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蕭逸給自己的兒子取名貞元,元者,首也,始也,大也。
這是他的第一個兒子,唐二高興地合不攏嘴,抱着兒子跟衛章賀熙等人說,將來他的第二個兒子叫雙,第三個兒子就叫叄,第四個兒子就叫肆。
如此引來幾個兄弟們極端的鄙夷,最沉穩的賀熙拍拍他的肩膀建議:“所謂伯、仲、叔、季,總比你這三、四、五、六要文雅許多。”
唐蕭逸又嗷嗷的叫着:“伯仲叔季是我給兒子取字的時候要用的呀!你們這些土老帽哪裡會想這麼多?”
賀熙無奈的搖搖頭不再多說。
葛海則不服氣的瞥了唐蕭逸一眼,悄聲罵道:“瞎嘚瑟!嘚瑟不死你!不就是生了個兒子麼!賀大哥家的吉兒都能打醬油了!”
唐蕭逸才不怕他,笑眯眯的嘆道:“我這輩子是比不過賀大哥了,我只要能把你壓到下面就行!不管怎樣,你兒子肯定要叫我兒子哥了。”
“那也是‘二’哥。”趙大風也不服氣的哼了一聲,唐‘二’的名號你用了,你兒子接着用。
“不能夠啊!”唐蕭逸想摘掉‘千年老二’這頂帽子想瘋了,早就找到了好藉口。“咱們不能把凌霄忘了啊!算上凌霄,我家元兒只能是老三。”
“喲!不當老二了?”趙大風笑嘻嘻的問。
“滾。”唐蕭逸擡腳踹過去。
趙大風跳腳躲開,一邊哈哈笑道:“哎哎——小心我那小侄子!”
……
時間進入十月,北風一夜之間肅殺了整個北國。紅葉片片凋零,一向花香滿院的唐將軍府裡奴才們忙成一團,各種名貴花卉被搬進了溫房去享受炭火的溫暖,原本花木扶疏的院子自然也不會寂寞,管家命人各處打掃乾淨後,換上了合抱粗的琉璃盆栽種的紅梅。
蘇玉蘅正在月子裡,連臥房的門都不曾出一步,樑夫人住在這邊照顧她月子,阮夫人每日過來調停府中的瑣事。姚燕語也會每天過來,陪蘇玉蘅說說話,看看孩子,跟當孃的人聊一聊育兒經。有時候說到開心處便乾脆留在這邊用飯,日子過的也算是悠閒舒適。
這日早飯後姚燕語看了一會兒書,新換了棉衣的凌霄搖搖擺擺的進來,奶聲奶氣的喚了一聲“媽媽”便鑽進了姚燕語的懷裡。
之前姚燕語忙裡忙外,凌霄極少見到她,每次都是奶媽子抱着過來請安,話都說不了幾句便被抱走了。
自從姚燕語不用再操心皇上的身體回家養胎後,凌霄迅速的跟她熟悉起來,每天都要找媽媽,奶媽子覺得夫人懷着身孕最怕勞神,出了早晚請安定省之外儘量不帶他過去。然而他就發脾氣,不吃不喝,小嘴巴撅成喇叭花的樣子,一個人去角落裡蹲着,誰都不理。
奶媽子笑罵他牛心左性倔脾氣,將來定是個難纏的主兒。
姚燕語卻覺得男孩子還是有點脾氣的好,不然跟木頭一樣戳一下動一動,不戳不動彈,才叫愁死個人。
也正是鑑於姚夫人對孩子的和平民主思想,她跟孩子們說話的時候從不以長輩的身份壓制,所以家裡的孩子都喜歡跟她玩兒,從姚萃菡和蘇瑾月兩個小女娃如何喜歡粘着她便可見一斑。
只是那兩個小姑娘在跟前的時間總是有限,不如現在凌霄日日在跟前,小傢伙竟然也摸着了媽媽的性子,在姚燕語跟前乖得很,從不任性,讓幹嘛就幹嘛,在奶媽子跟前那些臭毛病一點也沒有。
如此,家裡人都嘖嘖稱奇,覺得凌霄少爺真的像是夫人的親生兒子,哪像是抱養的?
然而家裡的下人說來說去,抱養,親生這樣的字眼終於傳到了凌霄的耳朵裡,於是這日他在背完了媽媽教給的七言絕句之後,認真的問:“媽媽,我是外邊抱來的孩子嗎?”
姚燕語一怔,轉過身來握住他的小手,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問:“凌霄知道抱來的是什麼意思嘛?”
