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兩江總督府裡上至老太太宋氏,下到負責灑掃的婆子,都笑容滿面,興高采烈。雖然不至於張燈結綵,但處處都洋溢着喜氣。
二公子高中進士,被皇上親封爲從五品虞部員外郎,今日回家,可謂衣錦還鄉。而且,同來的還有皇上身邊的定遠將軍以及帝師之孫靖海侯江寧鹽鐵使蕭大人。
姚延意,衛章,蕭霖還有唐蕭逸等人騎馬,後面跟着衛章的二十名忠勇精兵。一行人至總督府門口後勒住馬繮繩,姚延意率先下馬,回頭朝着衆人拱手:“蕭侯爺,衛將軍,唐軍門,到家了。”
衛章等人也紛紛下馬,蕭霖把馬繮繩遞給上前躬身請安的下人,笑道:“總督府果然氣派。”
隨後,去碼頭接人的大馬車跟在先後在總督府的門口停下。門口等着迎接的幾個婆子一溜兒小跑過去,放梯凳,打車簾,恭敬的把車裡的二姑娘扶出來。
姚燕語下了馬車,擡頭看總督府的大門,想起去年自己離開這裡的情景,真是恍如夢裡。
旁邊婆子笑着說道:“二姑娘快進去吧,老太太一直唸叨着呢。”
“好。”姚燕語看了一眼說話的婆子,微笑着點點頭。這是老太太跟前的人,自己真是有體面,能讓這位嬤嬤親自來接。
上了一架青色小轎,四個粗壯的婆子擡了,從偏門進總督府一路往後,直接去後宅宋老夫人居住的寧瑞堂。
一進院門就有一個穿桃紅春衫的姑娘笑嘻嘻的迎上來,握住姚燕語的手開心的叫了一聲:“二姐姐。”
姚燕語微笑着看着喜笑顏開如花兒一樣絢爛的少女,叫了一聲:“三妹妹。”
“姐姐,你終於回來了!家裡都盼了好久了。”姚雀華握着姚燕語的手捨不得放開,笑得很是激動。
“好了,先去見老太太和太太。”姚燕語擡手摸了摸姚雀華耳側一縷烏髮編成的小辮子,拉着她的手繼續往裡走。
一羣丫鬟婆子簇擁着二位姑娘穿過前廳,至後面宋老夫人坐起的屋子,早有丫鬟報進去:“回老太太,太太!二姑娘回來了!”
姚延恩的妻子江氏和姚延意的妻子寧氏二人先後往門口迎了兩步,嫡母王氏端坐在下手的椅子上轉頭看着門口,宋老夫人端坐在正上位的羅漢牀上手裡握着一串金黃色蜜蠟佛珠,見到姚燕語進來,便伸出手去:“二丫頭……快過來!”
姚燕語緊走兩步上前去,跪在宋老夫人跟前,正要磕頭請安,卻被宋老夫人一把拉進懷裡,顫聲嘆道:“我的二丫頭哦!可想死我了!”
姚燕語頓覺鼻間一陣酸澀,也變了聲音,低低的說道:“孫女也想祖母。”
江氏忙上前勸道:“老太太盼了這麼多天,二妹妹終於回來了。大家該高興纔對,二妹妹一哭,老太太心裡哪裡還受得了?”
姚燕語忙擡手抹了一下眼角,換了笑顏:“是我惹老太太傷心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宋老夫人摸了摸姚燕語的臉,又嘆道:“這一去將近一年的光景,二丫頭真是長大了不少。這模樣也張開了,越發好看了!”
寧氏笑道:“依我看,二妹妹身上竟有些老太太的影子呢。”
“就屬你眼神好。”宋老夫人高興起來。姚燕語的生母本就是她孃家的遠房侄女,她跟姚燕語有雙重的血緣,說姚燕語身上有她的影子,倒不是什麼假話。
姚燕語見老太太高興了,方重新給送老太太磕了頭,然後轉身給王氏磕頭,態度很是恭謹,更勝之前在家之時:“女兒給太太請安。”
王氏此時看姚燕語,心態自然不同。一來這個庶女再不是可有可無的一個女兒家,而是連皇上都很看重的人。二來這個庶女救了自己親生女兒的命,女兒起死回生不說現在還懷了身孕,很快就要當娘了。
本來王氏還以爲,姚燕語這次回來必定是揚眉吐氣的,卻不料她寵辱不驚,甚至比之前更恭敬孝順,叫人挑不出一絲一毫的不是。於是忙笑着把人拉起來,嘆道:“二丫頭的確長大了,也更懂事了。這是老太太的福氣,也是我跟老爺的福氣!”
