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並沒有勒令隱瞞有關衛章的消息,所以這件事情像風一樣,迅速吹遍雲都城的每個角落。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韓明燦,當時她正在陪母親下棋,韓熵戉風風火火的進來,說了這件事情。她當時就懵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忙把手裡的棋子一丟就往外跑。
凝華長公主忙喊了一聲:“你去哪裡?”
“我去看燕語!”韓明燦站住腳步回頭看着凝華長公主,悲傷的說:“不知道她聽了這個消息會怎麼樣,母親,若是她受不了,我晚上要留在她身邊陪她。”
凝華長公主無奈的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韓熵戉忙道:“母親,我送妹妹過去。”說完也不等凝華長公主答應便轉身追着妹妹出去了。
……
誠王妃聽見這消息的時候,也非常震驚,但她第一反應則是:“君澤怎麼樣?他不會有事吧?”
誠王爺皺眉道:“他好好地,能有什麼事?身爲副帥,衝鋒陷陣的事情還輪不到他。”
誠王妃舒了一口氣,又唸了一聲佛:“虧了瑤兒沒有許給他,不然的話,可怎麼好。”
“……”誠王爺皺眉看了一眼自己的王妃,神色很是不滿,但也懶得說什麼了。
雲瑤風風火火的闖進來,連禮也來不及行,安也來不及問,便衝到誠王面前,焦急的問:“父王,事情是真的嗎?衛章他……”
“你看你,蠍蠍螫螫的像是什麼樣子?”誠王皺眉看着女兒,她必定是一路瘋跑了來的,連發髻都散了。脖子裡的纓絡項圈下的流蘇亂紛紛的纏在一起。
“父王?!”雲瑤哀求的看着誠王,然後慢慢地跪在地上扶着誠王的腿,哭着問:“這到底是不是真的?爲什麼沒人去救他?爲什麼不派人去找他?他不是大雲的忠臣良將嗎?”
誠王被女兒哭得心煩,皺眉道:“軍中之事,自有你皇伯父和軍中主帥做主,你一個小姑娘家,懂什麼?不要在這裡胡言亂語,趕緊的回你屋裡去!”
“母妃?”雲瑤跪在地上,轉頭看向誠王妃。
誠王妃無奈的嘆了口氣,吩咐旁邊的兩個嬤嬤:“扶郡主回房,讓她好生歇息。”
兩個嬤嬤答應着上前來把雲瑤拉起來,溫聲勸道:“郡主,回去吧。王爺和王妃心裡也着急的很呢。”
雲瑤被兩個嬤嬤扶了出去,出門前依然不甘心的回頭看了父母一眼。她的父王皺眉沉思不知在想什麼,她的母妃則是一臉的慶幸和不耐。
**
定候府,清平院後側小院裡,蘇玉平手裡聽了下人的彙報後,陡然站起身來,把手邊的茶盞打翻,茶水嘩啦啦灑了一桌子,又滴滴答答的落到地上。
“哎呦,爺沒事兒吧?”封岫雲忙上前去拿了帕子擦拭着蘇玉平手上的水漬,轉身吩咐丫鬟:“快把這裡收拾了。”
蘇玉平揮手讓回話的下人退出去,心煩意亂的在屋子裡來回走了兩圈兒,忽然想到了什麼,轉身便往外走。
“爺,馬上要吃晚飯了!”封岫雲忙跟了兩步,至門口喊了一聲。
“不必等我。”蘇玉平話音未落人已經出了院門。
封岫雲平靜的臉上露出淡淡的冷笑。
剛纔那人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正三品右將軍北征指揮使衛章衛將軍,失蹤了!消息從甘州傳到京城,少說也得六七天的功夫,也就是說,衛將軍已經消失十多天了。
天寒地凍的,消失十天不曾有消息,會是什麼結果呢?
九死一生?恐怕還不止吧?
就算是沒死,也應該被敵軍俘虜了吧?
哈!她怎麼一點都不覺得驚慌,一點都不覺得遺憾,她怎麼就覺得這麼解氣呢!
事情是多麼的奇妙啊!風光一時人人豔羨的大雲國醫館五品主薄姚大人,大雲第一女醫官,居然未曾出嫁便守瞭望門寡!
