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行止隨棲桐一道回府以後,便在自己的小苑中閉目養神,期間總能聽到房門口不大不小的吵嚷聲,想來又是他那二叔的一雙兒女吧,好在都被丫鬟擋在門口了,不然少不得又是一陣腦仁疼。
“咳咳。”喉間依舊有些發癢,穆行止一手握拳抵在脣邊,清咳了兩聲。
屋外之人聽到聲響,便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小侯爺,可是打擾到您休息了?”
說話的是他院中的一等丫鬟景緻,因爲是棲桐親自從人牙子那裡買回來的,不是府中的家生子,故而對穆行止並沒有府中某些丫鬟的輕怠,更是多了幾分盡心。
“我沒事。”穆行止休息得夠了,午間有喝了一帖藥,感覺已不似先前那般乏力了。“他們又來作甚?”
景緻倒了一杯尚有餘溫的茶遞給穆行止,柳葉似的秀眉輕蹙,“還不是聽聞您昨夜留宿宮中,想也是老夫人遣他們來探探口風的。”
說這話時,景緻明顯就對這一對兄妹存有濃濃的不滿,或者更準確地說,應該是鄙夷。
“小侯爺爲何還留他們作妖?”那二老爺明明是已經分家出去了,還把一雙兒女留在侯府中,就沒存什麼好心思。景緻在外人面前是斷斷不敢這麼說的,可就是看準了穆行止明明厭惡他們到骨子裡,卻始終不拿出作爲來,身爲丫鬟的她也是急去了半條命。
“且讓他們自我膨脹,自恃過高不過摔得越慘罷了。”穆行止冷哼一聲,對這兄妹二人他也是積怨已深,不過仗着老夫人的疼愛,就處處同他過不去,那位二叔也是對侯位虎視眈眈,這一家子總會有苦頭吃的。“相對於捏死幼雛,將它們養大而一擊必殺,想必更有趣。”
嘴角的笑意分明比外頭的陽光更刺眼,可景緻卻覺得有一股寒氣化爲尖刀撲面而來。原來小侯爺心中是如此想的,自己短淺的目光實在淺陋。
“小侯爺,宮中有旨,夫人叫我來請您去接旨。”千儀慌慌張張地衝進房來,喘着大氣,幾乎都說不上句完整的話來。
也不怪千儀失態,自從穆光娶了棲桐之後,皇家同鎮西侯府就疏遠了不少,十幾年來除了下旨讓穆光披甲上陣,還未有過其他的聖旨下達。
穆行止理了理儀容,便快步朝正廳走去,廳中已然跪了黑壓壓的一片人,若不是今日有聖旨下達,他還真不知府中竟有如此多的閒雜人等。冷冷地環視了一圈俯首貼地的堂兄弟們,穆行止正面對向傳旨的瑞公公,掀起衣襬,就是跪也跪得氣勢十足。
瑞公公不着痕跡地打量了兩眼這個讓藺陽公主厚待的小侯爺,長得倒真真是極標緻的,就是宮裡的皇子,也少有能比過他的。他若有似無地揚起一抹滿意的神色,開口就是公公特色的公鴨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聞鎮西侯世子穆行止德才兼備,文武雙全,特許入倚瀾居從讀……”
之後又唸了一長串豐厚的賞賜,不過這些穆至陽他們已經渾然聽不進去了。國子監也分三六九等,誰人不知那倚瀾居是皇子們的專用地盤,就是公主也只能到次一點的憑風齋,當然,藺陽公主言笙和永寧長公主之子樓宇蒞是個特例。如今聖上居然下旨讓一個二等侯府的世子同皇子們一道唸書,這可是史無前例的,無疑成了一個讓人大跌眼鏡的重磅消息。
“小侯爺,接旨吧。”瑞公公依舊是一臉得體的微笑,要說啊,這全京都也就這位小侯爺有點本事,能入藺陽公主的慧眼。若是換了侯府其他的人,下輩子都進不了倚瀾居。想着視線便飄到了穆至陽他們身上去,微微地搖頭。
穆行止俯首謝恩,恭敬地從瑞公公手上接過聖旨,這一分不卑不亢倒是讓瑞公公刮目相看,若換了別人,難免大喜若狂。眼前雖是青稚未脫的一張臉,看起來倒不乏幾分穩重。
棲桐雖少與人交往,人情世故還是懂的,隨即卸下了腰間的羊脂玉佩塞進瑞公公手裡,一張雍容過分嫵媚動人的臉上堆滿了笑意,硃紅的櫻脣微啓。“勞煩瑞公公了。”
這樣一副堪比西子的容顏,難怪鎮西侯不惜一切都要娶她,就是瑞公公這不完整的男人見了,也少不得失魂一瞬。想是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尷尬地推辭道。“這本是老奴的職責,哪擔得起夫人如此厚禮。”
“莫不是公公嫌棄?”棲桐哪裡不知道這只是說辭罷了,當下含着笑再道。
棲桐的音色特別好聽,再伴着這一句玩笑不似玩笑的話,聽着就有幾分嬌嗔的味道。倒不是她故意如此,只是南塢人說話都帶着這麼一股嗲嗲的味道,就是在西孓生活得再久,深入心底的東西已經改不掉了。
聽,妖女又在蠱惑人心了,真是不知羞恥!