衆人都隨聲附和,說老太太和太太都是福澤綿長之人云雲。
姚燕語又跟兩位嫂子問好,又說了些離別重逢的場面話。
有丫鬟進來回:“二爺進來給老太太和太太請安了。”說着,姚延意穿着一身從五品的官服進了屋門。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福身請安。
姚延意行至老夫人跟前,恭敬的磕了個頭,朗聲道:“孫子給祖母請安。祖母福壽雙全,平安康泰。”
宋老夫人見了越發的高興,忙伸手把姚延意扶起來,說道:“如今你也是朝廷命官了,安身立命,成家立業,你算是邁出了這最重要的一步。以後務必恪盡職守,爲公事盡職盡責,爲家中分擔責任,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大丈夫。”
姚延意又磕頭,朗聲應道:“是,孫子謹記祖母教誨。”
宋老夫人又道:“還不去給你母親請安?”
“是。”姚延意答應一聲,轉身給王氏磕頭,恭敬的說道:“兒子給母親請安。”
王氏看見兒子官袍加身,心裡自然萬分高興,忙伸手去拉起兒子,微笑着看着兒子的臉,點頭說道:“母親只望你能夠好好的。”
“是,兒子明白。”姚延意忙躬身答應着。
“聽說這次還有貴客來府中了?你且去前面幫着你父親招呼客人吧。”
“是。”姚延意答應着,又轉身朝宋老夫人躬了躬身:“老太太,孫子先過去了。”
宋老夫人高興地點頭:“你且去吧,咱們母子娘們兒晚上再說話也不遲。”
姚延意答應一聲退了幾步往外走,寧氏趁便悄悄地跟了出去,至門外廊檐下,姚延意頓住腳步,回頭看着寧氏。
“爺。”寧氏臉上微紅,輕輕一福。丈夫一去半年,今朝衣錦還鄉,她十分高興之中又夾着二分惆悵。
姚延意伸手去牽住她的手,稍稍用力一握,低聲說道:“這些日子你辛苦了。”
寧氏點了點頭,應道:“爺說哪裡話,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有話晚上再說。你先進去服侍老太太和太太。”姚延意放開寧氏的手,微微的笑了笑,擡起手臂以手背蹭了蹭寧氏微紅的臉,然後轉身離去。
寧氏站在廊檐下,良久沒動。
身後的一個婆子近前來,悄聲提醒:“二奶奶,飯菜都準備好了,奴才們都等示下,可否擺宴?”
