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惆好笑地看着嚴真真說得跟真的似的,臉上卻波瀾不驚。
“是真沒有,老爺,是不是?”榮夫人的一張臉,簡直苦得要擠出膽汁來了,拉着嚴侍郎幫腔。
“是啊,真沒有。”嚴侍郎使勁地點頭。
“難道是我在撒謊不成?”嚴真真無辜地睜大了眼睛
。
“不不不,不敢。”儘管那對夫妻倆心裡可能正是那麼想,但卻絕對不敢承認。
“或者,你們覺得我有能力一下子想出這麼多種棋子的下法麼?別說我不是天才,便是天才,那也不可能罷?”
孟子惆點頭聲援:“本王也覺得那本古書是存在的,但王妃的嫁妝,送到王府的時候,無數的眼睛都瞧見了,絕對沒有那本書。”
當然,他心裡是認爲那部書正在嚴真真的手裡,不過他不介意
自從知道她在嚴家受到的對待和惡意中傷後,他對於嚴侍郎便一直淡淡的。儘管是翁婿關係,但嚴侍郎可不敢在孟子惆面前擺老丈人的架子。自從嚴老太爺亡故後,嚴家便慘淡經營,苦苦支撐罷了。
“可……”嚴侍郎雖然確信自己沒有看過那樣的古書,但當年嚴夫人的嫁妝確實很豐厚,再加上她才名卓著,宮裡的賞賜也多,留給嚴真真的算不上價值連城,也差不了多少。那些珍貴的首飾和寶石,一概被榮夫人偷樑換柱成了市面上的通貨。雖然他有點看不大慣,但在榮夫人的媚眼之下,還是默許了這樣的行爲。面對嚴真真,尤其是滿身富貴氣的嚴真真,他還是有點心虛。
“父親莫非忘了,當年母親的嫁妝是何等的豐厚麼?我想。母親不至於會把嫁妝留給榮夫人和她的女兒,而置自己的親生女兒於不顧罷?”嚴真真臉上故作天真的笑容,漸漸地斂了。“父親大人,母親當年可是親口撫着我的頭說過,那些精美的箱子。都是留給我的嫁妝。當年,我可是懷着憧憬。一個個地數過的。便是秀娘和碧柳,也親眼見過的。想必,這些話也對父親交代過罷?”
有些事,需要把遮羞布給揭開。皇帝的旨意,正是給了她一個光明正大的契機。如果這次不能借着皇帝送上門的梯子上去,恐怕下回再要嚴夫人的遺物,又要困難得多。
“這個……”嚴侍郎滿額俱是冷汗。倒是榮夫人扭着脖子堅持:“你母親雖然帶來的嫁妝不少,但用度也大。又是詩會,又是畫壇的,一總不要銀子麼?老太爺在的時候,不知幫着她描補了多少呢!”
“是麼?爺爺替母親描補,那是他老人家的關愛。若是爺爺喜歡你,難道會短了你的什麼不成?”嚴真真臉色一沉,“若是爺爺還在世,又豈會容許你扶正?可惜子不肖父,爺爺臨終前未嘗沒有遺憾
。”
嚴侍郎被她一番話。說得面上無光,忍不住冷下了臉:“你說什麼?”
“闔府上下,恐怕也就你們這一家子不知道了罷?我在府裡便早聽得風言風語,母親的亡故。未嘗沒有所嫁非人的原因。”嚴真真話既出口,也不再藏着掖着了。以她今日的地位及聖眷,便是把嚴侍郎夫婦當場叱了,怕是兩人也不敢怎麼樣。更何況,今天還帶着孟子惆來了呢!臨川王,那可是天旻三大異姓王之一,哪怕如今被拘在京城,也沒人敢真正小覷了。
“我……”
“要稱微臣。”孟子惆瞟了一眼嚴真真,才淡淡地插了句話。果然,嚴侍郎立刻麪皮紫脹,嚴真真惡意地想,恐怕這個生日,會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想到自己那寒酸的二千兩,再想想嚴夫人當年如日中天的名聲,甚至連今天的洛雅青都難望項背。歷年所積,必然十分豐厚,竟被這兩人搜刮至此!更何況,其中一個,還是嚴真真本尊的親生父親!
這樣的父親,不要也罷。這是嚴真真內心深處的感慨。只可惜天旻雖是百家爭鳴,終究儒家佔據主流地位。自漢朝董仲舒獨尊儒術之後,儒家學說,在士林間佔據了絕對的優勢。
而孝道,也是不可忽視的部分。當今皇帝,正是以孝治國。上行下效,自然不能做得太過份。孟子惆怕嚴真真快意恩仇之下,不免落人口實,方替她擋了下來。
嚴真真一愣之下,隨即明白了他的心思,朝他感激地笑了笑。孟子惆回以溫暖的笑容,轉過臉懶洋洋道:“本王的王妃,豈會信口雌黃?況且,當年王府經濟拮据,正是王妃變賣全部嫁妝,籌得二千兩銀子,才支持至本王醒來,這點事,連皇上也是知道的。”
嚴侍郎悚然而驚,不由得與榮夫人對視一眼。
難道……那道聖旨,竟是皇帝替嚴真真主持公道來了?一念至此,更是面如死灰。再擡頭看向嚴真真,見她臉寒如冰,寬袖下的右手,卻被孟子惆握在手中。只這小小的細節,便讓人看懂了兩人間的恩愛。
坊間那些王妃被打入冷宮的傳言,竟是空穴來風!
