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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城郊茶肆,簡陋的小院裡透出清幽的燭光,過了一會兒,破舊的門扉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穿着披風的嬌小身影從茶肆閃出。
“姑娘小心。”
茶肆老嫗低聲囑咐,蘇梨微微頷首以示感謝,然後快步走入黑暗之中。
沒過多久,黑暗中響起一聲清脆的哨音,二十個身手矯健的人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蘇梨面前。
蘇梨拿出一張畫像展開:“一會兒見到這個人,想盡一切辦法,一定要活捉!”
“是!”
說完,蘇梨帶着二十來人在黑暗中迅速往前奔去。
半個時辰後,一行人到了一處山坳,一路留下的指引標記陡然消失。
蘇梨擡手吹了聲口哨,片刻後,同樣的哨音給予迴應,蘇梨帶着人循聲趕過去,一棵歪脖子樹上跳下來一個人。
“是趙大人叫我來的!”
蘇梨立刻表明來意,並拿出趙寒灼之前給她的竹簡,那人接過竹簡看了一眼,相信蘇梨的身份,將她帶到一處大石後面,指着不遠處一個黑漆漆的山洞道:“人就在裡面,不過有十來個人護着,我二人自知寡不敵衆,不敢輕舉妄動怕壞了事,所以纔給大人傳信。”
“他們在等什麼人?”
“不知道,看樣子似乎是要與人接頭,一刻鐘前他們熄了火,應該是約定的時間要到了。”
蘇梨點點頭,基本瞭解了情況,和那人散開,各自找了地方躲好,靜觀其變。
“來了!”
一直躲在樹上的人出聲提醒,蘇梨立刻繃緊神經,來人沒打火把,只能藉着清幽的月光勉強看清輪廓,大致掃了一眼,來接頭的約莫有七八個人。
幾人行至山洞,洞裡傳出一個不滿的聲音:“黑燈瞎火的你們也不點個火,想嚇死誰啊!”
“這幾日讓李公子受委屈了。”
領頭的人賠禮道歉,那李公子又罵嚷了幾句,這才把人迎進山洞。
蘇梨和那兩人對視一眼,立刻偷摸着朝山洞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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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山洞裡點了一堆火,幽幽的火光籠出一團柔和的光暈,李公子在鋪着乾草的石頭上坐下,衝來人揚揚下巴:“我要的東西帶來了嗎?”
逃亡數日,他消瘦了些,身上再不是穿的錦衣綢緞,而是粗布麻衣,爲了避免被人發現,還在白淨的臉上抹了幾道鍋底灰,看上去頗爲滑稽。
“帶了。”
那人說着丟出一個包袱,包袱裡鼓囊囊沉甸甸,丟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李公子給身邊人遞了個眼色,立刻有人上前打開包袱,白花花的銀子折射出好看的光,李公子的眼睛立刻亮了。
伸手想拿過包袱,被一柄劍鞘擋住:“錢已經拿來了,公子的東西呢?”
李公子拍開劍鞘把包袱重新系好抱進懷裡:“你們當我傻呢,那花名冊是我的護身符,我現在把它給你們,你們還能讓我活着走出這裡?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會想辦法託人把冊子給你們,等着吧!”
李公子說完抱着包袱就想離開,被那人用劍鞘戳回去坐下:“李公子,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是道上的規矩,今天要是看不到花名冊,你……也不用活了!”
那人儼然已經惱羞成怒,擡手拔劍就要把李公子劈成兩半,李公子嚇得擡手舉起包袱擋了一下。
包袱破裂,銀錠滾落一地,李公子嚇得哇哇亂叫:“都愣着做什麼,還不快保護我!”
一聲吼完,李公子的人和來接頭的人打成一團,這李公子不趁亂逃跑,卻還用衣襬兜着去撿地上的銀子。
蘇梨在山洞門口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當即衝進去拎着李公子的衣領就往後拽。
乍然被人揪住命運的後頸,李公子嚇得沒了魂,扯着嗓子大喊:“你們這些沒長眼的,還不快保護我,我要是死了,你們一分錢都拿不到!”
