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燕語看着蕭霖一本正經的樣子,差點笑噴。忙用捏着帕子的手捂住了嘴巴,掩飾性的咳嗽了兩下。
“在下真是要恭喜侯爺,這可是狀元及第的好兆頭呢。”姚延意朝着蕭霖拱了拱手,笑得別有深意。
“嗯,所以本候捨不得這塊銀子嘛。”蕭霖看着前面韓明燦窈窕的背影,脣角彎起一抹邪魅的微笑。
幾個人出了醉仙樓來到大街上,大街上燈火通明人來人往,他們幾個人有點多,很容易被擠散,於是韓熵戈吩咐弟弟:“你好生看着燦兒,等會兒若是走散了,就去前面街口的泰和橋的橋頭等着。”
韓熵戉忙點頭答應,往妹妹身邊跨了兩步,擠開了兩個挨着她的中年婦人。
韓熵戈又叮囑了姚延意,才全副心思的陪着豐少穎往前走了。
豐少琛隨着靈溪郡主進宮給皇后娘娘請安去了,所以蕭霖今天是孤家寡人。蕭侯爺跟在韓熵戉和姚延意兩個哥哥身後,越來越覺得沒有妹妹的人是多麼的孤獨。這連看個花燈都形隻影單啊!
蕭侯爺萬般無聊的站在喧譁的人羣之中左顧右盼,忽然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子,然後腳下一個趔趄整個人往前撲過去。
韓熵戈手疾眼快,上前一步拉,手臂一身把韓明燦半抱在懷裡,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悅。這傢伙差點撲在妹妹的身上,到底是有意的還是無心的?!
“哎——那個誰……”蕭霖骨子裡是個冷清高傲的書生一枚,被韓熵戈一等,立刻怒了,轉身尋找撞他的人。只是他話還沒喊出口,只覺得眼前一晃,韓熵戈已經把他扒拉到了身後,然後一拳打了出去。——砰的一聲響,一個人被韓二公子一拳打飛,落地後又往後滑了兩三尺的距離才停下。
“啊——!”有人驚呼,似是吃了掛落,被碰了胳膊或者腿。
嘩啦啦!
人羣中擠出十幾個人來,各個手裡都持着兵器。這些人都穿着各式各樣的百姓衣衫,但卻都是一臉的兇悍,深邃立體的眉目一看就不是中原人。
姚延意在驚慌失措中清醒過來,卻發現一切都太晚了。
“都不許動,否則我就殺了她!”姚燕語被一個身材高挑的的人從背後扣住,一柄彎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這人用一塊黑色綢緞遮着頭臉,連聲音也是雌雄莫辯,清潤中帶着幾分低啞,漢語說得很是蹩腳,但能清楚的表達自己的意思。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不過是電光石火之間。
“燕語!”韓明燦想也不想就要往前衝,被蕭霖一把摁住,冷聲質問:“你們是什麼人?劫持一個女子想做什麼?”
“放開她,否則你們這些人一個也別想活着離開!”韓熵戉劍眉皺起,一臉的肅殺。
“我們不想殺人。你們讓開,不然的話……我不介意殺了她!”劫持着姚燕語的人手腕一緊,彎刀貼上了姚燕語的脖子。
“別!”姚延意慌忙擺手,“有話好好說!別傷了人!”
周圍的喧譁聲早已不在,怕死怕事的百姓早就逃的逃散的散,膽子大點的都躲進了旁邊的店鋪裡。
原本熱鬧的大街上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便冷清下來,唯有一排排花燈還簇簇的亮着,冷風吹過,天空開始飄起了雪花,紅燈搖曳,白雪飄揚,這劍拔弩張的氣氛越發的詭異。
鎮國公府的護衛們已經四散開來,把那十幾個人圍住。
但因爲是在雲都城,韓熵戈兄弟二人也沒想到會在家門口出事,所以沒帶多少人出來。
這會兒加上正在街上當值的錦林軍一共也只二十來個人,和對方僵持住,且又有人被控制,若是真的打起來,這些人都是精兵中的精兵,戰鬥力之強不容小覷,但姚燕語的安全就無法保證了。
一時間,韓熵戉也沒有出奇制勝的辦法。
韓熵戈帶着豐少穎沒走多遠,發現這邊的變故已經摺身返回,豐少穎跟在他身邊見姚燕語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嚇得雙腿直顫,軟在韓熵戈的懷裡話都說不出來。
“沒事。”韓熵戈低聲安慰着妻子,把她扶到身後大丫鬟春雨的身上,“帶着夫人去旁邊的店鋪裡躲一躲。”
春雨也害怕,但比豐少穎好多了,和秋霜兩個一左一右駕着豐少穎離開。
韓熵戈不動聲色打量着這十幾個人,最後目光掠過劫持姚燕語的那個人的臉時,目光一頓,忽然冷笑着嘲諷:“背叛舊主,被人痛打落水狗的滋味不好受吧?”
