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不期然地盈滿了眼眶。嚴真真緩緩地蹲下去,然後轉過身,一臉的肅穆,做出了從來不願意做的動作——對着孟子惆跪下:“王爺,碧柳素來小心,人又純厚,想必王爺心裡也是知道的,她絕非存心故意,齊側妃衝過來時,自己摔了那一跤。”
“本王自有發落,先帶下去。”孟子惆聲音微慍。
“王妃,奴婢無事。”碧柳擠出一個微笑,順從地被兩個侍衛帶了下去。嚴真真徒勞地伸出手,卻只握住了一抹空氣。再度轉向孟子惆的時候,臉色一點點地平靜下來。
“臣妾告退。”她平靜地說着,不待孟子惆再表示什麼意見,便轉身走了。至於那位所謂的太醫,嚴真真相信是請不來的。
不知道皇貴妃與齊紅鸞,或者說是齊紅鸞背後的太妃之間,有些什麼放不到檯面的關係,既然齊紅鸞敢於光明正大地隨同南巡,這次隨行的兩名太醫,便不會成爲她的敗筆。
一時之間,嚴真真只覺得心灰意冷。也不回艙房,只站在甲板上發呆。螺兒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替她披上了披風。
“王妃,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她低聲安慰。
嚴真真卻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不,不應該是這樣的。明明……我可以避免,如果今天不去王爺的艙房,碧柳也不必爲我作出這樣大的犧牲。”
螺兒的手輕輕搭在嚴真真的手背上,柔軟而溫暖:“王爺相召,王妃自該遵從着的。況且,碧柳也是一力想要王爺和王妃和好的,爲了這個,不知道在奴婢的耳根子邊兒上。唸叨了多少回呢!”
“可惜,她還是想錯了。我與王爺,終究只是有緣無份。螺兒。你從不曾相勸,是否也早早地看出了這一點?”
“奴婢哪有這樣的睿智?”螺兒苦笑,“只是在奴婢心中。王妃是獨一無二的女中豪傑。”
“豪傑?我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嚴真真笑得越發苦澀,“若不然。現下兒興許帶着碧柳和你,咱們主僕三人遠走高飛。再先一步趕回京城,把孫嬤嬤和秀娘接了出來,自個兒買宅子,或者住到盧家莊那裡的山坳裡去,都樂得逍遙自在
。”
螺兒正色道:“所謂豪傑,並非僅指俠女。王妃行事。乾脆利落,並無小女兒姿態。待人處事,溫和之餘亦不乏幹練,奴婢心折已久。”
“別在這裡捧我了,連碧柳都保不住,眼睜睜地看着她替我頂缸,卻一籌莫展。這樣的豪傑,簡直是諷刺。”
“王妃即使這一次逃脫,下一回還是要被逮住的。如今還在路上,齊側妃身邊少了太妃的出謀劃策。這計劃不免漏洞百出。如今且委屈碧柳姐姐幾日,咱們還可設法替她脫罪。奴婢細細觀察,齊側妃並無十分痛苦的神情。雖然哭得涕淚交加,然一雙眼珠子。卻靈活得很。”
“縱然咱們知道她是假懷孕,又有什麼法子洗去碧柳身上的罪名?”嚴真真懊惱道,“早知道,不如由我背起來,好歹我也有個王妃的身份,大不了便下堂求去,興許還能求仁得仁呢!”
螺兒卻搖頭:“王妃萬不可作如此想。若是王妃真把罪名坐實了,別說碧柳姐姐脫不了罪,便是奴婢和秀娘,也一樣逃不脫。到時候,王妃縱然被打入冷宮,奴婢們恐怕也都不能再服侍王妃了。”
嚴真真嘆了口氣:“可不是麼?當時就是到這一點,纔沒有把罪名從碧柳身上搶下來。”
“王妃剛纔說……難道齊側妃果然是假懷孕麼?”螺兒見她漸漸安靜下來,忽地又把話題引伸了出去。
“嗯。王爺自己也知道,所以我才更不能接受,會是這樣的結果。”嚴真真終於把心底的秘密說了出來,“興許,我們能在這上面作些文章。可恨我以前只存着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思,多少給齊紅鸞和太妃找些不自在,也就罷了。總以爲王爺知道,我又事事小心,不會有什麼事。哪知道,千日萬日地防着,還是被她鑽了個空子。今兒個……”
嚴真真越說越是憤怒,竟是再也說不下去。
“王妃幸好沒說,不然整個臨川王府都遭了殃。皇上正愁找不着臨川王府的錯兒呢,這麼一來,把齊側妃和王妃召進宮裡,便順理成章。”
“就是知道皮之不存,毛之將焉的道理,才硬生生地忍下了這口氣。鬧將出來,往重了說,便是欺君之罪。可是,要我犧牲碧柳,卻是萬萬不能
。碧柳雖說脾氣耿直些,可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再加上天性純良,又一心一意地替我打算,我怎能讓她受委屈?若是回了府裡,太妃不依不饒,王爺縱然有心饒恕,也不好隨意應承。”
“算了,他心裡,終是要成就大業。這些兒女私情,說要捨棄,便會隨時捨棄。”嚴真真揮了揮手,聲音低淺。即使在這個時刻,她也不想和孟子惆鬧到魚死網破。妻隨夫貴,也隨夫禍,她可不想往自己頭上套些罪名。欺君之罪,什麼懲罰都不嫌過份。
“王妃是否想往後……”螺兒的聲音更低,嚴真真和她湊得如此之近,也不過能聽得一個大概,“戀棧着王爺許下的那個尊位?”
