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四海昇平,倒是武將們難得清閒,韓家兄弟以及衛章唐蕭逸等人都不急着回去。
不過韓熵戈讓蕭霖回去的時候帶上了豐少琛,昨晚衛將軍夫婦鬧了那一出,大家雖然嘴上不說,心裡卻也猜了個七八分,爲了不再激化矛盾,大家以後默默地記下了此事,以後能避開的就避開,儘量不讓衛章夫婦和豐少琛遇到一起,別的不說,現成的就玩不痛快。
因爲天氣不如昨日好,竟有些陰沉沉的,凝華長公主便說不去湖上了,大家在家裡湊一起說說話兒,清清靜靜的聽個曲兒什麼的更好。
於是韓明燦便叫人準備了兩桌精緻的宴席就擺在別院主廳裡,分男女兩桌。依然是女內男外,中間放一架雙面繡漁樵耕織圖的四扇屏。
凝華長公主之穿着家常的蠶絲棉短襖和妃色月華裙,漢陽郡主也是一身胭紫色的家常襖裙,韓明燁是大紅暗繡竹葉梅花的貢緞長襦,蘇玉蘅是一身淺金色繡鈷藍芝蘭紋的長襦。衆人都是鮮活的顏色,只有姚燕語是一件碧玉色白狐風毛的小襖配月白百褶裙,着實的素淡。
凝華長公主便道:“也只有姚夫人能把這素色的衣服穿出這清風明月般的氣質來。絲毫不見冷清委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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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陽郡主靠在凝華長公主身邊,笑道:“母親說的沒錯,我就喜歡姚夫人這低調而不低沉的做派。人只有在名聲鵲起,地位顯赫之時,才見真性情。”
姚燕語忙道:“郡主過獎了。”
“一點也沒有。”韓明燁笑道:“之前我那妹子妹妹在書信中提及夫人,對夫人的讚美是溢於言表。之前我還覺得妹妹是否有些誇誇其談。如今一見,卻覺果然如妹妹所言,夫人不愧是我大雲的奇女子。醫術好在其次,主要是品性高潔,這是最難得的。”
姚燕語忙道:“郡主這話,可真是不敢當。韓姐姐與我姐妹交好,自然把我往好裡誇。其實我這個人也是一身的毛病,雖然一直在剋制,儘量在改,但卻總也改不好。”
“俗話說,一人難稱百人心。本宮覺得你之前什麼都好,就是太過謹慎了。前些日子你爲了救皇上一病不起,如今養過來了,瞧着倒是灑脫了許多。怎麼今兒又說這話?”凝華長公主笑着舉起酒杯,又道:“人生如白駒過隙,不過區區幾十年,活得開心是最重要的。來,我倚老賣老,跟你們這些年輕的小輩兒們喝一杯。”
姚燕語和蘇玉蘅忙雙手舉杯高過眼眉,齊聲道:“謝長公主。”
外邊席上,韓熵戈對坐在身邊的衛章含含糊糊的說了些話,無非是爲豐少琛開脫,說什麼讀書人就是有些酸腐,行事做派跟我們不是一個路數云云,還請衛章不要往心裡去。
衛章自然要看韓熵戈的面子,嘴上微微的笑着,一邊點頭答應,說昨天大家都喝多了,自己也有些狂傲了。心裡卻想着,那花心大蘿蔔若是再落到自己手裡一定要讓他好看。
比起昨日的歡騰來,今天實在是平淡的很。
不過平淡有平淡的好處,姚燕語可以跟凝華長公主母女說說自己將來的打算,城南的藥場怎麼發展,國醫館想怎麼改革,甚至是整個大雲的醫藥體制有哪些不足,應該如何整改才能在旱澇災害到來的時候,朝廷在第一時間迅速的對災民進行搶救醫治等等。
凝華長公主聽得很用心,漢陽郡主也時不時的插嘴問上一兩句。
韓明燦和蘇玉蘅則保持沉默,只是細心地聽着。
姚燕語把自己的想法講完之後,凝華長公主幽幽嘆了口氣,轉頭看向漢陽郡主,問:“你在直隸住了這兩三年,算是比較瞭解地方上的事務了,你覺得姚夫人說的這些如何?”
