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兄妹在京城過年,年後唯一一件正經事兒就是去定候府拜年了。這可是正經的姻親,端的是馬虎不得。
姚延意認真準備了六樣精緻的禮品給定候夫婦,一早起身,認真梳洗穿戴。他換上早就準備好的寶藍色錦緞長袍,裡面石青色綿綢長褲,褲腳塞進墨色絲履中。衣領袖口皆是精緻的萬字不到頭繡紋。腰間束着同色腰封,另有石青色攢新梅花宮絛繫着一塊和田美玉。
袍服的亮色襯得原本就眉清目秀的姚二公子精神煥發,丰神俊朗。原本就顧盼有情的桃花眼裡瀲灩着與他年齡不相稱的老道成熟,把身邊的幾個丫鬟看的直了眼。
姚延意穿戴整齊後對着銅鏡端詳了一下自己的衣冠,覺得滿意了方吩咐旁邊失神的丫鬟:“去看看二姑娘好了沒有。”
丫鬟忽然回神,忙答應着跑出去。
姚延意又問貼身隨從也是自己的奶兄姚四喜:“馬車準備好了嗎?”
姚四喜從小跟着姚延意,是他的左膀右臂,聽見主子問話忙躬身回道:“回二爺,已經準備妥當了。禮物也都搬到車上去了。”
“嗯。”姚延意對姚四喜還是挺放心的,他一邊緩緩地往外走,一邊吩咐:“年前我讓你辦的那件事要快了。時間不等人,別耽誤了大事兒。”
“爺放心,奴才已經打聽到了城東南的方向有一片地,因爲那周圍沒有山也沒有水,灌溉也不方便,所以一直荒着,也沒人願意去蓋別墅建莊子,那家人倒是想賣,就是嫌咱們給的價碼兒低。”
“那個價兒不低了。他自己也知道沒有水源,連雜草也長不高的破地方,也就是我們能買。你再想想辦法,正月十五之前一定要把這事兒給定下來。”
四喜忙答應着:“是,奴才記下了。”
說話間,姚燕語帶着丫鬟從後面過來,姚延意擡眼看見她,微微一笑。
姚燕語今天也一改平日素淡的風格,穿了一件海棠紅雲雁紋錦緞褙子,裡面倒是配了一件象牙白色綿綢中衣和百褶裙,外邊罩了一件玫瑰紫色錦蝶暗紋的斗篷。整個人看上去像一隻含苞待放的海棠,無香自媚。
姚延意忽然發現這個二妹似乎不怎麼喜歡各種刺繡的衣服,她平常穿衣幾乎都選暗紋的料子穿,這種單色暗紋的綢緞簡單大方,雖然不夠華麗,但也自有清貴高雅之氣。
姚二公子滿意的點點頭,說道:“二妹,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我們是晚輩,不好去太晚。”
大年初二的時候,定候府三位少夫人有兩位回了孃家,姚鳳歌因爲懷着身孕,又聽說二哥和妹妹被長公主府請了去,所以沒過來。初三這日,三位少夫人的孃家人都要來給定候夫婦拜年,男客女眷皆有,所以十分熱鬧。
姚家兄妹二人先後上了馬車離開姚邸往定候府去,到了才知道原來二少夫人的孃家哥哥和嫂子已經趕在他們前頭到了。
姚燕語自然先去給陸夫人請安拜年,陸夫人房裡,三個兒媳都在。封氏大病初癒,本來是要在房中歇息的,但因爲姚燕語要來,她便一定要過來等。
姚燕語在丫鬟婆子們的笑語相迎中進了陸夫人的屋子,裡面的說笑聲便漸漸地止住。姚燕語上前給陸夫人行禮請安。陸夫人含笑點頭:“快快請起。”
姚鳳歌看見姚燕語打扮的嬌豔靚麗,心裡很是喜歡,剛要招手叫她來身邊坐,孫氏的孃家嫂子孫楊氏見了姚燕語,立刻笑問:“這位就是雲都城裡傳的沸沸揚揚,有起死回生之能的姚姑娘麼?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真真好樣貌!姑娘到底爲咱們女子爭了口氣,把那些男人給比了下去。”