*
祺祥院西里間,正拿着一個撥浪鼓逗女兒的姚鳳歌聽見李忠回的話後,驚訝的瞪大了眼睛,手裡的撥浪鼓掉在地上都不知道。
珊瑚忙上前拾起撥浪鼓,勸道:“奶奶彆着急,說不定是訛傳呢。”
李忠嘆道:“這怎麼是訛傳?外邊的人都知道了。”
“燕語……”姚鳳歌皺起了眉頭,無奈的嘆道:“燕語可怎麼辦……”
珊瑚忙道:“要不奴婢去收拾東西,奶奶去看看二姑娘?”
姚鳳歌應道:“快去。這會兒他們還不知急成什麼樣兒了呢。”
說話間,蘇玉蘅哭着跑了進來,見了姚鳳歌,淚也顧不得擦,只挽着她的手臂哭道:“三嫂子,你要去看姚姐姐嗎?我跟你一起去。”
“先別哭。”姚鳳歌的心裡一團亂麻,見蘇玉蘅這樣,只得先拿了帕子給她擦淚,“只是失蹤,還沒有確切消息,你哭什麼?甘州到這裡幾百里路,消息哪兒那麼快?說不定這會子衛將軍已經化險爲夷了呢。”
“嫂子說的是,我不哭。我就是放心不下姚姐姐。”蘇玉蘅胡亂抹着眼淚,哽咽道:“若是萬一……她該怎麼辦呢!”
該怎麼辦?還能怎麼辦呢?
姚鳳歌嘆了口氣,轉頭又看了一眼襁褓裡的女兒,又覺得天太冷,帶着這麼小的孩子出門不妥當,便吩咐李嬤嬤:“你和奶媽子把月兒送到大嫂子屋裡去,託她幫我照看一晚。”
李嬤嬤忙答應着,奶媽子又拿了小被子過來,把小瑾月兒包的嚴嚴實實,抱着去找封氏了。
封氏自然沒有二話,當時便把小奶娃抱在懷裡,對李嬤嬤說:“去跟你們奶奶說,孩子在我這兒讓她放十二個心吧。”
李嬤嬤福身道了謝,便匆匆回來。
珊瑚等人已經收拾好了包袱,幾個僕婦丫鬟便隨着姚鳳歌和蘇玉蘅出定候府往姚邸去。
姚邸這邊,最不淡定的就是寧氏了。
反觀姚燕語倒是沒怎麼樣,四五個人坐在她身邊陪着她說話,吃晚飯,一切都如往常的樣子。只是話少了,也不開玩笑了。小臉端着,看寧氏嘆息反而還勸她兩句。
再看姚延意倒是穩得住,沒有表現出特別的驚慌來,但一個晚上也沒怎麼說話。
在姚二爺看來,衛章不是一般人。這個人身上透着一股邪性,做事不循規蹈矩,詭異的很。
不過他行事詭異也是對的,《兵法》有云:兵者,詭道也。
這次他的失蹤也透着十二分的詭異,好好地一個指揮使,又帶着一支特別強悍的隊伍,怎麼能說消失就消失了呢?
晚上姚燕語誰也沒留,姚鳳歌,韓明燦還有蘇玉蘅都被她客客氣氣的送走了。
一切都消停下來之後她一個人躺在牀上,手裡攆着那串紫珍珠默默地想事情,直到四更天才累的不行迷糊了一會兒。五更一過外邊有灑掃的聲音她就醒了。
又下雪了。
這一場雪特別的大,因爲屋子裡燒了暖炕,雪開始落在屋頂上便化了,水滴往下滴的時候又慢慢地結冰,早晨起來的時候,屋檐下便有一根根有晶瑩的冰錐。長的足有一尺多,一根連着一根,映着晨曦,折射出美麗的炫彩來。
姚燕語起身,外邊不放心一直守着的翠微和翠萍忙進來服侍穿衣洗漱。
依然是一身官袍,這又是新做的,月白錦緞裡面是一層細軟的狐皮,隔寒保暖。洗漱後和往日一樣用了早點,姚燕語便出門,吩咐申姜把桃夭牽過來。
寧氏不放心,一直跟了出來,勸道:“下了這麼大的雪,路上肯定很滑。妹妹別騎馬了,還是坐車去吧。”
姚延意剛好也要去衙門,便讓姚燕語上了自己的馬車。
烏木雕花車棚的馬車,左右後三面車壁用雙層毛氈封的嚴嚴密密,還釘了一層防風的牛皮。前面垂着厚厚的棉簾子,車裡放了一隻鏤花銅鼎,銅鼎裡燃着上等的竹炭,一絲煙味兒也沒有,只有竹炭特有的清香,暖和而舒適。
路面是青石鋪就的,再大的馬車走上去也有點顛,姚燕語靠在棉墊上跟着馬車輕微的晃着。
“別想太多,我覺得顯鈞不會有事的。”姚延意終於開口勸妹妹。
昨天那麼多人都說過這句話,但姚燕語都覺得那些只是敷衍,只有此時二哥也這樣說,她才忽然覺得安穩了。
“哥,我想去甘州。”姚燕語平靜的說道。
“瘋了你!”姚延意意外之餘有些憤怒,“那裡正在打仗,胡人還有高黎人不知從哪兒就冒出來了。你知道有多危險嗎?那兒是你一個姑娘家能去的嗎?!”