漢陽郡主讚歎道:“如果姚夫人說的這些能夠實現,那真是太好了!我記得那年洪災,雖然直隸受災並不嚴重,但也把總督大人給愁得夠嗆,連着兩個多月吃不好睡不穩,整日爲那些災民難民發愁。朝廷上發下去的賑災銀米是一方面,但更麻煩的是疫情難控制。”
說到這裡,漢陽郡主又道:“那次不還是多虧了姚夫人發現了一種叫‘毒駒草’的東西纔算是解了危難?不然的話,別的地方我不知道,單隻直隸這邊,我聽公公說,至少多死兩三萬人。”
凝華長公主嘆道:“這話說的不錯。我雖然不管朝廷裡的事兒,但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何況我一個長公主。姚夫人你儘管先把這些想法寫成奏摺交上去,皇兄最近雖然政事繁忙,但也會給你應有的重視。如果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說,本宮會支持你的。”
姚燕語忙欠身道:“謝長公主支持。燕語能有今天,也幸虧有長公主。燕語今日借花獻佛,敬公主一杯,聊表謝意。”
凝華長公主微笑着端起酒杯:“雖然你這客氣話我不愛聽,不過我若是不喝這杯酒你也不安心。我早說過,你對我來說,僅次於明燁明燦。若不是因爲皇室宗族裡規矩繁冗,我早就收你爲義女了。不過你我之間若沒有那層虛名,一些事情反而更好說,更好做。”
“是!”姚燕語忙欠身應道:“燕語謝長公主的一片苦心。”
這日的聚會更像是一場家庭會議。衆人湊在一起總結過去,展望未來,說笑之間,兩罈子酒竟然也見了底。凝華長公主到底五十多歲的人了,便覺得有些頭沉,扶着丫鬟回去歇息了。
韓明燁姐妹和姚燕語蘇玉蘅四人便叫人把杯盤撤去,和外邊的韓家兄弟及衛章唐蕭逸湊在一起,擺了一桌茶點果子等物,八個人湊在一起玩骰子賭大小,一直玩到深更半夜方各自回去睡下。
第二日,姚燕語一早便醒了,她跟這青雲子養成的習慣,每日寅時二刻必然起來先練一遍八段錦,然後微微出點汗在沐浴更衣,梳洗裝扮,之後正好是早飯時間。
衛章唐蕭逸等武將自然也不會睡懶覺。唯有凝華長公主母女和蘇玉蘅因爲宿醉的緣故,遲遲未起。
“不如再睡一會兒?這麼早,主人家還沒睡醒呢,做客的先起來了,是不是不太好?”衛章看着坐在梳妝鏡前攏着長髮照鏡子的夫人,一撩袍角坐在了她的身邊。
“這有什麼好不好?難得清靜,不如你隨我出去轉轉?”
“大冷的天,你不該窩在暖爐邊看書嗎?”衛章擡手抓住一縷墨發,纏繞在指尖輕輕捻着。
“沒有多冷吧?”姚燕語轉頭看了看窗外,北風不小,昨晚就嗚嗚的颳了一夜,到了早晨還不停,光禿禿的樹枝被北風壓得低低的,幾欲折斷。
“外邊已經結冰了。”衛章又擡手捏了捏姚燕語身上薄薄的蠶絲棉小襖,如有所思的問,“你現在不但輕易不會累,好像連冷也不怕了?”
姚燕語認真想了想,點頭:“好像是啊。”
衛章輕笑:“青雲子那牛鼻子算是有點真本事。”
“那是自然,人家是世外高人。”姚燕語擡手把自己的那縷墨發從衛章的手裡拉出來,和其餘的攏到一起,鬆鬆的編成一根麻花獨辮,一直編到髮梢。
“那既然這樣,你的身體應該是完全沒問題了吧?”衛章伸手拉過姚燕語的手,低聲問。
“是的吧。”姚燕語點頭。
“那我們什麼時候會有自己的孩子呢?”衛章伸手把她攬進懷裡。
姚燕語一怔,微微擡頭看着他,卻因爲角度的問題看不見他的眼睛,只能看見他方正的下巴鋒利的脣線以及直挺的鼻樑。
衛章感覺懷裡的人身子一僵,忙低頭輕笑道:“我覺得瑾月那小丫頭挺好玩的,就想你什麼時候也生一個給我玩?”
