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厚重的雲層吞噬了最後一縷霞光,整個南苑的廢墟便被黑暗籠罩。濃墨般的夜色像是一堵沒有門的牆,把人們隔絕在光明之外。
有護衛燃氣第一支火把,橘色的火光太弱,不足以驅散人們心頭的陰霾。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火把一支一支的亮起來,倔強的人們無聲的和黑暗抗爭,和死亡抗爭,和黑暗抗爭。
姚燕語給張蒼北把臉,手都擦乾淨,然後有人太過一塊門板來把他放上去,姚燕語又接過衛章遞過來的一塊白色的麻布把他整個都蓋了起來和之前那些搬出來的屍體都並排放到了一旁。
經過一天的努力,錦麟衛們已經搭起了幾十個帳篷,把那些使臣,大臣以及重傷的太監宮女們分別安置。另有人從御膳房找出了吃的喝的,已經支起鍋竈來準備飯菜。
明黃色的大帳裡,皇上面色凝重的端坐在正中的龍椅上與幾位內閣大臣們議事。
地震這種天劫,絕不是一城一池之難。大雲文德七年的時候,也曾經發生過一次地震,那一場顯然沒有這一次這麼嚴重,但也波及到一省五十四縣,死於災難者十幾萬,傷者無數,災民流亡,疫情擴散,大雲朝各地都深受牽連。
當年爲了賑災救民,朝廷寅吃卯糧,連文德九年的賦稅都提前徵收了。以至於後來還引起民變,弱化了海防,致使沿海地區海盜氾濫,民不聊生。當今聖上用了將近十年的時間才讓大雲朝從那場噩夢中醒來。
有宮裡留守的燕王世子云珩帶着護衛匆匆趕來,正跪在地上跟皇上彙報皇宮裡各處宮殿及妃嬪的狀況:
太極殿主殿偏殿都無礙,只有御茶房存放茶葉的屋子塌了,糟蹋了今年進上的好茶葉數百斤。
紫宸殿主殿偏殿皆無礙,只有宮門口的石獅子莫名其妙的碎了,門口裂開一道一尺多寬的地縫。
鳳儀宮主殿無礙,西偏殿坍塌,後殿耳房坍塌,宮女太監死傷半數以上。
怡蘭宮主殿偏殿皆無礙,只是南院牆塌了,宮女太監幸無傷亡……
皇上聽到後來就不耐煩了,擺擺手說道:“夠了!你下去吧。說着,又轉頭問誠王爺,京城百姓的狀況如何?”
誠王爺拱手道:“回皇上,臣弟中午時派出手下四下查看,百姓們的房屋不夠牢固,十有八九都有坍塌的現象,死傷現在無法估量,鎮國公已經派出手下兵丁四散開來,幫着百姓們轉移安置。別的倒還好說,只是這吃喝藥品卻成了奇缺之物……”
“糧食的事情叫戶部的人想辦法!至於藥品——張之凌呢?讓他去找京城的各大藥商,告訴他們,誰能幫着朝廷度過這次的難關,過後朕可保他們封妻廕子!”皇上說到最後,擡手敲了一下手邊的扶手,忽的一下站了起來,又道:“若是有誰想趁機屯糧屯藥,悶聲發財的,一經查出,朕誅他九族!”
“是。”誠王爺躬身領命,轉身出去招呼手下去辦事。
姚遠之從幾位大臣之中出列,躬身道:“皇上,臣以爲,只有京都糧倉的糧食是不夠賑濟災民的。不出十日,雲都城外必然會出現大量的災民,臣請皇上早些下令調集江浙一帶的糧食北上,已解京城之難。”
皇上沉沉的嘆了口氣,說道:“姚愛卿言之有理。”說着,皇上揹負着雙手在帳篷裡來回轉了一圈,剛張開嘴要說什麼,被帳外忽然傳來的聲音打斷:“回皇上!屬下找到豐宰相了!”
“人在哪裡?”皇上立刻把調集糧食的事情放下了。
話說自從凌晨時分發生地震到現在已經七個時辰了,大臣們死的活的都已經扒拉出來了,卻唯獨不見宰相大人。皇上還因爲此事發了頓脾氣,豐宗鄴再怎麼樣也是兩朝元老,先帝在位時就很重用他,在當朝更不用說,文臣之首可不是誰都能當得起的。
可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這位文臣之首,一品宰相居然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這讓皇上怎麼想?滿朝文武以及外邦使臣們怎麼想?!