“我跟皇上請旨,皇上會派錦林衛送我的。”姚燕語篤定的說道。這事兒她想了大半夜,連奏摺的措辭都來回想了十幾遍,理由什麼的都想好了。她料定皇上會動心。
姚延意輕聲哼了一下,反問:“你憑什麼認爲皇上會準你去甘州?”
“憑我的醫術。”姚燕語輕聲說道,“我會說服皇上的。好的醫官應該去戰場上給那些浴血奮戰的勇士們治傷,而不是躲在溫暖的屋子裡看藥典。”
“你不要衝動!”姚延意沉聲勸道,“而且,我想這件事情顯鈞也不會同意的。”
姚燕語的眉頭皺了皺,聲音也沉下去:“同不同意,都得讓他自己告訴我。”
“你這脾氣!”姚延意無奈的揉了揉眉心,又不甘心的勸道:“你做這個決定的時候可曾想過家有父母高堂,還有大哥大嫂,我和你嫂子?”
“二哥。我不會有事的。”姚燕語伸手去敷在姚延意的手上,認真的說道:“我保證,我會好好地回來。”
“我信不過你的保證!”姚延意拍開她的手,一臉的氣憤。
“哥。”姚燕語再次把手放回去,輕輕柔柔的嘆了口氣,“我必須去找他。我沒有辦法。”
我沒有辦法。不去找他我連覺都睡不着。
塞北苦寒誰也不想去受罪,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
我也不想這樣,可就是忍不住。
我必須去找他問個清楚。
就算我已經愛上了他,也不准許他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馬車停在醫館門口,姚燕語跟兄長道別下了車,帶着翠微等人進了醫館。
醫館一切照舊,並沒有因爲這個不好的消息而有什麼改變。姚燕語打發翠微和翠萍去給醫女們講課,自己把屋門關起來開始寫奏摺。
奏摺的措辭她想了一個晚上了,但真正提筆寫起來還是有點難度。
她要寫的義正言辭大義凜然,寫的讓皇上看過後找不到反駁的理由,所以必須用心寫。
先寫了幾十個字,又回去改了兩個措辭,然後換一張紙重新寫。一口氣寫了二百多字,又返回去斟酌着改了兩次。如此一個多時辰過去,一篇奏摺才寫了三百多字。
“姚大人。”外邊有人喚了一聲。
姚燕語皺眉問:“何事?”
“有位爺,說是蒐集了幾個古方,想獻上來。請大人過去辨認一下。”
“哦,請他去前堂稍等,我這就來。”姚燕語把手中的毛筆放好,把奏摺拿起來看了看,又吹乾了墨跡,折起來放到了自己的袖子裡,方離開書案往外邊去。
自從國醫館提出購買古方之後,也有不少人拿着所謂家傳秘方來賣,不過十有*秘方都不科學,還有些根本就不是什麼方子,真按那個吃搞不好會出人命。所以日子久了,姚燕語對此事或者說對這個時代的人已經相當淡定了。
不過這次姚燕語看見前堂裡站着的那淡青色的背影時,還是愣了一下。
蘇玉祥?他來幹什麼?
定候府有個毛秘方啊?有也輪不到他來獻吧?
本來就不痛快的姚主薄在看見蘇玉祥之後心情更不好了。
姚鳳歌的事情她本來也不願意多管,人家夫妻女兒都有了,那點兒事也不是外人能管得着的。可是你別來招惹我。本姑娘不是軟柿子,不會讓你想捏就捏。
姚姑娘進了前堂的門,輕聲咳嗽了一下。
現在是在公堂之上,她是五品主薄,而蘇玉祥身上只是定候府爲他捐的一個從六品閒職。所以她無需先對他見禮。
蘇玉祥聽見動靜忙轉過身來,看見姚燕語時微微一笑,然後拱手見禮:“見過姚大人。”
姚燕語看見這人臉上的微笑便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你特麼是懷着什麼心態笑出來的?你丫是來幸災樂禍呢吧?