“去!孩子可不是你的玩具!”姚燕語低聲笑罵,“你是覺得別人家的孩子隨便怎麼寵都沒關係是吧?反正寵壞了也不是你家的,你沒有責任,對吧?”
“難得有小孩子肯親近我嘛。”衛章低聲笑道。
“你還說,瑾月這回估計有的受了。”
“怎麼了?她沒闖禍啊。”衛章皺眉。
姚燕語又笑:“你沒見姐姐看見她騎在你脖子上的時候,臉色有多難看。”
“不會吧?”衛章覺得不可思議,因爲在他看來,姚鳳歌是很寵愛這個女兒的。
姚燕語輕笑着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將來我們有了孩子,可不許你這樣嬌慣着。”
衛章認真的想了想,點頭:“嗯,夫人說的有道理。”
可是,孩子……什麼時候纔能有呢?姚燕語看着鏡子裡的自己,默默地犯愁。
放鬆了三天,衆人回城。
姚燕語回國醫館之後,繁雜事情全都不問,關了門認認真真的寫了一天的奏摺。
她先找了張白紙,從上面寫下了‘醫藥司’這三個字,之後又寫下了‘學院’兩個字,之後,又‘醫藥司’下面寫下了‘監督’兩個字,再從‘學院’兩個字下面寫下了‘經濟獨立’這四個字。
然後她便以這兩件事情爲主線,像皇上寫了一道奏摺,主要闡明自己關於醫藥監督的觀點和經濟獨立的想法。
在大雲朝,太醫院也好,國醫館也好,到目前爲止都是爲皇上服務的衙門,然後以皇上爲中心向各大貴族輻射散開,對那些老百姓來說,想看病只能找民間的藥店和郎中。
雖然民間醫藥也有藥行行會什麼的,但那畢竟是民間組織,那些醫藥基本沒什麼監督,若是藥方藥材出了質量問題而出了事故,一般都被藥商花幾個錢給壓下去了,碰到難纏的百姓告到官府也基本沒什麼結果。
一來是藥商總比老百姓有錢,再者,因爲人家是專業的,你說藥有問題,拿出證據來呀!你懂嗎?你懂醫懂藥的話還用得着請醫延藥花那個冤枉錢?
當然,這不是重點。對於一個封建王朝的帝王來說,這些事情不足以撼動他的統治,所以也很難讓皇上重視起來。所以姚燕語也不能拿着老百姓的這點事兒去煩皇上。
但災情疫情就不一樣了。疫情這種事情是一不小心就會傳播到大雲帝都並且威脅到皇室家族甚至皇帝老子本人的,所以等閒輕視不得。所以姚燕語便以‘防疫,控疫,治疫’這六個字爲中心思想,展開了對在大雲朝十七個大省依靠督撫衙門設立醫藥司的建議。
設立醫藥司主要有兩個要點,一是錢,二,是人。
說起來,人不算什麼,太醫院裡吃閒飯的有的是,而且能進這地方混飯吃的總會有兩把刷子,隨便扒拉出十幾二十個人來便都能夠獨當一面。最關鍵的還是錢。
雖然大雲國庫不算空虛,但若是憑空多出這一項開銷,別說皇上他老人家會肝疼,就是戶部的那些官員也絕不會同意。
所以姚燕語又順帶給了一個讓國醫館經濟獨立的辦法。
她想仿照現代的‘學院’制度擴大對醫女的培訓。當然,如果有男丁想來學醫她也大大的歡迎。
收學費當然只是最基礎的,學費作爲國醫館本身的費用支出勉強能夠,所以發不了財。
關鍵的是,她想用她手裡這三十幾張藥方賺錢。
國醫館裡配製出來的藥品明碼標價,不僅僅供應皇宮和貴族,而是要面向老百姓,面向大江南北所有的三教九流,只要有錢都可以買藥治病。
也就是讓國醫館站在神臺上開創副業創收,然後再用這筆銀子去全省各地開設醫藥司。
醫藥司的目的自然是爲了第一時間防疫,另外可以蒐集民間古方,也可以設立醫學講堂,適當的收一點講課費,醫藥司歸當地的督府管轄,只對本地的醫藥行有監督權,但不能私自開方子賣藥。這一點姚燕語只要是怕拍下去的醫藥司主官唯利是圖,在下面搞出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來。
另外還有許多環節的問題,姚燕語也都儘量的想到,如此她以自己的語言習慣,洋洋灑灑的寫了萬字左右,而這一萬多字她寫了一整天。連午飯都沒吃。
下午的時候有醫女進來收拾餐具,見飯菜完完整整的放在那裡沒動,一時不知所措,趕緊的跑去回了翠微。翠微還以爲她家夫人身體不舒服,趕緊的跑過來詢問。
姚燕語猶自趴在書案上一邊看一遍修改,這裡劃一句,那裡添一句,十分的專注。
“夫人?您忙什麼呢這是,連午飯都不吃?”