這一吼,洞裡的人全都看向蘇梨,爲首的接頭人更是眼神一凜涌起,殺意大盛,舉劍朝蘇梨劈來,暗衛及時趕到擋下那一劍,蘇梨揪着李公子迅速退出山洞。
李公子死死的抱着剩下的銀子,嘴裡耍着橫:“你們不就是想要那本花名冊嗎?我告訴你們,小爺要是少了一根毫毛,你們這輩子都別想拿到那本花名冊!”
夜色下山路難走,李公子不僅聒噪還不配合行動,蘇梨索性一掌把他劈暈扛到肩上。
往前走了沒多久,二十暗衛和大理寺那兩人都趕回來。
那兩人眼神有些惶恐,方纔蘇梨不在,不曾看見這二十暗衛的身手有多幹脆利落,洞裡那些人甚至沒能多說一句話,就被一劍封了喉。
其中一個暗衛二話不說接過李公子扛到肩上,蘇梨停下來看着大理寺那兩人,心裡也有些詫異:“這麼快都解決了?沒留活口?”
“全都死了,原本留了一個想問問話,那個人咬舌自盡了。”
“你們回去一個人給趙大人回話,說人找到了,我會盡快問出花名冊的下落,然後看看城中現在的情況,國公府若有什麼意外,一定要及時通知我。”
“是!”
兩人都極有默契,其中一人應了話立刻離開,蘇梨回憶着周遭的地形,帶着李公子去了不遠處一個破廟。
暗衛再度隱藏了身形,只有蘇梨和大理寺那個官差留下。
蘇梨用一盆冷水把李公子澆醒,李公子腦子還有些暈乎乎的,捂着脖子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和蘇梨大眼瞪小眼半天,嗓子裡才憋出一聲嚎叫:“鬼啊!!!”
鬼你大爺!
蘇梨揪着李公子的衣領不讓他蹦起來:“我問你,花名冊在哪兒?”
“什麼花名冊?”李公子瞪大眼睛裝糊塗,蘇梨也不跟他繞彎子,側身讓開,大理寺那位官差在李公子面前蹲下,涼涼的亮出自己的腰牌。
“李公子,據你爹交代,這些年他貪污行賄的所有銀錢交易都有一本花名冊記錄,現在那些跟你爹有過交易的人都盯着這本冊子,你揣在自己身上,只能惹來殺身之禍,而交出這個冊子,你爹還有望保住腦袋。”
“得了吧,你家趙大人的性子我還不瞭解?我爹落到他手上,根本不可能有活路!那本花名冊是我爹留給我保命的,我把冊子交出來不是死定了?”
“你不交的話,我現在就可以讓你死!”蘇梨適時在旁邊威脅,李公子嚇得往後躲了躲,驚疑不定的看了蘇梨半天終於認出她是誰,指着蘇梨大吼:“你是跟在侯爺身邊那個叫蘇梨的賤人!”
蘇梨掀眸,眼神森冷:“你說誰是賤人?”
蘇梨穿着披風,臉上帶着傷疤,在昏黑的夜色映襯下看着頗爲滲人,李公子很慫的打了個寒顫,卻還壯着膽子道:“大理寺辦……辦案,會保護人證的,你……你不敢拿我怎麼樣!”
“如果剛剛不是我的話,李公子現在恐怕已經屍首易處了,誰又說的清你到底是怎麼死的呢?”
“……你……你不要花名冊了?”
“我是個沒有耐心的人,與其在這裡跟你浪費口舌和時間,還不如殺了你還能圖個痛快!”
蘇梨說完,手腕一翻,手裡多了一把亮錚錚的匕首,李公子連忙扯着官差的褲腿高呼:“你是大理寺的官差,你要保護我,不能眼看着她殺了我!”
那官差和蘇梨打着配合,一臉無動於衷:“趙大人只讓屬下找花名冊,沒讓屬下保護你。”
“……”
李公子眼角抽了抽,數日的逃亡加上剛剛的生死經歷,心理防線已經崩塌,猶豫許久咬着牙道:“你們保證拿到冊子以後放我平安離京,我就告訴你們冊子的下落!”