“回皇上,人已經沒了氣息。”一身泥土的護衛跪在地上回道。
“在哪兒找到的?”不知爲何,聽見人已經死了的消息,皇上心裡居然莫名其妙的一鬆。
“在雲霓閣。”
“雲霓閣?!”皇上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
雲霓閣是南苑的正殿後面一座空置的院落,二層的小樓,是臨時收拾出來給嬪妃換衣服的地方。而這次國宴皇上原本只打算帶皇后參加,所以雲霓閣裡是皇后的人在當差。
國宴之後,衆臣借有七八分的醉意,身爲文臣之首的豐宰相年高體弱,更是不勝酒力,按說應該回房沉睡纔對,怎麼會跑去雲霓閣?!就算雲霓閣是皇后放置衣物更換衣裳的地方,就算他是皇后的親爹,身爲外臣也不應該在這種時候去那裡!
“跟他在一起的,還有沒有其他人?”
“有一個太監,屬下已經查明身份,乃是之前服侍四皇子的人,前年調來南苑當差,掌管南苑的杯盤器皿等物。”
這事兒一琢磨便知道其中必有貓膩。皇上雖然在萬分悲痛之時,但尚沒有迷了心智,當即便沉了臉色,怒聲喝問:“那太監呢?!”
“回皇上,也死了。”
“可有活口?!”
“回皇上,只有一個小宮女被砸到了頭,正在昏迷之中,尚有一口氣在。”
“告訴姚燕語,務必救活這個宮女!朕要親自審問她!”
“是!”護衛領命,轉身退了出去。
明黃色的大帳之側,描繪有鳳紋的帳篷裡,因爲受了風寒正在發熱而臉色緋紅的豐皇后裹着一襲貂裘半靠在一張胡牀上,雙眸緊閉,嘴脣乾裂,一臉的狼狽。
四公主雲瓊正坐在她母后的旁邊,拿着一方冷水浸透的帕子給豐皇后擦臉降溫。
富春悄無聲息的走進大帳裡,看了一眼靠在斜對面胡牀上閉目養神的賢妃之後,方走到豐皇后的榻前,低低的叫了一聲:“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雲瓊蹙眉轉頭,不悅的問:“什麼事?沒看母后正在休息嗎?”
“公主恕罪。”富春給雲瓊躬了躬身,又看了一眼昏睡不知世事的豐皇后,無奈的嘆了口氣,俯身上前,在雲瓊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雲瓊皺眉道:“那該怎麼辦?難道一個微賤的宮女還能往母后身上潑髒水不成?”
斜對面閉目養神的賢妃眼皮一動,眼睛悄悄地睜開一絲縫隙,默默地瞄着皇后跟前的四公主和富春。
富春自然也不會放過賢妃那邊的小動作,只是不經意的一瞄,就發現了賢妃身子僵直,捏着帕子的手指肚微微泛白,明明是全神貫注這邊的動靜,卻還偏偏裝睡。
“公主,一個微賤的宮女自然不敢往皇后娘娘身上潑髒水,但若是她背後有個心思縝密的主子,可就不一樣了。”
雲瓊直接回頭看向賢妃,然後冷冷一笑,說道:“憑哪個心思縝密的,也別想在皇宮之中妄稱主子。後宮之內,只有我母后纔是主子。”
“公主說的是。”富春躬身應了一聲,又嘆了口氣。
“怕什麼?”雲瓊冷聲哼了一下,把手裡的帕子遞給富春,起身說道:“我去見父皇。”
“公主莫急。”富春忙勸住雲瓊,“現在千事萬事都不如皇后娘娘的鳳體重要,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就交給奴才去辦好了,公主且好生侍奉娘娘要緊。”
雲瓊遲疑的看着富春,富春朝着雲瓊點了點頭。
“好吧,你去吧。”雲瓊似乎明白了富春的意思,擺擺手讓他下去了。
……
姚燕語接到的皇命是無論如何要保住這個小宮女的命。所以她在給這小宮女診脈確定她是被砸到了腦袋而陷入昏迷之後,便毫不遲疑的拿過金針來給她施針。
只是這宮女受傷極重,頭顱裡有大塊的淤血,而且前臂骨骨折,且有外傷造成失血,太快的活血化瘀會造成她失血過多,饒是太乙神針也不能在活血化瘀的同時又能止血涼血。
正在她全神貫注施針之時,一個穿着四品太監宮服的男子悄然靠近,圍在姚燕語旁邊的兩個六品醫官正在給小宮女包紮外傷,對身後之人全然沒有發覺。
說來也是湊巧,就在富春迅速出手,以光電般的速度把醫官手邊的傷藥換掉時,姚燕語剛好收回金針。
“你是誰?”姚燕語蹙眉看着忽然出現的陌生人,忍不住蹙起了眉頭。這人什麼時候來的,她怎麼一點都沒察覺到?