姚燕語頭都沒擡,只給了翠微一句話:“先別打擾我,出去的時候把門關上。”
翠微愣了一下,但還是依言悄悄地退了出去並關上了房門。
冬天黑的早,剛過申時天色就暗了下來,饒是姚燕語的書案靠近窗戶,光線也有些模糊了。姚燕語便擡手扣了扣窗戶上的玻璃,喊了一聲:“來人,掌燈。”
有人應聲而入,把燭臺上的幾隻蠟燭都點上,放到了書案上,並低聲勸道:“夫人,該回去了。”醫女把燭臺放好後,開始替姚燕語收拾書案。
“你們該幹嘛幹嘛,不用管我。我今晚忙完再說。”姚燕語想着趁熱打鐵,趕緊的把這份東西給弄出來,不然一丟恐怕就斷了思路。
“那您晚上在這裡用飯麼?”醫女又問。
“再說吧。哎——那個別動。好了,這裡不需要收拾,你先下去吧。”姚燕語有些不耐煩了。
醫女沒敢再問,悄悄地退了下去。
姚燕語這一忙起來便忘了時間,外邊漆黑一片,何時飄起了雪花她都不知道。
卻說衛將軍今天正好不忙,早早的從兵部回來,想着冬天天冷正好吃湯鍋,便吩咐廚房新宰了一隻肥羊,切了薄薄的肉片,燉了濃濃的雞湯等着夫人回來一起吃。
熟料他家夫人卻是一等不來,二等不來,三等還是不來。
“怎麼回事兒?!”衛將軍不耐煩的問:“夫人怎麼還不回來?”
香薷忙道:“已經叫人去國醫館瞧了,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再叫人去催!”衛章說完站起身來,圍着飯桌轉了半圈兒,又問:“派了誰去?再叫人去瞧瞧,是不是宮裡有事?”
香薷答應着剛要下去,恰好半夏從外邊進來,有些着急的回道:“將軍,田螺回來說夫人今日忙了一天了,午飯都沒吃,這會兒還在忙。翠微姐姐她們勸也不聽,說還得將軍過去瞧瞧。”
“真是不叫人省心!”衛將軍嘆了口氣走到門口又站住腳,轉身吩咐兩個丫鬟:“把這些吃的都裝上,叫人備車你們都跟着去。”
香薷趕緊的答應着把羊肉片,冬菇,冬筍,凍豆腐,大白菜等裝了食盒。半夏則把那一鍋香濃的雞湯裝進了一隻大湯盅裡,烏梅和麥冬則收拾好了銅鍋和銀絲雪碳等,一併裝了盒子臺上,跟着衛將軍出府上了馬車直奔國醫館。
姚燕語終於把能想的都寫上,覺得不合適的都劃掉,如此折騰了兩遍,看着雪浪紙上寫寫畫畫亂七八糟的樣子,長長的出了口氣。剛坐下,便覺得腹內空空,竟咕咕的叫起來。
“唔——有沒有吃的?”姚夫人疲倦的靠在高背交椅上,無力的問了一聲。
“有。”衛將軍恰好推門而入,身後跟着四個提着抱着擡着的丫鬟。
“啊!你們怎麼來了?”真是意外的驚喜,姚夫人立刻不覺得累了,一摁桌子站了起來——她聞見香噴噴的雞湯味了。
“你不回去,我不就來了嘛。”衛章說着,回頭吩咐丫鬟們:“擺上來吧。”
翠微和翠萍兩個人擔心了一天了,因見將軍來了,自然趕緊的進來伺候。
姚燕語這屋子平日以公事爲主,還真是沒準備飯桌。翠微便叫人現擡了一張桌子進來,把銅鍋拿出來,銀絲雪碳點上,雞湯用保溫筐捂着,倒進去的時候還是熱熱的。各種湯鍋食材一樣一樣的擺上來,姚燕語在旁邊看的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衛章看着湯咕咕的開起來了,方拿了筷子夾了羊肉放進去煮,旁邊翠微要上前來服侍,姚燕語便道:“坐下一起吃吧。”
翠微笑道:“這都什麼時辰了?奴才們都已經用過飯了。”
“真的?”姚燕語不怎麼相信,自己都還沒吃,翠微和翠萍她們兩個會去吃飯?