“#$!”那人憤憤的瞪着韓熵戈,罵了一句異域髒話。
“被西鶻人追得走投無路了,居然跑到雲都城來了?膽子倒不小。”韓熵戈冷聲哼道。
“少廢話!”那人拉着姚燕語往後退了兩步,“你們再不讓開,我就殺了她!”
韓熵戉還想說什麼,韓熵戈忽然一擺手:“讓開。讓他們走。”
“哥!”韓熵戉瞪着長兄,滿眼不可思議。
韓熵戈看了弟弟一眼,平靜的說道:“這是軍令。”
“……”韓熵戉咬了咬牙,沒說話,一擺手示意護衛們讓開了道路。
“走!”劫持着姚燕語的人狠狠地瞪了韓熵戈一眼,劫持着姚燕語往後撤,撤出十幾步之後,忽然擡手把姚燕語抱起來扛在肩頭,在十幾個人的簇擁下飛奔而去。
眼看着那十幾個人健步如飛的離開,韓熵戈立刻吩咐弟弟:“你從這邊抄近路追過去,到巷子盡頭往左拐,跟上他們,悄悄地跟着,一定要找到他們的落腳點——快!”說完,韓熵戈從懷裡拿出一個核桃大小的黑色彈丸,一揚手拋向天空。
‘啪’的一聲響,有不起眼的火花在夜空中爆開。跟尋常的煙火爆竹不同,是幽幽的藍色火花,很小,卻異常的明亮。
“哥?!”韓熵戉忽然反應過來,這事兒好像他英明的大哥早有安排?!
“快去!”韓熵戈怒目一瞪,把弟弟的話都憋回去。
韓熵戉咬了咬牙,一揮手裡的長劍,帶着護衛們指定路線迅速追去。
“世子爺!”姚延意終於能插上話了,剛剛韓家兄弟對視的那一瞬,他也似乎明白了。韓世子一上來說的那些話,好像對那夥人相當熟悉,爲什麼?!難道他早就做好了打算,把燕語拋出來當誘餌?
“回頭我再跟你解釋。”韓熵戈的眉頭皺成了疙瘩,“現在,你和蕭侯爺都去那邊的鋪子裡等着。有護衛保護你們的安全。”說完,韓熵戈又看着一臉震怒的妹妹,低聲說道:“燦兒,聽話。”
韓明燦一直養在深閨,哪裡見過這種場面?心裡十分的害怕,又爲姚燕語擔心,又因爲大哥的舉動而憤怒。各種情緒擠在心裡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韓姑娘。”蕭霖最先恢復了鎮定,一時也顧不得男女大防,伸手扶過韓明燦的肩膀要帶着她離開。
“走開!”韓明燦猛地一甩胳膊,快步離開。
韓熵戈的嘴角無奈的抽了抽,沒說話。
“你放心,我會替你照顧她。”蕭霖朝着韓熵戈點點頭,轉身快步追了上去。
衛章今日因被皇上召見,出宮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長矛在大街上遇見他,上前彙報姚燕語的行蹤,衛章淡淡一笑,正要往花燈街上去,想着如果來個意外相逢,那丫頭會是什麼表情?
然而,還隔着兩條街的時候,他猛然間覺得有些不妥,便頓住了腳步。跟在他身邊的唐蕭逸往前走了兩步發現只有自己一個人,忙轉過身去奇怪的叫了一聲:“將軍?”