老夫人不滿地瞪了一眼棲桐,妖女就是妖女,舉手投足間都是如此風.騷撩人,真是家門不幸才娶了她做兒媳婦。越想越氣,以至於老夫人捂着心口都快喘不上氣來。真該讓駐守邊外的兒子看一看她此刻的模樣,認清了她的真面目,休了纔好。
瑞公公到底推辭不過,還是收下了這枚玉佩,也未作久留,只是草草地寒暄兩句就回宮裡覆命了。
“這世子……”跟在瑞公公身後的小安子至今還有些雲裡霧裡,心中千頭萬緒,就是怎麼理都理不清。
瑞公公怒其不爭地看了一眼小安子,在他身後跟了這麼久,還看不清局勢,但想着在宮中也只有他這個乾兒子能親近信任了,難免多提點兩句。“鎮西侯府要翻身了,這位世子恐怕要有大作爲了。”
言下之意,是要小安子以後見到穆行止要多多巴結,斷不能惹他不痛快。
瑞公公一行人離開侯府之後,穆行止和棲桐就各自回房了。
瞧他們小人得志的樣子,覺得有皇室撐腰就目中無人了?穆至陽氣得拂手摔了一整套青花瓷杯盞和一隻凍青釉雙耳瓶。論出身和年紀,他父親也是鎮西侯府的嫡子,母親是御史大夫之女,他自己也是府中的嫡長孫,憑什麼好事樣樣都得讓那個妖女養得賤種佔了。
“小侯爺,你沒瞧見至陽少爺那臉色,簡直比恭房的石頭還臭。”景緻回想起穆至陽的臉色,解氣地捂嘴直笑。
穆行止淡定地給自己倒了杯茶,就是涼了,入口也算甘甜。“景緻,你何時也變得同燒火大娘一般粗俗了。”
景緻聞言趕緊閉嘴。
皇上這番厚待,是因爲替言笙的魯莽致歉呢,還是因爲……穆行止能想到的所有原因都是與言笙有關,事實也是如此。一個常年受冷遇的侯府世子,突然有一天因爲一個半大的小姑娘而被世間最尊貴的人矚目,說起來臉上也燒得慌。
不過,穆行止同言笙交好,從來都不是因爲她的身份,只爲了一次回眸,一次嬌憨的笑,偏偏就像一束陽光曬化了他心頭的一角堅冰。
穆行止要進倚瀾居讀書,言笙開心地差點從榻上跳起了,這意味着她每天都能跟在行止哥哥身後當小尾巴了,以後好吃的東西也有人可以分享了,感覺不能再棒了。
次日,言笙帶着滿滿當當一整包吃的就去上課了,從踏入國子監的那一刻開始,言笙總感覺有人盯着她看,不,更準確地說,是在視.奸她的吃食。這種感覺在進入倚瀾居之後,尤爲明顯。
本該滿屋子墨香書香的倚瀾居,儼然已被一股食物的香氣溢滿了,明明是用過早膳纔來上課的皇子們,竟被這讓人垂涎欲滴的香氣勾得飢腸轆轆。
坐在她斜後方的太子宸捷一手撐住額頭,暗暗地咬住下嘴脣,偷偷嚥了一口口水,爲什麼感覺臭丫頭帶的甜點好像很好吃的樣子,難不成是出自皇祖母的小廚房?
言笙挺直了脊柱,張開兩臂打了個哈欠,想回頭偷瞄一下她的行止哥哥來着,不過卻看到太子轉着他那賊溜溜的眼珠子看過來是怎麼回事?
大膽太子,竟然膽敢覬覦她給行止哥哥準備的甜點,簡直不能忍。
面對言笙防備的目光,太子心虛地收回了視線,好尷尬!
太子搖了搖腦袋,乾脆把頭埋進臂彎裡,他到底在想些什麼,怎麼自己好像不知不覺中被言笙帶偏了畫風?這不是真的,他應該是一個高貴冷豔的太子,這個垂涎言笙甜點的傢伙一定不是自己!
穆行止在後頭瞧着言笙鼓起兩頰,氣呼呼的樣子,好像上去捏一把,可是太傅正在上頭忘我地念着詩詞,時不時還回頭看一眼有沒有開小差的。
“公主,你來說說,我剛剛念得這一段是什麼意思?”太傅收回了神思,視線意猶未盡地流連在書卷之上。
被點到名的言笙嚇了一跳,剛剛太傅都念了什麼?都怪太子,害她太生氣都沒有聽到。她小聲囁嚅着,“我……我不知道。”
這麼簡單也不知道?太傅掀起一角眼皮,睨着言笙,瞧她急得滿臉通紅的,又說不出什麼重話來,只好暗暗嘆了口氣,“五皇子,你來說!”
“我……我也不知道!”五皇子緊張得舌頭打結,簡直無法面對太傅。哎,都怪言笙的甜點味道太誘人。
太傅一愣,今天這是怎麼回事,一個兩個魂都不知飛到哪裡去了,一點不把他這個太傅放在眼裡,太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