“真的。”翠微是還沒吃,但這也不代表她就敢真的坐下來跟姚燕語一起吃飯。其實夫人倒是沒什麼,平日裡極其和藹的人。但將軍那雙殺人的眼神着實讓人受不了。
跟着姚燕語的這些都是明眼人,見將軍無微不至的樣子,小的那幾個早就悄悄地退了。翠微和翠萍不好悄悄地走,只得福身道:“奴婢不打擾將軍和夫人用餐,先下去了。”
姚燕語還要挽留,衛將軍已經擺擺手:“我叫人帶了羊骨湯來,你們都下去用點吧。”
翠微和翠萍趕緊的道謝,心想這真是太陽打四面八方出來了,真是太驚悚了——將軍居然會關心人!
屋子裡沒了外人,衛章也不用端着了,撈了嫩嫩的羊肉沾了醬料便往夫人的嘴裡喂。
“我自己來就好了。”姚燕語忙抓起筷子夾了肉往嘴裡送。
衛章皺眉道:“聽他們說你連午飯都沒用?”
“唔唔……”姚燕語一邊吃一邊點頭,羊肉鮮美無比,湯料也是自己最喜歡的口味,她又餓極了,這會兒哪裡還顧得上說話?
“慢點!”衛章一邊勸,一邊往她的面前撈羊肉,又低聲埋怨:“你這是何苦?當個院判就如此賣命,若是給你個院令,你不得把家門口朝哪邊開都忘了?”
“嗯嗯~”姚夫人一邊吃一邊搖頭,待把嘴裡的食物嚥下去之後,方笑道:“哪能呢。這不是還有將軍你在呢嗎?就算是我忘了,你也會把我帶回家的嘛。”
衛章無奈的笑了笑,又擡手彈了一下她的腦門,嘆了口氣:“你呀!”
一聲嘆息裡是滿滿的寵溺,萬般不捨,又無可奈何,只是一味的遷就,只圖她此時的展顏一笑。
這兩天衛章時常在想,他從沒想到自己竟然也可以這樣。他自幼失怙,祖父對自己教導極其嚴格,後來十四歲入了軍營,幾乎是從最底層做起,訓練,剿匪,殺敵。
在他的生命裡不能說都是腥風血雨,但卻跟卿卿我我柔情蜜意之類毫不相干。
他從來沒想到自己會變成這樣的人,對着一個女子,心裡只有扯不盡的柔情,訴不完的愛意,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來捧在她的面前,只願她能開心快樂。
“慢點吃。”看着她自己撈了一塊豆腐,斯哈斯哈的吹熱氣,衛將軍又忍不住皺眉,“你都忙什麼了?連飯都顧不上吃?”