“就是……不是媽媽肚子裡生出來的。”小傢伙說着,目光落在姚燕語隆起的肚子上。
姚燕語有些啞然失措,一時間不知道該給孩子如何解釋。
當初決定收養這個孩子,完全是出於對他的責任,爲了能讓他有更好的生長環境。
當然她也想過這孩子長大了會知道自己父母的事情,或許也會對自己懷有恨意,但她覺得那都是理所應當。畢竟他的父母是死在了自己的玻璃場裡,事情已經發生,她便應該去承擔。
但卻從沒想過他會在這種情況下問這樣的話。
“媽媽,你生氣了嗎?”凌霄看姚燕語一直沉默不語,便低下頭去,很是忐忑的小聲問。他這纔想起來奶媽昨天曾告訴他,如果他問夫人這樣的話,夫人是會生氣的。
“沒有。”姚燕語忙伸手把凌霄拉到自己的身邊,讓他靠在自己的懷裡,柔聲問道:“凌霄覺得這裡是自己的家嗎?”
凌霄用力的點點頭:“是的。”
“那就好。不管是抱來的還是親生的,你都是這個家裡的少爺。這裡就是你的家,就像吉兒的家是賀將軍府一樣。明白嗎?”
“嗯,明白了。”凌霄再次點頭。其實他根本不明白,但他知道吉兒的家在賀將軍府,而自己的家就是大將軍府,現在也叫寧侯府。
對於一個兩歲的孩子來說,這就足夠了。
晚間臨睡的時候,姚燕語跟衛章說了此事,衛章聽完後淡笑道:“這是早晚的事情,你又何必擔心。不過家裡的奴才也太不像話了。明兒挑幾個多嘴多舌的打發出去吧。”
姚燕語細想想也對,才兩歲的孩子根本分不清是非呢,這些人就在孩子面前搬弄是非,再過兩年說不定怎樣呢。於是第二天便跟馮嬤嬤商議着,把內宅幾個喜歡多嘴的婆子丫鬟調到了後面的花園子負責灑掃去,再過些日子再尋個由頭把人打發出府。
另外馮嬤嬤又趁着姚燕語去蘇玉蘅那邊時把凌霄的奶媽子請到自己的小院裡吃茶,拿話語旁敲側擊了一通。那奶媽子也是個精明人,自然明白馮嬤嬤的意思,當下一再的表忠心,又說夫人對少爺比親孃還親,這是少爺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云云。
馮嬤嬤身爲姚燕語的乳母,從江寧到定候府,又從定候府輾轉到將軍府,期間經過見過的比這奶媽子聽過的還多,收拾這樣的人不過是動動手指頭罷了。
卻說姚燕語去看蘇玉蘅,恰逢樑夫人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姚燕語因問:“太太怎麼不等妹妹出了月子再走?”
樑夫人嘆道:“本來是要看着她出了月子再走的。蘅兒的奶孃出去養老了,這府裡也沒個上年紀的人看着,我總是不放心。可家裡那邊也有要緊的事情,今兒侯爺專門打發人來說請我回去一趟,我是必要回去的。”
“看來是有要緊的事情了。”姚燕語點頭。
樑夫人沉沉的嘆了口氣,說道:“夫人也不是外人,說起來這事兒也瞞不了你。我們家裡這些日子一直在商議着分家呢。其實本來我們二房這邊已經跟侯府那邊分開了,倒也沒什麼。只是那邊他們三兄弟還這麼年輕,尤其是老二那邊內宅連個管事兒的人也沒有。這個時候分家,說起來最可憐的還是老二。”
“侯夫人身爲長嫂對二爺的事情,定然不會置之不理的。再說,這不還有太太您呢嗎?您是他們的嬸孃,難道還不該操這份心?”姚燕語輕笑道。
樑夫人搖了搖頭:“我倒是想着鎮國公府那邊不是有兩個庶出的姑娘?明琅那姑娘穩重大方,我瞧着就不錯。誰知他又偏生不願意,說不想續絃。可見我是白操心。”
衆人都不知道蘇玉安跟孫氏之間的事情,一時還都以爲蘇玉安因爲放不下孫氏才這樣。不免又感慨一番,說蘇家人出了個情種云云。
因爲樑夫人要回去,姚燕語便吩咐香薷:“回去命人置辦一桌像樣的酒菜送到這邊來。”
樑夫人因笑道:“夫人太客氣了。咱們常來常往的,以後日子長着呢,我見天兒來,難道夫人還見天兒上好的席面預備着?”
