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心顏紅脣輕勾,眉間邪魅一閃而過,瞬間換上一副感傷的神情,低語道:“我一直以爲我和溫姐姐的友誼,經得起時間的考驗,縱使因爲那場意外,你我二人的阿孃不願我們過多接觸,但我們的友誼,並不會因爲時間的久遠或不聯繫而褪色,依然是以前兩小無猜的溫姐姐和陸妹妹!如今溫小姐這一說,倒是我自作多情了,原來在溫小姐心中,我們早已不是以前的溫姐姐和陸妹妹了。”
溫如香面色一變,又迅速抗日出笑臉,“陸妹妹,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長年與深宅小姐貴婦們打交道,早就練得一副能說會道的好口才,很少會遇上一個人,一個回合便答不上話來的時候。
這陸心顏,真的完全變了一個人,居然懂得不軟不硬地回擊!溫如香心想。
陸心顏幽幽道:“溫姐姐,我也實在想這樣稱呼你,雖然你年歲長過我,可我現在已是廣平侯府世子夫人,這溫姐姐陸妹妹的稱呼,實在不恰當。”
溫如香比陸心顏大兩月,未成婚前,陸心顏喊她一聲溫姐姐理所當然。
但溫家與陸家近枝旁枝均無姻親關係,而溫家與宮家卻是有的,雖然是旁枝的旁枝,但說起來也是有點關係的。
宮田予年歲大過溫如香,如果關係親暱些,溫如香應該反過來喚陸心顏表嫂,最不濟也該喚一聲宮少夫人。
溫如香這聲陸妹妹,可是實在不該的!
京中大戶人家的小姐,要求熟背各家族族譜,就是爲了避免在稱呼上出現錯誤,惹人笑話!
溫如香剛纔一時不察,在稱呼上出現了不大不小的失誤,被陸心顏點破後,倒也沉得住氣,露出一個大方明媚的笑容,“是我疏忽了,太久未見一時忘形,多謝宮少夫人提點!”
見到多年未見的好友一時激動出了點錯,人之常情,任誰也無法說什麼。
杜月清見她自責,立馬出言相護,“溫姐姐是性情中人,不像某人冷血無情,這個時候還有心思想什麼稱呼問題!”
陸心顏掩脣一笑,“溫小姐和杜小姐的記性好像差了些,半個多月前,舞陽侯府的妝扮大賽上,我們不是才見過面嗎?那時我們三人可是同臺比試呢!結束後我本來想跟溫小姐打招呼,不過溫小姐要招呼二皇子三公主他們,我便不好打擾了,看來兩位小姐真是貴人多忘事!”
只記得招呼權貴,連數年未見的好姐妹都顧不上,偏還要在這扮什麼姐妹情深,真是貽笑大方!
青桐忍俊不住。
這兩人本想合着擠兌小姐,一個真小氣,一個假大度,一明一暗,配合無間,若是換了別家小姐,只怕三兩句便被羞紅了臉,敗下陣來。
不過可惜她們遇到了小姐,反被好一陣奚落,偏偏外人還無法說小姐個不字。
青桐可是第一次見識到這麼好戲的陸心顏,嬌柔又不失大方,得體又不顯冒昧,三言兩語事情也交待清楚了,想顯露的品性也顯露了,該踩的人也踩了。
難怪能寫出冰玉偉那本奇書!
話說小姐這續,到底啥時候寫啊?