姚燕語神秘一笑,端起旁邊的菊花茶喝了一口,低聲說道:“大事。”
“大事?你這能有什麼大事?”在衛將軍看來,除非敵國來犯邊境戰亂,天下就沒什麼大事兒。
“一件做成之後,可以名垂青史,功在千秋的大事。”
衛章認真的看着姚燕語,半晌方問:“你這能跟我細說說嗎?”怎麼聽着這麼沒底呢?當然,後面這句衛將軍不敢正面質疑,只能從肚子裡腹誹了一下。
姚燕語又吃了兩片白菜,喝了兩口茶,然後拿過帕子抹了下嘴巴,起身去拿過自己死忙活了一天的那幾張紙過來,衛將軍很配合的把面前的杯盤都推到一邊。
“喏,你看。”姚燕語指着紙上亂七八糟的鬼畫符,對衛將軍侃侃而談。
衛章一開始看着那些亂七八糟的缺胳膊少腿的字只覺得頭疼,但聽姚燕語有條有理的一番神侃下來,忽然覺得他的夫人正在想的這件事沒準兒真的可以名垂千古功在千秋!
姚燕語說完之後,看着衛章一言不發只盯着自己寫的那幾張紙看,一時間便有些心虛,忙把她的勞動成果收起來,笑道:“你是不是覺得匪夷所思了些?皇上怕也不會準。不過我還是想去做。”
衛章擡頭看着她,燭光朦朧,給她清麗端方的面容籠上一層淺淺的金色,越發顯得眉目如畫。
“算了,不說了。”姚燕語看他這樣,一時間心裡的那股豪氣也散了幾分,把那幾張紙收起來,重新坐回來吃東西。
“我覺得你這的確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乃是福澤萬千子民的事情。做好了真的是功在千秋。只是……這有多難,你想過沒?”
姚燕語滿不在乎的笑了笑:“這世上有什麼事情不難?捧着個誥命夫人的封號在家混吃等死也不容易啊!還得整天跟內宅的那些女人勾心鬥角,擔心生不出兒子,生出兒子又怕養不活。實在不行還得給丈夫納妾,還得替妾氏養兒子!一個不小心小命兒都得丟了。”
“我不是蘇玉平。”衛章苦笑着摸了摸下巴,“絕不會讓你過那種日子。”
“其實都一樣,定北侯府還算是好的呢。我敢說,在這雲都城裡,還有比他們更不堪的事情。只是我們不知道,也懶得去打聽罷了。”姚燕語嘴上這樣說,心裡想的卻是姚鳳歌。那麼聰明美麗的一個人,出身也不差,如今怎樣?若不是孃家的兄弟姐妹扶持着,再有個能幹的老爹給撐腰,早就化成灰了。
像這些女子,一生碌碌無爲,也不一定能夠過上自己想要的那種日子。而自己,如今什麼都有,又有什麼好怕的呢?再說,這些事情雖然難做,總也還是行善積德的事情,不至於丟了性命吧?
其實姚燕語想的跟衛章還真的不一樣。衛章所謂的不好做,是真的擔心姚燕語的安危。
她要在各省設立醫藥司,以朝廷的名義對藥行進行監督,那就擺明了跟天下藥行過不去。若是那些憑着良心做買賣的藥商還好說,他們不至於以假亂真,以次充好,也就不怕什麼監督。但所謂無商不奸,憑誰好好地做着生意,也不願有人給自己套個緊箍咒。
當然,如果這醫藥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還好說。可以姚燕語的性子,那種事情又絕對不會容忍。如此就很難說那些人不會狗急跳牆,使出一些極端手段。
他衛章自然不怕那些蠅營狗苟之輩,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讓他的小心肝去冒天下之大風險的事情,衛將軍想都不敢想。
一時間,兩人各懷心事,屋子裡安靜下來。蠟燭安靜的燃燒着,一滴滴燭淚緩緩的留下來,在黃銅鑄就的蓮花式燭臺上結出累累的珊瑚珠子。
最終還是姚燕語打破了沉靜:“這事兒我還沒計劃好呢。等回頭再理一理,弄出個章程來你再幫我參詳參詳。”
衛章始終是說不出阻止她的話來,他知道不讓她去做這件事情就跟不讓自己上戰場一樣,她會抑鬱成病,一蹶不振。他不要她那樣,那不是真正的她,也不是他喜歡的她。
於是,衛章微笑着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鼓勵道:“好,我會盡全力幫你的。”
“嗯,只要你不怪我不夠賢良淑德,不怪我不顧家,就好了。”
“怎麼會?”衛章微笑着伸手扣住她的後腦,手指在她的脖頸上輕輕地揉捏,“現在可以安心吃飯了嗎?”
