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死人麼?
會。
這種氣氛不要說是李澤山等人感覺的到,就連柳青玉都感覺到了,沈煉呢?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他會感受不到?當然不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個不小心是什麼後果。
他是沈煉,不是神仙,也不是傳說中可以隔山打牛的武林高手,五十幾個訓練有素的保鏢呈圓形聚攏,沈煉也會感受到壓力。
但壓力只是壓力,不可能變成恐懼,事實上非但不會讓沈煉恐懼,反而讓沈煉的一顆心徹徹底底回到了冰點。
他一直都感覺他的脾性壓制的很好很好,在都市中再沒可能有什麼事兒可以讓他的心冷到自己都控制不了,但在這裡,這幫保鏢做到了。
白連城,他曾經關係最好的兄弟,在中東的時候被數十個僱傭兵圍在了中間。他們有槍,但偏偏不用,而是赤手空拳一步步走向白連城。沈煉想要去救,但卻被戰友生生捂住嘴巴打暈了過去,他醒來的時候戰友們已經將白連城的屍體找了回來。血肉模糊,跟原來的白連城一點都不一樣,要知道那傢伙分明比趙野軍還帥,怎麼一夜不見就變得如此陌生,跟之前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之後幾年,沈煉都沉在這個噩夢中難以醒來。直到退役後,接觸到白連城的妹妹白瓏兒,他的噩夢纔開始一點點散去。但今天,他彷彿又一次回到了夢中,這些腳步,這些人,這些表情跟夢中簡直一模一樣……
腦中似乎“啪”的一聲,有什麼東西破裂開來,如同開閘的洪水,肆無忌憚的洶涌流淌蔓延開來,迅速將沈煉的大腦灌滿。
他雙眼不知不覺間已經佈滿了血絲,眼中水霧在血絲的映襯下殷紅如血。
他永遠體會不到當時白連城的那種絕望,他體會的只是暴虐,憤怒。如果不是他當初主動接了那件兇險無比的臥底任務,白連城不會執拗跟着他一同臥底。如果他可以再聰明點,早些察覺到對方的怪異舉動,白連城不會連跑的機會都沒有。如果他不是隊長,戰友第一個救的肯定不是他,而是白連城。如果……根本沒有如果,白連城死了。哪怕他後來親手覆滅了那個盤踞在世界範圍內的巨大毒瘤,白連城依舊活不過來了。
沒人發現此刻沈煉的異樣,就算有人發現也只認爲沈煉是怕了,因爲他的手在顫抖,渾身在顫抖,臉上更是沒有半分血色,更重要的是他還低着頭。
敵懼我強,敵衰我旺。
身爲一個合格的保鏢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些,所以走在最前面的一個保鏢出手了,緊接着更多的人出手了,有幾個人甚至於攻向了沈煉的要害。
沈煉擡頭,最先出手的保鏢下意識就看向了沈煉的雙眼,瞬間,他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他對於從一個人的眼睛裡可以看出情緒一直都不怎麼相信,但今天他看到了,也後悔看到。他分明從沈煉的雙眼中看出了殘虐,暴戾,殺戮,瘋狂……他已經出手,而且就快擊中沈煉咽喉,但這保鏢怯了,如果不是覆水難收,他這一拳會選擇收回。
只可惜他腦子轉的快,沈煉的動作似乎比他更快,下一刻他聽到了熟悉的咔嚓聲,是他自己的手臂。他雙眼睜大,慘嚎,疾步後退,一隻右手此時已經軟噠噠垂落,白骨透出。
其它保鏢驚怒懼,有人退,同樣有人進。十多個人一起朝沈煉打了過來。
沈煉天生就有一種規避危險的可怕直覺,他任由其它攻擊打在身上,只鉗住了兩個攻向他要害的一拳一腳,漠然一扭,幾乎沒用太多力氣,就又響起兩聲慘嚎,下場如一。
亂,徹底亂了起來。
淹沒在人海中的沈煉就像是海中的一葉孤舟,隨着海浪起伏,卻始終盤旋浪尖不曾覆滅。
他一步一個腳印,每一步必然響起兩聲慘叫。
他或許不比白連城厲害多少,如果將他換到白連城當初的境地,沈煉也是必死無疑,但他一定讓最少二十個人給他陪葬。
有保鏢終於感覺到了不對勁,怯了。這個他們平日裡在私底下嘲笑諷刺的贅婿是個凶神,真真正正的凶神,無一合之敵,無一招爲空,無人能掠其鋒芒,無人能擋住他前行的腳步,哪怕一秒鐘。但凡出手就會有人骨折慘叫,這是殺人之術。
有保鏢終於感覺到了這樣不是辦法,於是幾人一涌而上妄圖用身體攔住這個比殺戮機器還要兇殘的人,只要他還是人,這麼多人撲來的情況下必然無幸。
沈煉是人,這種死局沒法可解。但他根本不用費力去解,這些人不是那些對生死漠然視之的僱傭兵,他們雖然是優秀保鏢,但他們很少殺人。所以他只是往前跨了兩步,撞開了兩人,似慢實快,輕而易舉的就破了這種人網戰術,動靜間,又兩名保鏢失去了行動能力。
轉眼間地下躺着的人已經越來越多,慘叫聲幾乎遍佈了特訓營,此起彼伏,彷彿無間地獄一般,陰測測的讓人泛寒。
有人精神崩潰了,開始退讓。有人情緒失常,去拿訓練用的槍。
有的槍是空包彈,有的槍卻是真真正正的實彈,是正兒八經通過渠道申請下來用作訓練的子彈,每一顆都有記錄。
砰!