“不對勁兒!”衛章擡手按在腰間的劍柄上,冷冽的目光看向前面鬧市街口。
然後,漆黑的夜空中忽然亮了一朵冰藍色的煙花。
唐蕭逸也看見了,登時一怔,立刻轉身看見有百姓倉惶的朝着這邊跑來,於是閃身上前去一把抓住一個人,厲聲問:“怎麼回事兒?”
“刺客!那邊有刺客!”
“哪邊?!”唐軍門陡然提高了聲音,清秀冷峻的臉上殺氣逼人。
那人被趕緊的抱拳求道:“花燈街上……好多……劫持了一個姑娘……軍爺,不關小的的事啊!”
唐蕭逸把人放開一推,擡手拔出佩劍便往出事的地方衝。
“蕭逸!”衛章一聲低喝:“慢着!他們過來了。”
“隱蔽!”唐蕭逸跟衛章配合多年,雙方彼此一個眼神便能心會神通。
衛章身後只有四名親兵,加上長矛和唐蕭逸,一行不過七個人。
但大家都是訓練有素的人,連長矛也因爲常年跟在衛章身邊,而練成了行動快于思考的習慣。唐蕭逸話音一落,衆人迅速散開,各自隱蔽。
衛章伏在牆角,耳朵貼在牆上安靜的聽。
有腳步聲越來越近,腳步雜亂但有力,大概十三四個人。
很快,這一羣人已經跑到了街口。
唐蕭逸低低的問了一聲:“攔不攔?”
“等。”衛章的聲音很輕,只有近身的幾個人能聽見。剛剛那個百姓說他們劫持了一個姑娘,所以貿然出去攔截,勢必會讓這些人狗急跳牆。
花燈街上肯定有京兆府尹的人混在人羣裡巡邏,說不定還有錦林軍,但這羣人卻如此輕易地逃了出來,其中必有緣故。
不多時,一個魁梧的男子率先衝出來,身後跟着一個身材消瘦高挑的人,還扛着一個裹着藕紫色斗篷的女子。
衛章一眼看見被黑衣人扛在肩上的姚燕語,身子一僵,差點就衝了出去。
長矛也看見了,他剛要起身便被身邊的唐蕭逸按住。
一個,兩個,三個……
一共十四個人。
雪不知何時大了起來,如鵝毛一般漫天飛揚。
衛章跟唐蕭逸打了個手勢,在最後一個人從眼前跑過之後,便輕身一躍,跳上了旁邊的店鋪屋頂,然後身子一矮,宛如一隻矯健敏捷的豹子一樣,無聲而迅速的跟了出去。
唐蕭逸緊隨其後,只落後幾步的距離跟在衛章之後,一身白袍在漫天雪花中,竟然也沒那麼突兀。
韓熵戉帶人在下一個街口出現,當時那些人剛好過去,街道上落了淺淺的一層雪,腳印尚十分明顯。
“追!”韓熵戉帶着護衛一路猛追。
被歹徒扛在肩上的姚燕語一點也不舒服,這人跑的太快,而且肩膀正好抵着自己的胃。這一路跑一路顛,她吃喝了一下午的東西爭先恐後的往嗓子眼兒涌,姚燕語死死地咬着牙忍着,儘量別讓自己吐出來。
似乎跑了很久,久到姚燕語幾乎撐不住想要張口吐的時候,這些人終於在一道幽深僻靜的巷子裡停了下來。扛着她的那個人猛然發力把人放下來,手裡的彎刀再次壓在她的肩上:“你最好聽話,否則我的刀可不認人。”
姚燕語強忍着胃裡的不適,默默地瞪了這人一眼。幽暗的雪色映着一雙嵌在幽深眼窩裡的藍灰色瞳眸,姚燕語心中一怔,暗想:白種人?
小院的院門被人推開,有人警惕的環視四周。黑衣人手中的彎刀一沉,用生硬的漢語低聲喝道:“進去!”
這種時候,反抗是沒用的。而且姚燕語被人扛着跑了這麼遠的路,也已經從驚嚇中漸漸回神。她想起來這人說不想殺人,又說耽誤了時機就會殺了自己云云。
耽誤了什麼時機?這些異域人劫持自己想幹什麼?