寧氏忙收回心神,輕聲的咳嗽了一聲,說道:“我進去問問老太太。”說罷,轉身進了屋子。
裡面宋老夫人正在說二孫子穿着官袍還真有幾分他老子當初的風采,因見寧氏進來,臉上一抹羞色未盡,便笑着問道:“飯菜可好了?我老婆子可餓了。”
江氏和寧氏忙張羅着傳飯上菜,宋老夫人把姚燕語拉在身邊,細細的問姚鳳歌的狀況,王夫人在旁聽得很是用心。姚雀華左看右看,大家都在忙,自己卻沒什麼事兒做,便轉身去湊在姚燕語身邊,乖巧的聽她說話。
一時飯菜擺放整齊,宋老夫人拉着姚燕語的手入座。
於是姚燕語便坐在宋老夫人的身邊,和妹妹姚雀華二人一左一右。王夫人坐在宋老夫人對面,旁邊兩個空座是給江氏和寧氏的,只是她們二人都忙着給老夫人佈菜,不敢入座。
寧瑞堂裡,娘們兒姐妹們一起說笑敘話,前面姚總督的書房裡,也是談笑風生。
姚遠之是科舉入仕,是以對不依仗祖蔭一心走科舉入仕的蕭霖十分的敬重。而衛章現在是天子近臣,又奉皇命來江南督辦軍務,姚遠之自然也要待若上賓。
姚延恩現在是江南的司農都事,主要負責江寧一帶的水利。今日因爲知道二弟回家,專門空出一日的時間來沒去衙門。想不到蕭侯爺和衛將軍也來了,倒是正好陪客了。
今日是家宴,總督府的飯桌上沒有其他官員,只有姚遠之父子三人和蕭霖衛章五個圍坐一席。
鎮國公曾經爲衛章提親,求娶姚燕語的事情在姚家不是秘密。姚延恩身爲嫡長子自然知道。
之前他也很納悶,這衛將軍被傳的神乎其神,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今日一見,衛章身長玉立,冷眉深目,的確是難得一見的武將之才。至後來交談一番又喝了幾杯酒之後,便更覺得衛將軍這個人不錯,最起碼比蘇玉祥好。
蘇玉祥雖然是侯爺嫡子,但一沒有可能承襲爵位,二也沒有文才武略可建功立業。將來不過是依附着侯府尋個官職,在兄長的庇佑下過日子罷了。比起眼前這個一身本領又深得鎮國公看重的衛將軍差了不是一星半點。想到這些姚延恩的心裡又隱隱覺得有些悵然。
衛章不知姚延恩心裡的想法,只是安靜的坐着聽桌上衆人說笑。
他本來就不喜歡說話,此時身邊有個能說的蕭霖,還有個八面玲瓏的唐蕭逸,自然更不用多說什麼。只有在姚延恩端着酒杯朝自己敬過來的時候,方淡淡一笑,舉杯跟姚延恩相碰,然後喝酒。
這次家宴人雖不多,但酒逢知己千杯少。所以結束的時候已經是下午申時了。
而且姚遠之那次在鎮國公府喝的大醉的事情還被記在心頭,這次姚總督見了衛章,多多少少有那麼一點耿耿在心的意思。於是衛將軍也不含糊,直接把唐蕭逸送上門去給姚總督灌酒報仇。
所謂兄弟如手足嘛,這個時候兄弟不上誰上?
不過,就算如此,衛章自己也沒少喝,而唐蕭逸喝的比衛章多將近一倍,即便在軍中唐軍門有千杯不醉的威名,但這會兒也已經臉色慘白,眸色帶水了。
姚遠之叫人收拾客房留幾人住下,蕭霖便擺手笑道:“今日已經是攪擾了。二公子剛回家,老太太這麼久沒見到孫子,肯定還有許多話說。今日我們就不打擾了,明日我與衛將軍去姚大人衙門報到,將來蕭某在姚大人手下辦差,還請大人多多提攜。”
“蕭侯爺這話是在罵姚某嗎?”姚遠之也喝了不少酒,說話也少了那些官腔,多了幾分玩笑之色。
“不敢,不敢。”蕭霖忙抱拳。
姚延恩吩咐管家備車,把衛章,蕭霖和唐蕭逸三人送至江寧館驛內休息,之後才拍了拍姚延意的肩膀,微笑道:“二弟趕了這麼久的路,一定累壞了。回去休息吧。”
姚延意笑着點頭:“大哥,那我就先回去了。”
晚間,姚家一家人都聚在寧瑞堂宋老夫人的屋裡。姚燕語方上前給姚遠之磕頭。
姚遠之看着自己這個十六年來默默無聞一進雲都城就一飛沖天的女兒,深深地嘆了口氣,攆着鬍鬚說道:“起來吧,回來就好。”