聽到這話,官差面露難色,這個要求超出了他的權限。
“好!只要冊子是真的,我就放你離開。”
蘇梨果斷同意,李公子的眼神在蘇梨和官差之間轉了轉,最終選擇相信蘇梨。
“我爹在隴西縣的勾欄院有個老相好,那個冊子就藏在勾欄院裡。”
……
京都,軍情處大牢。
安珏翹着腿喝着茶坐在刑房,王武和王安被綁在刑架上,人已經被打成血人,好不容易纔養好的傷口重新撕裂,變成猙獰模糊的血肉。
抽了很多鞭子的獄卒累得哼哧哼哧的喘氣,兩人卻連哼都沒哼一聲。
“大人,這兩個人的嘴太硬了!”
獄卒喘着氣說,安珏吐了嘴裡的茶梗起身走到兩人面前,餘光覷了一眼獄卒手裡裹了一層血漿的鞭子,脣角浮起獰笑:“果然是陸國公手下的人呢,真硬氣!”
“國公府府規森嚴,草民雖不曾飽讀詩書,卻也知道不可違法亂紀給國公府抹黑!”王武低聲說,聲音沙啞已是虛弱異常。
“原本還想打碎你們這身硬骨頭,把你們擡到議政殿做個人證的,沒想到你們這麼不識擡舉,也罷,既然你們不想活,那本官便做做好事,送你們早登極樂,也免再受這些皮肉之苦!”
安珏遺憾的搖搖頭,從袖袋中拿出兩張早就寫好的證詞展開。
“這是什麼?”
王武警覺的問,安珏抓着他那隻完好的手,在其中一張證詞上按了一個血手印。
“沒什麼,就是國公大人窩藏重犯陸戟,唆使刁奴在昭安樓縱火,卻借天雷掩飾罪行的證詞罷了!”
“胡說八道!”王武怒吼,胸腔劇烈的起伏,密密麻麻的傷口崩裂,血涌得更兇,他像是不知道痛,只盯着安珏一字一句辯解:“大人絕不可能做這樣的事!”
原本早就昏迷不醒的王安努力睜開眼睛,低低地附和:“你這是陷……害。”
“陷害?你們馬上就要變成死人了,出了這道門還有誰敢說這證詞是假的?”安珏篤定地說,已是勝券在握。
他拿着第二份證詞,抓着王安的指骨在上面按了一枚指印。
“陷……害!”
王安喉嚨涌出低吼,因爲情緒太過激動,血從喉嚨涌出,安珏並不理會,把證詞揣進懷裡,擡手抓着王安的脖子輕輕一擰。
咔的一聲輕響,王安沒了聲音。
“戕害忠良,安家祖魂難安,你們會遭到報應的!”
王武說着吐了安珏一臉血,安珏擡手抹了一把,掐住王武的脖子,卻沒急着擰斷,不懷好意的湊到王武耳邊說了一句:“這話,等陸國公那個老不死的下來以後你再跟他說吧!”
迴應他的,是頸骨斷裂的聲音。
收回手,安珏愉悅的笑起,極有耐心的擦掉臉上的血跡,門口突然傳來兵刃相擊的聲音。
安珏眉頭一皺,提步走出大牢。
牢外的情況一片混亂,軍情處的人全都被逼到大牢外面,正舉着刀和一羣御林軍對峙着,而這些御林軍後面,是穿着昭冤使朝服,身形修長的楚懷安。
“侯爺,你這是什麼意思?”
安珏冷着臉問,他前腳才搜查了國公府,楚懷安後腳就帶着御林軍來圍了他的軍情處!
“安大人,本使也是奉旨辦案,豈料你們軍情處的門不好敲,本使不得已,只能用了一些非常之法。”
楚懷安漫不經心的回答,他用的是‘本使’,強調的是自己昭冤使的身份。
“非常之法?我看侯爺更像是要帶兵把我這軍情處當成土匪窩給剿了!”安珏憤恨,說出來的話透着股咬牙切齒的狠勁。
楚懷安贊同的點點頭:“若是安大人再晚出來片刻,本使也正有此意。”
“……”
論顛倒黑白耍賴皮的本事,安珏終究還是要輸楚懷安一籌。
他狠狠地咬牙,咬得腮幫子都發疼:“侯爺說是奉旨辦案,如此大動干戈是要辦哪樁離奇大案?我軍情處除了兩個縱火犯,可沒有別的案犯,此案貌似不在侯爺的權限範圍內吧,你今夜帶兵強行來要人,莫不是想假傳聖旨,假借辦案之名劫獄?”