在座的有心人都能聽得出來,孫楊氏幾句話眀褒暗貶,根本就是說姚燕語不守婦道,不顧禮儀,隨隨便便在男人跟前拋頭露面。所謂‘沸沸揚揚’根本就是在說姚燕語剛給鎮國公世子治傷的時候雲都城裡的各種傳言。
姚燕語也在定候府裡走動過幾次,年前因爲給封氏看病,在清平院也多少聽見一點閒言碎語。本來她是不打算蹚渾水的,想着自己只管治病救人好了,那些爭鬥什麼的,愛誰誰,只要不鬥到自己的頭上,才懶得管。
但這一刻裡,孫楊氏評頭論足的目光讓她着實的不舒服。於是她微微皺了皺眉,剛想要張開嘴巴說什麼,姚鳳歌已經先一步開口,輕輕一笑,說道:“孫嫂子好厲害的嘴巴,那些能說會道的相公們怕是也比不上嫂子的萬分之一。”
實在是姚鳳歌說話的口氣裡有明顯的不悅,嘴角的笑也帶着冷,孫楊氏被她說的一怔,有點接不上話。旁邊的孫氏也變了臉色。
姚燕語心裡爲嫡姐點了個贊,若是比鬥嘴,這女人怕是連姚鳳歌的邊兒都挨不上。於是便收拾好了心情轉身走到姚鳳歌跟前,伸出手去握住姚鳳歌的手,甜甜的叫了一聲:“姐姐。”
“外邊冷不冷?看你的臉都被風吹得紅了。”姚鳳歌親暱的伸出手去貼在姚燕語的臉頰上蹭了蹭。
“還好啦。”姚燕語笑着說道。
“姚姑姑,請喝口熱茶吧。”蘇瑾雲雙手捧着一盞茶慢慢地走了過來,行至姚燕語跟前,還煞有其事的福了福身。前些日子封氏病重,蘇瑾雲雖然小不能侍奉湯藥,但在母親跟前呆的久了,也偶爾端過兩次茶。
姚燕語忙伸手接過來,微笑着說道:“雲兒有心了!”
“不過是奉盞茶而已,這還不是她應該的麼。”封氏看着姚燕語,滿眼都是感激。
姚燕語忙道:“夫人教女有方,雲兒長大了一定是個孝順的好孩子。”說完,又笑着問:“我看夫人臉色比之前好了許多,這幾日覺得怎樣?”
封氏笑道:“很好。我昨兒回孃家,母親又跟我念叨了一番,說想請姚妹妹家去吃頓飯,也算是認識認識人,以後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好叫人直接家去說。不知妹妹哪日有空,回頭我好叫人跟母親說一聲,好生準備一下。”
“夫人實在不必如此客氣。”姚燕語忙婉言拒絕,出門做客實在不是她喜歡的事情。
“姚姐姐!”蘇玉蘅從外邊進來,高高興興的喊了一聲,然後先到陸夫人跟前福了福身,說道:“太太,大長公主說昨兒晚上沒睡好,今兒要清淨的睡一會兒。改日再請各位親戚過去說話。”
陸夫人起身答應了,又跟孫楊氏和姚燕語說道:“大長公主既然這樣說,那大家今兒就不用過去磕頭請安了。”
孫楊氏和姚燕語各自答應。孫氏似乎想要問蘇玉蘅什麼,但蘇玉蘅卻一心都在姚燕語身上,只嘻嘻的擠到姚燕語身邊,笑道:“姐姐,前幾天你去馬場騎馬了?”
孫氏不悅的閉上了嘴巴,偷偷看了陸夫人一眼,陸夫人神色平靜,低着頭吹着茶沫兒,似乎毫無察覺。孫氏只得抿了抿脣角,轉過頭去跟孫楊氏說話。
姚燕語那邊跟蘇玉蘅說着騎馬的事情:“韓姐姐想出去散悶,拉了我去玩了半天。但我連馬都怕不上去,着實丟了一回人。再也不去了。”
蘇玉蘅笑道:“趕明兒閒了我陪你去,我教你。保證用不了半日,你就學會了。”
姚燕語笑着搖頭:“你可別說這話,韓姐姐也這樣說的,結果到了馬場自己就騎上馬跑了,把我丟在一邊不理我。我下不來馬,還從馬上摔了下來,丟死人了。”
姚鳳歌聽了這話忙問:“沒什麼大礙吧?可曾磕着哪裡不曾?”
