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商議完之後,於洪烈又問:“我恍惚聽說你們設了個圈套把蘇老三給弄進縣衙大牢裡去了?”
金博英忙道:“這都是老孫不會辦事兒,那邊已經撤訴了,人今兒就放出來了,大人放心。”
“放個屁的心!你們什麼時候能少折騰點事兒?”於知府罵罵咧咧的端茶送客。
金博英和慄坤忍着拿了帕子擦了擦臉上被噴到的口水回家過年去了。
這個年真是幾人歡喜幾人愁。而最最憂愁的人不是金博英他們,而是依然留在縣衙大牢過年的蘇三爺。
其實姚燕語也曾說過先把蘇玉祥弄出來過了年再說,無奈姚鳳歌正在氣頭上說什麼也不肯給十九樓的老鴇子錢,而且還說給姚燕語:“讓他先在裡面呆着好了,看不見他我這人難得的清淨呢。”
姚燕語無奈的嘆道:“若是月兒問起來你怎麼說?”
“就說她父親有事回竟成了。”姚鳳歌毫不猶豫的扯謊。
姚燕語心裡恨不得蘇玉祥早些死了,聽了姚鳳歌這話便笑道:“那就這樣吧,我給定北候夫人的書信過兩日就到了,等那邊有了消息再作打算吧。”
姚鳳歌納悶的問:“你給他們寫信?說什麼?”
姚燕語便把打算將蘇玉祥弄去劍湖水師抵抗海賊的事情悄悄地跟姚鳳歌說了。姚鳳歌搖頭嗤笑道:“就他那副樣子,去了也是給侯爺丟臉。還是算了吧。”
“話不能這麼說。”姚燕語輕聲笑了笑,說道:“他留在這裡也是給姐姐惹麻煩,這回是去睡窯姐兒,下回就是去賭場,最後弄到賣妻賣女的地步,姐姐要怎麼辦?”
姚鳳歌聽了這話不由得嘆了口氣,最終無奈的點了點頭。
姚燕語索性跟姚鳳歌把話挑明白了:“所以就按我說的辦吧。定北侯府以武將起家,他去了那邊若是能改好也是姐姐的造化,改不好……將來若是有個什麼,也還能給姐姐和月兒賺個好名聲。總比欠人家妓債賭債被人打死在街頭強。”
“就依妹妹的話吧。”姚鳳歌頓時覺得無限心酸,再想不到自己跟蘇玉祥會到如此地步。
早年間嫁給他的時候還想着,縱然不能恩愛白頭,但他好歹是大家公子,最起碼的體面應該是有的。只是想不到人的私念貪慾是如此可怕,竟讓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這種境況。
因爲姚燕語派專人快馬把給定北侯府的書信和給姚府的一起送回京城,所以大年初二蘇玉平夫婦便看見了信。當時封夫人看完書信就跟蘇玉平感嘆道:“寧侯終於肯幫幫老三了!”
蘇玉平也很高興,弟弟有出路總是好的,其實他也曾想過動用自己的關係幫蘇玉祥弄個差事混着。
但先是文德老皇帝最後當政的幾年朝廷一再多事,而且京城裡的差事,縱然是不起眼的職銜都有可能引起大事兒,自家三弟那個性子蘇玉平心裡很清楚,輕易不敢放出去闖禍。
如今讓他去東陵的劍湖水師歷練,天高皇帝遠,又有衛章夫婦罩着,蘇玉平自然很是放心。
於是蘇侯爺親筆寫就一封書信,言辭盡是感激之言,又命人帶了幾張大額的銀票給衛章打點上下用,和書信一起快馬加鞭送往江寧。
定北侯府的書信送到江寧的時候已經過了初十。此時各家的年酒都已經消停下來,大家又忙着準備上元節的事情。
姚燕語和衛章在江寧城外的蟠龍山上的普濟寺裡住着,每日賞梅下棋,或者姚燕語專心看書,衛章和寺裡的武僧切磋拳法,再有閒暇,姚燕語教凌霄認字,衛章便把女兒馱在肩頭摘梅花。
夫婦二人着實清閒安靜了些日子,直到定北侯府的書信送到。
書信是姚鳳歌親自帶過來的,正月初十,她正好也帶着瑾月三個孩子來寺裡上香。姚燕語看完書信後捏着那幾張大額銀票笑道:“姐姐可以那這個銀子把人從縣衙大牢里弄出來了吧?”
