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五哥一向閒適的模樣, 猜不透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喝茶不是在茶樓麼,爲何來胭脂鋪要茶喝?
被喚作九重的女子一身紫色的緞裙, 柳眉略彎, 一雙美目黑的不見底, 微翹的眼角上染上了淡淡的冷清。神色間雖淡漠卻不冰冷, 看向五哥的眼神有那麼一點點不同。
不禁摸着下巴想, 若是五哥娶了她,想必是萬分的般配的。
可一想到郕王府蕭條的模樣,不免有些頹敗。進來的時候見她在數銀票, 眼中滿是貪婪的光澤,想必定是很愛錢的。而今五哥爲了救二哥什麼都搭進去了, 這九重願意嫁給五哥麼?
“這便是你常說的畫骨?”那女子的眼神從五哥的身上轉到了我的身上。
五哥看着我微微點了點頭, “丫頭聽說掌櫃的茶泡的很好, 所以便央求這我帶她來見識見識。”
眼角抽搐,我怎麼從來不知五哥也有說謊不臉紅的本事。斂神使勁嗅了嗅, 聞到一股淡雅的茶香飄了過來,不住的點着頭道:“嗯嗯嗯,漂亮姐姐,我可喜歡喝茶了。五哥總揹着我偷偷的吃好吃的、好喝的,好不容易逮着了這個機會, 自然是要跟來沾沾口福的。”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氣, 眼睛四處瞟着, 終於在角落中看到了爐子上的紫砂壺, 突地咧嘴一笑, 指着那一處問:“漂亮姐姐,那是什麼茶, 好誘人的香味。”
九重咯咯的笑着,從櫃檯後走了出來,伸手點着我的額道:“與你兄長一個德行,聞到好茶便走不動路了。”
伸手抓着九重的衣袖,諂媚的笑着:“好姐姐,告訴我嘛。”
“碧螺春。”說着便走到爐火前查看紫茶壺中的茶水。
“咦,碧螺春我也喝過啊,香味不一樣……”說着便又狠狠的嗅了嗅。
“大概是烹茶的方法不對,所以茶香味不同。”將茶壺提了起來,放到了桌上,“已是三沸了,可以喝了。”
五哥拉着我坐到了桌前,九重拿了三隻紫砂杯子,將茶湯均勻的斟入各人杯中。只見杯中的湯色清澈明亮,端起來嗅了嗅濃郁甘醇,小小的抿了一口只覺鮮爽生津,回味綿長:“五哥果然懂得享受,這茶只怕這天下沒有幾人能烹得出。”
“云何,你家丫頭的嘴真甜!”九重捂着嘴咯咯的笑,絲毫沒有旁的女人那般扭捏造作。
“九重更不知,我家丫頭別的本事沒有,這伶牙俐齒的本事可是學的十足十。”
不知爲何,九重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五哥,神色間滿是黯然。
在胭脂鋪中坐了坐,喝了一杯茶,五哥帶着我辭別九重,出了胭脂鋪。一路上他都沉默着,似乎在胭脂鋪已經將所有的話都說盡了。
“五哥,你在擔心麼?擔心九重姐姐不願嫁給你?”我瞅着落寞的五哥,不由的有些擔憂,繼而嬉笑着調侃。
“丫頭,不要胡說,五哥與九重姑娘只是如朋友一般。這麼些年若是得空了,總要去胭脂鋪坐一坐,出來了壓抑的心情自然是隨着那一碗茶水煙消雲散了。”他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看着我道:“丫頭,相信五哥,一切都會過去的。”
我只是一個勁的點頭,我怎會不知今日五哥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爲了安慰我?
五哥越來越忙,我每日在郕王府等着五哥歸來。晌午我坐在郕王府的花園,芳姣在一旁唉聲嘆氣,我裝作沒有看見。王管家突然帶着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子進來,神色慌張的很。
“公主殿下,這女子說有要事求見,我見她帶着明王的信物,故而斗膽帶了進來。”
我細細的看着那女子的容貌,隱隱覺得熟悉,她見了我似乎並不驚訝,只跪到地上道,“雲笙見過公主殿下。”
突然記起,我同大師兄下山在泉州遇到的新娘子,依稀還記得那寨主叫呂子新,是鬼門門下的人。
“雲衣姐姐不在泉州,來郕王府做什麼?”心裡詫異,不免要問出來,我不擅長拐彎抹角,自然是直問。
“呂大哥臨走前囑咐我,若是寨中出了事定要趕來帝都找郕王。”
心裡大驚,忙上前將她扶起來,“雲衣姐姐,泉州……發生了什麼事?”、
她眼中含着淚,許久才道,“鬼門……被滅,呂子新帶着心腹去戰場支援二皇子,我……呂大哥留下的心腹拼死護我這才得以活下來。”
猶如晴天霹靂,許久纔回過神抓着她的手臂灼灼的問道,“爲何鬼門被滅?何時之事?”