“沒事,就是好端端的一身衣裳給毀了,那騎裝做的很是精緻呢,以後沒法穿了。”
“回頭叫人再做兩套就是了。衣裳不值什麼,重要是人不能摔着。”姚燕語不放心的叮囑,“回頭想騎馬的話,我找個師傅專門教你。”
封氏笑道:“咱們家裡就有現成的師傅,姚妹妹若是想學,回頭叫他們去教。”
姚燕語知道封氏說的是蘇玉平的手下,忙微笑道謝。
因爲蘇玉蘅在姚燕語身邊嘰嘰喳喳的說笑,屋子裡比之前熱鬧了許多。
一時蘇瑾宣進來,先給陸夫人及伯母嬸孃親戚們請了安,便笑嘻嘻的鑽到陸夫人懷裡去,陸夫人怕手中的熱茶燙着他,忙遞給旁邊的人,不料卻是封氏擡手接了。因問:“今兒你孃家的妹子會過來的吧?”
封氏忙應道:“昨兒母親說她在家裡也是無趣,讓她過來湊個熱鬧。但到這個時候了還不來,怕是不來了吧。咱們不必等她了。”
孫氏在另一側笑道:“既然說來了,那就等一等吧。反正時間還早呢。”
封氏不動聲色,只答應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姚燕語不願聽這些家長裡短的閒事,便悄悄地跟姚鳳歌說道:“姐姐,我出去透透氣。”
姚鳳歌微笑點頭:“叫丫鬟們小心伺候着。”
“我跟你一起去。”蘇玉蘅忙放下茶盞起身跟隨。
孫氏便笑道:“咱們家三姑娘跟姚姑娘好的像是一個人似的,走到哪兒都跟着。”
姚鳳歌輕笑了一聲,說道:“她們兩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自然有體積的話說,不願跟咱們攙和也是常理。嫂子也是過來人,豈能不懂?”
孫氏平日跟姚鳳歌相處的還算和睦,自從封氏小產後,姚鳳歌才藉口受了驚嚇,每日只關在自己的院子裡不出來,孫氏過去瞧她,她也是懨懨的半日不說話。
剛剛孫楊氏不明就裡說了姚燕語幾句,姚鳳歌這會兒更是正眼色沒瞧過孫楊氏一眼,孫氏也猜到了姚鳳歌的心思。這會兒姚鳳歌把話甩到她的臉上,孫氏終究有些不悅,因淡淡的笑了笑,說道:“我到底是個蠢笨人,不如你伶俐剔透,八面來風。”
陸夫人皺了皺眉頭,看姚鳳歌還要說什麼,便立刻吩咐孫氏道:“時候不早了,你去看看宴席準備的怎麼樣了。”
孫氏不再多言,答應了一聲起身出去了。
姚鳳歌也不生氣,淡淡的笑了笑轉身去逗蘇瑾雲。
陸夫人便跟孫楊氏說道:“我這三個媳婦,現如今病的病,有身孕的有身孕,也就你這個妹妹能幫我打點家裡這些事情了。”
孫楊氏忙道:“這還不是應當應分的麼。”
卻說姚燕語和蘇玉蘅也沒走遠,而是拐到陸夫人上房院後面一間專門預備茶水點心的屋子裡去了。
蘇玉蘅因看見陸夫人房裡的小丫頭好像是叫橘紅的正躲在裡面嗑瓜子,因笑道:“你倒是自在,前面忙的團團轉,你還有工夫嗑瓜子。”
橘紅小丫頭不過十三歲,年前剛挑上來伺候的,天真爛漫的性子還沒沒打磨了去,原本聽見這話很是害怕,但回過頭來看見是蘇玉蘅時,又不怕了,笑嘻嘻的湊上來,求饒:“好姑娘,奴婢再也不敢了。你就饒了我這一遭?”
蘇玉蘅本也不願多事,何況這裡是陸夫人房裡,大小事情都輪不到她說什麼,於是笑道:“你去把這裡最好的果子拿來給我吃,我就饒了你。”
“是,是!”橘紅忙轉過身去,在十幾種乾果之中跳出兩種來裝了小碟子,端到蘇玉蘅和姚燕語面前,笑道:“奴婢覺得這兩種最好吃,就是叫不上名來。”
姚燕語一看這丫頭端過來的是榛子和開心果,於是笑着那了幾顆開心果,笑道:“這個我喜歡。”
蘇玉蘅笑道:“這是波斯國來的東西呢,據說叫什麼——仙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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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燕語心想原來這個在這裡叫仙果?
