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仙仙真想不出他們又要耍什麼花樣,只得說:“既是不能挾術傷人,那就不能對打囉?我只會傷人殺人的法術,還不懂該如何施法做證,帝師先請。”
聞言,法略雙目微闔,雙手結觀心印於胸前,吟誦起經文。法略此際全無貪癡嗔怨種種情態,寶相莊嚴,誦聲朗朗。
他所誦語言乃是梵文,那種古奧的語言極是難學,法略不僅能熟練掌握語言,還能精熟運用於誦經,讓人不由不佩服。
程浩風見胡仙仙又是敬佩又是茫然地看向法略,附耳低聲說:“仙仙,法略此人不可小覷,但也不必懼怕他。他此刻誦經是要誘動我心中佛性,逼我現出那兩道分身,你想辦法壓制我的佛性……”
胡仙仙聽得有些驚異,目光在程浩風臉上來回幾瞬,見他額頭滿布細密汗珠,知道他已痛苦難當。
原來他們所謂以法證明是要逼程浩風那兩道分身出現,那一僧的形象應該就是慧可的模樣,那一道的形象應該就是栽鬆道人的模樣。分身一出,衆僧都見過他們畫像,那麼自然也會相信程浩風盜取佛寶爲己所用。不然,怎會有那樣兩道分身?
法略誦經聲越來越急,漸已辯不清是他在誦經,還是天地之間本來充盈着這空靈經言。
隨着經言之聲空靈飄蕩而起的還有滿地落花,這落花飛舞到山林間,飛上枝頭再次盛開。
剎那間,牡丹與芙蓉鬥豔,桃花與菊 花競芳,蘭花與梅花賽香!這是春卉與秋蕊共榮,百花與霜葉齊紅的景象!
胡仙仙有些驚慌,她不知該怎麼做。程浩風捏捏她的手,她的手心瞬時又冷又黏,她察覺是他的手上滿是冷汗——真正冰冷的汗水。
程浩風對衆人勉強笑說:“此種殊勝奇景,非大法力不可現,非玲瓏心不可成。我們甘願認輸,請帝師收功停止施法。”
段夢柔脣角一撇,笑道:“甘願認輸?是你忍不下去了吧?你是怕人見到你神智昏亂時的狼狽樣子,更怕人見到你分身而出的樣子!不可停止施法,就看你到時還怎麼狡辯沒盜佛寶!”
胡仙仙心中怒起,就算他們盜佛寶有錯在先,該懲罰他們的也該是善福寺僧人!法略和段夢柔明知程浩風已無多少時日可活,又何必如此緊逼?說到底,不過是爲了他們自己的利益!
胡仙仙高聲應道:"我不認輸!程浩風已無法力,他當然只能認輸,他做不了主!哼,你們是要玩兒風雅?別以爲我不會玩兒,姑奶奶我玩兒死你。"
她手執拂塵凌空躍起,紅雪拂塵拂絲暴長几丈長,拂絲旋舞飛揚帶起陣陣勁風。
疾風凜冽,枝頭上剛剛綻放的花朵盡皆被吹得凋零!風吼之聲夾雜着花飄葉落之聲,殘花落葉自山林間盤旋入雲,將空靈誦經聲盡皆遮蓋下去。
胡仙仙揚眉肅言: “花開花落自有時令,此際該是百花漸漸凋零之時,這百花飛舞之景實在有違天道。”
她右手將紅雪拂塵舞得更猛更快,左手豎起二指捏爲劍指,斜指向山林間: “花落歸入根,泥塵染馨香。各位,要看花舞人間,且待來年。”
花葉交纏緊裹,在風中如一條彩龍般隨着胡仙仙身形翻躍而騰舞不休。她任由花葉捲纏於身,待得風停,她收起紅雪拂塵,雙手交叉又猛然分開如鶴羽展開,花葉紛紛揚揚盡歸樹下入於泥塵。
胡仙仙在花葉裹纏中時,衣袂飄飛,倩影翩然,如是花神舞動百花。而後,花葉盡散,她這辣手摧花之人凌空傲立,又如雪妖妒恨春天。
法略沒料到她會這般破他法術,怒喝道:“一派胡言!你以爲壓制他分身出現,就能抵賴他的罪行?”
胡仙仙自己都有些心神恍惚,她心中直覺她和程浩風的未來可能比眼前所見還要更艱難,她目光憂戚地向程浩風望去,也沒心思和法略起口舌之爭。
下方衆僧人望向胡仙仙的眼神有欽佩,有讚賞,而有些僧人眼神之中已有熱烈戀慕之意。
見此情形,法略更是心頭火起,“你這妖女先是撒潑耍賴,逗弄得人火辣辣地生氣,再又冷冰冰地狠厲出手傷人,是以爲本殿弟子都傻了麼?哼,這會兒又是這般幽幽淡淡的樣子,想故意引得他們神思癲狂吧?”
胡仙仙睃一眼莫名其妙說這些酸話的法略,身形落地,與程浩風並肩而立,靜待他們再出後招。
段夢柔眼神責怪地看法略一眼,冷冷說:“帝師莫要自亂陣腳,還是亮出鐵證讓他們口服心服地認罪吧。”
法略被她說得略帶尷尬,隨即面色一肅,“你們取出佛寶後再將仿製品依原樣放回,然後讓葉冠英交由沈廷揚送還善福寺。哼哼,你們自以爲做得天衣無縫,卻不知千算萬算終究百密一疏。”
他右手一揮,沉聲吩咐弟子:“螺音聖號,傳音!”