姚鳳歌冷笑道:“這是給你們打點的錢,如今卻用來給他換妓債了!”
“算了,定北候說是打點的錢,其實還不是不放心他那個弟弟?再說,這點事兒也用不到銀子來打點。姐姐就不要再多想了。不過這銀子也不能就這麼痛快的給那老鴇子,三爺好歹也在牢裡吃了這半月的苦,所以這帳還得打個折扣的吧?”
姚鳳歌聽了這話,忍不住笑着搖頭,又嘆道:“想要整她一個青樓的老鴇子還不容易?只是我懶得用手段罷了。”
姚燕語笑着搖頭,看着從外邊跑進來的瑾月和凌霄,便岔開了話題。
過了正月十五,姚鳳歌讓李忠找了二十幾個叫髒兮兮的花子去了一趟十九樓,大把的銀票一拍,招呼老鴇子接客。
看着這二十幾個衣衫襤褸鳥窩髮型還帶着枯草敗葉抓頭撓耳朵的主兒們,老鴇子差點給李忠跪了。這些人隨便一站那蝨子都滿地爬,十九樓從來招呼的都是非富即貴之人,被這些人一攪合,非得關門大吉了!
“李大爺!李爺爺!求求您了,叫他們散了,成麼?”老鴇子把銀票遞給李忠,苦苦的哀求着。
十九樓雖然是大雲朝有名的青樓楚館,也不過是做皮肉生意的地方。人家把銀票一拍,她就不能說今兒生意不做了。況且,你今兒不做了,以後做不做?你哪天開門做生意人家就哪天來嫖,而且還大把的銀子拍着,你能怎麼樣?!
“怎麼,嫌爺給的錢少?你這兒連賒賬都能行,怎麼給現銀這生意又不做了呢?”李忠是擺明了來找茬的,他冷笑着站在大廳裡,看着那些原本在喝花酒的紈絝之徒一個個如避蛇蠍一樣奪門而出,心裡別提多痛快了。
“沒有沒有!”老鴇真的很想來硬的,直接叫把後院的打手都叫過來把這羣該死的叫花子給打出去。無奈她知道李忠的身份,就算自己是有靠山的,可那靠山也比不過人家的主子,於是只好堆起笑臉把好話說了幾大車。
她當然知道李忠來這裡找茬的原因,便又拍着胸脯說蘇家三爺那事兒是一場誤會,她這就去縣衙把訴狀撤回來。
李忠卻不買她的帳,蘇老三再不好也是他的主子的丈夫,只有他主子欺負的份兒,哪裡輪得到這些下三流的人作踐?
於是李忠又把銀票重重的拍回去,冷笑道:“爺知道你們家花魁娘子的身價兒高,所以今兒就不叫她出來了,你只把你這裡的庸脂俗粉丫鬟僕婦叫出一些來接客就是了,爺的這些朋友是生冷不忌的。”
說完,李忠又邪氣的把老鴇子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嘿嘿笑道:“當然,如果你心疼你的那些乖女兒們想要自己上也可以,他們也能勉強接受,不嫌你老了。”
老鴇子弄死李忠的心都有了,但徒有其心卻無氣力,只好賠笑道:“李爺您說,這事兒怎麼是個了結?您畫出個道兒來,咱們照辦就是了!難道您是想把咱們趕出這江寧城去麼?”
“這可不敢。”李忠冷笑道:“你們田大家不是手眼通天麼?據說還跟上頭的哪位王爺藕斷絲連的?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可得罪不起,不過我就奇了怪了,連王爺都是你們田大家的裙下臣,怎麼她還肯在我們三爺跟前脫褲子?而且還是不給錢白乾活?”