“是挺好吃的。”蘇玉蘅說着,直接把那隻碟子拿過來交給自己的丫鬟,“拿着,我跟姚姐姐去那邊曬着太陽吃。”
橘紅又轉回去多抓了兩把放在碟子裡,恭送二位姑娘出去。
剛剛姚燕語從裡面出來的時候姚鳳歌便吩咐人好生伺候着,於是之前她帶過來的四個陪嫁丫鬟之一,早早被蘇玉祥收房的叫琉璃的便跟了出來,這會兒見蘇玉蘅和姚燕語兩個人去那邊廊檐下曬太陽去了,便轉回來叫住橘紅:“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橘紅回頭一看,認得這是三公子的侍妾,忙笑着上前,微微福身:“姨娘叫我有何吩咐?”
琉璃冷笑道:“你膽子不小,敢在這裡偷吃,嗯?”
“啊……”橘紅被琉璃的冷笑嚇了一跳,往後縮了縮身子,低聲咕噥道:“三姑娘都沒說什麼呢……”
“你說什麼?你還敢頂嘴?”琉璃拿出狠勁兒來,上前去掐了橘紅的臉一把。
“不,不!”橘紅嚇得顧不得疼了,忙躬下身去求饒:“姨娘饒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放心,你是太太房裡的人,我也不配管你。回頭我就把這事兒說給連嬤嬤,讓她老人家來教導你如何服侍主子。”說着,琉璃轉身要走。
“姨娘別!千萬別去告訴……”橘紅嚇得趕緊跪下,一把抱住了琉璃的腿。
琉璃隱隱的笑了笑,低頭看了橘紅一眼,說道:“想要我不去告訴也行,等晚上客人散了,你悄悄地去我的屋子後面那個放雜物的院子裡等我,你替我辦一件事兒,我就饒了你。否則……我一定會想辦法讓管事的婆子把攆出去。”
橘紅小丫頭只得連聲答應,又答應琉璃不聲張,琉璃方彎腰拍拍她梳着丫髻的腦袋,走了。
這不過是個小插曲,誰也沒放在心上。
蘇玉蘅和姚燕語更不知道,此時她們兩個正湊在一起剝‘仙果’,吃得開心。
吃了幾個便覺得口乾,蘇玉蘅轉頭吩咐:“去倒兩杯茶來。”
姚燕語便道:“我們也該回去了。”說着,便起身找帕子,因問翠微:“我手帕哪裡去了?”
翠微微微一怔,細想了想,纔想起來姚燕語的手裡一直沒拿着帕子,於是忙道:“是奴婢疏忽了,怕是忘在車上了。”
“你也太粗心了。”琉璃忙上前去笑着把自己的帕子給姚燕語用,又道:“幸虧是跟着姚姐姐,否則換個人,早把你給打發出去了,連這樣的事情都不能周到,怎麼能近身服侍呢。”
姚燕語看了琉璃一眼,淡淡的說道:“不過是塊帕子而已,怎麼你竟這麼多的話?難道我的人我自己不會管教麼?”
琉璃忙躬下身去:“是奴婢多嘴,請姑娘責罰。”
“罷了。”姚燕語拿了帕子擦了擦手,順手還給琉璃。一塊帕子而已,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姚燕語便沒放在心上,拉着蘇玉蘅進屋去了。
翠微知道這次是自己大意了,便悄聲叮囑了翠萍兩句,自行往馬車裡去給姚燕語拿手帕。她匆匆的從陸夫人的上房院出來,遇見一個提着水壺的婆子,因上前去問明瞭定候府給來客停放馬車的位置疾步而行。
拐了好幾道彎兒終於看見鋪了青磚的一片開闊地上停了十來輛大小的馬車,便忙跑了幾步過去。各家的馬車上都有小廝看守,田螺因見了翠微,忙從馬車上跳下來,問:“姐姐匆匆忙忙的跑出來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兒?”