自己不是貴族公主,不足以成爲他們要挾大雲皇帝的人質,而且此處是大雲帝都,就憑他們十幾個人,用這種手段劫人,簡直是張狂得愚蠢。
好吧,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是醫術。看來這些人有疾病之人需要醫治,劫持自己只是爲了救人。
很快,姚燕語的料想便被證實。
這座簡陋破舊的小院子裡一片狼藉,屋子裡也亂七八糟的,遞上鋪着乾草,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衣裳。裡間屋的屋門上吊着半截藍花布簾子,裡面有濃濃的藥味散出來。
有罌粟的味道!姚燕語的眼睛微微眯起,心思急轉,這人到底是得了什麼病,居然用到了罌粟!
罌粟在《本草拾遺》中被稱爲罌子粟,味甘,性寒,主行風氣,驅逐邪熱,治反胃胸中痰滯,而且,它還有一向不容忽視的作用,那就是‘止痛’和‘麻醉’。
姚燕語身爲一個現代醫學博士更十分的明白,罌粟在現代醫學中有一個重要的作用,它的提取物對中樞神經有興奮、鎮痛、鎮咳和催眠作用,比如嗎啡。
由此看來,裡面這個人要麼重傷,行將就木;要麼是個癮君子。但就劫持自己的這羣人來看,癮君子的可能性不大。
“進去!”扛了姚燕語一路的黑衣人擡手把頭上的面巾頭罩掀掉,露出一張白皙而美麗的臉。
女人?姚燕語瞪大了眼睛,心想這女人居然有這麼大的力氣,扛着自己跑了半個雲都城?
“快點!否則我殺了你!”異域女子藍灰色的目光透着兇狠。用力地推了姚燕語一把。
姚燕語一個趔趄邁過門檻,轉身看見裡面簡陋的木板牀榻上躺着一個昏睡的異域男子。面色蒼白,雙眼緊閉,嘴脣深紫泛青,深度昏迷狀態……
重傷,劇毒。
姚燕語看過一眼後便做了最初的判斷,又暗暗地感慨,這人到了這種地步還沒死,真是命大。
異域女子看見姚燕語皺眉,冷聲呵斥:“快!救他!否則你也別想活!”
姚燕語回頭看了這女子一眼,剛要說什麼,忽然‘噗’的一聲響。一道寒光閃過,一隻柳葉鏢釘在了那女人的肩上,女人吃痛,手裡的彎刀掉在地上。
隨着一道黑影越窗而入,屋子裡的人都亂作了一團。一道熟悉的氣息從身後繞過來,姚燕語於驚慌之中回頭,便看見衛章那雙冷澈犀利的雙眸。
然後,心便忽然安靜下來。
“你怎麼樣?”衛章把人扣在懷裡,貼在她的耳邊沉聲問。
“沒事。”姚燕語心頭大定,輕輕地虛了一口氣,雙腿有些發軟。儘管她已經竭力的鎮定,但到底只是個普通的女子,這樣驚險的事情,她能保持理智等到現在已經是極限。
衛章感覺到她的變化,手臂微微用了點力,牢牢地托住她的腰肢,安慰道:“別怕。”
“你是衛章!”異域女人一手按着肩頭的傷口,怒視着衛章。
衛章沒有理她,只是轉頭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男子,冷笑道:“阿巴客剎?”
“王子快死了。”女人憤怒的瞪着衛章,她的漢語說得不熟練,所以聽上去更加憤怒,更加着急:“阿司噠背叛了大雲朝投靠西鶻,西鶻人不需要阿爾克族人有頭領,所以要殺死所有身上流着阿司家族血的人。阿爾克族……就要覆滅了!”女人藍灰色的眼眸像驟然失色的寶石,含着無限的蒼涼,“你……還有你們的皇帝該滿意了……”
“顯鈞!”韓熵戈的聲音從外邊傳來,沉穩中帶着幾分急切:“不要殺阿巴客剎!”