姚燕語笑道:“蕭逸父母雙亡,家中諸事都無人料理。我和賀家嫂子都年輕,一些事情也照顧不到。這些日子多虧了太太在這裡照顧,不然這裡面也着實不像個樣子了。太太要回去了,別的我也沒有,只有治一桌像樣的飯菜,待會兒再敬太太幾杯酒,算是替蕭逸的父母謝謝親家太太替他們照顧孫子了。”
聽了這話,樑夫人自然不好再拒絕,只得含笑道:“夫人如此說,我就豁出老臉去享受一回了。”
蘇玉蘅又吩咐琢玉:“打發人去請賀家嫂子過來,就說夫人請她來喝酒。”
姚燕語道:“正好咱們商議一下元兒的滿月酒怎麼請,也省的太太回去了,咱們連個商量的人也沒有。”
樑夫人又道:“這邊有事儘管打發人過去說一聲,我縱然不能親自過來,也總能打發幾個能幹的管家媳婦來幫手的。”
說話間,阮夫人笑嘻嘻的進來,先給樑夫人問了好,又叫人把貞元抱過來瞧。
沒多時,菜品齊齊的擺上來,四人入座開宴。
說起了樑夫人要回去,阮氏也跟着感慨定北侯府分家的事情。說來說去,樑夫人忽然想起了什麼,便看着姚燕語問道:“怎麼我恍惚聽說我們三奶奶要舉家去南邊?原本想問問家裡,但又覺得家裡人也不一定曉得緣故,倒是問問夫人許是更明白些。”
衆人便都看姚燕語,姚燕語輕笑道:“姐姐這邊的日子過的緊吧,她唯一指望的也就是江寧那邊的玻璃場。現如今我大哥去了湖廣,二哥雖然暫時回去,但總歸是官場的人,實在不能在家裡的生意上多操心。大姐便不放心那邊的玻璃場,所以纔想回去自己盯着。”
“這話說的也是。”蘇玉蘅已經不再是天真爛漫的少女,對家業經營也十分的看重,“不是我瞧不起自家的哥哥,就我三哥那個樣子,一時離了銀子那身子骨就撐不住,每天人蔘鹿茸的養着,家裡的事情還不都是三嫂子操心?況且現在也不比之前了。”
樑夫人點頭嘆道:“雖然天下人都是勸和不勸分,但也有一句話叫人挪活,樹挪死。江南乃富庶之地,又有姚家的百年根基,他們一家子過去了必然互相照應,倒是比在這京都城更好些。”
“江南氣候宜人,也適合三哥將養。”蘇玉蘅端着一杯溫熱的黃酒輕輕地啜了一口,嘆道:“我如今也出不得門,不然的話應該親去三嫂子那邊瞧瞧。”
樑夫人笑道:“她們年前還走不了,若動身也是年後的事情了。過幾天你滿月酒,她們是必來的。到時候有多少話你說不得?”
“母親說的也是。”蘇玉蘅點點頭。
十月二十二日一早天便陰沉沉的,早晨還是北風呼嘯,至中午時忽然轉了南風,傍晚時分天空開始飄起了鵝毛大雪。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雖然比往年晚,但卻氣勢十足,看樣子不到天亮是停不了的。
姚燕語從唐府回來,把懷裡的手爐遞給香薷,等着烏梅把自己的狐毛披風解開後方搓着手往暖榻上去坐下,一邊接過麥冬遞上來的熱手巾擦手一邊嘆道:“看着天氣,明兒一早怕是要大雪屯門了。”
香薷笑道:“明兒那邊小少爺滿月宴,老天爺真會湊熱鬧。”
“這倒是不怕,正好把宴席擺到後面的玲瓏閣,一邊圍爐吃酒,一邊賞雪,也算雅緻。”姚燕語把毛巾遞給麥冬,又接過一杯熱水來輕輕地喝了一口,又擡頭問:“咱們園子裡的梅花兒還沒動靜麼?”