“奴才富春,是皇后娘娘宮裡的掌案太監。”富春對自己的身份毫不隱瞞。他是誰,姚燕語或許不知道,但宮裡的人誰不知道?說謊是沒用的。
“你來這裡做什麼?”姚燕語聽說是皇后身邊的人,心裡多少有些厭煩。皇后一再刁難,她又不是菩薩,做不到心靜如水。
“皇后娘娘一直高熱不退,四公主命奴才過來請姚院判去一下。”富春拱手回道。
姚燕語輕輕地嘆了口氣,低頭正要想個什麼藉口推延一下,卻驀然看見那兩個醫官正在給小宮女塗的外傷藥有些不對,來不及多想便伸手拍掉了醫官手裡的藥粉,低聲喝道:“這藥粉不對!”
“啊?”那醫官完全沒反應過來,被姚燕語憤怒的低喝給嚇傻了。
“這藥粉哪裡拿的?!”姚燕語用指尖沾了一點地上的藥粉放在鼻息之間輕輕地嗅了嗅——沒有味道。但也正是因爲沒有味道纔不對,她配製的止血藥粉是有一股淡淡的腥味的,那是地蛹炒熟之後的特有味道。
“就在那邊拿過來的。”醫官指了指那邊臨時搭建起來的白色帳篷,那裡面放的是錦麟衛從太醫院和國醫館弄來的各種藥品。
姚燕語的心頓時一沉,暗想難道那些藥品都被人動了手腳?
於是她立刻伸手搭上那宮女的手腕上,宮女的脈象較之以前虛弱了很多,生命正在迅速的枯竭。這藥粉的威力果然厲害!
姚燕語立刻取出銀針來對着宮女的天樞穴刺了下去。
源源不斷的內息順着金針注入宮女體內的同時,姚燕語且靜下心來,讓自己的氣息和周圍的環境融爲一體。烏雲涌動,寒風凜冽,她甚至可以感知到千丈以外從厚重的雲層裡飄落下來的第一朵雪花的晶瑩。
“姚院判,皇后娘娘那裡還等着呢!”富春看着老僧入定般的姚燕語,忍不住叫了一聲。
“你是什麼人?膽敢打擾姚院判救人?”一記凜冽的質問從身後傳來,把富春給驚得一個哆嗦。他自問自己的輕身功夫了得,卻想不到山外有山,身後這位到了他的跟前他同樣沒有察覺——或許是剛剛分心了?
“奴才鳳儀宮掌案太監富春見過韓將軍。”富春一驚之後,便訕笑着朝韓熵戉拱手作揖,誇張的吸了一口氣,嘆道:“韓將軍悄沒聲兒的在奴才身後問話,可嚇死奴才了!”你不做虧心事,有什麼好怕的?“韓熵戉看了一眼全神貫注爲宮女施針的姚燕語,又吩咐富春:”行了,你也別在這兒耗着了,皇后娘娘那裡本來就沒人伺候,你還在這裡磨牙。等會兒姚院判忙完了,我替你轉告一聲。“”喲!那可真是謝謝將軍了。“富春諂笑一聲,又朝着韓熵戉做了個揖,方恭敬地退了。
姚燕語施針完畢,輕輕地吐了一口濁氣,擡頭看見韓熵戉站在身邊卻不見了剛纔那個太監,卻也顧不上許多,立刻起身說道:”韓將軍,傷藥有問題,有人混了毒藥在止血的藥粉裡面,請你立刻吩咐下去,止血藥慎用!“”怎麼會有這種事情?!“韓熵戉立刻驚了!止血藥粉混了毒藥?這得害死多少人啊?!