當然,如果蘇玉祥這會兒對姚鳳歌好,她還拿這人當姐夫,身爲妹妹她也會給姐夫應有的尊重。可是他現在眼裡沒了自己的姐姐,她還拿他當個屁姐夫啊?
於是姚主薄淡淡的看了蘇玉祥一眼,轉身落座後,方問:“蘇大人倒是稀客,怎麼今兒想起來我這兒走動了?可是哪兒不舒服,想討兩劑便宜藥吃?”
蘇玉祥一怔,慢慢站直了身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姚燕語,然後緩緩地上前兩步走到她的面前,說道:“姚大人好像很不高興?”
姚燕語斜睨了他一眼,淡淡的說道:“蘇大人還是有幾分眼色的。”
蘇玉祥也不說話,只那樣看着她。
眼前這個女人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時候,像是個警惕的小兔子,連看都不敢看自己,只有躲閃的份兒。現如今她卻是正五品的職銜,衆人口裡津津樂道的神醫,衆人追捧,名動京城。
想當初,只覺得她的容貌不及她姐姐一半兒,勉強算得上是端莊清麗。行事也只是謹慎疏離,一味的克己守禮。現在她一身五品官袍風華絕代,還敢用這樣睥睨的目光看着自己,甚至還是滿滿的不屑。
前後不過一年半的時間啊!她居然蛻變的如此之快。
快到讓他心癢難耐,即便她現在用這種鄙夷不屑的目光看自己,也依然不討厭她。甚至更想把她納入懷中,疼愛,或者說征服。
蘇玉祥放肆的看了一會兒,方輕聲一嘆:“我聽說,衛將軍出事了,妹妹急壞了吧?”
“有勞蘇大人掛念了。”姚燕語淡淡的說道,“或者你是想遠赴塞北替我找人?”
“哈!我可沒那個本事。不過妹妹也沒必要着急。幸好只是過了嫁妝,人還沒嫁過去。”蘇玉祥惋惜的嘆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皇上已經賜了婚,妹妹還是要替他守一年的。”
守什麼?守你孃的大頭鬼!姚燕語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等着他下面的話。她倒是想看看,這人渣今天到底是幹什麼來了。
“不過妹妹你別怕,衛章沒了,還有我呢。”蘇玉祥看姚燕語不說話,便大着膽子湊過去,低聲說道:“說起來這也是你我的緣分,當初你們父母把你送到我家,按說你這個人就是我的。就算你嫡姐不死,你也是我蘇家的人。不管是貴妾也好,繼室也罷,你們姐妹二人娥皇女英,也未嘗不是一段佳話。”
姚燕語被蘇玉祥這些話說的怒火中燒,恨不得一刀割斷他的喉管弄死他。
不過她到底還有一絲理智。
這裡是國醫館,旁邊站着兩位司醫,外邊還有醫女和雜役。不管她是甩這人一巴掌,還是把他罵出去,都會遭人閒話。畢竟他身上還披着姐夫的皮。姚鳳歌還得在定候府過日子。
想到這些,姚燕語不怒反笑,緩緩地站起身來,理了理寬大的袖口,說道:“蘇大人難得來一次,不如中午就留下用飯吧,也好讓大人嚐嚐我國醫館裡的養生膳食。”
她喜笑顏開,宛如冬雪初晴,讓人眼前一亮。
蘇玉祥的心裡頓時開了花:“好啊。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吃上姚大人親手料理的膳食。”
“這有何難?”姚燕語等的就是他這句話,“不如姐夫跟我去廚房看看有什麼好吃的?”