這話說的下流無恥,引得大廳裡二十幾個乞丐們都跟着哈哈的笑起來,那笑聲像是一記記大耳瓜子一樣狠狠地抽着老鴇子的臉。
老鴇子萬般無奈之際正想着要不要給李忠跪下,便聽見樓上一聲尖叫:“不好了!嬤嬤快來呀!田大家上吊了!”
老鴇子一時顧不得許多,立刻轉身蹭蹭的往樓上跑。
李忠愣了愣,轉頭往門口瞥了一眼,門口一個人便縱身一躍直接從外邊上了樓。
田大家自然死不成,那麼多人圍着她,豈能隨隨便便就吊死?一場虛驚之後,老鴇子拉着她的搖錢樹從樓上下來,當着衆人的面給李忠跪下了。
李忠閃身躲開,冷笑道:“我不過是個奴才,你們就算要跪也不能跪我。這半月多的光景我們家主子在牢裡還不知道是死是活,你們若真心想賠罪,就拿出點誠意來。”
於是,老鴇子真的拿出了她的誠意。
首先是撤了訴狀,然後老鴇子帶着田大家親自去縣衙的牢房裡接蘇玉祥出來。之後不知從誰的嘴裡傳出,說十九樓的田大家傾慕蘇三爺的人品,自薦枕蓆想與三爺一夜歡好,無奈蘇三爺潔身自好不理她,於是田大家心裡不痛快,便搬弄是非,說蘇三爺嫖了她沒給錢云云。
原本由姓孫的編排的一場要挾利用的戲碼硬生生被改成了名妓和風流公子的苦情戲。而且這戲碼被有心人散播開來,酒樓茶肆的閒人們都對此事頗感興趣,一提起這事兒一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一樣。一時間蘇老三在江寧城裡風頭無兩。
只是可惜的是他還沒來得及享受這風流倜儻的美名,便被衛章一腳提踢去了東陵的劍湖水師當副尉去了。
所謂的副尉也不過是個續絃,真正在他手下當差的幾個小兵都是剛招募來的,連同蘇玉祥一共二十個人,全部歸在新兵裡面跟訓練。
就蘇三爺這把被酒色掏空了的賤骨頭一天的訓練沒到一半兒就趴了,這日子真是沒沒沒法過了!蘇三爺吃了一口泥土趴在地上嚶嚶嚶的哭着。
而他所受的苦這也不過是剛剛開始而已,一開始他還不死心的提起衛章,說我是寧侯的連襟,你們都給老子客氣點云云。
無奈他提一次衛章的名頭他們的教頭就讓他多跑十圈,再提一次又讓他扛着重物加跑十圈,如此下去不到一天的時間,蘇三爺就再也不敢提跟衛章有關的隻言片字了。
而此時的姚鳳歌已經完全擺脫了之前的煩惱,開始把全部的心思都投放到和白彥崮合作的藥鋪上。
至於金博英幾個人在聽了知府大人的吩咐之後便老老實實地在家裡等,等來等去,等到的是江寧城裡仁濟堂大藥房開業的消息,而且仁濟堂大手筆,一開就是三家。
三家仁濟堂同時開業不是最大的熱點,最大的熱點話題是,仁濟堂大藥房的開業慶典。
慶典上,仁濟堂的掌櫃的分別在自家店鋪跟前發表開業致辭,致辭寫的各不相同,但最後都有一句話:本藥店全部藥品都由藥監署監督進貨,絕對保真,絕對保質,歡迎廣大百姓和同行前來監督。
這對江寧城的其他藥鋪來說簡直是鋒銳的一刀,又快又狠的剁在脖子上。
金博英老爺子聽說此事後直接噴了一口鮮血暈倒了,金家的事情全都落在了他的兩個兒子身上。
“怎麼辦!怎麼辦!我知道怎麼辦?!”金博英的兒子金大少氣急敗壞的掀翻了茶桌,毀了一套他精心養了好久的紫砂茶具和一壺極品雲霧茶。
立在一旁的幾個掌櫃的紛紛躬身,大氣而不敢喘。
金大少又擡腳把兩隻茶凳踹翻纔算是出了一口惡起,然後大手一揮,吩咐道:“吩咐下去,金氏所有的藥鋪全都降價——嗯,乾脆來個狠的,一部分常用的藥材直接對半折!我倒是要看看這位姚院判能有多大的本事!”