翠微喘了口氣說道:“姑娘的帕子落到車上了,我來取。”
“嗨!”田螺滿不在乎的笑道:“嚇了奴才一跳!還當是什麼要緊的事情呢,讓姐姐跑這一趟。隨便叫個誰來拿不就是了嘛。”
“少胡說!姑娘的事情,再小也是大事,哪裡輪得到你這刁奴說三道四的?”
“是是是。”田螺趕緊的閉嘴,拿過梯凳來放好,扶着翠微進了馬車。
翠微看見馬車裡姚燕語的那塊月白色繭綢帕子輕輕地吁了口氣,忙拿起來疊好放進自己的懷裡,另外又打開馬車裡的小壁櫥,另拿了兩塊新帕子備用,又仔細的檢查了一番方下車,並暗暗地發誓以後一定要小心再小心,絕對不能再犯這樣的錯誤。
拿了帕子後翠微也顧不上跟田螺說什麼,便急匆匆的往回走。熟料匆忙之間沒看見旁邊忽然拐過一個人來,一腳踩到了那人的腳。
“嗷——”被翠微踩了一腳的長矛慘叫一聲,把翠微嚇了一跳,忙往後退了兩步,纔看清此人二十來歲的樣子,穿了一件青緞子灰鼠皮襖,下身是玄色綿緞褲子,千層底短靴收納住褲腳,整個人很是利落精神。
翠微來不及多說,瞪了長矛一眼,轉身跑了。
“這丫頭風風火火的作甚?”長矛跺了跺腳,忍着腳趾的麻痛,轉頭問田螺。
田螺不認識長矛,但翠微踩了人家的腳就跑,他卻跑不了,忙拱手跟長矛道歉:“對不住了,想來我家這姐姐是怕被主子責罵。這位大哥你多擔待。”
長矛笑了:“小猴崽子挺會說話哈。”
田螺嘿嘿笑了笑,摸了摸後腦勺。
長矛伸手搭在田螺的肩膀上,帶着小弟弟走到馬車旁邊,在梯凳上坐下來,笑着說道:“哎,小兄弟,我認得你。你不認得我啦?”
田螺瞪着大眼睛仔細的看了一眼長矛,忽然悟了:啊!你是那個……那個定遠將軍的……“
”隨從。“長矛笑着把田螺的話補全。
”對啊!哎?大哥你怎麼會在這裡?“田螺憨憨的笑着問。
”我隨將軍來的啊。“長矛笑了笑,神秘的貼近田螺的耳邊,說道:”世子爺請將軍來喝酒。“
”哦。“田螺羞澀的笑了笑,離開長矛遠一點。他不知道世子爺請定遠將軍來喝年酒有什麼不對,但看這位大哥笑得好像是有點什麼意思似的。田螺小傢伙再次撓了撓頭,想不通,乾脆別想了。
說話間又有一輛朱輪翠蓋大馬車被牽了過來,長矛打眼一看,笑道:”喲,這是封大學士府的車。“
田螺有點點崇拜的看着長矛:”大哥你認識的人真多。“
”那當然,也不問問哥是幹什麼的。“長矛笑着擼了擼田螺的後脖頸。哥哥我整天就圍着你們家姑娘轉啊,專門掃聽有關你家主子的各路消息。但凡沾點兒邊的事兒,哥都得尋根問底,找出個所以然想當然來,於是,這雲都城裡,哥還有什麼事情是不知道的?!