三兩句話,安珏就把自己置於制高點,陷楚懷安於不利之地。
楚懷安毫不慌張,甚至還附和的點了點頭,露出一分讚賞:“安大人做了閹人以後,這嘴皮子倒是利索了許多。”
楚懷安的語氣溫和了些,安珏以爲自己猜中了楚懷安的意圖,不由又恢復了幾分氣焰:“侯爺,我這軍情處雖不比大理寺,那也是正正經經的牢獄,你若是果真要劫獄,就算有老侯爺留下來的帝王鞭護着,也會被治個重罪吧?”
“安大人無故從國公府拿人,以本侯的性子的確做得出劫獄這種事,但今日本侯是以昭冤使的身份來的,本使前來是要捉拿謀害皇親國戚的案犯!”楚懷安斂了表情,輪廓緊繃成冷銳的弧度,眼神凌厲的看向安珏。
“謀害皇親國戚的案犯?案犯如今身在何處?”安珏沉着臉問,看着周圍的御林軍,心裡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楚懷安擡手,修長如竹的指尖直指安珏眉心:“案犯在此!”
“荒唐!侯爺莫不是爲了給國公府開罪,不惜構陷朝廷命官?”
安珏說着不動聲色的往後挪了兩步,沒料到會有這一出,他身上沒帶佩刀,身無一物,下一刻楚懷安亮出御賜的昭冤令。
“陛下賜昭冤令讓本使徹查本侯被構陷與貴妃有染一事,凡是涉案之人,本使便可憑此令捉拿甚至先斬後奏,安主蔚先買通守衛,讓人偷拿貴妃貼身之物,構陷本使,後又在大理寺牢飯之中下毒意欲謀害本使,其罪當誅!”
這個案子過去好幾個月了,楚懷安拿到昭冤令以後一直插科打諢沒有行動,安珏還以爲這事已經掀過去了,沒想到楚懷安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扯出來揪着不放!
“侯爺說這話可有證據?”
“若無證據,安大人以爲本使是如何調動御林軍的?”楚懷安反問,安珏暗叫不好,心底一狠,搶先一步對手下人道:“逍遙侯假傳聖旨欲圖劫獄,給我拿下!”
這些人都是聽見楚懷安和安珏方纔那一番對話的,全都猶猶豫豫不敢上前,楚懷安輕巧的挽了挽袖子,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安大人,你這是打算拒捕?”
問這話時,楚懷安脣角上揚,眼角眉梢也都帶着笑,像是終於等到什麼好機會,可以名正言順的做點讓人心情愉悅的事。
安珏自知與楚懷安的樑子結得很深,今日若是趙寒灼來拿人,他說不定就乖乖跟趙寒灼走了,可來的人是楚懷安,他就算束手就擒落到楚懷安手裡也討不到什麼好果子吃。
想通這一點,安珏咬牙大喊:“給我上!誰拿下逍遙侯的首級,我就給誰升副蔚!”
這一句話落下,便有那沒腦子拎不清的人被升官發財的誘惑吸引,大喊着拿着刀朝楚懷安衝去。
楚懷安早就等着這一遭,也不着急,從身邊的御林軍手上搶過一把長戟,只用手柄一掃,便將衝過來那人掃飛。
那人飛了好幾米遠才落到地上,發出一聲悶響沒了聲音。
楚懷安單手拿着長戟,將礙事的衣襬撩起扎進腰帶,負手而立,還很得意的擺了個極好看的姿勢。
“本使看見你早就手癢到不行,既然你這麼上道,本使就滿足你,也免得你進宮面聖的時候還是這副欠揍的樣子,擾了聖駕!”
楚懷安說着,長戟往下戳進地磚縫中,輕輕一挑,地磚被挑起直擊安珏面門。
安珏側身避開,知道躲不了,從最近那人手裡搶了一把刀正面迎敵。
大刀與長戟相擊,迸濺出火花,楚懷安用力一壓,安珏的腿彎了彎,楚懷安面色不改,一臉嘲笑:“安大人第三條腿不行了,這體力也不行了啊,怎麼軟綿綿的跟女人似的?”
楚懷安故意戳安珏痛處,安珏惱怒,心中怒火與殺意交織,理智一點點崩塌。
他想起之前市面流傳的那些畫冊上嘲諷抹黑自己的話,想起宮宴那日楚懷安爲了蘇梨給自己的羞辱,怒到極致,安無憂之前對他說的要平心靜氣有城府的交待他全忘了個乾淨,只剩下一個念頭:殺了他!