“飽了。”姚燕語坐直了身子揉了揉肚子,一張清秀的臉龐皺成了包子:“好像吃撐了。”
“外邊下雪了,我們早些回去吧?”
“下雪了?!”姚燕語驚訝的問。
衛章無奈的笑了笑:“你看你都忙傻了,什麼都不知道了。”
雪在衛章來的時候纔剛開始下,這會兒已經有二指厚了。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窸窸窣窣的雪粒子細碎又密實,在廊檐下安靜的站着,果然能聽見簌簌的落雪之聲。
宛如春蠶吐絲,又宛如麥田抽穗。姚燕語看着被燈光照涼的一片雪色,心裡生出無限的希望。
晚上回去的時候兩個人不做馬車也不騎馬,而是手牽着手踏雪而行。
姚燕語說傳說中有一種功夫叫踏雪無痕,不知道將軍會不會?
衛章輕笑,牽着姚燕語的手奔跑,幾十步之後他的身體便離開了地面,輾轉在街道兩邊,借力使力,偶爾以足尖點一下旁邊的牆壁便可除去一丈有餘,地面上的雪卻沒碰到一下,是真正的踏雪無痕。
從國醫館一直跑回去,姚燕語不但沒覺得冷,身上反而微微出了點汗。
三日後,姚燕語把那份亂糟糟的思路整理成章,又細細的斟酌着措辭,寫了一份五千多字的奏摺,在給皇上請平安脈的時候遞了上去。
恰好當時皇上沒有要緊的事情,便隨手打開看了一遍。看完后皇上微微皺着眉頭半天沒說話。
姚燕語立在一側也不好說告退,只得安下心來等着。
倒是旁邊侍立的恆郡王悄悄地看了一眼面色略帶緊張的姚燕語,又看一眼沉默不語的皇上,上前一步躬身問:“父皇若是沒什麼吩咐,兒臣先請告退。”
皇上卻舉起手來,把姚燕語的奏摺遞給了恆郡王:“你看看。”
恆郡王頗爲詫異的看了一眼姚燕語,上前去雙手將奏摺接過,展開後從頭到尾細緻的看了一遍。之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嘆道:“姚院判的思路可謂妙不可言,而這番事業若真的要做又可謂繁瑣冗雜,且一不小心便會把藥行的人都得罪盡了!實在是……太大膽了。”
皇上便問姚燕語:“連恆郡王都說你這想法太大膽了。姚燕語,你就不怕把天下藥商都得罪了?”
“回皇上,若說得罪,也只是得罪那些黑心藥商。至於有仁善之舉的藥商,應該是巴不得朝廷能這樣。”姚燕語躬身回道。
皇上忍不住笑了起來:“你說得輕巧,俗話說無商不奸,那些藥商若是無利可圖,又怎麼存活於世?”
“回皇上,臣並沒有擠兌他們的利益和利潤。臣只是想讓他們對得起賺的那些錢,不要弄些假藥濫藥來糊弄百姓草菅人命而已。”
恆郡王又回頭看了一眼姚燕語,躬身回道:“父皇,臣以爲,姚院判說的城裡醫藥司一事尚可等以後再議,倒是國醫館要獨立經營,不需國庫出銀子的事兒倒是件利國利民的好事。”
姚燕語感激的看了一眼恆郡王,知道他其實是變相的爲自己說話。也就是說,醫藥司的事情不管怎樣,將來反正不要國庫出錢,而且聽姚燕語的意思,國醫館還可以每年向國庫繳納一些管理費。如此一來,可不就是利國利民麼?
大雲朝立國至今,經歷了四代君主,開國時期的艱難已經過去了,隨之而來的是奢華靡費之風。
但前幾年西征,後來又是北胡,算起來也打了五六年的仗了。打仗就是打銀子,這幾年的國家收入有將近一半兒都送去了邊疆。
另外加上皇家園林的修繕,以及六部各處的必要費用之外,剩下的也沒多少了。
說到底,國庫還是缺錢的。恆郡王自然知道朝廷現在最迫切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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