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姚燕語呆的這家銀樓不遠處的一家酒樓裡,衛章和雲琨坐在三樓臨街的雅間裡,一邊喝着小酒一邊看着外邊的街上的景象。
之前衛章從誠王府裡接過錦麟衛,雲琨的心裡多少是有些彆扭的。但新帝登基之後,衛章主動讓出提督九門的權力,上疏把錦麟衛分成兩支,原來屬於皇上近衛的那支交給景隆皇帝的奶兄王秉義,負責城防的那支依然還給誠王府。如此便讓雲琨心底的那點不痛快煙消雲散,二人又是無話不說的好兄弟了。
今日衛章帶着兩個小傢伙出門看熱鬧,在街上遇見了雲琨,便被他約至此處來。
此次行刑,錦麟衛負責全部的防衛,雲琨雖然不明着出面,但從刑部大牢到西市口刑場,任何風吹草動都必須密切關注。
兩個人坐在窗邊若無其事的聊天,衛章的身旁,吉兒和凌霄兩個小娃娃則趴在桌子上各磕花生吃,弄得滿臉都是沫子,磕的不亦樂乎,這倆小傢伙完全忘了跟着出來要幹啥,眼裡只剩下吃了。
雲琨的近衛悄無聲息的進來,在雲琨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雲琨立刻收起了臉上的淡笑,低聲吩咐:“加派人手去那邊。”
近衛應聲出去之後衛章方問:“怎麼了?”
雲琨朝着衛章打了個手勢:皇上出來了。
“啊?”衛章微微皺眉,想不到皇上這種時候也來湊熱鬧,於是低聲問:“你要不要過去?”
“是你要不要過去。”雲琨微微一笑,湊近了衛章的耳邊說道:“尊夫人也在皇上跟前,還有那個有小華佗之稱的華太醫。”
“……”衛章默默地咬了咬後槽牙,沒說話。
最後衛章還是忍着沒過去,倒是雲琨看他的臉黑的可怕,主動請纓:“我過去瞧瞧。不過尊夫人不同於尋常女子,你這心胸也該大度一些啊!”說完,肅郡王拍拍寧侯的肩膀,起身走了。
當日下午,姚燕語回去的時候府裡的氣氛又很不對,長矛大總管低眉順眼的請安,一臉的衰樣。姚燕語察覺出了什麼,一問,果然是侯爺先回來了。
跟上次去九菊閣不一樣,姚燕語這次沒有徑自回燕安堂。因爲衛侯爺出門的時候帶着倆孩子,就算是出去遛彎兒也順便帶孩子了,所以她多少有點理虧,於是去了書房。
一路走去姚燕語心裡想着,就算不明說是過去道歉解釋,但態度已經是放低了,想來這彆扭的男人也不會死揪着不放吧?
到了書房卻意外的發現有人在,問過小廝,小廝說是兵部的大人正在同侯爺說話。
姚燕語想着既然來了就沒有回去的道理,於是對小廝笑了笑,轉身去廂房等。
小廝立刻飛奔去泡了香茶送進去,又唯唯諾諾的出來。思來想去還是冒着被侯爺滅了的危險進了一趟書房。當時衛章正在聽兵部來的官員說着今年新鍛造的武器的事情,見原本應該在門口值守的小廝拎着一壺茶進來轉悠,不由得眉頭一跳,一記冷眼飛了過去。小廝嚇得腿一哆嗦,差點跪了。
“什麼事?”衛章對自己的人還是很瞭解的,如果沒有天塌下來的大事他們是絕不敢在自己談公事的時候進來打擾的。
“沒……沒事。”小廝低着頭給客人斟茶,他可不敢說夫人回來了,您老可以消消氣了。
衛章自然知道沒事纔有鬼,而且看着小子的神色也猜到應該是夫人回來了,於是不動聲色的等他斟了茶滾出去後,便對那官員說道:“這事兒本候知道了,具體怎樣還得試過之後才知道。聖上對這一批東西很重視,我們可不能讓陛下失望。”
“是,下官明白。那下官這幾日再抓緊調試一下。”
“那就這樣吧。”衛章點了點頭,擡手端起茶盞來,客氣的說道:“請用茶。”
這邊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了,身爲官場上浸潤的人這點規矩還是懂的,這位兵部負責督造兵器的大人趕緊的起身,拱手道:“此事還望侯爺多多操心,下官先告退了。”