“大少爺,這事兒只咱們一家這樣恐怕還不成,咱們得聯合江寧幾家藥商一起降價。”
“那就聯合他們一起。”金大少氣勢如虹。
“大哥,這樣似是不妥。”一直沒說話的金二少蹙着眉頭,緩緩地勸道,“這樣一來咱們就跟朝廷對着幹上了。那姚院判有皇上撐腰,有官府的全力支持,連於知府都不幫着咱們了。咱們跟她鬥怕是撈不着任何好處。”
“那以你說怎麼辦?”金大少沒好氣的哼道,“難不成你讓我去抱那女人的腳?你別忘了咱爹還在炕上躺着呢!”
“現在求和還來得及。”二少平靜的看着他狂躁的大哥,耐心的勸道:“我派人查過姚院判的爲人,她不是那種趕盡殺絕的人。是我們一開始就把人家想的太壞了。其實……做我們這一行的如果眼裡只剩下錢,就跟劊子手沒什麼區別了。”
“混賬!”金大少暴怒的指着金二少,怒聲罵道:“你個忘本忘祖的東西!你說誰是劊子手!”
金二少默默地看了他大哥一眼,轉身走了。旁邊的幾個掌櫃的見這兄弟倆爭吵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此時見又是大少壓倒了二少,衆人頓時都不再多說什麼。
“按我說的去辦!”金大少拿出大東家的氣勢來,大手一揮命掌櫃的們退了出去。
仁濟堂大藥房開業的第二日,江寧城其他家藥鋪開始大降價,甚至很多常用藥材直接打了對摺。
江寧城的百姓們頓時傻了——這是要打起來的節奏啊!
商家競爭素來獲利的是老百姓,於是有些有經濟頭腦的人開始打起了自己的算盤。考慮着是不是把家裡多餘的錢拿出來,趁着那些藥商大降價順便囤積點藥材販賣到別的省裡去?
同時,姚燕語那邊也因爲此事被於知府找上了門。
江寧城的幾家藥鋪都有於知府的乾股,鋪面賠本大甩賣,於知府的心疼的一抽一抽的——這麼個折騰法,年底還能拿到分紅嗎?於知府似乎看見自己那一萬多兩銀子直接打了水漂了!
“姚大人啊,您這江寧城這樣一弄,百姓們可都不安分了。您一心監督醫藥行業爲的是讓百姓們安居樂業,可若是因爲此事製造了混亂,怕是皇上那裡也不好交代啊。”於知府扯着安定團結的大旗來找姚燕語談判。
姚燕語輕聲笑了笑,問道:“聽於大人這話的意思是江寧城裡現在出現了暴亂?”
“呃,暫時還沒有。”於洪烈搖了搖頭,嘆道:“但身爲一省知府,本官必須防患於未燃嘛!”
姚燕語淡淡的說道:“於大人放心,有亂子也是我擔着,絕不會讓你背黑鍋。”
於洪烈又嘆道:“姚大人,老金他們已經知道錯了,年前就讓本官跟你面前求個情,想來拜會您,可是您卻閉門不見,如今又忽然跟仁濟堂合起來擠兌他們……當然,他們不按藥監署的條令辦事是他們不對,但姚大人您也要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嘛。”
“我一直在給他們機會。當初頒佈條令的時候給過,後來幾十家百姓上訴狀的時候也給過,直到仁濟堂開業我還是給他們留了餘地。可他們不要我給的機會,一定要跟藥監署作對,現在都不惜降價來擠兌仁濟堂和我。”說着,姚燕語輕輕地啜了一口香茶,反問道:“於大人難道沒看出來麼?”
於洪烈嘆了口氣,說道:“本官當然看出來了。姚大人你宅心仁厚,絕不是那種斷人活路的人。”
“於大人英明。”姚燕語朝着於洪烈拱了拱手,又自嘲的嘆道:“其實我一直搞不明白,就憑他們幾個藥商又哪裡來的這麼大的底氣,敢跟朝廷作對?於大人你說,是那座大山這麼牢靠,讓他們如此有恃無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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