程浩風和胡仙仙相視無語,都有些憂慮,胡仙仙傳音入密交待程浩風:“情形實在危急之下,你就讓大師兄帶你遁走。他們應該還沒察覺大師兄在這裡,你們應能順利遁走,我留下來抵擋他們。”
程浩風已無法術不能和她以密音交流,聽她所言只是蹙眉搖頭。
那銅號原來名爲“螺音聖號” ,也不知那些法略弟子擺弄來擺弄去的要做什麼。不一會兒後,裡面傳出一個顫抖着的女聲,這聲音赫然是曲春嬈的聲音!
程浩風和胡仙仙疑惑地對視一眼,他低聲說:“別輕舉妄動,且聽到底說些什麼。”
銅號中傳出的話爲: “我……我是葉夫人……不……不……我只是葉冠英的女人曲春嬈。當年的事我也不算很清楚,我只是怕冠英被朝廷招安後,當了官兒就不要我,我就偷偷看他們到底要做些什麼。”
曲春嬈的聲音平靜了些不再有顫音,程浩風和胡仙仙的心情倒更不平靜。
“我送去茶水後他們就進了密室,我偷偷跟進去時就聽程道長叫他們注意,似乎是發現我了。恰在那時候只聽見‘豁啷’一聲響,不知是什麼東西碎了。也幸虧那東西碎了的聲音遮掩,我才能退出密室。”
聽及此處,程浩風眼睛微眯,瞳仁緊縮。見他如此,胡仙仙知道這曲春嬈所說之事就是當時實際發生過的。
銅號中的聲音還在繼續說:“我本來也不知道碎了的是什麼東西,第二天冠英讓我去找個好的雕刻匠人,說是紫水晶易碎易裂勿必要找個好匠人。我就知道碎的是盛放佛寶的第八層紫水晶寶函碎了,如今善福寺裡的紫水晶寶函是假的。”
銅號中話音一落,法略就頗爲自得地一笑:“只聽這一番話還聽不出什麼是不是?本殿先爲各位分析,在分析之前先得說說這佛寶是如何存放。”
胡仙仙也不知道這佛寶是如何存放,更不太懂曲春嬈那些話如何可以算得鐵證,畢竟證人證言可以做僞,必須要配合物證才能算鐵證。
她凝神細聽法略所說,又瞄一眼程浩風,程浩風微頷首,她心裡便知大概情形。
這佛寶平日供放之時是置於錦盒之中,錦盒有三尺長、一尺寬。開啓錦盒之法是以特定數律轉動錦盒,若是解不出數律就開不了錦盒,還會引動錦盒夾層的毒藥噴出。
錦盒開啓後是緊貼錦盒的銀匣,銀匣的開啓方式和錦盒相同,同樣暗藏毒藥,只是數律不同。
第三層金匣也是數律開啓,只是所設機關爲淬毒金針。
從第四層寶函開始就是直接套裝進去的,也沒有設什麼機關了,因爲怕誤損佛寶。
第四層寶函爲青玉嵌瑪瑙,第五層寶函是珍珠串成,第六層寶函是光淨琉璃,第七層寶函是羊脂白玉,第八層寶函是紫水晶。
之所以第八層寶函用紫水晶就是因紫水晶易碎,提醒觀寶之人要格外珍重佛寶。
第九層就是直接盛放佛寶的小瓷罐了,佛寶多年傳下來後,所謂的栽鬆道人遺物只是一團黑亮炭塊,而慧可斷臂只是如琥珀般黃色凝脂。
胡仙仙腦子忽又跑偏地想,還好是炭塊和凝脂的樣子,否則真要是爛衣服一團和爛手臂一根,自己見到杜婉芷和程浩風時想到他們吃了這些東西可能會犯惡心。
法略的話拉回了胡仙仙跑偏的思緒,他振振有詞地說: “曲春嬈這番話指出了盜佛寶之人是‘程道長’也就是程浩風;還提供了物證,也就是第八重紫水晶寶函是當時碎了的,如今的紫水晶寶函是仿造的!”
胡仙仙有些底氣不足地說:“一樣的紫水晶寶函,你怎麼能證明如今的就是仿造品?”
法略信心十足地說: “如何能證明?本殿告訴你,真正的紫水晶寶函上有印記!"他語調和善地問法謀:"法謀師兄,你可還記得三十年前本殿離開善福寺之前曾請出栽鬆道人遺物觀瞻?”
“記得,當時帝師心中激動,還將第八重紫水晶函磕碰了一下。”
“本殿當時驚慌萬分,師兄當時察看之後還安慰本殿說,只是在函底磕出一個小坑兒,弘忍祖師寬和慈悲定然不會怪罪。”
“當時情景確如帝師所言。”
胡仙仙怔了一下,這紫水晶寶函在三十年前曾於函底磕出小坑,若是現今沒有小坑或是小坑位置不對,都能證明紫水晶寶函是調換過。結合曲春嬈的證言來看,程浩風他們難脫嫌疑了。
法略目光銳利地盯向程浩風和胡仙仙,高聲道:“請佛寶!讓衆位見證這第八重紫水晶寶函是不是已被調換。”
胡仙仙正想着是不是要讓馬鳴風快來帶走程浩風之時,空中響起一聲斷喝。
“不必!這第八重紫水晶寶函的確是碎了,如今所存的確是仿造品!”
隨着這一聲斷喝而來的是秦沐風攜着葉冠英,杜婉芷攜着曲春嬈,凌風飛至近前。胡仙仙籲一口氣,側頭見程浩風也已舒展眉頭。
秦沐風與葉冠英落地後,葉冠英含笑帶嗔地指着法略說:“盜寶主謀乃是高有彪,可高有彪已死數年,帝師想要將他鞭屍嗎?”
法略和段夢柔對這突發之事都顯得措手不及,程浩風趁他們訥訥無言之時又趨前幾步,神情自若清朗而言:“不惹是非,是非自來,貧道卻也不怕是非。我心朗然如月,豈畏雲遮霧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