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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江儀式最重要的除了開祭,就是送江神。
送江神是在夜裡,江神一般不會現身,只會派守護靈前來,守護靈若來得越多,則說明江神對今年的祭祀越滿意,漓州會得到的庇護也就越多,反之則說明江神很不滿意。
江神若是不滿,預示着這一年,漓州將會有大亂髮生。
楚凌熙和楚懷安、陸戟三人到江邊的時候送江神的儀式已經開始了,岸邊擠滿了了人,之前祭臺上的火還燒着,未曾斷絕。
而在白日停放王二少爺屍首的臺階處,正站着一個銀髮老者,老者身上穿着黑羽長袍,因爲身子佝僂,長袍有很長一段拖在地上,在老者前後左右的臺階上站着五個妙齡少女。
少女穿着淡粉色春裝,手裡提着一盞花燈,那花燈不像平日看見的荷花、兔子之類的樣式,形狀怪異,着色也是濃黑的墨色,被燈一照,便在地上投射出張牙舞爪的黑影,如水裡鑽出來的鬼怪一般。
“那個糟老頭就是傳說中的長老?”
楚懷安低聲問,楚凌熙點點頭,左右看看,確定沒人聽見告誡楚懷安:“這裡所有人都非常信任江神和長老,在這種場合你別亂說話。”
“怕什麼,反正……”楚懷安想反駁,原本嘈雜的人羣忽的安靜下來,餘光瞥見那個所謂的長老有了動作,沒說完的話變成一記鼻音溢出:“嗯。”
他們來得遲,只能站在靠近祭臺的地方,離江邊稍有點遠,只能聽見長老嘴裡唸唸有詞的說着祭詞,卻聽不清祭詞的內容。
在長老念祭詞的時候,五個少女則提着花燈在旁邊翩翩起舞,那舞蹈並不優美好看,反而處處透着叫人不舒服的詭異。
楚懷安耐着性子看着,唸完祭詞以後,水漫上幾步臺階,長老站在了水中,長袍有一截浮在水中,沒有什麼特別的。
人羣裡卻漸漸有了嘀嘀咕咕的議論之聲。
“怎麼了?”
楚懷安問楚凌熙,楚凌熙搖頭:“這和我上一次看到的祭江儀式不大一樣了,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們正說着話,卻見那長老提步下了臺階,往水裡走了兩步,水立刻淹到他的腰。
五位少女其中的四個分成兩列站好,將花燈高高舉起,像是在恭迎什麼人,剩下一位少女則舉着花燈跟着長老一起走進水裡。
“這……長老怎麼下水了?而……而且守護靈爲什麼還沒來……來了!”
有人正疑惑的嘀咕着,猛地興奮地大喊。
擡頭,只見黑漆漆的江面之上,出現粼粼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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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亮光很多,正是白日傷了蘇梨的箭魚,那些箭魚像一把巨大的銀扇在江面鋪陳開來,從楚懷安他們的位置看下去,那是非常漂亮壯觀的景象。
‘銀扇’游到長老所站的地方以後,在江中緩慢劃了個弧度,尖尖的扇柄對準長老,扇面則橫鋪在江上,莫名的有種兩軍對戰的感覺。
“咦啊啊!”
一聲高亢的吟唱自那位長老口中發出,江面立刻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那些箭魚全都噼裡啪啦的用尾巴拍打着江面。
長老繼續唱下去,他的聲音很大,極具穿透力,足以讓岸邊所有人都聽清他的聲音,卻聽不懂他在唱什麼。
唱了好一會兒,那些箭魚依然只是拍打着江水,像這一江水都沸騰將它們煮了一樣。
楚懷安雙手環胸饒有興致的看着,他少年時不愛讀書,看過不少遊志,上面的人書寫了自己遊覽各地見到的奇聞軼事,其中有不少就是各地傳統的各類祭祀活動。
一些遊志還會對祭祀中看似比較神奇的現象解釋背後的原理,比如有的地方冒鬼火,其實並不是真的有鬼魂作怪,而是某些東西易燃罷了,再比如有的巫師能讓水變顏色,是身上事先帶了染色的顏料。
諸如此類,大多都是人爲的。
但這種能讓動物也配合的祭祀,楚懷安看的那些遊志之中倒是鮮少出現。
楚懷安正回憶着自己曾看過的那些遊志內容,整個‘銀扇’從中間緩緩被撕裂破開,分成兩半,中間赫然出現一道紅線,那紅線初時很淡很細,像一把利劍,漸漸地變濃,然後化爲一個人形。
因爲是在江中,人形並不是特別精細,只有一個大概地剪影,可以看出那是個女子,並非穿着裙子,而是偏男子膝蓋的褲子。
“啊!是白天那個紅衣姑娘!”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衆人立刻恍悟。
“對對對!就是她!”