青桐不知不覺就走了神。
一擡頭,見到門口那豔過女子的紅衣男子,一臉趣味,無限風流地站在那,身旁倚着一位穿綠戴金、嫵媚多情、一臉好奇的女子。
青桐正要張嘴輕喚,卻見那人豎起食指,曖昧地輕噓一聲。
青桐無言撇撇嘴,收了聲。
小荷激動得紅着臉,仰頭看着陸心顏,覺得自家小姐無論怎樣都是最美的,還有一種小姐的說法,最帥的,嘻嘻。
你們兩個渣渣,連小姐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杜月清歲數小些,被一懟立馬面上青紅交加,憤怒異常。
溫如香先是僵了僵,很快擠出頗爲得體的自然笑容,“宮少夫人說得對,今日再見宮少夫人比上次更優雅得體,倒是讓我們一時沒反應過來。”
她先是簡單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再讚揚陸心言的妝扮,將陸心顏說自己沒認出人來的事,以這樣的方式輕輕揭過,然後微笑道:“我約了葉大當家,時辰到了,不便讓葉大家當久等,我先告辭了,以後有空再約宮少夫人出來相聚。”
逞口舌之利算什麼,有真本事才能讓人刮目相看!溫如香心想。
杜月清面上立馬浮現得意,“葉大當家可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這京中能讓葉大當家邀請見面的,也只有溫姐姐了。”
“杜妹妹!”溫如香溫和地打斷她,“葉大當家看得上我,是我的榮幸,切不可在外多言免生事端。”
“是!溫姐姐!”杜月清脆生生地應道,還用眼得意地斜了一眼陸心顏,然後挽住溫如香的手臂,嬌聲笑道:“溫姐姐,我陪你上去。”
“那就委屈你當丫鬟了。”葉大當家約人見面,約一人便只見一人,別人若想見,只能扮成丫鬟。
“做溫姐姐的丫鬟,我不委屈。”兩人說說笑笑上樓,不再看陸心顏一眼。
陸心顏也懶得理她們,轉身對剛纔那名夥計道:“小哥,請問要見葉大當家有什麼條件?”
夥計道:“一般是先投遞服飾設計圖,葉大當家看中了,便會約你見面。剛剛那位溫小姐,投了十次,便入了葉大當家的眼。”
投了十次,‘便’入了葉大當家的眼,而不是‘才’入了葉大當家的眼?這一字之差,意思可差好遠了。
後者是投十次才見,是不是太次了的意思。
前者則相反,投十次能見上面已經非常厲害了,有人可能要投上百次才能見面,或者都見不上。
陸心顏問:“小哥,我不知道葉大當家的規矩,所以什麼也沒帶,有什麼別的通融方法嗎?”
夥計一指西南角,“那裡有筆墨,夫人可當場畫一幅,小的可以幫忙送上去。”
“多謝小哥。”陸心顏拱手道謝後,走向西南角。
那裡不只備着筆墨,還有顏料,看那顏料溼潤的樣子,可能不久前便有人用過。
青桐小荷幫她鋪好紙後,一邊站一個。
青桐見識過陸心顏畫的冰玉傳,小荷倒是第一次親眼見她畫畫,雙手撐着下巴,眼睛骨碌碌的,很是好奇。
陸心顏捏着毛筆,略一思索,很快兩個造型時尚大氣的模特躍然紙上。
線條隨意,灑脫不羈,寥寥數筆,畫中女子與衆不同的風韻與氣度,便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
“哇!小姐好厲害!這畫上的姐姐真漂亮!”小荷忍不住讚道。
勾完形吹乾墨後,陸心顏又快速地上了小許色,勾勒出深深淺淺的明暗。
中國畫重意境不重明暗,素描水粉水彩油畫等西洋畫,則特別講究結構與明暗色調。
陸心顏動用明暗技巧,在重點部位深深淺淺,讓畫中人好像活的一般立體生動。
青桐見過幾次,雖驚豔倒也能忍住,小荷就忍不住叫開了,“小姐小姐,以後幫我畫一幅畫好不好?”
陸心顏隨口道:“只要你坐得住,畫十幅都成!”
“真的?”小荷開心道:“只要小姐願意畫,我坐三天三夜都成。”
脆生生的聲音穿過素染坊的店面,直達門外。
恰好路過此處的小猴子咦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我怎麼好像聽到小荷的聲音了?”
