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九日,天剛矇矇亮,華江小鎮迎風客棧的四周便聚滿了居民,他們是來爲瑾王趙聿珣送行的。
在經過了爲期三個月的緊張工作,南方的賑災工作終於處理完畢,瑾王趙聿珣便決定於這天清晨返京。
此時,瑾王趙聿珣正在旅館的房間裡用早膳。
在南方的這三個月裡他每天風裡雨裡地趕,加上明月姑娘的死帶來的沉重打擊,他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瑾王的一名下屬從旅館的窗口微撩開窗簾往下看,看到了黑壓壓的一羣人,便回頭對瑾王說:“三殿下,父老鄉親們都來了。”
正在吃着早餐的瑾王幾不可聞般地‘嗯’了一聲,繼續埋頭吃他的早餐。
他們來送他他當然很感動,但他並不太想跟他們道別。
與其說是討厭道別的場面,毋寧說是沒有心情。
自從明月姑娘死了之後他就一直沉浸在巨大的悲傷和失落當中,整個人脆弱得彷彿隨時都能倒下。
一個沉浸在悲傷中的人往往會害怕走到人羣中去,何況他如果要跟他們道別的話就得強裝笑顏。可他已經一個多月沒有笑過了,他猜測自己對他們笑時可能會比哭還要難看。
他這段日子裡也很少說話了,除了工作上必須要說的之外,他有時候甚至一天都說不上三句話。
沒有人知道他的心裡是怎麼想的,但是大家也都隱約感覺得到——他對於明月姑娘的死是多麼的難以釋懷。
他不想讓明月葬身它鄉,但是這裡又沒有保存屍體的辦法,因此他選擇了先請人將她的屍體火化,然後用一個瓦罐子裝了她的骨灰,如此,他返京時便可以直接帶着她的骨灰回去了。
現在,裝着明月姑娘的骨灰的那個瓦罐子就放在房間的書桌上,用一塊紅色的繡花布包裹着。
他下意識地扭頭朝那裡看了一眼。
隱約間,他彷彿又看到了明月姑娘的音容笑貌,他的嘴角便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眼眶也隨即紅了。
“今天,我就要帶着你回京城了,明月,我打算回去之後便封你爲妾,將你葬在天家家屬的陵園裡。”瑾王在心裡默默地對她說。
然後,一滴淚水措不及防地從他的眼角滴落,落在了他的碗裡。他將碗移開,並扭開頭去。
自她死後,若不是因爲身上擔負的責任,他可能沒有辦法在南方苦撐這麼久。這段日子,對於他來說,每一天都是帶着心碎過的。
現在,終於要返京了,即便他拼命地調節自己的情緒,但也還是沒有辦法開心得起來。
這三個月裡,憂鬱已經深深地入侵他的身體,直透血液和骨髓,要想將這憂鬱清除開並非易事。
他也無意於將它從自己的身體清除開了,反正她不在了,他覺得自己活着跟死去也沒有什麼分別了。
被巨大悲痛入侵着他的緩緩地站了起來,走向窗邊。
他的那名下屬趕忙幫他將窗簾撩起一些,以便他能看得見下面站着的人羣。
小鎮上的人很清楚——瑾王趙聿珣這一走之後他們也許此生也沒有機會再見得着他了,加上念及他這段時間對整個小鎮所做的貢獻,這些都使得他們發自內心地想要來送他一程。
瑾王趙聿珣當然也能理解他們的心情,所以他暗歎了一口氣。
“篤篤篤”外頭有人敲門。
瑾王問:“誰?”
外頭的人恭敬答道:“三殿下,是京城那邊的人給您報信來了。”
爲了能及時地得知京城那邊的情況,趙聿珣在南方賑災期間有安排京城那邊的人幫他留意局勢,他讓他們一旦得知京城裡有重要的事情發生時便馬上通過信件的方式告訴他。
眼下既是京城的來信,可見是京城裡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瑾王趙聿珣不禁心頭一緊,忙說:“進來。”
門隨即被推開了三分之一,他的一名手下三步並兩步地從外頭進來,在他跟前單膝跪下道:“三殿下,這是京城那邊給您寄來的信。”
趙聿珣趕忙將信接過,當着衆人的面展開來看。
在信裡,他安排在京城觀察局勢的那名下屬跟他說了兵部尚書牢中自殺和張昭儀中毒身亡的事,也跟他說了皇上和敬莊皇后一起到日月山莊休假的事。
才短短的三個月,京城竟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瑾王趙聿珣頗是吃驚。
兵部尚書爲何要自殺?張昭儀爲何要對皇上下/毒?自己回去之後會不會有生命危險?瑾王趙聿珣忍不住皺眉深思。
然而,不管如何,他的任務完成了,便沒有了繼續呆在外頭的藉口,所以他還是得立即回去的。
他當場將這封信給燒了,然後對下屬們說:“我們啓程吧。”
見他從旅館裡走出來,百姓們立即朝他包圍過來。
一時間他的四周都被圍得水泄不通,想要往前移動一點點都難。
瑾王趙聿珣微笑着向大家點頭致意,一邊用眼神示意他的下屬們趕緊給他開一條路。
頓時,三十多名牛高馬大的男子便舉着長劍硬硬地開了一條路,瑾王趙聿珣遂沿着這條被開的路快速地離開了現場。
到得外圍,瑾王一把跳上早已等候在此的馬車,讓馬車伕立即啓程。
很快,一行人便沿着華江鎮唯一的一條大路絕塵而去。
當瑾王到達京城時已經是六天後了。
他先到英華殿去跟皇上彙報工作情況。
聽完瑾王的彙報后皇上讚許道:“不錯,幹得漂亮。”隨即重賞了瑾王。
瑾王見皇上氣色紅潤、精神抖擻,便微笑道:“父皇最近身體應該康健吧?”
皇上笑,點頭道:“還行。倒是你,怎麼瘦得這麼厲害?”
瑾王趙聿珣便趁機說:“說起來是兒臣的不對,兒臣在去南方的途中認識了一位姑娘……”
皇上聽着聽着便拉下了臉,等瑾王趙聿珣說完時皇上沉聲喝道:“混賬東西,竟然爲一個女人消沉至此,以後還能指望你幹什麼事?”
瑾王趙聿珣不敢反駁,臉含愧疚地道:“是兒臣的錯。”
皇上盯着他看了良久,放低聲音道:“一個萍水相逢的女人而已,不要把她看得這麼重要。你明年五月份便可娶彭文滔的女兒彭素爲妻了,你現在身邊也有青蓮服侍着,何愁沒女人?”
瑾王不由得腹誹——你倒是說得輕巧,隨即又感嘆——果然君王都是不把兒女私情當一回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