衛章一怔,眉頭微微蹙起,沒有回話。 ωωω _тт kǎn _¢o
“顯鈞!”外邊的屋門被踹開,韓熵戈急匆匆的挑簾子進來,看見屋內的場景時,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姚燕語的心跳已經漸漸地回到了正常的頻率,她緩緩地推開衛章的手,獨自站穩了身子,看着那女人問:“你是阿爾克族人?”
女人看了姚燕語一眼,沒有說話。
姚燕語擡手指着牀榻上的人,問:“你想讓我救他?”
女人的藍色的眼睛裡頓時閃過一絲光芒,但又看了一眼衛章,光芒瞬間收斂。
姚燕語冷笑着反問:“你們阿爾克族人就是這樣求醫的嗎?就用這種惡劣的態度對待醫者?”
“不!請……恕我冒犯了……求你救救他!”女人好像看見了希望,她想要上前兩步卻被韓熵戉手裡的佩劍一指,又乖乖的退回去。
姚燕語轉頭去看韓熵戈。韓熵戈微微一笑,輕輕點頭。姚燕語便轉身走到牀榻跟前,伸手去掀開阿巴客剎的眼皮,看了看他的瞳孔,又伸出手指搭在他的脈搏上。
“他中毒很深,而且有外傷,傷口感染,又用過大量的麻醉性藥物,藥物跟毒性相剋,雖然暫時死不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但會很棘手。”
“求求你!”女人聽了這話,不顧韓熵戉指着自己的長劍,上前兩步撲倒在姚燕語的腳邊,“求求你,你要我們怎麼做都可以!求你救活他!他是我們整個阿爾克族人的希望!”
姚燕語皺了皺眉頭,又看了一眼衛章。
衛章神情冷肅,眉頭緊鎖,目光銳利,卻不說話,也不給姚燕語任何眼神示意。
他很生氣。姚燕語無奈的笑了笑,從隨身的荷包裡拿出一根被捲成圈兒的銀絲來慢慢拉直,使其變成一根五寸長的銀針。
“我只能試試看。”姚燕語看了跪在地上的女人一眼,“不一定有效果。”
“求你!我知道你有通天的醫術!只要你肯,就沒有救不了的人……”
姚燕語沒理會,卻在轉身的時候心裡苦笑一聲:你還真看得起我。
百會穴,人中穴,膻中穴……三十六處大穴,每一個穴位都是人體的死穴,就算是被擊中,也可以瞬間昏迷,或者喪命。
姚燕語集中精力,從上到下,依次針刺。快速入針,詭異旋轉,快速出針。
從開始到結束,不過一刻鐘的時候。但卻像是一個世紀那麼長久。
在外人看來,姚燕語動作輕盈,宛如行雲流水,從頭到尾根本不像是治病,倒像是一種輕鬆愜意的表演。然而衛章和韓熵戈都知道,她越來越慘白的臉色和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都無疑證明她在盡全力救人。
最後一針拔出來,姚燕語輕輕地呼了一口氣,剛要轉身,便覺得眼前一陣暈眩。
衛章擡腳上前把人扶住,姚燕語緩緩地轉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裡是刻骨的疲憊和空茫。衛章被這樣的眼神瞥了一下,便像是被一把牛毛針刺在了心窩裡,痛不可當。
“把他……帶回去。”
姚燕語在昏過去之前,只來得及說了這幾個字。
衛章身子一矮把人打橫抱起來,轉身之際,一腳踢開跪在地上的女人,冷冷的瞥了韓熵戈一眼,出門,離開。
惹到某人了。韓熵戈苦笑着摸了摸鼻子,一揮手,示意護衛把這裡所有的人都帶走。
唐蕭逸無奈的上前來,低聲問韓熵戈:“世子爺,您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啊?”
“這是聖諭。”韓熵戈只低低的給了唐蕭逸四個字,便一甩袍角匆匆離去。
……
姚燕語沉沉的睡了一覺,連個夢都沒做。不知睡了多長時間,總之還沒怎麼睡夠,便被爭吵聲給聒噪得不得不睜開眼睛。
“……我必須帶她走!”有人很急躁。
“她需要休息!”有人中氣十足。
“她怎麼能在你的府中休息?!”有人急躁的跺腳。
“爲什麼不能?”這是氣定神閒的語氣,好像在說人爲什麼會有一日三餐那麼理所當然。
“男女有別!你這樣做會損了她的閨譽!”