翠微拿了帕子回到陸夫人那裡,恰好裡面衆人正往外走。
原來封家長媳李氏帶着庶妹岫雲已經到了,陸夫人因見人齊了,而後面園子裡的宴席已經擺好,便帶着衆人往花園子裡去。
定候喜歡梅花,是以侯府後花園子也有一片梅樹。雖然不及凝華長公主府裡的梅花是極品,但也頗有幾棵老梅很是難得。
侯府後花園的梅花恰好種在蓮香池旁,夏日與青梅下賞蓮,冬日梅花映着結了冰的水面和湖石殘雪,又另有一番韻味。
孫氏有心,把女眷的宴席設在那幾棵老梅旁邊一處叫紫菱軒的屋子裡,叫人早早的燒了地炕,又用十來個小香爐把屋子薰過,然後擺了十來盆嬌豔欲滴的仙客來。
衆人一進屋子便連聲讚歎,封李氏笑道:”這仙客來開的真喜慶,名字又應景。“
陸夫人笑道:”不過是取個熱鬧的意思。大家快別客氣,都入座。“
孫楊氏忙笑着客氣道:”太太請。“
陸夫人被孫氏攙扶着走到裡面主位上,孫氏扶着陸夫人穩穩的做好,笑道:”“自然是先請您老入座。幾位嫂子和妹妹們纔好坐。”
陸夫人落座後,一衆女人按照品級排行依照次序入座。
封氏身爲世子夫人在妯娌們之間是身份最高的,但她是主人,有封李氏,孫楊氏在,她只得把二人往上讓。李氏因是封氏的弟妹,便不肯上座。楊氏因孫氏是二房,終究是不能跟大房比,也不肯上座。
幾個人推了推去,還是李氏坐在了陸夫人左手,楊氏坐在右手,兩邊分別是封岫雲和姚燕語,蘇玉蘅。封氏,和姚鳳歌坐在了陸夫人對面,孫氏不肯入座,拿出管家媳婦的範兒來只在一旁張羅着丫鬟們上菜上茶。
上茶畢,孫氏笑着走到陸夫人跟前,說道:“媳婦想着國孝剛過,也不能敲鑼打鼓的太熱鬧,便沒叫戲班子,只叫了兩個說書的女先兒來,太太想聽什麼,媳婦好叫人說給她們。”
陸夫人笑道:“不拘什麼,只撿着熱鬧的先說一出來。”
孫氏朝着門口的白芷點了點頭,白芷出去,不多會兒帶了兩個女人進來,各自帶着傢伙什兒進來。支開架子,開始說一段什麼前朝的才子佳人的故事。
姚燕語最不耐煩聽這個,但剛落座也不好就走,少不得忍着。蘇玉蘅看她不說話,因悄聲問:“姚姐姐,你想什麼呢?”
姚燕語覺得今天自己好歹是客人,不能太出挑,又怕兩個人說話影響了別人聽故事,便低聲說道:“沒想什麼,聽這人說故事怪有意思的。”
“這有什麼意思,不過是瞎編了逗人一樂罷了。”蘇玉蘅也不喜歡這些胡謅的,悄悄地給那說書的女先兒一個白眼。
幸好很快開席了。
菜餚一道一道的擺上來,陸夫人叫人倒酒。那女先兒也極有眼色,把書說到一個段落,便取過笛子來吹了一曲《喜相逢》。曲子喜慶又應景,陸夫人很高興。於是率先舉杯勸酒。
衆人忙紛紛跟隨,席間過年的話自然是說不盡。
封氏身子虛弱,能出來作陪已經十分不容易了,姚鳳歌便不讓她多動,自覺的起身替她給李氏和楊氏佈菜。李氏忙客氣的笑道:“妹妹懷着身子呢,也不能太辛苦了,還是坐着吧。”
楊氏因之前被姚鳳歌搶白,心裡早就積着一點不高興,因笑道:“瞧着妹妹這身子已經挺笨重的了?可有幾個月了?”
姚鳳歌雖然不喜歡楊氏,可這樣的問題也不好不答,只得笑道:“快四個月了。”
楊氏驚訝的看了一眼姚鳳歌的腰身,又笑道:“喲,看着可不像啊,瞧着妹妹這肚子圓圓的,有點扁,我以過來人的經驗告訴你,妹妹這一胎十有*是個女兒。”
封氏和李氏聽了這話臉色一頓,都忙看姚鳳歌的臉色。
姚鳳歌自然知道楊氏是故意的,所以卻並不生氣,只笑道:“女兒也沒什麼不好。你我大家坐在這裡的,可不都是女兒身來着?再說,能有個女兒跟雲兒一樣乖巧懂事,也是我的福氣。”
封氏忙道:“是啊,女兒是貼身的小棉襖呢。”
楊氏又看着封氏笑道:“世子夫人說的是,您這身子也漸漸地大好了,再調養一陣子,再給侯府添個大孫子,可就兒女雙全了。”
是人都知道,封氏這次死裡逃生,從閻王殿裡走了兩圈,多虧了姚燕語才撿了一條命。太醫早就下了斷言說她再不能生育,偏生楊氏又說出這樣的話來,分明是往人家傷口上撒鹽。
封氏待要說什麼,卻被李氏悄悄地握住了手,便微微蹙了眉頭,沉默了。
李氏卻舉起自己的酒杯朝着楊氏,淡淡的笑道:“孫少夫人說的不錯,我祝你能早日兒女雙全。”
孫楊氏嫁入孫家到如今已經是第六個年頭了,膝下也只有一個女兒。她嘲笑封氏的時候也只是一時口快,卻不想被李氏反過來將了一軍,一時臉上有些下不來。
姚鳳歌淡淡的瞥了一眼楊氏,完全沒有開口的意思,心想這就叫自己打自己的臉。
陸夫人默默地嘆了口氣,舉起酒杯笑道:“好了好了!你們都還年輕,兒女雙全是早晚的事情。來,咱們再乾一杯。”
如此,楊氏,李氏,封氏,孫氏等人只得一起舉起酒杯,撇開剛纔的話,重新笑臉相對。
姚燕語心裡暗暗地嘆道,這些人在一起可真是累啊!這樣鬥來鬥去的也不怕累死!