姚燕語神色凝重的看了緩緩醒轉的宮女一眼,說道:”剛剛這名皇上點名必須救治的宮女就差點死在這止血藥粉上。將軍,事不宜遲,趕緊去查!“”好!“韓熵戉答應一聲,轉身去吩咐近衛立刻四散開來,把所有止血粉都收起來交到姚院判這裡來辨認真僞。這一句話喊出去,對劫後衆人來說無意於雪上加霜。很多人聽了這話後剩下的半條命都要給嚇沒了。
姚燕語看着頓時慌亂起來的人們,忍不住沉聲嘆了一口氣,並低頭吩咐那兩名醫官:”立刻把她送到皇上身邊去!不許再有任何意外!“
那兩名醫官已經從驚呆中反應過來,明白自己又從閻王殿前轉了一遭,託姚神醫的福,這條小命暫時是保住了,但若是這宮女再有什麼事兒,怕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自己了!於是二人趕緊的把這宮女扶到門板上,擡去了皇上的營帳裡。
姚燕語這才如釋重負的呼了一口氣,理了理髒亂的衣裳,轉身從水盆裡洗了把手,往皇后的鳳帳走去。
皇后不過是風寒高熱,姚燕語給她診過脈之後,叮囑四公主每隔兩個時辰喂皇后吃兩粒銀翹丸,多喝白開水,用毛巾冷敷等便起身告退。
富春則趁機問道:”奴才聽說姚院判最神奇的醫術是太乙神針,剛剛看您給那小宮女診治,金針一收,那宮女立刻就醒了,可爲何不給皇后娘娘施針?“
雲瓊冷冷的目光立刻掃過來,盯着姚燕語說道:”還請姚院判用心醫治我母后,或者,姚院判你有什麼要求?只管提出來,本宮能做主的自然給你做主,若不能做主,也會替你去求父皇。如此,姚院判就不要再有所保留了吧?
姚燕語微微一笑,說道:“公主誤解了。臣並無所求。之所以不給皇后娘娘施針,是因爲太乙神針雖然療效神速,但也太霸氣,不易掌控。而且臣已經忙了一天了,救治了不下一百多個傷患,此時已經心力交瘁,怕一時控制不好這神針術反而對娘娘的鳳體有害。況且娘娘只是外感風寒,銀翹丸是臣精心配製的彎腰,臣的丈夫曾經高熱一天一夜昏迷不醒,當時臣重傷在身,便是靠這一味藥醫治好了他的病。所以銀翹丸是目前最適合皇后娘娘鳳體的藥。還請公主明鑑。”
十六歲的四公主雲珠冷笑着哼了一聲,說道:“本宮早就聽說姚燕語舌燦蓮花,端的是能說會道,之前還不怎麼相信,如今算是見識了。”
姚燕語蹙眉道:“公主若是不信,只管請別的太醫來爲皇后娘娘診脈。下官還要去皇上那裡回話,若沒有別的吩咐,請準下官告退。”
“你不過是仗着父皇離不開你罷了!”雲瓊轉身拿了冷帕子繼續給豐皇后貼在額頭上。
姚燕語不欲跟小女孩一般見識,便朝着她拱了拱手,說了一聲:“臣告退。”便轉身出了鳳帳。
伴着凜冽的寒風,天空中開始飄起了雪花。而且一朵一朵大如鵝毛,映着幾百只火把簇簇的火苗,十分的壯觀。白天還是豔陽天,晚上就飄起了鵝毛大雪。一片片雪花隨風起舞,彷彿是一隻只哀怨的精靈。
哎!地震後的天氣怪異到沒地兒說理去。
姚燕語在寒風中站了片刻,仰着頭深呼吸了幾口凜冽的空氣,方準備去那架明黃色的營帳。
“二妹!”一聲低沉而清泠的呼喚從身後傳來。
姚燕語忙轉身看過去,見姚延意行色匆匆大步流星而來,一縷碎髮從髮髻中散下來被寒風吹着飄揚在耳邊,給人一種灑脫不羈之感,這形象似乎跟平日裡那個明眸善睞,談笑間便能撥亂反正的姚二公子不符。
“二哥?”姚燕語這纔想起,如此大的地震,家裡人會怎麼樣?姚府,將軍府,賀府,還有新建起來的唐府,以及長公主府鎮國公府……這京都城內,今天該有多少亡靈在夜空中飄蕩?
“父親怎麼樣?你沒事吧?”姚延意行至近前,把姚燕語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見她除了衣服上滿是泥污,臉色有些蒼白,眼圈泛紅,髮絲從錦絲冠下散落了兩縷之外並沒什麼不妥,方暗暗地鬆了口氣。
“父親無礙,皇上也無礙。家裡怎樣?老太太,太太他們……還有二嫂子和兩個孩子都怎麼樣?”