“她開祭的時候不曾下跪,是她惹怒江神了吧!”
“今天下午她也在江邊,我看見她被守護靈傷到了!”衆人越說越肯定江中那個人形就是蘇梨。
在第一個人說話的時候,楚懷安眉峰一挑,如薄利的刀刃斜挑入鬢,挾裹着凌厲的冷芒就循聲看了過去。
但擠在岸邊看熱鬧的人實在太多了,又有夜色作爲掩護,根本找不到說話的人是誰。
楚懷安又看了陸戟一眼,陸戟微微搖頭:“已經走了。”
“看清長什麼樣了嗎?”
“沒有。”陸戟坦言,復又看向江面:“無妨,看看他要耍什麼花招。”
說着話,江面的情況又出現了變化,被紅色人形分成兩半的箭魚朝中間涌去,將那人形攪得稀碎,一江的水嘩啦啦的響着,竟有種那人形被萬箭穿心的錯覺。
楚懷安抿脣,臉色難看到極點。
老東西真是花樣作死!
“這……江神是什麼意思?難道要殺了那紅衣姑娘才能解氣?”
有人猶猶豫豫的問,語氣卻透出一分興奮,分明是要故意引導言論,楚懷安握緊劍柄,壓着怒氣沒有發作,也沒再費那無用功去人羣裡找那說話的人。
“不能吧,我今日瞧着那姑娘可是淮陽王身邊的人呢!”
另外有個聲音小心翼翼的提醒,衆人頓時安靜下來,是啊,那可是淮陽王的人,淮陽王怎麼可能同意隨便動他的人呢。
衆人雖然信奉江神,但淮陽王那也是皇室貴體,自有祥瑞保護,不容侵犯!
神秘詭譎的祭祀吟唱之聲斷絕,站在水裡的長老高舉雙手,仰天大喊:“請江神息怒!”
那些箭魚擺動得更厲害了,像是在抗議又像是在發怒。
長老又往水裡走了一點,水漫到他的脖子,跟在他身後的少女也往前走了一步,花燈有些許浸入水中,還差一點就會被水湮滅。
人羣發出驚呼,似乎是那少女的花燈十分關鍵,絕對不能熄滅。
“今日之事我會好好處理,請江神息怒,護我漓州百姓平安無憂,爲此,我願折壽十年!”
那長老悲切的大喊,聲音蒼老,倒是十分情真意切。
只是誰知道他能活多久,他說折壽十年就真的折壽十年了?他怎麼不說他願三日後暴斃來爲百姓祈福呢?
楚懷安腹誹,圍觀的百姓卻並沒有他這樣的理智,全都被長老的自我犧牲感動,有的人甚至還撩起袖子抹眼淚。
這些人到底有沒有長腦子?
楚懷安恨不得把這些人的腦袋挨個撬開看看裡面都裝的什麼東西!
“謹之,你看!”
一直盯着江面的楚凌熙拍了楚懷安一下,楚懷安擡眼看見驚奇的一幕,那位長老還站在水中,身上那件黑羽長袍泛起幽藍的光,好像在水底燒起來了一樣,而那些箭魚身上的光亮則一閃一閃變得微弱起來。
一刻鐘後,剛剛還浮在江面的‘銀扇’消失,成了一羣死魚的浮屍,而那長老則完完全全被光暈包裹,像是吸收了那些箭魚的光。
不管那位長老用了什麼法子做到的,這一幕無疑震撼了在場所有的人。
如果不是那箭魚才傷過蘇梨,如果不是這位長老將那江神的怒火引到了蘇梨身上,楚懷安都差點相信這世上真的有江神存在了。
“恭送……江神!”
長老高聲說着從水裡走出來,出了水以後,他身上的亮光消失,那件長袍也沒有絲毫損傷。
衆人立刻跟着跪下,齊聲高呼:“恭送江神!”
楚懷安他們沒有跪,他們倒要看看,是不是所有對江神不敬的人都要被處死,還是這個狗屁江神只會欺軟怕硬,欺負蘇梨一個弱女子!