他站住往素染坊的方向瞧了瞧,前面月牙錦袍的男子,順着他的視線望去,沒見到什麼小荷,什麼那麼個女人,卻見到鬼頭鬼腦的公孫墨白。
天武國風流倜儻豔若桃花、平陽長公主嫡長孫的公孫墨白,向來是丰神俊朗、光彩照人的風流公子,什麼時候居然用鬼頭鬼腦這等齷齪的詞來形容了?
但蕭逸宸覺得,此時除了這個詞,沒有更好的來形容公孫墨白此時的行爲了。
他悄無聲息地走近,從後面輕輕拍了一下公孫墨白的肩,公孫墨白受驚似地跳起轉身,見是蕭逸宸,連忙豎起食指噓了一聲。
蕭逸宸沒理會他神經兮兮的舉止,輕聲問:“墨白,你在人家店門口做什麼?”
公孫墨白壓低音量,“宮少夫人在裡面。”
那個女人在裡面?看來小猴子剛纔沒聽錯。
蕭逸宸長睫緩緩垂下,遮住琉璃眸,“她在裡面,跟你在這裡有什麼關係?”
別告訴他,他是來與她相會的!
若是如此,這個女人…簡直是將他的話當耳邊風,先前警告她不要動搖李鈺,轉眼她就與公孫墨白勾搭上!
實在是…太豈有此理!
“直覺有好戲看!噓,你不要說話,免得被發現了。”公孫墨白嫌棄道,“你若有事,可先離去。”
呵,呵,怎麼可能?
蕭逸宸咬咬牙,默默站在公孫墨白身後。
裡面,陸心顏已經擱下筆,吹乾後隨手一折,“小哥,麻煩你了。”
夥計恭敬地接過,“夫人請稍等片刻,我馬上幫您遞上去。”
他拿着畫立馬上到二樓,素染坊的羅掌櫃,正站在一間門外守着。
“羅掌櫃,底下有位客人想見葉大當家,這是她的畫。”夥計走上前,低聲道。
羅掌櫃眉頭皺起,小聲又頗有威嚴地道:“你規矩學哪去了,不知道大當家正在見溫小姐嗎?讓那人先等着。”
夥計苦着臉,“羅掌櫃,那位夫人氣度不俗,與溫小姐亦是舊識,小的跟她說了葉大當家的規矩!本來小的想畫幅最快也要半個時辰,那時候葉大當家已經見完溫小姐,正好不相沖!哪知她一刻多鐘的時間就畫出來了,小的先前答應了幫她送上來,只好拿上來了。”
“一刻多鐘能畫出什麼好東西?”羅掌櫃聽完啐了他一口,“你呀,這眼神越來越不好使了。”
“那怎麼辦?我該怎麼回那位夫人?”夥計發愁道。
“你就實話實說,她既然知道葉大當家正在見溫小姐,想必不會爲難你的。”羅掌櫃道。
“是,小的知道了。”夥計垂頭垮肩地下去了。
羅掌櫃無聊地捏捏手中的紙,抱着解悶的心情,打開了…
然後,面色大變…
夥計一下樓梯,立馬擺出一臉的精神勁,對着陸心顏拱手作揖,熱情笑道:“這位夫人,您的畫小的已經遞上去了,不過葉大當家正在見客,您也知道的,就是溫小姐,所以恐怕還要些…”
他還沒說完,便聽後面羅掌櫃激動的聲音道:“這位夫人,敝姓羅,是這間店的掌櫃,葉大當家有請!”
啊!?啥?夥計懷疑自己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前一秒纔不屑地跟他說一刻多鐘能畫出什麼好東西,下一秒,就激動又諂媚地說葉大家當有請!
什麼跟什麼路上,玩他麼?!
夥計幽怨地回頭看了一眼羅掌櫃。
“羅掌櫃,請帶路。”陸心顏倒沒覺得什麼,微微一笑,示意羅掌櫃前面帶路。
擡腳準備踏上樓梯的時候,突然前面的羅掌櫃定住了。
只聽他不可置信道:“葉…葉大當家?”