安珏發了狠,身形極靈活的躲着長戟,尋找機會想和楚懷安近身搏鬥。
看出他的意圖,楚懷安脣角勾起冷笑,忽用長戟卡住刀身,將安珏連人帶刀一起壓到地上,他用了全力,地磚被砍出一刀裂痕,安珏果斷棄了刀,腿在地上跺了一腳,借力站起來,從靴子裡拔出一把匕首。
匕首折射出寒光,安珏一腳踩在長戟棍身,不讓楚懷安拔起來,身體飛速前傾,匕首銀光一閃,直逼楚懷安喉嚨。
楚懷安後仰着避開,鬢髮被割掉一縷,脣角笑意更深,他擡腳在長戟手柄處踢了一下,安珏一個後空翻迅速後撤,楚懷安趁勢抽出長戟。
安珏問問落地,還要繼續進攻,長戟已襲至面門,他側身想避開,楚懷安卻早就算到了他的動作,在他躲開的同時,長戟偏了半寸,噗嗤一聲沒入他的右臂。
“唔!”
安珏痛得悶哼一聲,楚懷安卻還沒停,抓着長戟擰了一圈用力震開。
噗!
血肉撕裂的聲音響起,安珏的右臂斷裂掉在地上,一時血流如注。
安珏呆呆的站在那裡,痛到極致反而麻木,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在場的人都被這一幕震懾得說不出話來,他們沒想到楚懷安會親手挑了安珏一條手臂。
“啊啊啊!!!”
過了一會兒,安珏捂着斷臂嘶吼出聲,軍情處的人連忙扒了衣服幫他堵住傷口。
楚懷安把長戟丟還給那個御林軍,慢條斯理的放下袖子和衣襬,他的動作做得利落極了,安珏流了那麼多血,卻沒有一滴濺到他身上。
“把案犯帶走!”楚懷安命令,不再理會安珏,提步朝軍情處大牢走去,邊走邊高聲道:“安珏構陷逍遙侯與蘇貴妃有染,證據確鑿,即日起革除軍情處主蔚一職,所有案件移交大理寺,牢中案犯一併轉押大理寺!”
說話間楚懷安已走到大牢門口,方纔幫着安珏施刑的獄卒跪在地上驚恐的開口:“啓稟侯爺,案犯……案犯認罪伏誅以後自盡了!”
“認罪伏誅?”楚懷安停下低頭看向獄卒:“他們認的是什麼罪伏的又是什麼誅?”
“他……他們承認國公大人窩藏朝廷重犯,唆……唆使刁奴縱火燒昭安樓……”獄卒說得越多,楚懷安的眼神越冷,渾身的殺氣越重,獄卒很快說不下去,跪在地上想了一會兒福至靈犀道:“證……證詞就在安大人身上!”
“來人,把牢裡那兩具屍體擡上,隨本使一同進宮面聖!”
“是!”
與此同時,太后寢宮一片燈火通明。
楚凌昭還穿着上朝那身龍袍不曾換下,太后躺在牀上,太醫院的御醫在屋裡跪成一片,安若瀾正在一勺一勺給太后喂藥。
因爲安珏突然被揪出來欲圖謀害逍遙侯一事,太后氣得病倒了,楚凌昭寸步不離守在太后榻前,可讓楚懷安去捉拿安珏的旨意卻並未收回。
“姑母,您可好受些了?”
安若瀾柔聲問,餵了幾勺藥以後又用帕子幫她擦嘴,太后心裡正不暢快,擡手打翻那碗藥。
藥汁和瓷碗碎片在地上四濺開來,有些濺到明黃色的龍袍上,將龍袍染上點點污跡,原本就戰戰兢兢跪在地上的宮人將身子伏得更低。
“哀家不吃!安家出了逆臣賊子,哀家無顏活在這世上,更喝不下藥!”太后氣惱的說,楚凌昭瞧着地上的藥汁,面上表情未改,平靜開口:“再去給太后熬一碗藥來。”
“是!”