所有人都跪下了,就他們不跪,站在那裡是很扎眼的。
那位長老接過少女手中的花燈提在手上,仰頭看向他們,這個時候,楚懷安纔看見長老臉上戴着一個面具,上面的花紋和花燈上的一樣詭異,讓人心裡不舒服。
“萬物皆有靈,信者,神護之,疑者,神戮之!”
那長老幽幽地說,明明聲音沒有刻意放大,卻清晰的傳入每一個人手中。
有膽子大一點的人擡起頭來,瞧見楚懷安他們並沒有跪下,頓時嚇得一個哆嗦:江神都生氣了,這些人怎麼還不跪下?是想讓我們所有人給他們陪葬嗎?
楚懷安沒理會那些詫異的目光,偏頭用手肘撞了撞陸戟的胳膊:“聽見沒,你不拜江神,江神要殺你呢。”
“哦。”
陸戟神色平淡,他殺過很多人,還沒殺過神,不過他不介意試試。
“木頭!”楚懷安嘀咕了一句,覺得他的反應沒意思,回過頭遠遠的與那長老對視,脣角露出獰笑:“那個狗屁江神交給你,這個老頭交給我,我看他挺會變戲法的,過些時日讓他把今晚的戲法專門再給阿梨變一次看看,以前在京城,她最喜歡這個了!”
“是嗎?”
陸戟低聲問,似乎有點好奇,喜歡看戲法的小阿梨應該是什麼樣。
察覺到他的語氣柔軟了幾分,楚懷安瞪了他一眼:“她以前什麼樣和你沒關係!”
“嗯。”
楚凌熙:“……”
我們現在在查一件很嚴肅的事,你們認真一點好不好?這樣那個長老會很沒面子的!
送江神的儀式基本結束了,那位長老在五位少女的簇擁下離開,衆人也都陸陸續續散去,楚懷安剛想追上去看看那位長老究竟是何方神聖,身後傳來一記輕柔低啞的聲音。
“月兒拜見王爺、侯爺、鎮邊將軍!”
轉身,一個身着白色棉麻衣裙的女子福身盈盈一拜。
女子烏黑的秀髮盤起做婦人打扮,頭上沒有多餘的飾品,只有一支簡單的翡翠簪,簪子通體幽綠,色澤上乘,以此可見家底豐厚。
女子臉上戴着面紗,只露出一雙瀲灩的水眸,說不出的贏弱動人。
她穿了一身白色長裙,上身罩着一件月白色短襟薄襖子,領口和袖口有白絨絨的毛,憑添一分俏皮,最惹人注目的是她耳邊戴了一朵白色的小花。
頭戴白花,乃新喪。
她這一身打扮,讓楚懷安想起蘇梨回京那日的情形,只是蘇梨並不似她這般嬌弱,眸光總是堅定澄澈,鮮少有水光。
楚懷安和陸戟都下意識的在心裡將她與蘇梨做了一番對比,然後移開目光,楚凌熙卻定定的看着這女子,忘了挪眼。
如果蘇梨此刻在這裡的話,定然也會和楚凌熙一樣,因爲這女子的眼睛像極了蘇喚月。
那眼睛看人時,因爲水光而格外柔軟,乍一看有些膽怯,實則只是有些內斂罷了,若再仔細一看,便能看見那眸底蘊藏着的耀眼風華。
“你是何人?”
楚懷安問,餘光看見那位長老和幾個少女已走得不見了蹤影。
“回稟侯爺,民婦蘇月,是來感謝王爺今日的救命之恩的。”蘇月有條不紊的回答,絲毫沒有露怯。
“救命之恩?”
楚懷安挑眉看向楚凌熙,心裡卻在琢磨,他今日和陸戟穿的衣服差不多,在外面也一直沒有表明自己的身份,這位蘇姑娘是怎麼分辨自己和陸戟的身份的?
正想着,蘇月朝着楚凌熙跪下,身後的丫鬟跟着跪下,奉上一個托盤。
“民婦今日險些喪命江中,後來越家刁難,也全靠王爺仗義執言,王爺大恩大德,民婦無以爲報,只能略備薄禮,聊表謝意,請王爺收下!”
托盤上是一個非常精緻的香爐,那香爐和一般的不大一樣,整個是鏤空雕花的,雕的是瑞獸麒麟,一共三層,最外面是銀,中間是金,最裡面是玉,三層組合起來,若是轉動起來,便是一副活動的麒麟戲珠圖。
“這是麒麟戲珠爐?”
