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小酥沒想到,隨手一耳光竟然會有這麼大力量,眼看着春柳的臉由白轉紅,緊接着腫脹起來。春柳起初被嚇得不清,眼眶裡淚花直打轉,而後想起白硯池還在身邊,忐忑的心又放回了肚子裡。
“小侯爺,她打我!你可是親眼所見的,她居然敢打我!”春柳一把抓住白硯池衣袖,哭天抹淚起來。
不等白硯池說話,時小酥冷睨着春柳,似是漫不經心轉了轉手腕:“做丫鬟的沒大沒小以下犯上,我打你是替老侯爺整肅門風,有什麼可抱怨的?還是說,一耳光不夠,需要我多打幾巴掌讓你漲漲記性?”
“你、你還沒和小侯爺拜堂呢,你在侯府什麼都不是,憑什麼打我?有什麼資格打我?”
春柳還指望着白硯池能夠替她出頭,可沒想到,他甚至沒有看她一眼,視線始終鎖定在時小酥身上。
“她當然有資格。”白硯池恢復從容之態,不急不慢道,“儘管尚未正式拜堂,但我已經當她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從今往後,這侯府裡任何一個下人,她都有權力教訓。”
這回答可以說冷漠至極,春柳大概是無法接受天壤之別的對待,哭着跑開。然而近乎凝固的氣氛,並沒有因爲她的離去有半點緩解。
時小酥渾身上下充滿警惕,相隔數步與白硯池無聲對峙,他任何一個微小動作都會讓她緊張不已——這位有着紈絝之名的小侯爺,顯然並非表面看上去那麼人畜無害,連帶着十孃的身份也沒那麼簡單了。
咔噠。
就在二人之間氣氛緊繃時,一聲細微響動傳進了時小酥耳中。
暗處有人!
電光火石間,時小酥的身體迅速做出反應,以自己都感到驚訝的速度撿起一塊石子,轉身擡手,直直砸向房檐與老樹相交之處,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彷彿是本能一般。
一聲悶哼響起,樹梢簌簌作響,片刻後又恢復寧靜,唯有一道順着院牆流下的血跡無聲證明着,剛纔的確有人在這裡偷窺。
白硯池全程看着時小酥,既沒有出手,也沒有露出意外之色。
“現在還想離開侯府嗎?那些伺機而動的豺狼虎豹,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吃人的。”低垂眉眼淡淡開口,白硯池對牆壁上那行血跡視若無睹,“不管你遭遇了什麼變故,落定這門親事,留在侯府,是你唯一的選擇。”
“你的意思,剛纔那人是衝我來的?”
“你喜歡的話,儘管揣着明白裝糊塗好了。”白硯池沒有繼續糾纏的打算,伸手到時小酥面前,較之先前竟多了幾分雍容優雅,“現在可以走了麼?不管怎麼說,名義上你已經是白家的孫媳婦。”
時小酥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把手交到他掌心。
沒有任何異樣。
沒有讀出他的想法,也沒有不該聽見的聲音。
看來讀心術的使用方式並不簡單,她現在的觸發的方式是錯誤的。不過如白硯池所說,倘若她身邊真的危機四伏,那麼有侯府的庇護,至少要安全許多。
白硯池的掌心柔軟微熱,讓時小酥想到暖男二字,可惜他與這個詞語完全不搭邊。非要形容的話,時小酥覺得,心機重啊、渣男啊、不是個好東西啊……這類的詞語才更貼近他的形象。
“你暫時在這裡起居,稍後我會派人來添置傢俱。我有事出去一趟,晚些回來——別想着離開,對你沒好處,我保證。”客房前,白硯池把時小酥推進屋內,頭也不回離開。
環顧一圈,時小酥發現這間作爲洞房的客房不過是潦草地換了一牀紅色被褥而已,連茶杯水壺之類基礎生活用品都沒有,大概除了老侯爺外,所有人都知道,白硯池根本不會跟她洞房。
由於本地風俗是在黃昏辦喜事,所以這會兒天色已經略黑,疲憊困頓之感忍不住上泛。
時小酥打了個哈欠,一頭倒在牀上,卻又馬上怪叫一聲彈起,手臂上突兀多出幾滴血珠。伸手在喜衾下稍作摸索,幾根銀針便浮出表面。
搖搖頭,低嘆口氣。
也不知道白硯池究竟有多少瞎了眼的瘋狂愛慕者,連綿裡藏針這種事都做得出。時小酥無可奈何地把被褥都檢查一遍,用汗巾包好搜索出來的十餘根銀針,這才安心躺下。
只是閉着眼,卻睡不着。
前世因病過早離世,沒能好好享受人生是她最大遺憾,如今有了再世爲人的機會,當然倍加珍惜。
她不想依附於任何人,更不想寄人籬下,無論如何要甩開和白硯池這門親事才行。不過看現在的形勢,若不弄明白十孃的身份,捋清楚她和白硯池的關係,解決躲在暗處的“影子”,恐怕永遠和自由無緣。
時小酥又把希望寄託在了轎子裡那封信上。
騰地起身跳下牀,她毫不猶豫衝到門口拉開房門。
“幹什麼去?”門外,申姜眉毛都不擡一下,懶洋洋問道。
“……上廁所。”
“牀底下有夜壺。”
“順便透透風,悶壞了。”時小酥眨眨眼。
“壞不壞的,跟我有關係?回屋呆着去。”
見申姜油鹽不進,時小酥腦子一轉,按住手臂哎呦一聲:“那給我找個大夫總可以吧?也不知道誰這麼缺德,在牀上插了好幾根針,我這手臂都快紮成篩子了!”
申姜這才擡起頭,不情不願扯起時小酥衣袖,低頭在她手臂上仔細查看。然而申姜怎麼也沒料到,時小酥另一隻手悄悄伸到她背後,指間一根銀針飛速刺下,申姜只來得及悶哼一聲,身子一軟向後倒去。
難得所學專業派上用場,時小酥卻沒時間驕傲,趕緊把申姜搬到屋內交換衣衫,月色將起時偷偷摸摸溜出院落。
與此同時,相隔不遠的花園裡,白硯池正摘去藤上被蟲啃噬過的枯葉,語氣略帶埋怨:“唐兄下次幹活能不能認真點?”
“白老弟,這事兒可不能怪我。”正席地而坐包紮腳踝的中年男人撇嘴,“我已經盡力了,一點都沒敢大意,是那女人太機敏。說起來,她到底什麼來頭?我可是頭一次沒等出手就被人發現,還平白無故捱了一石子……這要是傳出去,豈不砸了我玉蜻蜓的名號?”
“我若知道她的來頭就好了。”
像是自言自語般,白硯池將枯葉碾碎,一抹冷色漫過眼眸。
“不管她是誰,總之,她的存在已經威脅到了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