姚燕語站起身來,又向姚延恩福身行禮。
姚延恩笑道:“妹妹進了一趟京城,果然懂事了許多,竟像是換了個人。”
姚燕語只得笑道:“之前燕語年幼無知,讓老太太,老爺太太還有二位哥哥操心了。”
宋老夫人笑道:“這話說的真是見外,他是你的哥哥,爲你操心打算原本就是應該的。”
“都坐吧。”姚遠之一聲吩咐,姚延恩兄弟二人和姚燕語姐妹二人都紛紛入座。
關於姚燕語此番回來的真正原因,姚延意早就悄悄地同父親說明,姚遠之知道自己這個女兒是沒辦法留在家裡了,心中感慨更多。
宋老夫人卻並不知情,她只知道這個庶出的孫女悄悄地學得精妙醫術,不但治好了嫡孫女的病,還治好了鎮國公世子的腳,深得凝華長公主的喜愛。
老太太想着這樣的二丫頭自然要嫁個好人家,反過來說,不管是誰娶了自己的這個孫女,那就等於登上了鎮國公府這艘大船,將來必定是仕途無憂的。
一念之間,宋老夫人的心裡立刻想到了一個人,於是問姚遠之:“意哥兒科舉高中,又蒙陛下恩典給個五品官的差事,這是天大的喜事。家中的親友勢必要請一請的。”
姚遠之忙道:“老太太說的是。兒子也想着家裡幾年沒有什麼大事了。如今延意這件事的確是家中的一大喜事,該好好地慶祝一番。但太后國孝雖然過了一年,鳳歌嫁入侯府,怎麼也算是皇親國戚,說到底還是不應該太過張揚。就只把家中近親請一請吧。”
說完這番話,姚遠之又看着王氏,叮囑道:“賀禮的事情也要謹慎,太過貴重的東西還是婉拒的好。皇上最不喜歡封疆大吏借勢謀財,這一場科考下來,也就蕭侯爺和延意得了五品官。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眼紅妒忌,咱們還是不要把話柄遞到人家的手裡去。”
王氏微笑着應道:“姥爺說的是,我們都知道了。”說着,又叫江氏把擬定的客人名單拿過來交給姚遠之,說道:“靖南伯府(宋氏孃家),織造府(王氏孃家),揚州觀察使府(江氏孃家)和寧知府(寧氏的父親)府上是必須請的。早有幾家府上除了老爺的故交之外,還有幾家是我們家的老親戚,也不能落下,否則叫人說我們目中無人。至於其他各府就不必給帖子了,如果有執意要來喝杯喜酒的,我們也不好擋回去,只看好了不收貴重賀禮就是了。”
姚遠之點頭說道:“這些事情夫人看着辦就是了。”
姚燕語在一旁默默地聽着,暗想自己的父親大人辦事果然慎密,可謂滴水不漏。
之前姚燕語是不會對這些事情上心的,但經歷了京城這一遭,她也知道人情世故是一個人在這個世上活下去必須掌握的技能。不管願不願意,她都要慢慢地學會與這些人斡旋。
姚燕語正想着嫡母跟父親剛剛的對話,忽然覺得衣袖被牽了牽,忙回頭,看見姚雀華端着酒杯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小聲問:“姐姐,你想什麼呢?”
“沒有。”姚燕語也端起酒杯跟姚雀華碰了碰,笑道:“這麼長時間不見,妹妹長高了不少。”
“姐姐,你看,這是你送給我的,我一直都帶着呢。”姚雀華說着,把手腕伸出來,露出腕子上的一串鑲嵌着小顆紅寶石的金手鍊。
姚燕語看了一眼,認出那是自己讓工匠把一些被雕下來的紅寶石碎料鑲嵌了金子做成的一條手鍊。雖然寶石是細碎了些,但成色卻是極好的,況且手工和樣式都很巧妙,可以說是無可挑剔的一條手鍊。
於是她笑着捏住姚雀華的手,細細的看了看,說道:“真好看,妹妹的皮膚白,帶金子最好看了。”
姚雀華聽見這話立刻笑出一對淺淺的梨渦來,拉着姚燕語問:“姐姐,京城好玩嗎?”
“京城……挺繁華的。”姚燕語想了想,也只能用‘繁華’這兩個字概括雲都城。
姚雀華眨着天真的眼睛,問:“比咱們江寧的正安街還繁華?”
