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劉濤並沒有等到小黃鳶的巴豆報復,便暴斃在揚州著名的“春香樓”。
嚴真真聽到這個消息的時間,神情有點古怪。因爲劉濤的死,似乎很是不堪。春香樓的“小香玉”,是揚州數一數二的名妓。不僅色藝雙絕,更絕的是牀-上的功夫,最讓人舍不下。爲她千金一擲的揚州富豪,不勝枚舉。
“死在女人的肚皮上,倒還真是個風流種子。”這是孟子惆對這一消息所下的斷語。
嚴真真強笑道:“看來是老天爺也看不過眼,纔給他這樣的結局。”
心裡卻有一個朦朧的念頭,劉濤的死,恐怕不會那麼簡單。
“不知道劉濤得罪了什麼人,竟買通了頂級殺手。”孟子惆又看了一遍消息後,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什麼?”嚴真真心裡有鬼,聞言更加笑得勉強。
“一劍兩命,流出的血卻頂多只有一杯,說明此人對力度的控制,已妙到毫巔,竟不肯浪費一分力氣。而從他下手的角度,竟是從牀底下一劍斃命。小香玉的**功夫可是一流的,能在牀下忍到最佳時機再出手,這可不是一般人等做得到的。此人的身價,絕對是一流。”
嚴真真微微出神,臉上的憂傷彷彿被風吹成了碎片,蔓延到身上的每一寸。她的聲音,也似乎不見任何起伏:“是麼?”
“這樣的殺手,一般人可請不到。”孟子惆似乎對這位殺手興趣甚大,翻來覆去地參詳。
“哦。”嚴真真下意識地應了一聲,並不表示任何意義。純粹是不想冷場。
孟子惆似乎研究上了癮,又把消息看了一遍:“奇了,怎麼以前一直沒有動靜,在你出了事之後,忽然就被一劍斃命?看起來,倒像是有人專爲你出頭似的。不過,這個黑鍋,似乎要我來背了。”
嚴真真的心跳了又跳,早就擾亂了節奏,聞言更是嚇了一跳。心臟差一點便停擺:“怎麼說?那個什麼劉濤,不是殺手殺的麼,怎麼會繞到你的身上?”
“你是我的王妃,陳家怎會不心知肚明?”孟子惆笑嘆,“其實。這個黑鍋我是願意背的,若非我麾下雖多身經百戰的將軍,卻無千里之外取人首級的殺手。我還真會如此快意恩仇。”
“啊?”嚴真真再次傻眼,“這個……似乎不像你的風格。”
“自己的夫人被人欺侮,這樣動手也是應該!”孟子惆終於把消息放下,一拳擂在案上。上好的梨花木。一個角被擊得搖搖欲墜,可見他用力之大。
“你的手掌受了傷!”嚴真真嚇了一跳。忙撲過去握住他的手腕。
孟子惆哭笑不得,語氣裡有着不容錯認的無奈:“我傷的是右手,不是左手。”
“呃……”嚴真真尷尬地鬆開手,卻被他反手握住。
“真真,若是我替你殺了陳濤,你可會感動?”
“嗄?”嚴真真一時不知道如何反應,只能微啓紅脣,傻傻地看着他。
“不說這個了,陳濤死了總是好事。”孟子惆卻忽然轉換了話題。
嚴真真杞人擔心起來:“這樣一來,不會影響你和陳氏的關係嗎?你現在。是不是還需要與陳氏在某些方面達成默契?”
孟子惆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嚴真真轉了半圈,落進他的懷裡。下意識地想要掙扎。卻聽他的聲音幽幽地從頭頂傳來:“別動……就這樣坐着,我們說說話兒。”
他語氣裡無可名狀的痛楚。讓她忽然失去了力氣。他的懷抱熟悉而溫暖,這時候她忽然不想離開。他眉宇間解不開的輕愁,讓嚴真真忽然覺得心痛。想也不想,手指便撫上了他的眉峰,一點點把皺紋抹開展平。
孟子惆不言不動,只是凝神看她。目光漸漸柔和下來,一動不動地任由她的小手在他的額上摩挲,繃緊的身子,也漸漸地放鬆下來,竟有了點朦朧的睡意。
嚴真真聽着他逐漸平穩的呼吸,用手描摹着他的五官,心裡茫然。看向窗外,仍是白日當空。盛夏的腳步已經拖沓着向秋天走去,知了聲嘶力竭,作着生命裡最後的掙扎,聽起來甚至帶了點淒厲的味道。
室內落下一片日光,斑駁的樹影,一直灑到了腳面。繡花鞋還是秀娘當日做的,水綠色的底子,鑲着黛色的邊。一枝柳葉橫亙了整個鞋面,繡工精緻,當日花了不少功夫。
心裡驀然一痛,嚴真真垂下頭,用手捏住了襦裙的褶子,指尖微微泛白。她確實不該再對害死秀孃的陳家動什麼菩薩心腸,那隻會讓更多的人不幸。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她不該做。
站起身,她拿了一條絲被,替孟子惆蓋上,站在他的身前,怔忡地看着他比往常略顯蒼白的臉。喟嘆一聲,正要走開,手腕處一緊,卻是已被孟子惆握住。她回首,孟子惆仍然緊閉雙目,可脣角卻已隱約有了笑容。
“你還是心疼我的。”他輕笑。
嚴真真嗔道:“原來你裝睡!”