“畫這畫的人是誰?”二樓欄杆處,一名四十多歲的清瘦女子,雙眼熾熱地激動詢問。
她面容樸實,個子不高,帶着鄉村女子特有的平凡,梳着燕尾圓髻,左右各插一隻八寶翡翠菊釵,露出飽滿的額頭。
脣角微微向下,顯示出此女子堅韌不屈的性情。
眼瞳是深茶色,眼白帶着微微的藍,那雙眼角略帶眼尾紋、不大亦不美的眼,卻如星海般浩瀚遼闊,散發着睿智高遠的耀眼光芒。
平平無奇的面容,因爲這雙獨特的眼,有一種獨特的氣質,讓人一見難忘。
她穿着一件有着淡淡光澤的棕色長罩袍,質地看起來似紗非紗,斜開襟,在腰部隨意系成一個結,因爲剛纔坐着的緣故,腰部有細微褶皺,卻無損本身大氣輕逸之感。
一般身形嬌小的女子,會盡量避開寬鬆長罩款,因爲容易有種小孩偷穿大人衣裳、或越顯越矮的感覺。
但身爲設計師的陸心顏並不這樣看。
如果嬌小的女子穿長罩衫有顯矮或不倫不類的感覺,只能說沒有選對合適自己的款式。
眼前女子不光選對了款,再配上自身獨特的氣場,簡潔尊貴的氣息,撲面而來。
陸心顏不由翹起脣角,來到這個古代兩個多月,終於碰到一個懂得將自身氣質與服飾完美結合的女子了。
不過讓她更感興趣的,是該女子身上那身長罩袍的材質:上等亞麻。
以麻爲材質在這古代不奇怪,但都是粗麻,手感粗糙,普通百姓穿的,上不了檔次。
這女子身上的亞麻看起來卻相當柔軟,有種高級的休閒感。
看來這素染坊的名氣,果然名不虛傳。
並不是一味在綾羅綢緞上翻花樣,而是從面料本身出發尋求創新。
好比她身上的亞麻面料,能開創出簡潔大氣的風格,區別於現在女子服飾單一的輕盈飄逸、柔美華麗。
不過剛纔陸心顏在素染坊裡並未看到這種而料再出售,看來葉霜葉大當家,也就是眼前女子,並沒有意識到或者說並不看好亞麻面料潛在的龐大市場。
羅掌櫃微楞之後稍微側開身,葉霜熱烈的眼神,便轉向站在樓梯口的陸心顏。
陸心顏今日梳着簡單的單螺髻,單插一支白玉梅花簪,霜色羅衣配丁香色的漩渦紋紗繡裙,樣式素雅簡潔,唯一與從不同之處,便是系在頸部的一條丁香色的碎花絲巾。
那絲巾輕輕繞在頸間,一頭在胸前,一頭在身後,色彩與長裙相呼應。
因爲輕薄,即使只是丁點的微風,也會讓其飛揚起來。
這個時代還沒有絲巾的說法,只有手絹—拿在手上的,披帛—披在兩臂間的。
葉霜怔怔看着那條絲巾,只覺得原本平平淡淡的裝扮,因這一條隨風而動的絲巾的存在,而靈動鮮活起來。
就像一副平淡的山水畫上,突然在某處綻放幾朵紅梅點綴其中,意境立馬深遠幽曠。
陸心顏含笑而立,一路行來,多少少女對她頸間的絲巾投以好奇驚豔的眼光。
剛纔溫如香和杜月清雖然極力不看她頸間的絲巾,但眼中無法掩飾的震驚與嫉妒,卻沒有逃脫她的眼。
“你…你頸間的這個,是披帛嗎?”葉霜不由自主問。
陸心顏道:“這個叫絲巾,或者圍巾,與披帛類似,因爲用法不同,所以叫法不同。”
葉霜敏感地抓到幾個字,“用法不同?還有別的用法嗎?”