衛章也不多留,只起身淡淡的一笑:“那我就不留你了,皇上那裡本候去說,但東西的質量還需你多費心。”
“是,請侯爺放心。”
衛章點了點頭,吩咐長矛代爲送客。
客人一走,衛侯爺的臉色立刻又冷了下來,門口當值的小廝早就跑去廂房送信,剛回家中尚未來得及換衣服的姚夫人穿着裹着一襲銀灰色重緞披風山翩然而至,行至書案跟前似笑非笑的看着靠在高背太師椅上的衛侯爺,什麼話也不說。
“過來。”衛章依然冷着臉,但說出來的話卻噴着火,聲音沙沙的暗啞,極爲壓抑。
姚燕語笑了笑,擡手解開披風的帶子,然後隨手一掀任憑披風掉在地上,便擡腳往書案那邊走了過去。
在他面前站定之後,她輕輕地擡手在他緊皺的眉心上一撫,微笑道:“再皺就起皺紋了。”
“還不是被你氣的。”衛章說話間擡手把她拉到自己懷裡,然後手臂箍住她,只瞪了她一眼,便劈頭蓋臉的吻下來。
他心裡自然是不舒服的,華西淩那蠢貨對她存着什麼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其實憑着衛章的權勢,那蠢貨算是對姚燕語有那麼一點點的不敬,也足夠他把他捏死。只是他知道如果那樣做的話他的夫人會很不開心。
他不能讓她不開心,她不開心,自己就會難受的要死。所以只能留着那個蠢貨,平日裡還得拿出自己的大度來,做出無所謂的樣子。
當然,他的夫人光明磊落,行得正坐得端,對他忠貞無二他也清楚。但不管怎樣,有那麼一個人存在他心裡的不痛快是真實的,他衛顯鈞從來就不是一個大度的人。所以,不痛快就要表達出來,在外邊不能說,回來家裡就無需忍着了。
兇猛的親吻過後,他的怒火好像得到了足夠的發泄,接下來便慢了下來。
他有足夠的耐心對待她,對待即將發生的事情。
最後是怎麼睡着的姚燕語自己也不記得了。只是稍微恢復意識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因爲怕被戰火蔓延,她進入書房的那一刻這院子裡的下人便都找各種藉口躲了,沒有衛章的命令衆人連院門都不敢進,而他們兩個一直在忙,忙的婚天婚地,所以屋子裡連燈火都沒有。
她在黑暗裡只覺得疲累至極,一句話也不想說,甚至連手指都不願意多動一下。
“冷?”察覺到懷裡的人醒了,衛章擡手把裹在她身上的披風拉了拉。
“什麼時辰了?”她擡了擡痠麻的腿,側了側身子,在他懷裡蜷的更舒服些。
衛章回頭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輕聲笑道:“誰知道呢。或許已經是半夜三更了?”
“依依找不到我會哭的。”姚燕語心頭一閃,便往外掙扎。
“她早就睡了。你出去一整天,這會兒纔想到她?”衛章說着,又把人摟進懷裡用披風裹緊了抱起來轉到書架後面去。
在娶姚燕語進門之前,衛章幾乎衣食住行都在這座書房裡,所以這裡安放着一張牀。當年姚燕語爲了救阿爾克王子累暈了也曾在這裡休息過一個晚上。
只是衛侯爺自打娶妻之後就沒在這裡睡過,不管什麼時候什麼原因,他這幾年一直睡在燕安堂的臥室裡,這裡連午休都沒用過。
不過幸好家裡不缺下人,也幸好馮嬤嬤管教下人有方,這裡的牀鋪縱然被冷落了幾年也依然保持着清新干淨。
衛章把懷裡的夫人塞進被子裡,然後轉身打開衣櫥找了兩身乾淨的衣裳各自換了,方出去叫人。
可憐書房裡當值的小廝在外便凍了大半個晚上終於等到了主子的傳喚,於是大家一溜煙兒的跑進來,掌燈點蠟,收拾亂的不像話的書案以及落了一地的書籍筆墨紙張等,另有婆子體貼的送來了熱水,宵夜等。裡裡外外好一通忙碌。
姚燕語靠在榻上一邊吃着桂花湯圓一邊默默地後悔,她來書房自然是本着賠禮道歉哄男人來的,卻沒想到哄到了這個份兒上。
幸虧衛章上面沒有長輩老人,否則自己怕是要坐實了不守婦道勾引男人的罪名了。
就算沒有長輩,但在下人的眼裡自己的一世英明也毀了!