姚燕語失笑道:“那當然。”
姚雀華立刻露出羨慕憧憬的神色來。
之後,宋老夫人跟王氏那邊都圍繞着幾日後的慶祝宴席在討論,姚燕語聽得累了,便支着腦袋坐在那裡等。江氏瞧見了,便跟王氏說道:“二妹妹這一路勞頓,又陪着老太太說了半日的話兒,這會兒都撐不住了。還是叫她們小姑娘家早些歇着去吧。”
王氏忙道:“說的是,我們都只顧着說話了。”
如此,姚燕語終於從晚宴中解脫,和姚雀華一起告退回房。
院子還是她之前住的小院子,和姚雀華的小院毗鄰。都是三間小小的屋子,旁邊耳房,廂房齊全,是用來給僕婦們住的,另外還有後面幾間放置東西的小屋子。知道她要回來,王氏叫人早早的把院子收拾出來,一切都是按照原來的樣子,被褥帳幔等都換了新的。
這是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自然是輕車熟路。
馮嬤嬤早就叫人預備好了熱水,進屋後翠萍和翠微便上來服侍姚燕語沐浴。
泡在溫熱馨香的水裡,姚燕語舒服的呼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姑娘累壞了吧?奴婢給您捏一捏。”翠微說着,在姚燕語的肩膀,手臂上找着穴位給她捏着。
“不知道這次回來能有幾天安靜日子過。”姚燕語躺在浴桶裡,閉着眼睛都能想象出將來幾日家裡的熱鬧景象。
唱戲,擺宴,各家的太太奶奶們紛紛前來道賀,自己跟雀華兩個人被老太太拉出去顯擺。然後被各家太太們評頭論足,背地裡問生辰八字。
好像是待價而沽的商品一樣。姚燕語苦笑,這會兒她倒是有些後悔當時沒有答應衛章,早早的把婚事定下來,也能給自己當一回擋箭牌。
第二天一早,姚二姑娘居然生病了。不是什麼大病,就是有點低熱,人昏昏沉沉的沒有精神。
一早起來去給宋老夫人請安,宋老夫人看她臉色不好,因問:“可是沒睡好?哪裡不舒服?”
姚燕語忙道:“許是前些日子在船上沒睡好,現在還沒返過勁兒來。”
“我昨兒瞧着你還好好地。”宋老夫人皺眉道,“可是夜裡貪涼了?”
姚燕語忙借坡下驢:“許是吧。家裡是比船上熱一些。”
宋老夫人便怪馮嬤嬤翠萍等人:“這些人不好生服侍着,連主子生病了也不知道。就該打。”
姚燕語忙道:“是我喜歡清靜,睡覺的時候不許她們守在屋子裡的。”
宋老夫人便皺眉嘆道:“你還是這麼任性。既然不舒服就回去躺着吧。”說着,又吩咐江氏:“趕緊的叫人去找個郎中來瞧瞧,吃一兩劑湯藥調理調理,後兒家裡還有宴席呢!”
江氏笑道:“現在滿江寧城裡恐怕也找不出一個郎中能比二妹妹的醫術好的。”
宋老夫人笑道:“可是我老糊塗了!”又問姚燕語,“你自己覺得怎樣?要不要緊?”