陸心顏回道:“我現在圍的是比較長窄的絲巾,還可以有其他類型。比如細如絲帶,或寬如一匹布,或者短到只比脖子圍度長一些,亦可以長達一米或以上;可以是各種形狀,如方形三角形,也可以添加一些不同的細節,比如流須珍珠或鈴鐺等,花色材質上更是不受限制。”
陸心顏每說一點,葉霜的眼睛便亮一分,到最後亮得如現代千瓦燈炮似的,“請問夫人怎麼稱呼?”
“在下陸心顏,廣平侯府世子夫人。”陸心顏頓了頓,“不過我喜歡別人稱呼我陸小姐。”
反正以後都要是陸小姐,不如早點糾正,免得日後改口麻煩。
“陸小姐,”葉霜走到陸心顏面前,面帶親切笑容,做出邀請的手勢,“請隨我來。”
呆楞住的羅掌櫃,迅速反應過來,尾隨而去。
一臉懵逼的夥計此時也醒過來了,熱情地招呼青桐和小荷,“兩位姑娘,你家主子既然得了我們大當家的青眼,定會如願以償,兩位可先隨我到後房歇息一會。”
素染坊後面有幾間屋子,專供貴人小姐們累了落腳,讓兩個丫鬟身份的人去歇息,倒是第一次。
夥計敏感地意識剛纔那位夫人絕非池中之物,遂對青桐小荷越發客氣起來。
青桐小荷涉世不深,並沒覺得夥計此舉有何不妥,隨意點點頭,“謝謝小哥,請帶路。”
不卑不亢的態度,越發讓夥計高看,態度上便更加殷勤謹慎了。
夥計給青桐小荷送完茶點,一回到店中,便看到店中間兩位風流倜儻如神邸的男子,一個妖,一個冷。
店裡客人很多,剛纔葉霜現身並沒有引起太大轟動,因爲這幾年來,見過她真容的人越來越少。
葉霜與陸心顏交談間,並未直接說出自己的身份,所以客人們只是好奇地盯着陸心顏與葉霜看了幾眼。
如今蕭逸宸和公孫墨白一現身,客人們不少認識的,紛紛靠攏一起小聲議論,有些女客人更是看直了眼,羞紅了臉。
這等陣勢兩人自是見怪不怪,公孫墨白見到先前招呼陸心顏幾人的夥計,桃花眼微挑,風流自顯,紅脣輕勾間便讓夥計的心跳快了半拍。
“兩位公子,”夥計笑臉相迎,“有什麼需要的嗎?我們這店裡雲錦蜀錦…”
“剛剛那位中年女子是你們葉大當家吧,她親自邀請宮少夫人上去?”公孫墨白打斷道。
只要是京城中人,沒有不知曉素染坊葉霜的規矩。
能得她青眼的人不多,能得到她親手織染的布的人更少,而能讓她親自下樓相邀的人,則是少之又少,寥寥無幾。
公孫墨白對此好奇不已,待青桐白芷離開後,便進來探個究竟。
夥計嘿嘿一笑,“公子好眼力。”
僅管公孫墨白親眼所見,聽到對方承認,還是吃了一驚,“你們葉大當家規矩不是很大的嗎?難道宮少夫人通過了考覈?”
“正是。”
公孫墨白不可思議道:“正是?她畫了什麼竟然能通過葉大當家的考覈?”
“這個小的也不清楚。”夥計倒是沒撒謊,以他的身份,是不夠格看那陸心顏畫的內容的。
見問不出什麼,公孫墨白揮揮手,讓夥計下去了,他一手輕撫下巴,眼裡露出興味的光,“逸宸,我發覺我對這個宮少夫人越來越好奇了!”
蕭逸宸微屈的五指不自覺緊了緊,冷聲道:“不過是一已婚婦人,有什麼好奇的!”