“什麼?”嚴真真一時間未能明白其中的意思,隔了一會兒才苦澀地搖頭,“你覺得我會喜歡那種生活嗎?雖然地位尊崇,可沒有自由,還有那些拉拉雜雜的,由不得自己作主的事兒!況且,在我的心裡,靠別人得來的尊崇地位,還不如自己一雙手掙來的銀子更可靠些。”
螺兒欣然笑道:“既如此,王妃想救碧柳姐姐便不甚難。”
嚴真真半信半疑:“如今她替我背下了這樣的罪名,還不甚難?”
“王妃若是願意豁出去,自然有那捨不得豁出去的人害怕。”
“你是說……”嚴真真得她提醒,立刻眼睛一亮,“你是說,若是讓他們知道,我救碧柳的決心,便會適當讓步?”
“不僅是救碧柳姐姐的決心,而且要讓他們知道,必要的時候,王妃是願意捨棄一切榮華富貴的。”
“你說得對,太對了。”嚴真真喃喃自語,恨不能抱住螺兒親了再親,“螺兒,你真是我的女軍師。剛剛我真是被氣得狠了,滿腦袋裡都是漿糊。你說得對,咱一光腳的還怕穿鞋的麼?”
螺兒見她重展笑顏,才鬆了口氣:“剛纔直怕王妃不分青紅皁白地便遷怒奴婢,誤了救碧柳姐姐的最佳時機。”
“我有那麼渾麼?不管是碧柳的主動頂罪,還是你適時的開口,都是爲了要我過得更好。你們兩個,在我心裡,早已經當作自己的親姐妹一般,又怎會無故遷怒?便是有時氣惱了,也並非本意。”
“奴婢不敢
。只是王妃既下定決心,還有一層難點。王妃要通過什麼手段,才能讓陳太妃知道,王妃真到了必要的時候,便有種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決心?”
嚴真真微笑:“既然有了法子,要實施起來也不會太難。大不了,就是尺度把握得不好,受影響的也只是王爺。他竟如此待我,又何必萬事替他考慮周全?落下個爛攤子,也由得他想法子去周全。”
“若是把王爺惹得急了,恐怕對王妃與碧柳姐姐都不好。”螺兒緊緊地蹙起了眉頭,“若能保全王爺的顏面,倒還是保全的好。”
“我倒是想法了要保全呢,他可一點沒想着保全我!”嚴真真冷笑。
“其實王爺這麼做,也是爲了保全王妃的意思。”螺兒儘管私底下,一直覺得孟子惆配不上嚴真真,但還是說了句公道話。
“爲了保全我?可他知不知道,被冤枉的滋味更令人難受?”
“若是尋常人家,一個丫頭,並不放在主子的心上。棄卒能夠保車,棄也就棄了。王爺恐怕也想不到,碧柳姐姐對於王妃這樣的重要。”
“若你和秀娘、孫嬤嬤她們出事,我也是一樣的態度。你們跟着我的時間既久,又從來對我忠心耿耿。再怎麼樣,我也不會棄你們於不顧。只是此事還得好好兒地想想,但既然有了法子,總會替碧柳脫身的。你借個機會去瞧瞧她,讓她莫要着急。”
“王妃放心,奴婢理會得的。”螺兒點頭應了,才又關切地說了一聲,“王妃,夜風到底還有些涼意,若是王妃病倒,到時候碧柳姐姐的事,便沒有人能出得了面。”
嚴真真恨恨地握着拳:“放心,我不會病的。”
“你再站下去,恐怕明兒就病了。”陰影裡走出來的孟子惆,讓嚴真真剛剛浮了點笑影的臉,又板了下去。
“不勞王爺牽掛,臣妾這就回艙房。”嚴真真也不和他爭辯,拉緊了披風的帶子,便帶着碧柳草草地福身算作行禮,便揚長而去。
孟子惆一時沒反應過來,待要追時,卻見艙房的門,當着他的面被甩上了。孟子惆擡起手,卻終究沒好意思敲門,只是頹然地靠在門框上,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