的體香味從她身上飄散出來,在琉璃燈下,美輪美奐。
緊接她快速轉身,單膝跪地,烏髮蕩在她的臉頰上,額發間微微冒出的汗水沁溼她白皙的臉頰,打溼了鬢髮,卻別有一番風味,讓衆人皆是眼前一亮。
舞畢,皇上好似覺得不錯,賞了不少玩物。莫嵐心滿意足的退了下去。
緊接着崔文靜也上了臺,道是近來學習了一首《梅花三弄》想要獻醜。
這首《梅花三弄》看似簡單,但卻需要極深的功底方可能彈出精髓,衆人翹首盼着,大有一副洗耳恭聽之勢。
崔文靜輕柔一笑,"獻醜。"說着便垂了眼簾,調試好琴絃後便指尖輕盈一動。
琴音隨之而來,聲音很是低沉,婉轉,餘音略透點顫音,有一種很是沉醉之感,在她蒼涼的指尖下,譜出一曲曲宛瞬,沉靜之音。讓人浮想翩翩,總覺得一股青山水遠之味浮在眼前,溪水潺潺流過,一顆古藤凋落的老樹上幾隻小鳥微在樹梢枝頭上停步,眺望遠方……
直到曲終,楚琉素還覺得這沉靜之音迴盪在耳畔,頗有些餘音繞樑之感。
卻是齊刷刷的鼓起了掌,崔文靜面色俏紅,羞着臉望向楚雲揚,楚雲揚目光中透着讚賞,嘴角亦是含笑。
就連躺在軟塌的上的宋肖,都難得開了口,"這姑娘琴藝還有待提升,但能彈出這番來,亦是不易。賞罷。"
宴席上的鎮國公加上崔夫人面色都笑開了花,連忙起身叩謝,領了賞。
楚琉素又飲了口酒,旁人喝得是清酒,入口微酸微苦,入肚甘辣的那種,可她心臟不好,只得喝果酒。
此次上去的乃是楚琉瑩,她上去彈奏了一首《高山流水》。衆人興致懨懨,只因她的音調太過於強硬,沒有絲毫感情可言。聽得宋肖眉梢直動,隱隱有些給她毀了琴的衝動,青爺見此趕忙把她攆了下去。
楚琉瑩倒是沒忍住,落了淚。須臾,便有旁的小姐們上去獻藝,倒是有幾個個別的別出心裁,博了皇上一笑。席間,楚琉素起身道是酒勁上頭,去散散熱意。
等原理宴會那喧譁的地方時,冬櫺愣是沒忍住,噗嗤笑道,"小姐,您喝的是果酒,哪來酒勁上頭?"
楚琉素神秘一笑,沒作聲。張媽媽點了點冬櫺的腦袋,溫怒道,"就你話多,事情都辦好了嗎?"
楚琉素放任她倆在後你來我往一人一句。她站在碧湖旁,舉目眺望漆黑空中展露出頭的幾顆繁星,星光堅亮,月光似水,極爲柔和,楚琉素這樣看着心中也不自覺地柔和了起來。
直到一位女官冒着黑過來尋她後,她纔回到宴席上。上去獻藝的節目其實是早就編排好了的,楚琉月本是在楚琉素前頭,可不知何時,成了楚琉素在她前頭了,而且楚琉月還調到了最後一個。
楚琉素襯着燭火,看着名單,心想楚琉月是想做那個壓軸的罷。
"小姐,到您上臺的時辰了。"張媽媽提醒道。
楚琉素擱下名單,命人備好用具,她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才藝,唯獨作畫。
但今日這幅畫又與往日不同,技巧必須謹慎,否則便會功虧一簣。
在臺子上有婢子擺好了一副似若屏風般敞開的宣砂紙拉來。楚琉素命人擺好顏料,碟碟罐罐顏色不一,五彩斑斕的擺放在此。
只聽有人噗笑一聲,"我道是什麼,不就是作畫。"
北宋以詩禮傳教,詩詞歌畫,必須樣樣精通,是以,作畫並不是什麼新鮮事。
楚琉素恍若未聞,靜了心,拿起紫毫肆意揮灑在薄如晨霧的宣砂紙上,而後沾了水,點開顏料,在染水,模模糊糊間只見宣紙上似乎蜿蜒了長長的一條東西,看不出絲毫輪廓,而那宣紙之上她不斷充色。
衆人失望搖頭,色彩好看是好看,端是無趣。
楚琉月卻是凝神看着楚琉素,她一直知曉楚琉素的畫工極高,但不知究竟告到何等地步。現下一見,卻難免失望了起來。果然,這庶女自己還是高看她了麼?
主位的皇后見此,媚眼如一條毒蛇般纏繞上楚琉素,似乎在等待着時機狠狠咬她一口,最好一擊致命。她可是還記得上次是這位七姑娘'誤闖'進宮殿而發覺了她的好事!
"七妹,如果畫不出來,就快下來,莫要給侯府丟臉。"楚琉月柔柔開口,引得衆人都側目望她,連帶着楚凌昊都讚賞的看了她一眼。
一人是小,可楚琉素代表的可是整個侯府。雖然場面不適這樣當衆駁她面子,但這話,總歸不糙。
且說剛纔楚琉瑩那一曲琴聲已然讓衆人失望,再加上楚琉諾上臺寫的一副蠅頭小楷,都不是特別出彩。要是楚琉素再次在御前失了臉……
免不得攝政王與皇上會怪罪……到時候,就不是訓斥兩句這樣簡單。
楚琉素不聞不問,專心作畫。宋燁一記刀子眼殺到楚琉月身上,楚琉月被這凌厲的眸光嚇得渾身一驚,原來看似溫和的宋燁,也有這種時候。
這一刻楚琉素揹着身。宋肖鳳眸眼波流轉,斜睨她,周邊似乎皆是黯淡無光,任亂世中她孤傲的背影孑然一身,偏偏有一種洗盡鉛華之味,堪比夕陽霞光大開的絢麗還要豔麗。見過她不要命跳窗之時,見過她被人冤枉不慌不忙冷靜對待之時,見過她受傷極力隱忍之時,見過她安安靜靜作畫之時……
可她的性子依舊嫺靜似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她……
似乎,還不夠呢。
還想要的更多,這可如何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