姚燕語忙道:“許只是累的,多睡兩日就好了。”
宋老夫人嘆道:“既然這樣,那就回去好生睡一覺,歇息歇息。這一路上坐船,也着實辛苦。”
姚燕語便告退出來,匆匆回房。
這些日子她也的確是累了,回來後便換了衣服躺去牀上,讓翠微給自己捏着筋骨,沒多會兒的功夫就睡着了。
舒舒服服的睡到了下午,起來剛喝了點粥,便聽見姚雀華的聲音:“我來瞧瞧二姐姐,她醒了沒有?”說話間,人已經進了門。
姚燕語靠在榻上笑道:“三妹妹來了。快來坐。”
姚雀華坐在姚燕語面前的繡凳上,看着姐姐吃了一碗粥,方說道:“姐姐的臉色看上去好了許多。”
“睡了一覺的確是好多了,但還是懶得動。”姚燕語漱口畢,又懶懶的靠在榻上。
姚雀華嘆道:“姐姐這是路上累着了,歇息幾天就好了。”
姚燕語笑着點點頭:“是啊。幸好我還不怎麼暈船,不然的話可不是要了半條命去。”
“姐姐不在這些日子,我每日都想你呢。”姚雀華眨着大眼睛,深情的看着姚燕語。
這位三姑娘長得隨她的娘,生就一副嬌媚可人小模樣,尤其是這雙大眼睛,水靈靈的,眼神似乎帶着勾兒,時時刻刻都能勾了人的魂魄去。
但也正因爲這樣,王氏才從心底裡不喜歡她,給她挑了兩個嚴厲些的規矩嬤嬤在身邊,生怕這個庶女長大之後會生出一些歪門邪道的心思來。
當然,姚燕語明白,王氏不喜歡姚雀華也不能說是王氏的錯,是姚雀華這個模樣實在爲一些名門望族所忌諱。
大雲朝的女子以‘德言工容’爲則,‘容’拍在最末一位。而且,以名門望族的相女標準,女子以端莊大方爲上。像韓明燦那樣的是上上選,然後是姚燕語這樣的也不錯。
如果說嫵媚,蘇玉蘅不失爲一個美人兒,但蘇玉蘅從小被大長公主教養,性子灑脫坦蕩,加上她的美貌,倒引得不少人喜歡。
而像姚雀華這等妖嬈嫵媚的姑娘,又是庶出身份,若想嫁得好,就必須從‘德,言,工’這三處下功夫。
王氏嚴格教導姚雀華一來是爲了自己的嫡女着想,生怕一個小小的庶女壞了姚家的名聲,帶累了姚鳳歌,二來也的確是爲了姚雀華自己好。如果她能好好地學規矩,將來或許可以選個門第低的讀書人家做個正室,慢慢地熬出頭。
姚家人丁不旺,姚遠之並沒有個親兄弟在,宋老太太仗着自己是國公之女,年輕的時候也有些跋扈,所以姚遠之也沒有庶出的兄弟姐妹。到現在,姚家只有這兩子三女。
王氏的心思自然十有*都在自己嫡出的兒女身上,等姚鳳歌出嫁之後,她倒也把這兩個庶女看重了幾分。畢竟,就算是庶女,嫁的好,也一樣是家族的助力。
“姐姐,聽說這次跟二哥和你一起回來的,還有一位侯爺和將軍?”
姚燕語聽了這話心思一沉,不動聲色的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姚雀華嫣然一笑,天真的說道:“聽婆子們說的呀。”
姚燕語微微蹙眉,按照宋老夫人掌家的時候立下的規矩,前院的事情是不準在後院隨便議論的,家裡的婆子們現在這麼不守規矩了嗎?或者是太太真的老了,家裡的事情管的越發少了?
“姐姐,到底是不是啊?”姚雀華再次追問。她覺得這事兒家裡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也沒什麼不可對人言的。
“是啊。”姚燕語輕笑道,“是有這麼回事兒。”
姚雀華立刻挽住姚燕語的手,笑得像個天真的孩子似的,問:“姐姐,蕭侯爺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姚燕語心中一驚,低頭看着她半晌不語。
姚雀華比姚燕語小了六歲。她的娘是姚燕語的生母宋氏病重的時候買進來的,後來宋氏死的那一年,姚燕語靈魂穿越了,姚雀華剛剛出生,還是個襁褓裡的嬰兒。
可以說,姚燕語是看着這個庶妹長大的,所以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或許可以瞞過王氏,瞞過教引嬤嬤們,但很難瞞過姚燕語。
姚雀華小時候不懂事,後來漸漸長大,也對這個生性木吶不愛說話的庶姐沒什麼防備之心。甚至還曾有意無意的在她面前顯擺自己的小聰明,想壓她一籌。
姐妹十年。姚燕語對姚雀華瞭如指掌;而姚雀華對姚燕語卻連十之一二都不瞭解。
看着一臉天真自作聰明的妹妹,姚燕語本來不想管她的事情,但韓明燦喜歡什麼樣的人姚燕語是知道的,雖然現在她還不喜歡蕭霖,但用不了多久,只要蕭霖有辦法出現在她的視線裡,她肯定會喜歡上的。
韓明燦會喜歡的人,姚燕語自然不准許任何人染指。
何況,以蕭霖的爲人和他爲了韓明燦敢跟皇上動心機的舉動來看,姚雀華這小丫頭若是動什麼心思也只能是自取其辱。
這是個只有十一歲的小姑娘啊!姚燕語忍不住皺眉,古代的女孩子怎麼能這麼早熟?!