已婚兩字故意咬得重重的。
“這話我可不認同。”公孫墨白道:“會作詩詞,會妝扮,會做奇怪的美食和稀奇的玩意,還會設計衣裳!我實在好奇,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她不會的!”
“再厲害也是已婚婦人,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蕭逸宸的聲音更冷了兩分,“徒惹麻煩上身。”
公孫墨白頗爲不以爲然,“想我公孫墨白來往花叢無往不利,不過一向對婦人避而遠之,如今難得發現有趣的,就算惹點小麻煩我也不在乎!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他搖頭晃腦的,雙眼微眯說出最後兩句時,露出幾分滋味無窮的臆想神情,賤模賤樣的。
蕭逸宸緊握的拳頭,不受控制地揮上去,在快碰到公孫墨白的下巴時,突然五指鬆開,搭上他的肩,冷冷道:“看來你今日精力旺盛的很,陪我去操練!”
“什…什麼?”公孫墨白驚愕地張大嘴,明明在說宮少夫人的奇特之處,怎麼變成要陪他操練了?
不…不要啊!他不要捱揍!他不要失去他的美貌!
公孫墨白每根頭髮絲都寫滿拒絕。
可惜不等他拒絕,已被蕭逸宸抓住肩膀飛出素染坊,直奔御林軍操練場。
二樓會客間,溫如香和杜月清獨自等待着。
本來葉霜正在含笑聆聽溫如香關於設計服裝的一些心得,羅掌櫃突然面色驚異地進來,遞給葉霜一張紙。
葉霜看完後,面色大變,急促道:“快請!”
羅掌櫃離開後,溫如香本想繼續說下去,卻見葉霜心神不寧,連端茶的手都在發抖,“葉大當家…”
她正想出聲關切詢問,葉霜卻突然起身,“對不起溫小姐,我失陪一下。”
等了一會後,杜月清無聊問道:“溫姐姐,你說底下是不是來了什麼重要人物?”
“看葉大當家的神情,八九不離十。”溫如香氣定神閒。
杜月清打趣道:“溫姐姐,你就不怕來人,是跟你搶葉大當家親手織的面料的?”
溫如香端起茶盞,緩緩啜了一口,盯着盞中起伏的尖針似的茶葉,脣邊露出自信的笑,“放眼整個京城,能跟我搶的人,廖廖無己。”
“溫姐姐實在太謙虛了。”杜月清討好笑道:“這京城若溫姐姐認第二,無人敢認第一!若溫姐姐都沒法得到,別人更不用想了。”
“所以不要急,來人或許是葉大當家的親戚,或許是身份尊貴之人。”比如皇宮中人。
能讓葉霜拋下她一個侯府小姐去親自接的人,除了那些一品夫人,剩下的就是宮中的貴人了!
杜月清突發奇想,“溫姐姐,你說會不會是二皇子和長平公主他們來了?”
“等會不就知…”溫如香話還沒說完,房門已被羅掌櫃打開,她優雅地放下茶盞,面露大方的笑,整了整衣裙,站起身迎接葉霜,“葉大當家!”
“對不起,溫小姐,我有重要的客人,至於溫小姐方纔所言,我會下次再約溫小姐討論。”
葉霜如果拒絕將這季面料送人時,便會約下次討論爲由。
溫如香略頓了一下,被拒絕的情緒很快釋然,只是拒絕了三次而已。
反而讓她更好奇的是,葉霜口中的貴人,到底是什麼人!
倘若真是二皇子武轍和長平公主武婉,她相信以她與武婉的關係,說不定會被邀請留下!
溫如香得體微笑,“葉大當家既然有重要的客人,那我便不打擾了,告辭。”
她嘴上說着告辭,雙眼卻不自覺往門外瞟去。
在瞟到那抹熟悉的丁香色時,笑容如結冰似的,凍結在她的臉上和眼裡。
怎麼可能是她?爲什麼會是她?