蘇玉蘅也不耐煩聽這些話,便湊近姚燕語悄聲說道:“姐姐,我手癢了。”
姚燕語輕輕地抿了一點酒,放下酒杯問:“手癢?幹嘛?”
“想彈琴了。”蘇玉蘅託着下巴,說道。
姚燕語看了看這場面,低聲說道:“可現在也不能彈啊。”
蘇玉蘅忽然拿起筷子來給姚燕語夾菜,並催促道:“姐姐快吃,吃飽了咱們先開溜。”
姚燕語苦笑:“我本來就飽了。”剛剛開心果吃了幾十顆,早就飽了。
“嗯,等會兒我先走,你隨後來。”蘇玉蘅說完後,又妝模作樣的舉起酒杯跟封岫雲客氣了幾句,方跟姚鳳歌說道:“嫂子,我去洗洗手。”
姚鳳歌忙叮囑道:“別跑得太遠了,外邊冷着呢。”
“知道了。”蘇玉蘅答應着便起身離開了。
姚鳳歌看着悶坐在那裡的姚燕語,便轉頭吩咐珊瑚:“這些菜餚太膩了,你去把香橙切了給二妹拿來吃一點。”
姚燕語忙道:“姐姐不用管我,我已經吃飽了。”
不多會兒,姚鳳歌看着珊瑚端過一個裝着一片片香橙的白玉盤子來,說道:“這個香橙是前幾天剛從南邊送來的,還很新鮮,也挺甜的,你嚐嚐跟之前在家裡吃到的可一樣。”
姚燕語笑着拿起小銀叉子挑了一片給姚鳳歌,說道:“姐姐也可以吃一點的,吃這個將來小寶寶會很白。”
“真的嗎?”姚風格驚訝的笑問。
“當然了。”姚燕語笑得狡黠,橙子有大量的維生素c哦,孕婦吃很好的。
不能讓蘇玉蘅等的太久,姚燕語吃了兩片橙子便悄聲說:“我去看看蘅兒。”
姚鳳歌哪裡不懂這兩個人的心思,因道:“別亂跑,侯爺,世子爺他們就在旁邊的暖香塢裡喝酒呢,回頭撞見了可不好。”
“知道啦。”姚燕語答應着,又朝着封氏點了點頭,也悄悄地離席而去。
蘇玉蘅已經裹着斗篷等在外邊,丫鬟琢玉懷裡抱着一架瑤琴站在一旁,主僕二人倒像是一幅畫。
姚燕語上前去挽了蘇玉蘅的手開心的說道:“終於出來了,可悶死我了。”
“走。我帶你去個好地方。”蘇玉蘅拉着姚燕語穿過梅林往後走了一段路,興致一座人工堆砌的小山跟前,指着將近山頂處的一座小亭子,“我們去那兒。”
因爲天冷,小亭子裡連當值的人都沒有。
蘇玉蘅和姚燕語二人沿着山階一路爬上來,竟微微出了一點汗。
“姚姐姐,看。”蘇玉蘅指着面前的一片碧波。
此處視野開闊,舉目望去,整個蓮香池和周圍的景緻盡收眼底,碧波晶瑩,梅花朵朵,更有精緻的亭臺軒榭掩映在梅花白雪之間,景色甚美。
姚燕語舉起手臂往前往後各轉了幾圈,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嘆道:“還是這裡舒服!”