半夏忙應道:“今年天冷,這梅花怕是要晚開幾日,今天早晨奴婢去後面瞧,那梅樹枝頭還光禿禿的呢。”
香薷笑道:“夫人多慮了,奴婢聽琢玉說唐將軍叫人從京郊的花房裡定了十二株紅梅,那些花在溫房裡培着,這幾日已經打了花苞兒,明兒一早運到府中,擺在玲瓏閣內,請諸位夫人們敞開了賞梅呢。”
姚燕語聞言無奈的笑了笑,搖頭道:“咱們唐將軍果然是個能折騰的。”
正說話間,門口打簾子的小丫鬟回了一句:“四夫人和萍姑姑來了。”
姚燕語忙道:“快請。”
翠微和翠萍二人並肩進門,上前先給姚燕語請安,姚燕語伸手把人拉到旁邊落座,又吩咐香薷:“快去倒兩杯熱茶來,瞧她們兩個冰冷的手。”
早有小丫鬟送進熱茶來,香薷轉手奉上。翠微接過茶來跟香薷笑道:“妹妹們且去忙,我們跟夫人說幾句話就走。”
香薷明白她們自然有要緊的事情,於是欠身退出去,把不相干的人都打發的遠遠的,自己守在門外。
姚燕語因問:“是皇上的病情有變化嗎?”
翠微忙道:“夫人說的不錯,今日我們奉旨進宮去給皇上施針,發現皇上的病又重了!看樣子怕是撐不過這個冬天。”
翠萍看着姚燕語微皺的眉頭,說道:“今天皇上的精神有些恍惚,還問及了夫人。我們猜想皇上怕是又有心要夫人進宮爲他治病呢。”
“夫人,皇上現在有些喜怒無常,昨日不知爲何,忽然把素嬪娘娘的份位降爲了貴人,且不許她出宮門半步。素嬪娘娘還懷着孩子,如何經受得起這樣的斥責,據說昨晚哭了一夜,今天也那邊招了太醫過去診脈。”
“她們母子怎樣?”姚燕語皺眉算了算,又道:“按說也該到了生的時候了。”
翠微點頭道:“是已經到日子了,但一直沒動靜呢。宮女和太醫都準備着。”
“想辦法加派可靠地人過去服侍,她總歸是我們國醫館裡出去的人。”姚燕語沉沉的嘆了口氣,又道:“這兩年她在宮裡也不容易,而且又處處爲我們着想。在外人看來,她就是我們在宮裡的代言人。若是她不好了,以後國醫館的日子也難過。”
翠萍又道:“夫人說的是,就是皇上這次忽然發脾氣也定然是有緣故的。我聽說,昨日下午時候謹嬪娘娘帶着七皇子去探視皇上了。然後晚上素嬪去給皇上請安,皇上沒見她,卻讓懷恩公公出宣了口諭,降素嬪爲貴人,禁足素心宮,不許出宮門半步。”
“嬪降爲貴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俸祿少幾兩銀子罷了。”姚燕語淡淡的冷笑道:“禁足也未嘗不是好事,這樣她就可以遠離是非,安心的把孩子生下來了。”
“夫人說的是。”翠微應道。
“你們想辦法去勸勸她,讓她千萬想開些,以孩子爲重。”
“嗯,她身邊的醫女都是我們的人,這個不難辦到。”
姚燕語點了點頭,沒再說話。翠微和翠萍對視一眼,也沒再繼續說下去。翠微則順時換了話題,因問:“明日貞元滿月酒,不知有多少賓客?”
“人不多,只有定北侯府娘們兒幾個,還有二嫂子會帶着萃菡過來再加上我們幾個人。鎮國公府那邊已經送了賀禮來,說長公主受了風寒,她們都要在跟前服侍,不能過來。再就是唐將軍手下幾位副將會來,但那都是爺們兒的事情,不用咱們操心。”姚燕語淡淡的笑道,“說起來這滿月酒倒是有些淒涼了。”
翠微便勸道:“唐將軍本來就沒什麼親戚,蘇姐姐也不想多事。滿月酒有孃家人到就足夠了。”
“外邊的雪已經下得大了,明兒倒是剛好賞雪。”翠萍又笑道:“剛好我們也有個藉口歇一天。”
姚燕語聽了這話也笑了:“這些日子你們兩個真是辛苦了。”
“我們不辛苦,只是我們所學有限,還得帶累夫人忙着編寫教程,想想就覺得愧疚。”
姚燕語搖了搖頭,嘆道:“沒什麼,我也是閒着無聊才寫一點,究竟也沒弄多少。反正這事兒也急不來。看來一切還得等來年春天才能有個定數。”
第二日一早,紛紛揚揚下了一夜的雪果然停了。
姚燕語裹着被子坐起來,叫丫鬟把窗簾拉開,卻見玻璃上厚厚的一層霜花,被外邊的雪光映得雪亮,景象卻也被遮擋的嚴嚴密密,一絲也看不見,於是又問拿了蠶絲小襖過來的烏梅:“外邊兒的雪厚不厚?”