楚懷安問,伸手已將香爐拿起來把玩,藉着路上的燈籠依稀可以看見裡面動起來的,很是有趣。
這爐的材質其實並不珍稀昂貴,但做工非常精湛難得,之前楚懷安在攬月閣聽一些交好的公子哥說過這個,原本還想着上哪兒買一個來送給蘇梨玩玩,沒想到今日有緣倒是見到一個。
“回侯爺,是的,這麒麟戲珠爐是我大哥的得意之作,如今他人已不在,這爐便成了孤品,民婦原想留着這個做念想,今日爲了答謝王爺,也只有這個能拿得出手了。”
蘇月柔柔的說,提起她的大哥,聲音帶了一絲悲痛。
楚懷安想起今日在醫館聽說的事,將蘇月口中的大哥和那因爲慘死在潯州的蘇家大少爺對上了號,看手中那香爐的眼神不一樣了一些。
這蘇家大少爺倒是個心思玲瓏的妙人。
說了這麼會兒話,楚凌熙總算是回過神,忙伸手將蘇月扶起來:“救你的人並非本王,這謝禮也不該本王來收。”
楚凌熙的聲音也啞了幾分,蘇月聽不出來,楚懷安卻立刻就聽出來了,擡眼一瞧,很容易就瞧見他微微發紅的眼角。
這兩人莫非還是舊識?
楚懷安的目光在蘇月和楚凌熙之間轉了轉,蘇月一臉詫異:“是民婦認錯人了嗎?”
她詫異的時候眼睛微微睜大,雖然看不見表情,卻很好的表達了懵懂,像分外無辜的小孩兒。
楚凌熙看着忘了鬆手,聲音放得更軟:“也不全是,是與本王同行的一位女子救了你。”
“便是那位穿紅衣的奇女子嗎?”
蘇月追問,儼然已經聽說過蘇梨今日的事蹟。
楚凌熙張了張嘴,剛要回答,被楚懷安一把拉到身後。
“這麒麟戲珠爐既是你亡兄的遺物,我們自是不能奪人所愛,你若真心想道謝,後天不妨在府上設宴感謝,如此便可。”
楚懷安說完把香爐放回托盤上,蘇月倒是沒想到救命恩人還會這樣坦然的提要求,猶豫了一下才開口:“既是侯爺的要求,民婦自當遵從。”
她這樣看起來很是乖順,楚懷安想了想還是問出自己的疑慮:“你是如何分辨本侯與鎮邊將軍的?”
蘇月飛快的擡眸看了他和陸戟一眼,復又低下頭去:“民女聽說侯爺俊美無雙,一個眼神便能惹得京中女子神魂顛倒,又聽聞鎮邊將軍英勇過人,氣勢如虹,便斗膽猜測了一番。”
“那猜測的依據是什麼?”
“鎮邊將軍……比侯爺更健碩。”
蘇月遲疑着說,其實還有很多方面比如陸戟的眼神更有殺氣,比如陸戟的站姿更像是長期待在軍中的人。
楚懷安聞言看向陸戟,見他肩背挺闊,單單是站在那裡就自有一股威儀,心裡不由得有些不爽。
哼!等爺回京以後再練些時日,身材一定比他更好!
楚凌熙一看就知道楚懷安的注意力又發散到別處去了,正要寬慰蘇月兩句,一個穿着蘇家家丁服的小廝提着燈籠着急忙慌的跑來。
隔着老遠的距離便高聲大喊:“大小姐!不好了!越家的人鬧上門了!”
蘇月先是一驚,隨即下意識的看向楚凌熙,卻被楚懷安擋個正着,臉上露出假笑:“夫人家裡既然有事就先請回吧!”
“侯爺……”蘇月還想說點什麼,楚懷安揚揚下巴,瞧着她頭上那朵白花提醒:“夫人剛成新寡,我們不好與夫人走得太近,以免壞了夫人的名聲。”
“……侯爺提醒的是。”
蘇月咬脣附和,彎腰衝三人行了一禮,轉身急匆匆的帶着丫鬟小廝離開。
等人走遠,楚凌熙立即開口:“謹之你方纔攔着我做什麼?”