溫如香的心裡,如被毒蛇噬咬。
“是你?”杜月清同樣大吃一驚,“你是葉大當家的重要客人?你憑什麼?”
嫉妒與不可思議讓她的腦子彭地炸開,不顧一切地嚷道:“葉大當家,你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放着溫姐姐不理,居然去理一個被廣平侯世子厭惡的世子夫人?”
陸心顏面色抽動,杜月清這腦子是被狗吃了吧?
葉霜面色一沉,“杜小姐,我素染坊有我素染坊的規矩,如果你不願遵守我的規矩,請你立刻出去!”
杜月清好歹也是一從四品翰林院侍讀學士家的嫡出小姐,在這皇親貴族滿地走的京城,身份雖算不上尊貴,但因爲她討好沈雨煙與溫如香,與長平公主搭上關係,一般人都不會輕易招惹她,更別說當面趕她走了!
當下氣得雙頰嫣紅,“葉霜,你不過是一年老色衰的鄉村婦人,仗着一點小手藝開了間布行,別人遵守你的規矩,是給你面子,但你自己不要太得意忘形,自以爲是,真把自己當了回事!什麼狗屁規矩,這京城又不是隻有你一家布行,得意個什麼勁!呸!”
“杜妹妹!閉嘴!”溫如香厲聲喝道,此時恨不得用塊布死死堵住杜月清那張爛嘴。
“溫姐姐~”杜月清委屈地喊了一聲,她替她出頭,她怎麼反倒這麼兇對她?
溫如香凌厲的眼神狠狠瞪了一眼杜月清,轉向葉霜時又換上另一副神情,誠惶誠恐,態度謙和卻不卑微,“對不起,葉大當家,杜妹妹歲數小,又被長平公主和雨煙慣壞了,言行多有不當,下去後我定會好好說教,請葉大當家莫要放在心上!”
若是一般人,當溫如香搬出武婉和沈雨煙的名號,不管有多大的氣,估計就會順着臺階下了。
可葉霜豈是一般人?幾十年的磨礪,早已將她的心性打磨得異於常人。
別說只是搬出武婉和沈雨煙的名號,哪怕是武婉和沈雨煙站在她面前,她也不會給一分面子。
“溫小姐,既然你的朋友對我素染坊和我葉霜如此不屑一顧,那麼從此以後,請莫再踏入我素染坊一步!”葉霜的臉冷若冰霜,“我素染坊,亦不會再與衣香閣有任何生意上的往來!”
若沒了素染坊的面料,沒了葉霜新手織染的面料爲噱頭,衣香閣如何能在京衣成衣坊中獨佔鰲頭?如何能得到貴婦人們的支持?
溫如香這下真是慌了,大驚失色道:“葉大當家,我讓杜妹妹給您道歉,還請您莫將個人恩怨牽扯到生意上來!”
她慌忙向杜月清使眼色,杜月清萬分不願,正想開口,便聽葉霜冷冷道:“不必了,羅掌櫃,送客!”
說完當着兩人的面,毫不留情地關上門。
溫如香面色鐵青。
杜月清從未曾遭此奚落,她溫如香自九歲那件事之後,又何曾受過這等奚落?
“溫姐姐~”杜月清此時大腦終於回覆正常,看到溫如香神情,面色瞬間變白。
“兩位小姐,這邊請。”羅掌櫃禮貌地伸出一隻手,語氣裡卻無任何轉彎的餘地。
溫如香狠狠咬脣,看都不看杜月清一眼,轉身向樓下走去。
杜月清心知自己一時腦子發熱闖下大禍,連忙追下去,“溫姐姐,等等我!”
直到追出素染坊,杜月清才終於追上溫如香,討好道:“溫姐姐,終於追到你了,對不起嘛~”
她拉長音調撒嬌。
溫如香疾走的身形猛地停下,轉過身用一種杜月清從未見過的兇狠眼神,死死瞪着她,“對不起?你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就想將事情矇混過去?你可知因爲你那幾句口無遮攔的話,給我造成了多大的損失?”