“姐姐?”姚雀華還在等姚燕語的答案。
姚燕語微微一嘆,說道:“我哪裡知道?要不你去問問二嫂子?蕭侯爺跟二哥是同年,說不定二哥會跟她說起一二。”
如果她敢去跟寧氏說,這事兒就等於讓太太知道了。如果太太知道了……
姚燕語從心裡不厚道的笑了笑,三妹妹,你就自求多福吧。
姚雀華扁了扁嘴巴,完全不相信的樣子,帶着點小委屈的樣子撒嬌:“姐姐怎麼可能不知道嘛!你們不是一路同行嗎?”
“三妹妹,你也不小了。男女之防你也該知道?二哥的朋友跟我們一路同行,自然是跟二哥在一起。我一個姑娘家,怎麼可能去了解男人們的事情?我當你是小孩子,不跟你計較。你回去好好想想吧。”說着,姚燕語擡頭吩咐翠微,“拿衣服來,該往老太太跟前去了。”
姚雀華被姚燕語教訓了兩句,大眼睛裡漸漸汪起了水汽,但還是老老實實地站起來,跟姚燕語告辭,出去了。
翠萍生氣的哼道:“跟着三姑娘的都是死人嗎?由着她胡說八道的。”
馮嬤嬤立刻呵斥她:“主子的事情你也敢胡說?還不閉嘴。”
姚燕語身邊的奴僕自然以馮嬤嬤爲首,翠微和翠萍兩個人也是馮嬤嬤自小調教的。翠萍性子直爽,有些事情看不過去就直接說,本來馮嬤嬤覺得她這樣不好,原本是要放到二等丫鬟的行列裡去。
但姚燕語覺得心直口快也有心直口快的好,自己本來就不願多說話,再弄兩個悶葫蘆在身邊,將來還不被那些伶牙俐齒的給欺負了去?所以一直看重她,堅持留她在身邊。
翠萍聽了馮嬤嬤的呵斥立刻閉嘴。
姚燕語笑道:“翠萍說的也沒錯,嬤嬤就不要責罰了。”說着,姚燕語又告誡翠萍:“不過以後注意些,三姑娘畢竟是主子,她犯錯自有教導她的人,與咱們不怎麼相干。”
翠萍忙福身應道:“姑娘教訓的是,奴婢記住了。”
姚燕語換了一身七成新的藕紫色春衫,照了照鏡子,說道:“咱們走吧。”
翠微忙拿上姚燕語的帕子和扇子,跟着出門。
還不到擺晚飯的時候,王夫人不在寧瑞堂,江氏身爲長媳要料理宴席的事情,宋老夫人跟前只有寧氏一個人陪着說笑。
姚燕語帶來給各房的禮物都已經送出去了,其中每人都有一架西洋鏡。一尺見方,用紅木雕花的鏡框鑲起來,後面有個支撐,可以直接撐在梳妝檯上照着梳頭上妝。
寧氏正陪着宋老夫人照西洋鏡。宋老夫人對着鏡子一照,自己蒼老的臉映在鏡子裡,那一道道皺紋竟比銅鏡鮮明瞭百倍,可謂毫髮畢現。於是立刻笑道:“哎呦!我這老臉喲!可真是沒法看了!嘖嘖!這鏡子是好,又明亮又清楚……可這看的太清楚了也不怎麼好嘛。”
“這倒是這鏡子的不是了。”寧氏笑道。
宋老夫人笑着把鏡子扣在梳妝檯上,嘆道:“哎!這清楚有清楚的好,不清楚也有不清楚的好嘛。有些事情不清不楚的會亂了規矩。但如果太上綱上線了,這日子就沒法過嘍!所以說,做人總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姚燕語進門剛好聽見這句話,不由得笑道:“老太太這就是‘難得糊塗’的意思咯?想想可真是至理名言。”
“難得糊塗?”寧氏驚訝的笑道,“這話說的倒是挺有禪意的。”
宋老夫人笑道:“到底是二丫頭識文斷字的,說句話都比咱們強。快過來給我瞧瞧,睡了一天了,可好些了?”