“這事兒說起來還多虧了源兒那兔崽子,昨晚上不知怎的就是哭鬧不肯睡覺,還得你二嫂也沒辦法安睡。整個院子被他那哭聲弄得,十有八九都睡不着覺,所以一家子才逃過了一劫。”
姚燕語忍不住雙手合十,唸了一聲佛,嘆道:“都說小孩子對危難有奇準的直覺,原來這話果然不假。”
“將軍府那邊我也過去看過了,那些家丁護衛個個兒都是警醒之人,一有動靜便大多醒了,那些丫鬟婆子們十有八九被他們救了出來,死了七個,傷了十六個。馮嬤嬤受了點傷,幸好翠微翠萍她們兩個在,你也不必掛念。倒是你大姐姐那邊,琥珀沒跑出來,她用身子護住了琉璃的那個姐兒,小孩子被救出來的時候還能哇哇的哭,大人卻不成了。其他人都是無礙的。我是奉了太太的話來瞧瞧父親跟你,也順便告訴你們一聲,家裡沒有大亂,好叫父親跟你們夫婦放心。”
“好在損失的無非是些房屋和古董珍玩,大部分人都無礙,這就該知足了!”姚燕語幽幽的嘆了口氣,又低下頭去揉了兩下眼睛,嘆道:“只是……師傅死了。”
“師傅?”姚延意一怔,片刻便反應過來,“張老院令?”
姚燕語點了點頭。
“怎麼會這樣的?護衛們怎麼沒及時救他出來?!這行轅之內有皇上和各國使臣在,護衛密密麻麻,比宮女太監都多,當時的境況,就算一個護衛救一個人也來得及!何況張老院令是皇上的人,住處應該離皇上不遠!”
姚燕語聞言一怔,心想對啊!那些值夜的護衛是幹什麼吃的?!救皇上,只需幾個人就夠了。而張蒼北休息的屋子就在皇上的寢殿一側的院子裡,屬於錦麟衛重點保護之所,爲何沒有及時把人給救出來?!
姚延意看妹妹陷入沉思之中,便擡手拍拍她的肩膀,說道:“你不要再多想了,看你累的這樣子,還是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最累的應該就是你們這些醫官了。”
姚燕語咬了咬下脣,說道:“我不能讓師傅死的不明不白。”
“但這事兒不是你的專長啊。不如交給顯鈞去查。你一個人就算是想破了大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姚延意無奈的嘆道。
這話說的也是。姚燕語擡手揉了揉脹痛的腦門,嘆道:“好吧。我得去那邊的營帳查看藥品,二哥跟我去吧。父親在皇上跟前,等會兒尋個機會再跟他老人家說話。”
“好。”姚延意點頭,隨姚燕語往那邊白色的帳篷走去。
韓熵戉也是雷厲風行的性子,更何況傷藥若是真有問題,又是一場腥風血雨,所以不到半個時辰,分發下去的所有傷藥便都被收了回來。
姚燕語進來的時候,幾個醫官正湊在一起研究那些藥粉。見姚燕語進來,衆人忙讓開一些,爲首的太醫院院令張之凌朝着姚燕語拱手道:“姚院判,快請過來驗看傷藥,那邊好多人都等着用呢。”
“好。”姚燕語也沒廢話,直接走到那一堆藥箱跟前,拆開一包藥粉倒了一點在指尖上,送到鼻子跟前聞了聞,說道:“剛我見到了假的藥粉,跟真藥比起來,假藥粉的顏色要深一些,而且聞起來沒有任何味道。而我們的真藥粉聞起來是有一股極淡的腥味的,這是地蛹特有的味道。諸位大人都聞一下,待會兒給傷者用藥的時候也好注意。”
衆人聞言都紛紛拿過拆開包裝的藥粉輕輕地嗅,然這些藥粉裡並沒有姚燕語說的那種沒有味道的假藥粉。姚燕語初時還不信,直到她把已經打開的藥粉挨個兒都聞了一遍後,方恍然道:“難道是他?”