姚燕語終於聽明白了,這是二哥的聲音。
“不是有你在嗎?她不過是在我府中暫住一晚,有你這個親哥哥在一邊守着,誰會說三道四?”
“衛顯鈞!你不要太過分!”姚延意要瘋了,這人明明是一個鐵骨錚錚的將軍,怎麼居然會耍無賴?!
“姚兄,不必客氣。我叫人準備了酒菜,不如我陪你喝一杯?”
姚燕語‘嗤’的一聲笑了。青色的帳幔外有人驚喜的說了一聲:“姑娘醒了!”
外邊的爭吵聲立刻止住,然後門簾被撩起又甩下的聲音傳來,姚燕語看見淡青色的帳子被掀開,翠微驚喜的小臉出現在面前。
“姑娘醒了!”翠微身後,一個少年婦人驚喜的湊過來,看了姚燕語一眼後,又站直了身子對着後面的來人恭敬的福了福身,“將軍。”
姚燕語被翠微扶着坐起來,便看見衛章冷峻朗逸的臉上關切的神色以及二哥姚延意的一臉憤怒。
“二哥,我沒事了。”姚燕語的視線最終落在姚延意的臉上。
姚延意推了衛章一把,無奈某人不動如山,他一個文弱書生根本推不動。於是他便擠開翠微,問姚燕語:“妹妹覺得怎麼樣?能不能下地走路?”
“應該……沒問題吧?”姚燕語現在雖然還很累,但下牀走路應該沒問題了。
“好,那咱們走吧。”姚延意說着,便拿過旁邊的斗篷來,催姚燕語起身。
“……”姚燕語看着二哥臭臭的臉色不敢多說,只得推開被子下牀。
“慢着。”衛章出聲阻攔,“皇上有聖諭,姚姑娘醒來後即刻去館驛。”
“你說什麼?!”姚延意怒了,“她現在這個樣子怎麼能給那個胡人治病?!”
衛章涼薄的瞥了姚延意一眼,哼道:“姚公子原來也知道姚姑娘的身體現在還很虛弱?那你覺得她能在外邊冰天雪地裡行走嗎?”
“衛顯鈞!你不要欺人太甚!我父親至少也是二品封疆大吏!你如此欺辱我兄妹二人,就不怕我父親去皇上面前參你一本嗎?!”姚延意這個素來和藹可親,不管跟誰交往都讓人如沐春風的公子哥兒偏偏跟定遠將軍不對眼。
不過這也不怪他,妹妹就那麼被這混蛋抱進了他的將軍府,現如今睡在他的牀上,他姚家的顏面將被置於何地!若這事被有心人傳出去了,姚家的女兒以後如何做人!事關名節大體,這又讓父親以何臉面見天下人!
姚延意再精於算計,再善於權衡利弊,面對名節之事也好不馬虎。
“姚公子,只要你不出去亂說,這事兒誰也不會也不敢多嘴。而且,你放心,就算有什麼事,都由本將軍擔着!”衛章看了姚延意一眼,轉身離開時吩咐身旁的婦人:“給姚姑娘端蔘湯來。”
“你!”姚延意轉身瞪着衛章的背影,氣的咬牙切齒。
“哥。”姚燕語已經緩緩地起身,扶着翠微走到姚延意的跟前,低聲勸道:“別生氣了。他還不至於對我怎樣。再說——救治那個阿爾克王子是皇上的聖諭,我們只能遵從。”
“姓衛的太囂張了!”姚延意氣呼呼的轉身坐在一張椅子上,一拳錘在高几上,杯盤茶盞叮噹亂響。
年輕的婦人姚燕語認識,她乃是賀軍門的妻子,因見她端着一碗人蔘雞湯進來,忙道謝。
賀夫人輕聲笑道:“姑娘莫生氣,我家將軍是個急脾氣。不過他是沒有壞心的。”賀夫人說着,悄悄地瞥了一眼兀自生氣的姚延意。
姚燕語只得溫聲嘆道:“我哥哥也是被我的樣子給嚇着了,心裡又着急。夫人回頭跟將軍說一說,讓他別在意。”
賀夫人點了點頭,又勸道:“這是皇上賞給將軍的百年老山參燉的雞湯,姑娘快喝吧。”
“謝夫人了。”姚燕語轉身靠在牀上,翠微忙半跪在牀前的腳踏上,一勺一勺的喂她喝。
姚燕語喝了一碗老參雞湯,眼皮又擡不起來了。翠微忙扶着她躺去牀上,拉過被子給她蓋好,看着她沉沉睡去後微微嘆了口氣,又無奈的看向姚延意。