哎!姚夫人又默默地嘆了口氣。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一回府就回燕安堂的,最起碼那邊是內宅,不管鬧得怎樣也都是貼身服侍的那幾個丫頭們知道。
因爲記掛着女兒,而且也想明早睡個懶覺,所以姚燕語吃了一碗熱乎乎的桂花湯圓後堅持回了燕安堂。
回去自然不用她自己走路,衛侯爺體貼的用大毛斗篷把人裹了抱着回去,前面打燈籠的小廝自然是不敢擡頭,身後跟着的人也都是一路盯着腳尖走過的。
此時燕安堂裡一片安寂,但當姚燕語聽說晚飯時女兒哭鬧了好一陣子後來是累了才睡着,心裡又愧疚心疼的不得了。少不得有把衛章埋怨了一頓,怪他貪吃沒限度,起了興致就不管不顧的,害女兒哭得厲害。
衛章摸了摸鼻子認下了這筆賬,啥也沒說伸手把人摁到在牀上,手腳並用控在懷裡:睡覺。
第二天上午,依依小姑娘覺得好久沒見到孃親了,所以一直膩在孃的懷裡不肯跟奶媽子走。
姚燕語只好把手上的事情放下,耐心的哄她。小丫頭好像天生就知道該如何利用這份母愛,跟姚燕語依依呀呀的互動,母女兩個玩的很是開心。
一屋子人正開心的笑着,外邊一個急匆匆跑來的小丫鬟慌張的說道:“夫人,宮裡來人了,說有聖旨。”
“啊?”姚燕語一怔,忙道:“有聖旨?侯爺不在家啊。”
小丫頭忙道:“公公說,聖旨是給夫人的,請夫人快些去前面接旨。”
姚燕語二話不說趕緊的把女兒遞給奶媽子,然後起身進去更衣打扮,換了二品醫官的官袍,帶了金絲冠,儀表堂堂的往前面去接旨。
接聖旨對寧侯府來說不是什麼罕見的事兒,長矛大總管已經把香案等一切都料理好了,只等姚夫人往前面來跪在香案跟前,皇上身邊的掌案太監張隨喜就便可宣讀聖旨了。
聖旨的內容很簡單:國醫館左院判姚燕語醫術精湛,曾幾度救治先帝性命,功在社稷,特晉封爲從一品右院判,現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國醫館所請在一十三省設立醫學院一事應儘快開始,早些爲朝廷培養可用之才,云云。
姚燕語聽張隨喜宣讀完了聖旨之後,三叩九拜,口稱萬歲萬萬歲。
張隨喜笑眯眯的把聖旨捲起遞給姚燕語,拱手道:“咱家給姚大人道喜了。”說着,朝着身後一擺手,四個太監各自託着一品醫官的袍服,冠帶,絲履,以及朝珠等奉上前來。
旁邊的管事媳婦忙替姚燕語把東西接過來退至一旁。
“公公辛苦了。”姚燕語忙笑着看了一眼旁邊的長矛。長矛立刻遞上一個赭色繡芝蘭紋的荷包。
張隨喜也不推脫,接過荷包朝着姚燕語一拱手,又笑道:“皇上還有口諭,着姚大人接到聖旨後立刻進宮覲見。”
“好,公公請稍等。”官升一級,自然要進宮謝恩的。姚燕語朝着張隨喜欠了欠身,“容我去更衣。”
一品官袍跟二品官袍大致相同,只有胸前的刺繡由孔雀紋改爲了一品仙鶴。錦絲冠上裝飾的孔雀簪也換成了赤金仙鶴簪,原來的金花腰帶改爲了墨玉帶。
姚燕語換過衣服後,人更加精神,她以前就嫌官袍上的孔雀美感有餘而莊嚴不足,那華麗的羽毛總是給人以花瓶的感覺。現在終於把孔雀換成了仙鶴,看着穿衣鏡裡玉樹臨風,風骨傲然的樣子,心裡終於舒服了一點。
景隆皇帝登基之後,把自己日常起居召見大臣的地方定在了乾元殿而非先帝曾用的紫宸殿,用他自己的話說,一到紫宸殿他便想起先帝,頓覺心情沉痛,哀思無限,遂沉浸其中不能理事。所以紫宸殿便空閒下來。
姚燕語隨着張隨喜入宮進了乾元殿參見皇上。景隆皇帝便把她之前上奏的那篇請在各省府修建醫學院,設立藥監署的奏摺拿了出來與她重新議論此事。
在皇上的詢問下,姚燕語又把設立藥監署的重要性認真的闡述了一遍。在她看來,沒有監督就沒有公正,民間的藥商全憑一顆良心做事,但良心這東西在巨大的利益驅使下,誰也不敢保證不會長歪了。
而人吃五穀雜糧沒有不生病的,生病就要請醫延藥。醫藥和民生息息相關,所以若想讓百姓安居樂業,國家長治久安,醫藥的監督必不可少。
姚燕語對此事想了很久了,奏摺寫完之後皇上雖然說好,但卻一直沒有付諸行動,所以姚燕語便一直在想,是什麼因素讓皇上猶豫不決。
今日皇上再次詢問,姚燕語便把經過深思熟慮的話說出來,條理清晰,有理有據,讓景隆皇帝聽得連連點頭,最後嘆道:“卿術業專攻,一心爲民,忠心可嘉。這事兒先帝也曾跟朕說過,但當時先帝沉痾纏身,愛卿也身懷六甲,的確不適合四處奔走。如今你們的女兒也不小了,朕青春鼎盛,暫時也沒有什麼可憂慮的,正是夫人大展才華的時候。即日起,朕便下旨給戶部,撥銀子在下面各省建醫學院和藥監署。愛卿覺得這第一所醫學院應該建在哪一省好呢?”