這會兒楚凌昭的態度越是平和,太后心中的火氣便越是洶涌,她坐起來怒不可遏的看着楚凌昭:“哀家是婦人,不該管朝中政事,可欽天監的警鐘響了,堂堂鎮邊大將軍斬殺朝廷命官不知所蹤,皇帝不急着派人將他捉回,目光卻侷限於後宮妃嬪身上,也不怕叫天下人貽笑大方!”
“此事朕自會督促趙愛卿早日處理好,並不妨礙朕查清楚謹之被害一事。”楚凌昭不疾不徐的說,底下的人都亂成一鍋粥了,他卻還是一副萬事盡在掌握的模樣。
太后被他噎得咳嗽起來,安若瀾忙拍着太后的背幫她順氣,同時幫着太后說話:“陛下,逍遙侯被害一事尚有許多蹊蹺之處,您這麼快就給安珏定罪,會不會太過草率?鎮邊將軍失蹤一事證據確鑿,也沒見陛下拿他如何呢!”
這話提醒了太后,她喘過氣來立刻不依不饒道:“瀾兒說得沒錯,皇帝你如此袒護陸國公,怕是對安家不公,安家子嗣如今爲何會凋零至此,你難道都忘記了?”
“安家爲遠昭國付出的一切,朕自然一直謹記在心,可謹之爲何年幼喪父,母后難道就忘了嗎?”
楚凌昭突然提起老逍遙侯,太后的氣勢一下子削減大半,她眼底閃過一絲心虛,楚凌昭並未在這件事上揪着不放,回到剛剛的話題:“母后,安家之功朕一直記着,可謹之受了委屈,朕也不能不給他一個交代!”
這話說的,安家和楚懷安就像皇家的一隻手,手心手背都是肉,虧着誰都不行。
太后悶着聲不再說話,宮人很快又端了一碗藥來,這一次,楚凌昭親自給太后喂。
“人人都想做皇帝,覺得這個位置能有至高無上的權利,旁人就算不知,母后難道還不瞭解嗎?兒子十歲就被立了太子,父皇要求兒子的學業騎射樣樣要比別人出色,兒子那時最羨慕謹之,羨慕他無憂無慮什麼都不用想,繼位以後,常常處理朝政到深夜,母后覺得兒子在這個位置坐得容易嗎?”
太后本來還想擺一擺架子不喝藥,聽見楚凌昭這樣一番話,頓時不落忍起來,到底是從她身上掉下去的一塊肉,哪裡能不心疼??
到嘴邊的話生生嚥下去,太后給面子的讓楚凌昭喂完了一整碗藥。
屋裡一時沒人說話,竟難得生出兩分母子溫情來。
喂完藥,楚凌昭把藥碗放到一邊,拿了一顆蜜餞餵給太后。
“母后,今日之事,朕會妥善處理,母后好好將養身子,別讓兒子擔憂。”楚凌昭這一番舉動很是孝順了,畢竟如今國事已經叫他焦頭爛額,他貴爲九五之尊還能陪護在牀前,實屬不易,太后心中沒有震動是假的。
“母后也不想爲難你,只是安家子嗣本就凋零,皇帝如何也不能……”太后的語氣鬆軟了些,然而話還沒說完,門口的宮人忽的高聲稟告:“啓稟陛下,昭冤使回宮覆命了!”
聽慣了逍遙侯,太后一時沒反應過來昭冤使是誰。
楚凌昭抓着太后的手拍了拍:“母后,兒子要去忙了,您身子不適,好生歇着。”說完起身,往外走了一步又衝安若瀾道:“愛妃也別在這兒叨擾母后了,隨朕一起走吧。”
“是!”安若瀾柔聲應着提步跟上楚凌昭的步伐。
出了太后寢殿,楚凌昭的步子加快,安若瀾不得不提着裙襬小跑着跟上。
深宮之中女子平日走動都是慢吞吞的,安若瀾跑了一會兒就喘了起來,卻不敢開口叫楚凌昭慢些,經過御花園差點摔倒,楚凌昭早有預料一般折身扶了她一把。
“愛妃都跟不上朕的步子了,怎麼不告訴朕?”楚凌昭扶着安若瀾問,並未急着鬆手,燥熱的掌心灼燒着她腕部的肌膚,安若瀾垂眸露出羞怯:“陛下忙於國事,臣妾不敢給陛下添亂。”
“哦?那方纔在母后寢殿,愛妃怎麼敢用國公之事暗指朕有失公允?”