杜月清被她嚇到,小聲囁嚅道:“這素染坊如此不識擡舉,另找一家面料行就是了,何必非要吊死在他們家?再說了,就算素染坊名氣大,用他們的面料設計的衣裳更受歡迎,不過就是損失些銀子嘛,我賠你就是了。”
溫如香氣得胸脯直起伏。
不過是些銀子?她一個侯府小姐,辛苦將衣香閣名氣打開,放下臉面討好那些貴婦人,豈是爲了賺那一點點銀子?
算了,跟這種無腦之人說什麼都是多餘!
溫如香冷笑一聲,“杜妹妹,既然咱們觀念不同,道不同不相爲謀,以後若無事,請不要再來找我了!”
杜月清這時才真真正正知道了害怕。
她說得好聽是與武婉沈雨煙溫如香交好,實際不過是溫如香與沈雨煙的跟班。
如果溫如香不願意與她來往,那武婉與沈雨煙亦絕不會多看她一眼!
那她杜月清以後在這京中小姐們中的地位,豈不是一落三丈?
日後家中爲她說親事,還能說到好的人家嗎?
杜月清聲音中帶上了哭腔,“溫姐姐,對不起,我願意去求葉大當家原諒,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太遲了!”溫如香冷冷道:“葉大當家說一不二,她說出口的話絕不會更改!以後,你好自爲之!”
她說完,頭也不回地朝自家馬車走去。
杜月清渾身一軟倒在地上,顧不得是在大街上,掩面痛哭。
素染坊二樓。
“陸小姐,請坐。”葉霜邀請陸心顏坐下,讓人重新換上乾淨的茶具點心,並讓羅掌櫃取來秋季新織染的布。
茶水點心很快備齊,羅掌櫃抱着一匹用紅綢蓋着的布走進來。
“陸小姐,這匹布是你的了。”葉霜示意羅掌櫃將布放到陸心顏面前。
陸心顏頗感意外,“葉大當家,據說您這的規矩,必須先看過設計圖,確保能發揮出面料的特性,您纔會將布相贈,怎麼…”
“陸小姐,以我的直覺,我相信不管什麼樣的布到了你的手上,定能讓它大放異彩。”葉霜微笑道。
陸心顏嘴角忍不住翹起。
說實話,她自己也是這樣認爲的!
既然葉霜與她英雄所見略同,那她就不推託了。
陸心霜眉眼一彎,“謝謝葉大當家!”
只有絕對實力的人,纔會在她面前仍有如此自信自在的神情!
葉霜心中暗暗稱歎,“那就請揭開瞧一瞧,看看是否能入陸小姐的眼!”
她話語雖謙卑,面上卻是絕對的自信!
兩個在不同行業擁有頂尖實力的人,此時相視一笑!
一切盡在不言中!
“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紅綢一頭被緩緩挑起,露出一種類似葉霜衣上長罩衫一樣的顏色。
“呀!”陸心顏驚呼一聲,將整塊紅綢掀開。
眼前的布匹,在現代是最普通不過的,但在這以絲麻爲主的天武國,這種材質卻是第一次見。
那是一塊卡其色的斜紋布,是用棉紗與蠶絲織成的。
天武國並沒有棉花,哪來的棉紗?
“葉大當家,這塊布的材質?”陸心顏毫不掩飾面上的驚奇。
“這個是蠶絲加棉紗織成的,棉紗是從一種叫棉花的作物中提取出來的。”
陸心顏道:“棉花?我記得天武國好像沒有叫棉花的作物。”
“是我一喜愛遠遊的好友,無意從某小島上帶來送我的。”
“那小島叫什麼?怎麼會有這麼新奇的東西?”陸心顏裝出好奇的樣子,心裡怦怦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