姚延意哼了一聲側了側身子,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他昨晚跟衛章耗了一夜沒睡,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守在外邊,這會兒姚二公子已經撐不住了。
等姚燕語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雪過天晴,有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櫺照進來,給這間寬敞簡單的臥室籠上一層金色。姚燕語悄悄地起身,掀開帳幔往外看。翠微趴在在牀邊上睡得很沉,動作輕她根本沒有察覺。
雕琢着竹葉梅花的南窗下是一張矮榻,榻上歪着的姚延意也在睡。榻前設一高几,几上放着一隻青花瓷茶盞。茶盞的蓋敞開着,裡面是喝剩的半盞涼茶。
姚燕語輕輕地穿上鞋子下牀,轉身看了看自己剛剛睡過的靠在西牆上的沉檀木的雕花大牀,牀前有相配的高几,腳踏等。整面北牆都是一溜到頂的雕花櫥櫃,櫥櫃的櫃門上鑲着黃銅螺鈿。
屋子裡的所有擺設不過如此,一應多餘的裝飾之物皆無。
姚燕語回想起之前姚延意跟衛章爭吵的話,心道這就是衛章的臥室吧?
自己居然在這裡住下了?姚燕語默默地嘆了口氣,也難怪姚延意會發那麼大的火兒。當時自己迷迷糊糊的,根本沒多想,現在想想,怎麼能這樣呢!
姚燕語皺着眉頭輕着腳步轉過臥室門口的一件墨玉雕鵬程萬里的屏風,輕輕地打起門口的簾子走出去,便看見擺了一對檀木雕花大太師椅和雕花方桌的起居廳。
連方桌後面的靠山几上也只是放了一隻青銅小鼎和一塊一尺多高的凍石薄意雕桃源洞天的擺件。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佈置,卻透着一種渾厚之氣,好像他那個人。
姚燕語剛想往外走,便見厚重的門簾一掀,賀夫人手裡端着一個托盤進來,看見姚燕語嚇了一跳,忙道:“姑娘已經醒了!怎麼都沒個動靜兒?”說着,走到臥室門口往裡瞧了一眼,看見依然歪在榻上睡着的姚延意,搖了搖頭,又退了出來。
然而,這一聲,已經把裡面的翠微和姚延意都吵醒了。翠微率先從臥室裡出來,見了姚燕語忙道:“奴婢睡死了,竟沒聽見姑娘起身,真是該死。”
姚燕語笑道:“你一個晚上沒睡,也累壞了,去休息吧。”
賀夫人便喚了自己的丫鬟進來吩咐:“帶翠微姑娘去休息。”
翠微本不去,姚燕語吩咐道:“你先去吧,叫別人來服侍是一樣的。”
姚延意拉着長臉從裡面出來,因沒看見衛章,臉色才稍微好看了些,問姚燕語:“妹妹覺得身上怎麼樣?”
姚燕語忙道:“我不過就是累的狠了。並沒什麼大礙,睡足了也就好了,累哥哥擔心了。”
“你沒事就好。”姚延意點點頭,轉身又跟賀夫人說道:“我二妹在這裡始終不方便。”
姚燕語也道:“等會兒還要去驛館給阿爾克王子治傷,我總得回去換身衣服。還有她的銀針,刀具什麼的都沒在身邊,總要去拿了來。夫人去跟將軍說一聲,我還是要回去一趟。”
賀夫人笑道:“將軍都替姑娘想到了。”說着,朝着門外喚了一聲:“小翠,去帶馮嬤嬤進來。”
外邊有丫頭答應一聲,不多時果然帶了馮嬤嬤和翠萍來,兩個人一人手裡拎着個打包袱,想必裡面是姚燕語剛說的東西。
姚延意冷笑一聲,嘲諷道:“你們將軍什麼時候變成老媽子了?”