“我不攔着你,你怕是要直接跟人回家去,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辰了,像話嗎?”楚懷安故意板着臉裝出一臉老成反駁,楚凌熙皺眉:“今日你也瞧見了,不止是越家,還有王家的人,蘇家勢單力薄……”
“這和你有什麼干係?打不過她不知道讓人報官嗎?”
楚懷安反問,眼眸彎着含着笑,眸光卻異常敏銳,好像只看一眼,就能看穿別人的心事。
楚凌熙赧然,垂眸避開他的目光,心裡還是有些擔憂:“趙德名義上是州府,權力還沒有那個長老大,報官有什麼用?”
“你見過要溺水的人看見有浮木能救命卻不抱住,還要浮木長出手去拉他的麼?”楚懷安反問,楚凌熙的腦子被擔憂佔據,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
楚懷安翻了個大白眼,陸戟看不下去,開口解釋:“蘇家若真的有難,自會來求王爺幫忙,王爺這樣上趕着追去,她們遮遮掩掩閃爍其詞,反而被人當猴耍。”
說到這裡,陸戟嘆了口氣:“王爺還是不要太輕易相信人爲好。”
“依我看,小熙子你是在雲州日子過得太舒適,腦子裡不灌墨汁灌漿糊了!”
“……”
被兩個人這麼來回數落,楚凌熙哪裡還能不清醒,只是心緒越發複雜:“我只是……”
“你只是看人家生得漂亮,忍不住憐香惜玉對吧?”楚懷安搶先堵了他的話,從一開始,楚懷安就看出他看蘇月的眼神不對了。
楚凌熙被堵得苦笑,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她的眼睛像一位故人罷了。”
“什麼故人?我認識嗎?話說你現在還沒有王妃,若是喜歡,還不下聘娶回家?”
楚懷安的問題一股腦冒出來,他倒不是八卦,是真的關心,他沒有兄弟姐妹,和楚凌熙還有楚凌昭的關係一直不錯,雖然嘴上總是占人家便宜,心裡的感情卻是真的。
“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楚凌熙淡淡的說,表情有些悵然,楚懷安剛剛還吊兒郎當的表情頓時一僵,看看楚凌熙再看看陸戟,不由罵了一句:“草!”他問這麼多做什麼!
話題到此終結,回去的路上三人都很沉默。
回到州府以後,陸戟回自己的房間,楚懷安則拐了個彎和楚凌熙同路回了他的房間。
“謹之,你還有什麼事……”
楚凌熙無奈的問,話沒說完,楚懷安一腳踹上房門,動作極麻利的順走他腰上的私章。
“謹之!”
楚凌熙低喝一聲,但也阻止不及,楚懷安已看清那私章上的花紋。
是昭和草,可入藥,有清血、養心、潤肺的功效。
蘇家二小姐蘇喚月,字昭和。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楚懷安沒有多說什麼,把私章還給楚凌熙,腦海裡浮現出蘇喚月慘死的樣子,還有後來被安珏掘墓焚屍的事。
這些事楚凌熙應該都不知道,若不是因爲蘇梨,楚懷安也許也不會關注到。
現在想起來,卻莫名的淤堵難受。
“既然喜歡,爲什麼不求娶?你們怎麼也算是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吧。”
“她家裡給她定了親,我看……她也是喜歡的。”楚凌熙淡淡地說,將私章仔仔細細放回腰間的荷包裡。
面對自己喜歡的女子,哪有人能真的無動於衷?
那時聽見她定親以後,他也曾連夜出宮,不顧男女之防翻牆去見她,問她可滿意那門親事,那時她滿臉羞紅,眼神閃躲,卻用軟軟的聲音告訴他,她喜歡那門婚事的。
她說喜歡時,小臉紅紅的,漂亮極了,他哪裡還能說明自己的心意,亂她心神,讓她徒增煩惱呢?