香薷端着洗臉水進來,笑着應道:“足足有半尺厚呢,第一場雪就下得這樣大,看來往後的日子且有得冷呢!”
“瑞雪兆豐年麼。雪足了,明年的收成就會好些。”姚燕語一邊穿衣裳一邊喃喃的說道。
“夫人說的是。”香薷說完又笑道:“如今夫人滿心思都是這些國計民生的事情了呢。”
“哎!我這也是沒辦法啊!現如今我可指望着莊子裡的那點莊稼過日子呢,莊子上收成不好,可直接關係到我的飯碗呢。”姚燕語笑着嘆道。
“憑怎麼樣,還能餓着你?”衛章從門口站定,把腳上沾滿了雪的靴子脫掉,小丫鬟忙遞上一雙絲履給他換上。方踩着厚厚的長絨地毯走進了臥房。
姚燕語扶着他的手臂慢慢地走到梳妝檯前落座,看着鏡子裡的人問:“今日侯爺不出門?”
“蕭逸的兒子滿月,再忙也要空出一天來喝杯滿月酒。”衛章閃到一旁,讓丫鬟們給姚燕語梳頭。
姚燕語在家裡養了這段日子,不但孩子長了不少,連她自己也圓潤了很多。尖下頜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滿月臉,彎彎的眉眼即便不笑也帶着幾分明媚和藹,烏髮如墨,膚色紅潤,整個人便越發顯得明眸皓齒,顧盼有神。
衛章靠在梳妝檯的一側,靜靜的看着她,捨不得別開目光。
因爲是喜慶的事情,香薷給姚燕語梳了一個流雲髻,選了一隻赤金鑲紫水晶的鳳頭釵簪在鬢間,另一側簪紫色珠花。
姚燕語看着鏡子裡的紫色珠花,順手捏了捏手腕上的紫珠手鍊,輕笑道:“你送我的那一匣子紫珍珠我還留着一半兒。”
衛章輕笑道:“至於這麼節省麼?也不是多難得的東西。”
“這是你首次送我的東西呢,我可捨不得浪費了。”姚燕語輕輕地轉着手腕上的珠子,“剩下的那些我留着,將來給女兒做她喜歡的首飾。”
衛章無奈的扶額:“難道我就像是那麼沒用的人麼?連給女兒的東西都要夫人節省下來纔有。”
“意義不一樣嘛。”姚燕語笑着朝着鏡子眨了眨眼睛。
衛章輕笑道:“隨便你喜歡好了,真是拿你沒辦法。”
今日的滿月宴說是人不多,但平日裡但凡有人情來往的也都送了賀禮過來,更有一些官階比唐蕭逸低的,巴不得有個機會進府一趟,更有人看着衛章的面子,便不顧雪大難行,也緊趕慢趕的來了。
孩子滿月這樣的事情歷來都是女人們的活動,唐府後花園的玲瓏閣裡原本預備了四桌宴席,但看來人竟是坐不開,阮夫人又調停着加了兩桌,六桌人擠在小小的三間屋子裡,一時間熱鬧的很。
因爲姚燕語有身孕,又是寧侯夫人的身份,便坐在主位,左右分別是樑夫人和定北候封夫人,然後依次下去是寧氏,姚鳳歌等。
蘇瑾雲,蘇瑾月,姚萃菡,姚盛林,賀成凱(吉兒)再加上凌霄等一干大小孩子們在旁邊嘰嘰喳喳的湊在矮桌上分食瓜果點心等。
蘇瑾雲最大,便把蘇瑾月叫到身邊給她剝松子兒吃,姚盛林和賀成凱,凌霄三人差不多大,又是調皮的男孩子,便沒一刻清淨,因爲凌霄不知從哪兒抓了個佛手瓜過來,其他倆小子便上前爭,三個人差點就抓起來了。奶媽子忙上前哄勸,又有人另拿了兩個大佛手瓜來才把三個小子勸開。
樑夫人看着孩子們笑道:“今兒可真是熱鬧。”
“是啊,有孩子的地方就是熱鬧。”姚燕語也笑眯眯的看着那些孩子們。
阮夫人陪着蘇玉蘅進來,身後跟着抱着孩子的奶媽子。
蘇玉蘅因爲剛出月子,從前面做軟兜過來,從頭到腳被包的嚴嚴實實,進了屋才把頭上的風帽,大面巾以及大毛斗篷摘掉。
衆人都一片唏噓聲,個個兒都笑着站起身來,爭先恐後的要瞧小少爺。