“好。”色令智昏,蘇三爺想也沒想就笑眯眯的點了頭。
姚燕語轉身出門,並吩咐門口的醫女:“去,把翠萍找來給本官打下手。”
門口的醫女答應一聲匆匆去尋人,姚燕語則帶着蘇玉祥直奔醫館後偏院的大廚房。
這裡的大廚房是經過專門改造的。有三十多個鍋竈,是給來學習的醫女們學習煎藥,煮湯,親手料理膳食用的。
此時醫女們尚在課堂上聽翠微給她們講解人的經絡和穴道。所以大廚房這邊只有幾個雜役廚娘在料理菜蔬,那邊角落裡拴着幾隻山羊,是姚燕語前幾天讓人弄來給醫女們上課用的。
姚燕語站在廚房院子裡看了一圈,然後擡手指着其中一隻山羊,吩咐廚娘:“你去把那隻羊牽過來。”
廚娘答應一聲過去,把那隻養了幾天膘肥毛亮的山羊牽了過來。
姚燕語回頭看了一眼蘇玉祥,微笑道:“姐夫,今天中午咱們不如吃羊肉湯鍋。”
“好啊。”蘇玉祥看着那隻水靈靈的山羊,很是滿意的笑道:“羊肉溫補,正好冬天吃。”
姚燕語淡淡的笑了笑,點頭:“說的不錯。”
翠萍聽醫女說姚主薄的姐夫來了,隨姚主薄去了大廚房,主薄說讓姐姐去幫忙打下手,當時便覺得很是奇怪。蘇家三爺來了,姑娘帶他去大廚房幹嘛?還讓自己打下手?打什麼下手?
旁邊的麥冬很是聰慧,忙低聲提醒翠萍:“姐姐帶上刀具銀針什麼的,趕緊的過去吧。別讓主子等急了。”
翠萍恍然大悟,忙拿了東西奔了廚房。
姚燕語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山羊的脖子,又回頭笑看了蘇玉祥一眼,問:“姐夫,這隻羊還是很不錯的哈?”
“嗯,這隻羊是挺好,叫人牽下去宰了吧。”蘇玉祥非常滿意,非常開懷,得意過了頭,沒看見姚燕語眼裡閃過的憤怒。
“不必了。”姚燕語看見翠萍過來,便站起身來,綰起了袖子。
“大人,這是官袍,不好弄髒了。”翠萍看了蘇玉祥一眼,心裡厭煩的不行。現在是什麼時候?這人來湊什麼熱鬧,還嫌姑娘心裡不夠煩嗎?
姚燕語笑了笑,點頭:“說的是。”說着,便轉身進了廚房。沒多會兒出來,卻已經褪下官袍,換了一身廚娘的衣裳,並戴上了廚房專用的油布圍裙。
蘇玉祥完全不知道姚燕語打得是什麼主意,還只當是她真的要親手給自己做飯菜。心裡還感慨這人的氣質發生了變化,那可真叫一個奇妙,剛剛穿着官服一身朝廷命官的做派,現在換了廚娘的衣裳,竟也是溫婉可人,倒有幾分俏廚娘的韻味了。
姚燕語端着個瓦盆走到山羊跟前,把盆子放下,慢慢地蹲下去,擡手向翠萍說道:“十五號長針。”
翠萍忙打開隨身帶來的醫藥箱,拿出針包,取出最長的那根銀針遞上去。姚燕語右手捻着銀針,左手在山羊的身上摸了摸,找到一處穴位,把銀針刺了進去。
銀針往下刺的時候山羊‘咩’的一聲叫了一下,然後就緩緩的躺倒了地上,眼睛還眨着,卻乖乖的一動不動。
旁邊兩個廚娘擡了一張桌子來,把老老實實躺着的山羊擡到了桌子上。姚燕語又要了一個輸血器尋着羊脖子上的動脈血管紮了下去,然後拔掉了另一頭的針頭,讓管子就那麼敞着。殷紅的血順着管子流出來,淌到了桌子下面的瓷盆裡。
“姐夫,看到沒,羊的這裡有一個大動脈,是跟心連着的。人也是這樣,在這個位置,也有一根大動脈,從這裡放出來的血是活的,這樣的羊血才新鮮。而且,而且我用了針麻,它慢慢地死過去,不用挨那一刀,一點都感覺不到痛苦。啊——對了,人如果睡的沉了是不用針麻的。血一點點的流出來,慢慢地就死了。”
姚燕語說着,還伸手在蘇玉祥的脖子上比劃了一下,蘇玉祥頓時嚇出一身的冷汗。
眼看着鮮紅的血慢慢地滴滿了那隻瓷盆,桌子上的山羊也漸漸地閉上了眼睛。姚燕語上前去拔掉輸血器,擡手朝着翠萍,吩咐:“一號刀。”
翠萍忙拿出那隻鹿皮包,取出一號刀片旋到刀柄上,遞過去。
姚燕語拿刀在手,回頭又看了一眼蘇玉祥,笑道:“其實這個時候羊還沒死呢,只是它身體裡的血已經放出了大半兒,所以它進入了昏迷狀態。這個時候剝下來的肉纔是最鮮美的。”
說着,她手裡的刀片輕輕一劃,恰如其分的隔開山羊的皮,輕輕地剝開,露出鮮紅的肉。
蘇玉祥看着她手起刀落那般利索的剝開山羊的皮,頓覺心驚肉跳,險些腿軟。
姚燕語把羊皮漸漸地剝開,露出羊前腿的整塊肉之後,長長的呼了一口氣,笑靨如花的轉頭,看着蘇玉祥說道:“姐夫,看我刀法不錯吧?我跟你講,這剃羊肉跟剃人肉是差不多的。羊前腿這兒跟人的胳膊差不多。看這塊肉,它的作用跟人上臂的肉的作用是一樣的……”
蘇玉祥聽了這話,頓時臉色蒼白,冷汗如雨,這……這是殺羊還是殺人啊?!