賀夫人忙笑道:“公子切莫生氣,我們將軍也沒有惡意。總歸是給皇上辦差,自然是細緻周到了好。昨晚剛下了一場雪,外邊又溼又冷,姚姑娘身子虛弱,來回的奔跑反而讓身子受累。”
姚延意心裡再有火也沒辦法朝着賀夫人發,於是只得冷笑一聲不再多說。
賀夫人又勸道:“我叫人準備了膳食,公子和姑娘想必都餓了,這就叫他們把飯菜傳上來吧?”
姚燕語的肚子早就空空如野,餓的咕咕叫了,聽了這話笑道:“罷了,先吃點東西吧,然後趁着天不黑,再去看看那個阿爾克王子到底怎麼樣了。”
賀夫人又看了一眼姚延意,見這位姚二公子沒什麼意見,便叫小翠去傳飯。又親自帶着人去東里間裡的桌椅調開。
馮嬤嬤和翠萍進裡間去服侍姚燕語洗漱更衣後,出來同姚延意一起用飯。吃飯時,姚延意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那個阿爾克王子是怎麼回事兒?”
“中了毒,又受了極嚴重的外傷,傷口惡化了,引發了炎症……呃,感染了。很麻煩。”
“能治得好嗎?”姚延意有點擔心,怕如果治不好這倒黴的王子會讓皇上怪罪,到時候就麻煩了。
姚燕語沒想那麼多,只是就事論事,跟姚延意說着實際情況:“得看他體內的毒怎麼樣。我對毒瞭解不多,以鍼灸之法解毒也沒試過,總之——看他的運氣了。”
兄妹兩個吃着飯,衛章便進來了。姚燕語見了,只得放下碗筷起身,尚未說話,衛章便擺了擺手,淡淡的說道:“你先吃飯吧。”
姚燕語沒說話,只坐回去繼續吃飯,但到底因爲某人坐在一旁,沒了什麼胃口。
於是轉身要了漱口茶漱口畢,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們還是早些去驛館吧,早些看過阿爾克王子,將軍也好早些去跟皇上交差。”我們也好早些回家。
衛章也不多話,只起身道:“馬車已經備好了,走吧。”
姚延意看着衛章修長挺拔的背影,又暗暗地咬了咬牙根兒,終究沒辦法,只得陪着姚燕語一起去。此時,姚延意是多麼慶幸當初鎮國公提親的時候父親給推脫了過去,否則姓衛的還不知怎麼囂張呢!
姚燕語帶着馮嬤嬤和翠萍上了馬車,姚延意早有自己的馬車在外邊候着。衛章帶着賀熙唐蕭逸二人騎馬帶着十來個護衛前後護送着姚氏兄妹的馬車直奔朝廷招待外國使節的帝都驛館而去。
驛館裡,不但韓熵戈和雲琨在,連平西兵馬大元帥鎮國公和掌控着整個錦林軍負責大運帝都內外安全的誠王雲慎佑也在。
姚燕語一看這陣勢,心裡的猶豫又加了幾分。
鎮國公和誠王對視一眼之後,鎮國公開口:“姚姑娘,你覺得阿爾克王子的傷勢如何?”
“回國公爺,昨日小女給他施針後並沒來得及診脈,所以不好說怎樣。”
誠王點頭髮話:“那就先去診脈吧。”
姚燕語福了福身,隨着當值的宮人轉到阿巴客剎的房間,那個劫持自己的女人見了姚燕語上前便行大禮,口口聲聲叫姚燕語“恩人”。姚燕語心想估計昨晚的施針效果還不錯。
進屋後,掀開紗帳,看見阿巴客剎的臉色不再那麼蒼白,嘴脣也不再是青紫色,而是一種暗紫,姚燕語暗暗地舒了一口氣。她是第一次用鍼灸法給你人解毒,而且還是在不知道對方是中了什麼毒的狀況下。現在看來果然是有效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