“是,微臣不敢
。”嚴侍郎雖然把傳遞消息的下人恨不得立刻去扒了皮,這會兒卻還得在孟子惆面前低首稱臣。
“王妃寬宏大量,溫柔端淑,自不會與榮夫人斤斤計較。只是亡故遺物,倒是要取回去細細翻撿。這部古書,皇上好了話要呈上去的,嚴侍郎可不能私藏。”
“不敢。”嚴侍郎急忙跪下,對着孟子惆磕了一個頭,“微臣素來謹小慎微,萬不敢欺瞞皇上和王爺。實在是府裡,並不曾見着此書。”
“是麼?怕是侍郎學問不及令夫人,有眼不識金剛鑽罷?”孟子惆搶去了嚴真真的話頭,免得她在嚴府裡落個跋扈的名聲。曾經,這個評價,伴隨了她整個的少女時代。想到她受了那麼多年的委屈,心裡更是憐惜。眼裡便越發的冰冷了。
他久在上位,雖然被皇帝壓制,但天生的王者氣息。終究表露無遺,還是讓榮夫人幾乎打了一個寒噤。
這個時候,她便是再笨。也知道嚴真真分明是借題發揮,打着奉旨查書的幌子。要起嚴夫人的遺物來。而這些遺物,原本便是交於她的嫁妝。於情於理,嚴家也沒有資格留難。可是,叫嚴夫人把那幾箱價值不菲的珠寶首飾雙手交還,無論如何都如割肉般的疼痛。她早已把這些首飾分作了三份,打算給自己的三個女兒當陪嫁。
“其實並沒有什麼……”她還想着垂死掙扎,嚴侍郎卻已拉着她跪了下去。
“臣明白了。這便讓夫人去整理箱籠,請王爺與王妃寬坐。”
“好,本王便候着。”孟子惆淡淡地說道,“此是王妃舊地,不如陪本王好好瞧瞧禮部侍郎府裡的佈置?”
嚴真真對他的所作所爲,多少有些感激,當下也不推諉:“如此甚好。秀娘,母親當年的東西你最是熟悉,與孫嬤嬤同去瞧瞧,可別把那部古書給落下了。到時候皇上問起。我可沒話回去。”
秀娘見孟子惆替自家王妃撐腰,膽氣也壯了三分,聞言忙道:“奴婢謹遵王妃吩咐,必不讓夫人的遺物漏下一件兒。”
“正是如此。”嚴真真抿着脣一笑。退後半步,“王爺,請。”
“王妃請。”孟子惆笑着牽過了她的手,也不避着人,兩人便迤邐而行
。秀娘看着兩人的背影,不由得溼潤了雙眼。若是嚴夫人在世,看到這樣的一對璧人,不知會有多高興呢!
嚴真真與孟子惆款款而行,其實嚴真真在嚴府算頭又算尾,也不過生活了三天,還被丫環們團團圍着,根本沒有機會四處觀賞。因此,看着枝頭榴化,山茶競放,倒也興致盎然。
“別擔心,你父親不敢私藏你母親的東西。欺君之罪,往大了說,可是要砍頭抄家的。你母親嫁妝雖然豐厚,也犯不上搭上性命。”孟子惆看她目光迷離,只當是舊地重遊,讓她想起了母親,忍不住安慰了兩句。
“嗯,我相信榮夫人雖然糊塗些,嚴侍郎大人,還是有幾分清醒的。雖然他在禮部侍郎這個位置上呆了不少年頭,畢竟是官場,好歹也是不大不小的官兒,這點兒見識總還是有的。不過說到母親的遺物,想必榮夫人必不甘心全部奉還,那些極品的好東西,總會偷藏起幾樣。而侍郎大人寵這個女人非止一日,哪裡會拿她有什麼好辦法?怕到最後便是聽之任之,莫衷一是,由得母親九泉含冤了。”嚴真真卻不甚相信嚴侍郎的男子漢氣概,只是感慨地搖了搖頭。
“你對父親,可不怎麼尊敬啊!”孟子惆笑謔地點了點她的鼻子。嚴真真急忙躲避,卻踩着一段花枝,在摔倒之前,被孟子惆抱在懷裡。
四目相對,只覺得氣溫陡然升高。嚴真真不自然地偏過頭去:“多謝王爺,如今不礙事了。”
孟子惆只得放開她,一隻手卻仍緊緊地握着她的:“嚴侍郎待你如何,終究是你的父親。大庭上,你待他可不能太不客氣了。”
嚴真真不滿地嘀咕:“正是因爲他是我的父親,種種作爲才更不可恕。都說血濃於水,哪怕偏心些倒是情有可原,但也不能偏心成這個樣子。更何況,俗話說得好,一夜夫妻百日恩,母親當年才名盛天下,嫁給她也是委屈了的,竟還不知珍惜!自己平庸不可怕,怕的卻是阻礙了別人的優秀。”
孟子惆無奈地嘆道:“面兒上總得給你父親三分面子,可不能逼得狠了。”
“我哪有逼他?”嚴真真無辜地眨了眨眼,“那是皇上在逼他,若能拿得出那本古書,自然能挺直了腰桿子。”
可惜,那本“書”,他是無論如何拿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