“你替我蓋被子的時候才醒的,多年來的習慣,有一點動靜便會驚醒。”孟子惆不經意的解釋,讓嚴真真的心臟微微一抽。原來,她果然是心疼他的,只是聽着他淡淡的訴說,便覺得替他難受。縱然貴爲異姓王,臉上總帶着溫和的笑意,怕是自小到大,也沒有幾天是快活的。
錦衣玉食又如何?僕傭如雲,仍然會擔心某天遭到毒手。放浪形骸,流連楚館,卻未必是真正所喜,又何嘗不是一種悲哀。若是真像劉禪那樣渾渾噩噩,樂不思蜀倒也罷了,可他身上揹負着父親的死,心裡又始終裝着祖輩的基業,那纔是更痛苦的。
“你受了傷,我怕你着涼。”她壓下心裡的悸動,喃喃解釋。
“我知道。”孟子惆一笑,微微用力,嚴真真便端端正正地坐到了他的膝上,他的臉,離她如此之近,她甚至能夠數清他的睫毛。
“真真……”他摩挲着她的臉,近呼呢喃,“我們去臥室……”
啊?嚴真真驚惶地睜開眼,下意識地拒絕:“不。”
孟子惆的笑容,在脣邊凝住,那神氣有些古怪:“真真,你忘了,你是我的王妃。”
嚴真真懊惱地發現,其實自己一直都在玩火,而且是站在懸崖邊上玩。她以爲自己的身體還是一個小女孩子,孟子惆未必真的對自己有興趣。可是卻忘了,在古代,十五六歲的女孩兒已經算是成年,甚至有更多這樣大的女孩兒,已經爲人母。孟子惆願意讓自己接替臨川太妃管理整個王府,不就是已經承認自己是成人麼?
若是他求歡,自己不管從哪一個方面,都不能夠拒絕。可是,他從來沒有強迫過她什麼,以至於她在他的身邊,還能倚小賣小,不解風情地與他保持一種適度的關係。
柳下惠之所以成爲柳下惠,若非他生理上有着天然的缺陷,便是有着更深一層的原因。孟子惆與自己在長達一年的時間裡相敬如賓……
孟子惆的臉上,浮出了苦澀的笑容:“我會等你,直到你心甘情願。”
嚴真真的頭猛地後仰,似乎被嚇着了,嘴脣翕合了兩回,仍然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好了,別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孟子惆卻又輕聲一笑,看着她很認真地說了一句:“記住,你是我的王妃。”
這句話,他說過不止一遍。嚴真真回想起來,才覺得每一次說起的時候,竟都帶着種深意,而她從來不曾注意。
“對不起,我只是……”
“你拿出了陪嫁的紫參救我一命,也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孟子惆搖頭,鬆開了她的手,“我對你也算不上好,就是生出異心,那也沒有什麼。但是,你是我的王妃,這一輩子,只能是我的王妃。哪怕……有人會替你殺了劉濤,我也不會放你走。”
嚴真真再度受到驚嚇,卻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我還有事,你自個兒先歇着,回頭再來看你。”孟子惆也沒有再繼續往下說的意思,看到在門口露面的王志中後,便順勢站了起來,“放心,我要的是你的心,可不僅僅是你的人。”
他輕描淡寫地甩下這句話,又去幹他的“正事”,留下嚴真真失魂落魄,跌坐在椅子上,半天沒能改變姿勢。
原來她的“奸-情”並非天衣無縫的,孟子惆就算並不知道另一個男主角是誰,至少是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的。天旻雖然不至於要浸豬籠,可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孟子惆是什麼時候知道的?他送自己去臨川別院的時候,是不是已經有所猜疑?
會不會龍淵的存在,已經被孟子惆知道?可是龍淵行事素來小心,除了聯華超市剛開的時候,他們見面的次數並不算多。以孟子惆的脾氣,如果真知道是龍淵,恐怕不會這麼太平。他手底下殺的人,未必就比龍淵少幾個。
嚴真真心亂如麻,想得頭痛,直想到暮色上涌,仍然沒有改變跪坐着的姿勢。
直到碧柳的聲音響起:“哎呀,王妃怎麼睡在這兒?身上燙得厲害,快,快叫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