況且,蘇家長女早就與楚凌昭定下婚約,要做太子側妃,他若再求娶於她,肯定會受到不少猜忌和阻撓,他飽讀詩書,總覺得成人之美才是自己該做的事。
“可是後來她被退婚了啊。”
“她被退婚以後,我偷偷回過京。”
楚凌熙平靜的說,眼底閃過一絲痛色。
那時先帝身體不大好,他沒有皇令卻擅離封地回了京,這是他這輩子做過最離經叛道的事,但那時他不曾害怕,滿心滿眼都充斥着歡喜,他想,也許命中註定,他該娶她的。
他又偷偷趁夜去見了她,嚇了她一大跳,她驚訝的問着他怎麼突然回了京,然後又讓他趕緊離開,別被人發現栽贓上莫須有的罪名。
她擔心極了,整個人消瘦了許多,清瘦的小臉寫着惶亂,像受驚的小鹿,他不顧男女之防將她抱住,控制不住幾個月的相思吻了她。
她的脣軟軟的微涼,帶着股子叫人難以抗拒的幽香,將他盛滿歡喜的心撐得幾乎要炸裂,讓他忍不住發了狠的奪走她的呼吸,她一開始嚇僵了,然後嗚嗚的小聲抗議推拒,卻被他吻得發軟,完全癱在他懷中。
“月兒,做我的王妃吧。”
吻完,他喘着氣在她耳邊求娶。
她的氣息也不穩,身子軟得像水,叫他愛不釋手。
他以爲她必然是願意的,沒想到卻得了一記響亮的巴掌。
他雖不是皇長子,這些年也沒有吃過什麼苦頭,人生第一記巴掌,沒想到是出自她的手。
“楚凌熙,你混蛋!”
她顫抖着罵了一句,眼睛紅得要滴出血來,脣也紅腫不堪,冒出血絲,被欺負慘了。
他陡然意識到自己的粗暴,想要解釋,卻聽見她一字一句道:“王爺,你走吧,我不會嫁給你的!”
她說得那樣堅決,沒有絲毫迴轉的餘地,將他一腔歡喜熱情悉數潑滅,什麼都沒剩下。
“月兒,我……”
“滾!”
她用了‘滾’這個字眼,胸口劇烈的起伏着,像是氣急。
他到底是皇子,有着皇室子弟與生俱來的驕傲,被如此不留情面的拒絕,他哪裡還待得住?
僵滯片刻,他轉身離去,翻牆出去時,他一頭栽下牆去,怒極攻心昏迷過去,隨行的侍衛偷偷將他帶到客棧,請大夫治病。
一路趕路的奔波勞累一起爆發,他病得很重,隨行的侍衛天天提心吊膽以爲他會死掉,後來有一日,他躺在牀上聽見了喜慶的嗩吶聲和鑼鼓聲,撐着病軀下牀,透過窗戶他看見威風的迎親隊伍。
坐在最前面馬上的新郎穿着大紅喜袍,他沒看見新郎的臉,依稀可以看出是位貴公子。
然後他的視線落在那頂大紅的轎子上,轎子四角都扎着紅綢,有她的貼身丫鬟跟着,後面是長長的送嫁隊伍。
他聽見圍觀的百姓在說,蘇家二小姐真是好福氣,一個庶女竟能有這樣風光的婚禮。
他還聽說,那場婚禮是御賜的,陛下和貴妃娘娘會親自主婚。
他想,他能給她的,也不過如此。
別人給她了,也好……
那日他喝了許多酒,大醉了一場,醒來後病便漸漸好了。
後來離京,他再也沒讓人打聽過她的消息,怕叫人發現,給她惹麻煩。
先帝薨逝後,他回京了一趟,參加大小宴席無數,卻再也沒見過她。
這些年太后也曾讓人捎話,督促他該娶個王妃,不能總是一個人形單影隻,他卻找了各種藉口推了又推。
不是不想娶妻,只是想娶之人,早冠了別人的姓氏。
也不是不寂寞,只是寂寞的時候,總想起那夜風塵僕僕,將她摟入懷中粗魯的汲取馨香,感受過她的美好,旁人便再也入不得眼。
楚懷安被楚凌熙還擅自回過京的事驚着了,一時沒說出話來,楚凌熙斂了思緒溫聲道:“這些事都已經過去了,謹之你全當做不知道吧。”
“真的過去了,你何必在這私章上刻這個?”
楚懷安質問,楚凌熙愣了愣,眼底閃過迷茫,訥訥道:“她已不在人世,總會過去的……”
她已不在人世,就算過不去,也只有他被困擾罷了。
你丫在雲州這麼多年也沒過去,這輩子還能過得去?
楚懷安在心裡怒吼,見楚凌熙一臉失魂落魄,終究沒把那句話說出口。
他不也是這麼多年渾渾噩噩的過着日子麼,有什麼資格說別人?
楚懷安氣得在屋裡轉了兩圈,拉開門想走,驀的扭頭看向楚凌熙:“你之前說蘇家那個大小姐的眼睛很像她?對這事你有什麼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