蘇玉蘅已經把瑤琴抱在膝頭,隨意撥弄了幾下琴絃,便彈了一曲《陽關曲》。
渭城朝雨,一霎挹輕塵。更灑遍客舍青青,弄柔凝,千縷柳色新。
更灑遍客舍青青,千縷柳色新。
休煩惱,勸君更盡一杯酒,人生會少,自古富貴功名有定分。莫遣容儀瘦損。
休煩惱,勸君更盡一杯酒,只恐怕西出陽關,舊遊如夢,眼前無故人……
姚燕語立在小亭子邊上看着眼前的景色,聽着蘇玉蘅的琴聲和歌聲,忽然有一種時空轉換的錯覺,好像她的靈魂在這一剎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紀,而眼前的景象只不過是她的一次孤單旅行。
她似乎能聽見之前的那些朋友同事在她耳邊說笑,談論着眼前的園林在千年之前是什麼樣子,有什麼人在這裡聚會,賞梅,彈琴,放歌……
蘇玉蘅一曲既終,見姚燕語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竟像是入定一般,於是把瑤琴放到一旁,湊過去輕輕地叫了一聲:“姚姐姐?”
姚燕語剎那間回神,轉頭看向蘇玉蘅,笑道:“這曲子真好。”
“姐姐也彈一首給我聽吧。”
姚燕語想了想,說道:“我彈不好你可不許笑話我。”
“我笑話你做什麼?你會醫治病人,我對醫藥什麼都不懂呢。人各有所長嘛!我就是不願你這樣悶悶的,不管心裡想什麼,把情緒散開來就好了。”蘇玉蘅說着,把自己的瑤琴抱過來遞給姚燕語。
姚燕語轉身走到之前蘇玉蘅坐的狼皮褥子跟前,上去盤膝而坐,把瑤琴放在腿上,先動了動手指,輕輕地試了幾個音符,便試探着彈起來。
第一遍的時候,她彈得不熟練,中間有些斷斷續續。彈了兩遍,曲子才通順了。然後重新整理情緒,認真的彈了起來。
之前在總督府,姚遠之給三個女兒都請了教習師傅,琴棋書畫樣樣都學。只是姚燕語天分實在一般,而那些經典的古曲都意境深遠,她自問沒有那個胸懷,也只是偶爾練練。
今天她彈得這首乃是一首現代的鋼琴曲《天空之城》。
鋼琴曲用古琴彈奏,加上姚燕語許久沒彈,琴技和曲子都有些生疏,所以開始那兩遍聽起來有些不倫不類。但到後面這一遍時,曲聲流暢空靈,又有古琴聲特有的沉穩蒼涼。再加上姚燕語的低聲吟唱以及令人深思的歌詞,雖然還有點單調且琴聲和歌聲結合的也不是那麼完美,卻深深地攫住了聽曲人的靈魂。
誰在遙遠的夜空,等飛過的流星。看它照亮誰的路,誰走入了誰夢中。
誰用燦爛的笑容,畫天邊的彩虹。誰的歌聲輕唱誰在聽,溫柔的心在跳動。
彩虹之上的幻城,像愛情的憧憬。誰的夢誰沉醉誰在醒,誰笑誰心痛……
姚燕語唱完一遍之後,又彈了一遍主旋律,然後又重複後面的詞:誰站在城外等着我,誰在城中等你,看天空之城的煙雨,淋溼的是別離……
蘇玉蘅坐在小亭子的欄杆上,聽着聽着便覺得臉頰冰涼,連自己什麼時候流下了眼淚都不知道。
而小山下面,一株合抱粗的老梅樹旁邊,並肩而立,低聲交談的衛章和蘇玉平竟忘了自己剛剛在說什麼,各自陷入沉思。
姚燕語的歌聲並不高,琴聲也有些低沉,離得遠了根本聽不真切。
但衛章和蘇玉平常年習武,聽力非同常人,他們又聽得用心,竟把這歌一字不落的聽進了心裡。
至琴聲停了許久,蘇玉平方輕嘆了一聲:“這是哪府的姑娘彈的曲子,竟是天籟魔音。”
衛章微微一笑,說道:“走吧。”誰彈得曲子衛將軍心中早就有數,只是心底裡的那份繾綣猶在盤旋迴蕩,他多一個字也不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