姚燕語說話間把羊皮剝了大半兒,羊的整個肚子露了出來。她的手上沾慢了血,手裡那把精巧的刀上卻只有極少的血漬,在陰沉沉的天色下閃着寒光。
蘇玉祥連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了,只顧轉過身去偷偷地擦汗。
姚燕語回頭看了他一眼,擡手把羊身上那根銀針給拔了下來,山羊終於有了痛感,咩咩的叫着掙扎。旁邊兩個廚娘趕緊的上前去把羊摁住。
山羊終究是沒了多少血,只掙扎了幾下便不動了。
姚燕語此時站了起來,捏着手術刀轉到蘇玉祥面前,看着他慘白的臉色,笑着問:“姐夫,你怎麼了?不舒服啊?”
“不……沒……”蘇玉祥趕緊的擺手,又轉過臉去。他看見姚燕語那隻捏着手術刀的手就覺得腿肚子抽筋兒。
姚燕語看着他那狼狽樣,不由得冷冷的笑了笑,又嘆了口氣,貌似很遺憾的說道:“其實呢,剝羊皮不是我的專長。畢竟我也沒什麼機會在羊身上下刀。而且我這刀呢,是專門給人準備的,用到羊身上也不怎麼合適。”
蘇玉祥暗暗地嚥了口唾沫,強自穩住心神,說道;“妹……妹妹不要說了。這,這……”太可怕了。
“怎麼,姐夫怕了?”姚燕語卻偏生要蘇玉祥看着自己,還把手裡的手術當在他眼前晃。逼得蘇玉祥不得不擡頭看天。她還故作驚喜的叫了一聲:“哎?姐夫你脖子上的血管好明顯啊!”
蘇玉祥又嚇得趕緊縮起了脖子,並伸出雙手把脖子捂住。
姚燕語忽然笑了:“姐夫你怕什麼啊?我能拿刀割你的脖子啊?”
“燕……燕語,你……你開什麼玩笑啊?這個可不能隨便亂說的。”蘇玉祥嚇得舌頭都直了。
“姐夫放心,你現如今還是我姐夫,看在我姐姐和月兒的面子上,我還不想撕破了臉皮。”
姚燕語說着,低頭看着自己手上的精巧鋥亮的刀片,擡起手指輕輕地抹去上面的一絲血漬,繼續說道:“不過,我這個人最恨的就是負心郎。你說人家一個好好地女兒家,離開父母嫁到你家來跟你過日子,你不一心一意的待她,整天朝三暮四跟那些奴婢們鬼混也就罷了。還得隴望蜀,吃着碗裡的看着鍋裡的,是不是太可恨了?”
“你……你……”蘇玉祥狠狠地吞了幾口唾沫,依然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姚燕語手裡的刀片又在蘇玉祥的眼前晃了晃,笑道:“我這個人呢,沒什麼本事。也就是會宰個羊啊,殺個雞啊什麼的。而且,我若是不高興了呢,就會找個什麼東西來宰一宰,見見血,出口惡氣。姐夫別多心啊!你放心,我不會半夜三更趁人睡着了給人放血的。”
“啊——”蘇玉祥挫敗的低吼一聲,蹲下身去。
同時,一股難聞的騷味被風吹散開來。姚燕語皺了皺眉頭,往後退開了幾步。
翠萍詫異的看過去,但見蘇三爺一個趔趄坐在地上,他的那件華麗的錦袍的下襬沒一會兒便被什麼東西給浸透了。
“來人,把蘇三爺扶出去吧,別讓那羊血染了他這身好衣服。”姚燕語淡淡的說完,便把手裡的刀片往旁邊的托盤上一丟,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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