拿槍的保鏢雙手顫抖瞄準沈煉,但人影綽綽,他根本確定不了沈煉的位置,何談擊中,對天開槍示警而已,同時也是壯膽。
“讓開,都給我讓開!”保鏢聲音嘶啞顫抖,手臂也在顫抖,手指也顫抖,扳機似乎隨時都會再度扣下。
所有保鏢都意識到要出大事,齊刷刷往後退去。
沈煉直視着連槍都拿不穩的保鏢,眼角閃過一抹若有若無的嘲諷:“你敢開槍麼?”
“我……我打死你。”保鏢有好幾次都扣動了扳機,但手指顫抖的更加厲害。跟他常年一起訓練的兄弟躺在地上十幾個,慘叫聲一次次折磨着他,已經即將失控。
沈煉又道:“你知道開槍的後果是什麼,會坐牢,甚至槍斃,所以我說你根本就不敢開槍。”
“我敢,我敢!!我打死你,打死你!”這人精神已經到了臨界點,但面對沈煉那雙看透一切的冰冷目光,他遲疑了,退縮了。
就在這時,一直萎靡在地的韓綱眼中忽然精芒閃爍,用盡全力大喝道:“開槍!”
保鏢心境不穩,下意識的情況下就聽從了教官的口令,就像是訓練打靶的時候一樣,扳機死死扣到了底。
砰!
有人因爲這聲槍響緊繃,這是擔心沈煉的柳青玉跟李澤山等人,尤其柳青玉,面若死灰,口張而無言。有人因爲這聲槍響放鬆,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這個惡魔一般的人物終於要死了,他們再也不用面對面承受這種壓力。
“住手!”
“住手!”
孫遜跟厲紅蝶幾乎一同趕到了這裡,厲紅蝶目眥欲裂,她來不及帶隊就一個人趕到了這裡,但還是來晚了,槍響了。孫遜也是接到了一部門有人打來的電話,他想到這裡事情會鬧的很大,但怎麼都沒想到情況完全出乎了他預料之外。是的,預料之外,滿地的呻吟,滿場的鮮血,站立着的人瑟瑟發抖,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個人身上——沈煉,一個他平時連在意都沒在意過的人。
是啊,槍響了,沈煉還站着。
孫遜反應很快,但明顯有人反應比他更快,厲紅蝶一個箭步上前就奪過了因爲開槍而陷入呆滯的保鏢手中槍械,雙眼通紅的她已經忘了規矩,左右開弓劈里啪啦打的保鏢如同豬頭一樣,然後扯着他頭髮將他拷在了身旁扶手上面。
“煉兒,沒事吧!”厲紅蝶朝沈煉跑了過去,她很少有這麼失控的時候,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看着沈煉,怕真的在沈煉身上看到血洞。
她剛纔分明看到對方瞄準沈煉開槍了,那一瞬間厲紅蝶大腦一片空白,很少有人理解她跟沈煉關係爲什麼始終那麼好,但當有人經歷過從小到大身邊始終都有這個男人的時候就會理解,那種彼此信任,彼此可以爲對方付出一切的感情,絲毫不遜色於親情跟愛情。何論厲紅蝶從小到大就只有沈煉這一個知己朋友。
沈煉擡了擡腳,腳後不遠處有一個深洞,子彈的歸宿顯然就在哪兒。原來保鏢剛纔失控之下根本沒了平時的準頭,當然他就算是有準頭也未必能傷得了沈煉。槍,並不是萬能的,因爲開槍之前會有動作,會扣動扳機,甚至槍口的方向都能讓沈煉提前判斷對自己有沒有危害,值不值當提前規避。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厲紅蝶欣慰,一把抱住了他。
沈煉眉頭鎖緊,厲紅蝶近身的瞬間,沈煉身上幾乎無一處不痛。他是傷了許多人,但同時他自己也捱了不知道多少下,只不過他比一般人更加堅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