“讓老太太擔心了,已經沒事了。”姚燕語走到宋老夫人跟前,福身請了安,然後坐在宋老夫人身邊任其摩挲了一番。
寧氏又跟姚燕語道謝,說她從京城帶回來的東西很喜歡,當嫂子的讓妹妹費心想着,真是羞愧。姚燕語立刻說,嫂子在家孝敬老太太和太太,妹妹不能在家裡承歡盡孝,給嫂子一點小禮物,都是應該的云云。
正說話間,外頭丫鬟報了一聲:“二爺來了。”
寧氏和姚燕語聽了忙站起身來往門口迎了兩步。姚延意笑着進門,上前給宋老夫人磕頭請安。宋老夫人笑道:“這一日可是辛苦了,雙喜把我的好茶沏一碗來給你們二爺。”
旁邊的大丫鬟高興地去沏茶,姚延意起身落座,笑着問了老太太這一天飲食可好,午睡可好,心情可好,云云。
宋老夫人笑道:“你的嘴巴就是甜,整天跟抹了蜜似的。不像你大哥,整日繃着個臉也不見個笑。”
姚延意笑道:“大哥雖然不喜歡笑,但心裡一樣孝敬老太太的。聽說今兒他是衙門裡出了點事兒,要晚一會兒才能回來。”
宋老夫人立刻笑道:“這個我還不知道?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孫子,手心手背,我哪個不疼?說起來,你們都是爲了公事辛苦,我這裡有你們的媳婦在呢,你們儘管放心幹大事就是了。”
雙喜端過一盞茶來雙手奉上,姚延意接過來謝了老夫人,然後吹了吹茶末喝了一小口,讚道:“果然是老太太的茶,真香。”
“這是世傑叫人送來的,說是今年的春茶。你喜歡喝我那裡還有,等會兒叫你媳婦拿回去。”
姚延意忙道:“孫子沒什麼孝敬老太太的,倒來跟老太太要東西。”
送老太太笑道:“這有什麼?我這屋裡什麼東西將來不是你們的?”
寧氏笑道:“老太太就是偏疼我們二爺。”
屋裡幾人都笑起來。
姚延意又看了一眼姚燕語,問道:“我聽聞二妹妹身上不大好?可要緊不要緊?”
宋老夫人立刻說道:“她身上不好,今兒睡了一天才好些。”
姚燕語忙道:“已經沒事了,就是之前在船上沒睡好,現在睡足了就好了。”
姚延意點頭說道:“既然這樣,我有一事要勞煩二妹妹。”
姚燕語自然明白姚延意說的是什麼事,他這會兒專門來老太太房裡說,也是想給自己一個出門的理由,因此說道:“二哥哥有事儘管吩咐就是了,說什麼勞煩的話。”
果然,姚延意笑道:“明兒你跟我出一趟門就知道了。”
寧氏忙道:“妹妹今兒剛好些,明兒就出門?身子能吃得消嗎?”
宋老夫人也說:“什麼事這麼要緊?剛回來就出去?”
姚延意忙道:“事情是有點緊急,因爲是皇上的事情,牽扯到藥材,事情又特別的機密,找別人我實在是信不過,只得二妹妹去纔好。少不得要妹妹受累了。”
姚燕語起身道:“老太太放心,反正有二哥在,我不過是跟着走一趟,也受不了什麼累。”
宋老夫人聽了這話,只得嘆道:“既然這樣,那你就去吧。總之自己多小心。”
姚延意和姚燕語起身答應。
說話間到了晚飯的時候,王夫人便帶着江氏進來伺候,宋老夫人留姚延意和姚燕語在跟前用晚飯,又叮囑了些話,才叫衆人散了,各自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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