“一個月前呂大哥突然告訴我要離開一段時日,不放心將我留在寨中,故命兩名信得過的人將我護送道鬼門總舵,臨行前再三叮囑我,若是發生意外定要來帝都通知郕王。”
在雲衣斷斷續續的敘述中,大致瞭解了一些情況。呂子新似乎早知鬼門會出事,泉州的山寨被官兵圍剿,而後便是各個分舵,七日前鬼門的總舵也遭到官兵的圍剿,大多數人沒有逃掉。雲衣是呂子新安排的人以命相搏才得以活下來,一路乞討過來,至塢城不敢去別的地方便徑直來到郕王府。
若是往日雲衣定會被轟出去,而今整個郕王府只剩下王管家同五哥兩個人,再加上雲衣拿出二哥的信物,由不得王管家不相信。芳姣帶着雲衣下去沐浴更衣,我去廚房做了一些飯菜,不知雲衣幾日沒有吃了,吃飯的時候猶如一個餓死鬼,芳姣在一旁不斷的道,“雲衣姑娘慢些吃,沒人同你搶……”
午時五哥才拖着疲憊的神色歸來,我將鬼門之事言簡意賅的說了一遍。雲衣此時坐在我身旁絞着帕子,神色間滿是擔憂,五哥皺着眉想了許久才道,“你們放心,這些事我自有安排。”
雲衣的脣動了動,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我知她是擔憂呂子新,也知她是個識大體的好姑娘。
說到底雲衣終究是個姑娘家,在郕王府也不大方便,回明王府之時也就帶着她一起了。從她口中得知,當日我同大師兄離開,她一直住在山上,呂子新似乎也接受了她的身份,兩個月前她與呂子新成了親。不是雲笙,而是以雲衣的身份做了呂子新的妻子。
在說這些的時候她的臉上滿是羞怯,可一說到呂子新的行蹤,她又滿是憂愁。
思來想去,鬼門之事同太子應該脫不了關係,七日前正是他答應我要明媒正娶之日,卻轉身就滅了二哥賴以棲身之地。想來想去,這個世上好想除了昭帝已沒有人能幫得了我了。
決定進宮的前一晚,我瞞着所有的人獨自去了五哥帶我去的胭脂鋪,見到九重的時候,九重依舊如第一次那樣眼睛冒着光在數銀票。九重見到我有些驚訝,不過那驚訝也只是一閃而逝。
“畫骨姑娘,今日我這裡可沒有茶喝。”九重笑着將手中的一疊銀票塞到了懷中。
“姐姐,這一次我不是來喝茶的。”
“哦?那便是來買胭脂水粉的嘍?”
“不,也不是來買胭脂水粉的,而是我有事想求您。”說着便跪倒在地上,九重似乎是有些不解,只是緩緩的上前將我扶起來,“你怎知我會答應?我與你非親非故,憑什麼要幫你呢?”
忙將懷中藏的,衣袖塞的銀子都掏了出來放在桌子上,竟還有小小的一堆,目測看來也不過就是兩百多兩這樣。我有些侷促,吭吭巴巴的說:“兩次見姐姐都在數銀票,想來很愛銀子。我……我將所有的錢都帶來了,想請姐姐幫個忙。
九重聽到後笑的很大聲,直笑的我羞愧的不得了,許久九重才停止了笑聲,道:“說說看是什麼事,我看看這銀子夠不夠。”
“請姐姐好好照顧五哥,五哥太苦……雖顏將軍家的顏佩婉傾慕五哥,可五哥對她並無半分情誼,不過是看着她兄長的面上才見見她,五哥真的是個好人。除此之外,畫骨還想請姐姐代爲照顧以爲女子。”
九重看了我許久,纔將桌上的銀子都收了下去,冷冷的道,“明日將那人帶來吧,我既收了你的錢就沒有不做事的理。
走在回明王府的路上,不由的笑了,今日總算沒有白來,九重答應我會照顧五哥,藏住雲衣。既然如此我已經沒有什麼好擔憂的了,明日進宮,可能就再也出不來了。
用自己的自由換取二哥、十哥的平安,用自己的自由換取五哥身爲皇子的尊嚴,似乎這個買賣穩賺不賠。
第二日晌午我丟下芳姣等人獨自進了宮,內侍將我帶到了鳴鸞殿,我倚在軟榻上發着呆。
鳴鸞殿的一切都沒有變,只是那個不喜歡我和二哥的女人早已不在了。
當年我被淑妃養在跟前,就在這鳴鸞殿,在這裡有歡樂的記憶也有悲苦的回憶,只是很久沒有再想起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