楚凌昭反問,剛剛若不是安若瀾提那一句,太后也不會想到這兩件事的聯繫。
安若瀾眼底閃過惶恐,連忙跪下:“請陛下恕罪,安珏構陷逍遙侯一事尚有諸多蹊蹺,族中男丁凋零,臣妾身爲安珏的姐姐,一時擔憂過甚纔會失言!”
地磚很硬,方纔她沒有摔倒,跪下去膝蓋在這上面磕得也不輕,這一次楚凌昭沒有扶她,只負手站在那裡打量着她。
“愛妃既已嫁入皇家,那便是皇家的人,安家子嗣如何,不是你該關心的,如何爲朕孕育皇嗣纔是你該關心的事!”
“陛下說的是!”安若瀾連聲答應,楚凌昭這才伸手將她扶起來,見她似乎被嚇着了,還體貼的幫她理了理耳邊的鬢髮:“愛妃既知朕說得有理,那避子湯也該趁早停了,就算是御醫幫忙開的,喝多了終究也傷身。”
“……”
安若瀾微微睜大眼睛,臉色發白,整個身體僵住,連呼吸都屏住。
楚凌昭說得極隨意,好像真的只是在關心安若瀾的身體,安若瀾卻清楚知道,後宮妃嬪偷偷喝避子湯是重罪,這事捅出去,打入冷宮都是輕的。
入宮快兩年,這避子湯也喝了兩年,安若瀾不知道楚凌昭是最近才知道這件事還是一開始就知道。
理完鬢髮,楚凌昭仍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拉着安若瀾往前走去。
“愛妃不是怕朕冤枉安愛卿嗎,不妨在旁聽審,看朕是否會爲了謹之而顛倒黑白。”
“陛下,臣妾絕無此意!”
安若瀾低聲辯解,聲音發緊,楚凌昭沒理會她,仍半強迫的帶着她往前走。
一路來到御書房,尚未走進,便聽見一聲痛苦至極的嘶吼,安若瀾剛被嚇得不輕,聽見這聲音身子不受控制的抖了抖。
“發生何事?”楚凌昭問着提步走進去,尚未有人回答,一股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安若瀾失聲尖叫:“啊!”
進屋以後,楚凌昭沒再拉着安若瀾,安若瀾被嚇得跌坐在地,安珏斷了一臂躺在地上,斷臂只粗略用布纏了幾圈,血嗒嗒的流了一地,剛剛的痛呼便是他發出的。
“臣奉旨行事,安主蔚拒捕不說,還煽動軍情處的人與臣對抗,臣不得已,與安主蔚交手,安主蔚對臣痛下殺手,臣不慎斷了安主蔚一臂。”楚懷安上前回答,三兩句解釋了經過,隱去自己先叫御林軍圍了軍情處的事,將過錯全推到安珏身上。
安珏痛得說不出話來,楚懷安又擡手抓着自己鬢角那縷被齊整削斷的髮絲佐證:“要不是臣躲得快,被劃開的就是臣的咽喉了。”
“你……”
安珏氣得不行,想要起身辯解,胳膊斷處的血流得更歡,安若瀾撲過去幫他按住衣服止血:“陛下,求陛下開恩,稍後再審問,先召太醫來給阿珏看下傷勢!”
“貴妃娘娘別誤會,臣可沒有故意拖着不給安主蔚看傷,只是適才宮人說太后身體不適,整個太醫院的御醫都在太后寢殿候着,在臣看來,太后的安危自是比一個罪臣的斷臂重要許多,臣這纔打消了請太醫的念頭,貴妃娘娘你說是嗎?”
楚懷安是故意這麼說的,之前安珏在朝堂之上,對着陸嘯一口一個罪臣,現在楚懷安便以牙還牙,叫他也嚐嚐未審定罪的滋味!
安若瀾氣得不行,太后稱病,實則也是爲了維護安珏,想逼楚凌昭退一步不要死抓着安珏不放,沒想到如今卻成了楚懷安阻撓安珏治傷的理由。
安若瀾想叫大夫給安珏治傷,只能先證明安珏沒有陷害楚懷安。
不得已,安若瀾只能咬牙回答:“侯爺說的是,自然是太后的身體比較重要,臣妾方纔糊塗,請陛下先審問吧!”