蘇玉蘅含笑朝衆人福身致意,然後徐徐走到主桌,至樑夫人跟前深深一福,叫了一聲:“母親。”
樑夫人笑眯眯的伸出手去說道:“快把我的小外甥抱過來給我瞧瞧,幾天沒見可胖了沒有。”
奶媽子忙把孩子遞過去,樑夫人身後的大丫鬟便端過一隻托盤來,托盤上鋪着大紅綢子,上面是一套赤金鑲嵌紅綠寶石的富貴長命鎖,赤金纓絡項圈一對,以及手鈴腳鈴各一對。
樑夫人拿了金鎖給外孫子帶上,又笑着低頭親了親小娃娃粉嘟嘟的小臉,說道:“願我這小外甥平平安安的長大,長大後建功立業,孝順父母,做一個他父親那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蘇玉蘅忙又福身致謝,樑夫人方把孩子遞給了奶媽子。
那邊封夫人便笑着把孩子接了過去,身後貼身的丫鬟拿出一隻冰種翡翠玉觀音,另外也有一對金項圈。另外,封夫人還替蘇玉安出了一份賀禮,是一個冰種翡翠玉蟈蟈的小掛件兒並一對赤金手鐲。
然後是姚鳳歌,寧氏等人,大家來的時候早有表禮賬單交給了管家執事,這會兒拿出來的也不過是些小物件兒圖個熱鬧。
蘇玉蘅帶着奶媽子在幾個桌上都轉了一圈兒,各自敬了酒之後便命奶媽子把孩子抱了下去。
然後管事媳婦把女先兒叫進來說書唱曲兒,衆人再次紛紛向蘇玉蘅敬酒道喜,一時間小小的玲瓏閣裡觥籌交錯,笑語歡顏。
衆人興致正濃的時候,忽然有人問了一句:“怎麼有梅花的香味?這府裡的梅花開得這麼早?”
旁邊的人便道:“沒看見哪裡有梅花呀。”
此時,有丫鬟們紛紛走到窗戶跟前,把雕花長窗一扇扇打開,便有人驚訝的叫了一聲:“啊——果然是梅花!”
“哎呀!這梅花開得這樣好!”衆人都驚喜的起身,紛紛行至窗口往外看。
但見外邊原本不知覆蓋着什麼的大紅氈子被揭開,一盆盆六尺高的梅花盆景展露在衆人面前,紅簇簇的梅花映着白雪,梅雪交映,灼灼如華。
能入得了唐蕭逸夫婦二人青眼的人自然沒有俗人,這樣的雪景,這樣的梅花,加上這樣欣欣然的氣氛,衆人一時都歡呼雀躍起來。
早有人不顧寒冷跑出去賞梅,更有人拉着蘇玉蘅打聽開這麼早的梅花是從哪裡弄到的,自己也要回去買兩盆放在家裡觀賞云云。
蘇玉蘅便笑道:“梅花正該是寒冷的時候開,這個時候着實早了點。大家都喜歡道過年的時候觀雪賞梅,唯有我家將軍爲了兒子,急吼吼的找了花匠早早的培出這十來盆早開的紅梅。
衆人又忍不住唏噓:原來是唐將軍早就安排好的!看來唐將軍真是有心啊!唐將軍這麼好的男人真是天下少有,夫人能嫁得這樣一位風雅的儒將,真是太幸福了……
一時間衆人恭維(羨慕妒忌恨)的話如潮水一樣朝着蘇玉蘅涌來,倒是把個素來豪爽潑辣的女子給說的害了羞。
最穩重的還是主桌這邊,看着那些喧譁的人們,樑夫人笑得很是滿意。
封氏心事較多,看着蘇玉蘅被衆人圍在中間勸酒的樣子,一時頗爲感慨,因同旁邊的姚鳳歌說道:“記得大長公主在的時候常說,三妹妹是個有福氣的。如今看來果然不假,唐將軍重情重義,她進門後又一舉得男,以後這小日子可沒得說了。”
姚鳳歌淡淡的笑了笑:“最重要的是夫婦和美,兒子女兒麼,只要身體健康,早晚都能生的。”
封氏頓了頓,微笑點頭:“弟妹這話說的不錯,只是你我卻沒有這樣的福氣。”
姚鳳歌拍拍她的手,勸道:“我們也該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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