姚燕語沉思過後,拱手道:“大江以北,自然以京都爲首。國醫館在京都設立了四年之久,雖然不敢說有什麼成就,但也算是開闢了新的局面。至於醫藥監督,有太醫院在,京都乃至周圍幾省的藥商都不敢亂來。所以臣以爲應該在江南設立第一所國醫館分院和藥監署。”
景隆皇帝緩緩點頭,微笑道:“此言甚是。江南富庶,乃大雲經濟命脈之地。東南連着大海,又有海外客商來往,朝廷新政當以東南爲先,醫藥改革也該如此。”
最後皇上跟姚燕語商議定,第一所分院就設立在江寧。
江寧城處在秦淮河旁,又曾是前朝古都,人口衆多,其繁榮昌華不亞於雲都城,況且姚家祖籍江寧。對於姚燕語來說,醫學院和藥監署自然是造福於民的好事,但也着實牽連到藥商的利益,選在姚家祖籍之地動這第一刀,也有借勢的意思。
無論如何,這第一刀務必又快又準的切下去,若是繃了刀刃,後面的事兒可就不好乾了。
從宮裡出來之後,姚燕語走在天街之上頓覺豪情萬丈。
這些日子她安居在家,雖然過得悠閒自在,但爲免有些空虛之感。
經過這幾年的事情,她早就不再是那個藏頭藏尾只求偏安一隅的姑娘家,她胸懷興醫道之大志,一心要把更精湛的醫術和更完美的醫藥管理制度帶給朝廷,跟心愛的人廝守在一起爲他生兒育女雖然很幸福,但卻不是她全部的追求。
她縱然不能稱鴻鵠之志,也不是藏於屋檐下的雛鳥。
她要振翅高飛,做個頑強搏擊的海燕,飛在狂風激浪之上,在大雲的史書上爲自己留下濃重的一筆。
聽說夫人又晉封一級,衛侯爺自然是高興地,但他還沒高興完就聽見皇上命他的夫人去江寧城,親手創辦國醫館分院並藥監署的時候,笑聲便哽在喉間,轉爲沉沉的一聲嘆息。
姚燕語一邊換衣裳,一邊轉頭問他:“你不高興啊?”
“沒有。”衛章還是笑了笑,湊過去替她拉起短襖的衣襟打着衣帶,嘆道:“依依那麼小,你捨得把她丟家裡?”
姚燕語忙道:“我沒打算把她丟家裡,我是打算帶着她一起去啊。”
衛章一聽這話,臉上淡淡的微笑又凝結了幾分。姚燕語忙又道:“凌霄我也帶上,放心,孩子我都帶,你不必爲家事操心的。”
“那我呢?”衛章輕聲嘆道:“你把孩子們都帶上,只把我一個人留在京城?”
姚燕語忙伸手撫着他的臉,然後勾住他的脖子靠進他的懷裡,輕聲說道:“我當然也想把你帶上啊,可就是怕皇上不願意嘛。”
衛章伸手把人摟緊,無奈的撫着她背後的長髮,默默地嘆氣。
他是真的想把這個人困在懷裡一輩子,寵着她,疼着她,不讓她受一丁點的委屈。
可是不行。他的夫人不是惹人憐惜的嬌花弱柳,她是穿雲直上的飛燕,註定一生不平凡。
他當初喜歡上的就是她這雙回春妙手,他愛重她的也是她的絕世醫術。所以即便是忍受相思之苦,夜夜孤寂一人,他也覺得值了。
相反,如果讓他去取一個名門閨秀,每天只知道對自己噓寒問暖,然後爲博賢名給自己買一屋子通房妾室,再耍弄手段爭寵吃醋,彰顯大婦的威風……想想那樣的日子,衛章便覺得難受——與其那樣還不如孤身一人自在。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姚燕語就是他衛章這輩子的選擇,不管她將來的路怎麼走,會走多遠,他都會選擇支持,敬重,愛護。
爲她遮風擋雨,爲她保駕護航,與她手握手並肩而笑,相攜白首。
------題外話------
卷名改了,因爲有讀者說跟內容不符合,珠珠想想也是。
另外,這個月的最後兩天了,親愛滴們的月票不要再攢了,一不小心就攢過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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