安若瀾說着用絹帕幫安珏綁了傷口退到一邊,她手上沾了熱騰騰黏糊糊的血,讓她噁心得想吐,這個時候卻只能生生忍下。
傷口被碰,安珏痛得更厲害,控制不住吼了幾聲,楚懷安掏了掏耳朵慢條斯理道:“不急,此案有大理寺協查,趙大人還沒來呢。”
斷臂的人不是他,他自然是一點也不急。
安若瀾心裡着急,可剛剛在太后寢殿她已經惹楚凌昭不快,路上又被敲打了一番,她現在哪裡還敢隨意說話?
御書房一時安靜下來,只剩下安珏痛苦的呻吟,過了約一盞茶的時間,趙寒灼才匆匆趕來:“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
“不必多禮。”楚凌昭出聲打斷,似乎已經等得不耐煩,直接進入正題:“愛卿直接說案子的調查結果吧。”
“是!”趙寒灼從袖袋中摸出事先整理好的摺子呈上。
“臣按照昭冤使所說,對飯菜中的劇毒來源和能接觸到蘇貴妃貼身之物的人進行了細緻的排查,最終發現,偷盜蘇貴妃貼身之物的宮女正是貴妃宮中的貼身宮婢翠屏,而在飯菜中下毒的是大理寺負責採買牢飯的錢六。”
“那錢六既是大理寺的人,豈不是趙大人管束屬下不力才叫侯爺差點被歹人毒死?”
安若瀾柔聲問,腦子仍亂糟糟的一片,只是發現這個漏洞抓着問上一句。
“貴妃娘娘所言極是,臣自當反省認罰。”趙寒灼態度極好的認錯,說完又繼續道:“經過調查臣發現,這個叫翠屏的宮婢曾與安大人有過一段私情,錢六則在賭坊欠了安大人一筆鉅額賭債,兩人如今均已供述乃是被安大人脅迫纔會參與栽贓陷害昭冤使!”
宮婢與外臣有染已是重罪,再加上陷害逍遙侯和貴妃,這樣重大的事尋常人怎麼可能會輕易供認?
況且安若瀾瞭解安珏,就算他真的做了這樣的事,無論事成還是不成,都會及時殺人滅口,怎麼會留下活口等人來查?
“竟然就這樣輕易招供了?那人證現在何處?”
“帶人證!”
趙寒灼高聲道,立刻有侍衛壓着一男一女進來,兩人身上都有被刑訊審問的痕跡,但都在正常的刑訊範疇,算不得嚴刑逼供。
“請陛下恕罪!請陛下恕罪!”
兩人一被押着跪下立刻磕頭求饒,楚凌昭將趙寒灼呈上的摺子放到一邊看向兩人:“你們可認識這斷臂之人?”
“認識認識!草民欠了這位大人上千兩銀子,實在還不上了,這位大人讓草民幫他做一件事,若是做了,不僅賭債一筆勾銷,還倒給草民五百兩銀子,若是不做,他就要殺了草民,草民一時豬油蒙了心,纔會犯下如此大罪,請陛下饒命啊!”
那獄頭搶着說,聲淚俱下,竟是哭得比斷了手的安珏還要悽慘。
楚凌昭認真聽着點了點頭,扭頭看向安若瀾:“愛妃覺得此案還有哪裡有疑點?”
他好像真的如他之前所說,只要安若瀾提出疑慮,他就絕對不會就此定案冤枉安珏。
可現在人證已經擺在這兒了,儘管安若瀾知道還有諸多不合理的地方,可只要人證活着,一天不翻供,安珏就一天不能洗清冤屈。
況且在這件事上,安珏也並非真的完全清白,若是細查起來,恐怕還會牽連出更多。
電光火石之間,思緒已是百轉千回,安若瀾果斷回答:“臣妾只是深宮婦人,並不懂得斷案,一切全聽陛下決斷!”
話音落下,這案子似乎也該就此了結,楚懷安卻不合時宜的開口:“等等,此案人證有了,似乎還沒有物證。”
說到這裡,楚懷安停頓了下,意味深長的看着安若瀾:“臣以爲,是不是該去安家搜一搜,安主蔚房中有沒有與這宮婢的私通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