“誰?”韓熵戉沉聲問。
姚燕語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韓熵戉的腦子裡忽然閃過富春那張白皙無須的臉,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姚延意見狀,拿起一包未開封的藥粉舉到眼前,說道:“諸位,時間緊迫,救人要緊,若是分辨不出藥粉的真假,請看這裡——這個紙袋子封口的地方有這樣的標記,大家且先別用已經開封的,只拿未開封的放心去用,只是拆開以後各自小心,不要讓潛在的壞人鑽了空子就好了。”
衆位醫官紛紛稱是。韓熵戉覺得如此也算妥當,便道:“如此甚好,請諸位先去忙吧,有什麼事情我會再派人通知大家。國宴上的投毒事件還沒有水落石出,壞人還潛伏在我們之中,大家都小心些,萬不可大意。”
衆人紛紛稱是,各自拿了藥粉退了出去。韓熵戉又遣退了不相干的人,方低聲問姚燕語:“你懷疑是富春那個狗奴才?”
“我在給那個宮女醫治的時候只有他靠近過。給我打下手的兩個醫官絕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因爲那宮女若是救不活不但我會被皇上怪罪,他們兩個也逃不過去。所以,只有他。”
“這個狗東西!”韓熵戉低聲罵了一句,轉身去帳外招進一個親兵來,低聲吩咐道:“從這一刻起,你什麼都不要做,只管給我盯住了這個閹奴。”
“是。”親兵拱手領命,轉身欲走。
姚燕語卻忽然說道:“等下!”
那親兵奇怪的看了韓熵戉一眼,又拱手道:“姚院判還有什麼吩咐?”
“我覺得他絕不是等閒之輩,或許身懷絕世武功,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姚燕語想起自己給那宮女醫治的時候,那人什麼時候靠近的她都沒察覺。就算是因爲她集中精力給人治傷,能逃過她感知而靠近的人也是屈指可數。
那親兵滿不在乎的笑了笑,說道:“姚大人放心,小的記下了。”
姚燕語見他十分的輕敵,卻也不好再多說,畢竟他是韓家的親兵,這些人跟着主子上過戰場,殺過敵見過血,怎麼可能把一個宮奴放在眼裡?
等那親兵出去之後,韓熵戉方問:“姚夫人,還有什麼不妥嗎?”
“那個太監……絕不是等閒之輩。二公子一定要叫手下多加小心,免得吃悶虧。”姚燕語語重心長的說道。
“好,我知道了。”韓熵戉滿口答應着,“二位請稍坐,我去安排一下。”
等韓熵戉也出去之後,姚延意才問:“顯鈞呢?”
姚燕語輕輕地吐了口氣,轉身在一隻藥箱上坐下,方道:“奉旨去查看各處的災情了。”皇上不放心雲都城的百姓們,又沒有更多的人手可用,只得把恆郡王和輔國將軍私下密會的事情擱置不提,調動全部可用的力量去查看災情。
如此,既可向大臣們彰顯皇上的仁厚之心,又讓衛章感恩戴德鞠躬盡瘁,還能讓自己不辭辛苦,並讓恆郡王和憬郡王都慚愧反思,真是一舉多得!高深莫測的帝王心啊!姚燕語默默地腹誹着。
“累壞了吧?”姚延意在妹妹的身邊坐了下來,其實他自己又何嘗不是累了一整天連口水也沒來得及喝呢。
姚燕語回頭看了一眼姚延意,忙從荷包裡拿出一粒褐色的丸藥遞過去:“含着。”
“做什麼用的?”
“生津止渴的,看二哥的嘴都爆皮了。”姚燕語說着,起身出去叫住一個正好經過的護衛,吩咐他去想辦法弄點水來。
那護衛知道這位是姚神醫,自然不敢怠慢,匆匆跑去那邊臨時支起來的鍋竈旁,跟御膳房的人要了一大碗野雞湯並一大碗米飯來。
姚燕語一看就樂了:“得,吃的喝的都有了!純正的野雞湯加御田莊的珍珠米,二哥你有口福了。”
姚延意笑道:“什麼時候我們兄妹也會因爲一碗飯一碗湯而高興成這樣子了?”
“哎!有道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如今這情形,能有這個吃就不錯了!還不知道雲都城的大街上有多少人衣不遮體,食不果腹呢!”姚燕語嘆息着,把湯澆到米飯上,又把米飯撥到湯碗裡大半兒,然後把那隻湯碗和筷子遞給姚延意,“二哥,吃吧。”
姚延意接過那碗飯,忽然覺得喉間一哽,鼻子發酸,差點就掉下眼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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