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見她沒接話,只是憂慮地繼續忙着,倒好奇地找她說個不停。
這少女自介名字是陶佳雯,來這兒是找念真姐姐玩兒的,可念真姐姐就知道和老觀主談玄論道,陶佳雯悶得慌,就自己出來透透氣。
乖妹兒聽陶佳雯說起念真姐姐和老觀主時,神色有些異樣。她家附近那個道觀的老觀主是整個家族都信道的火居道人,他是在妻子早逝後才常年居住道觀的。他有兩個女兒,次女即名爲李念真,是京城某名校學哲學的博士。
乖妹兒從回家鄉後一直沒去見老觀主,她不想見到與古板大哥有關的人。這個偶遇的陶佳雯,又提起那些故人,她盤算着或許可以找老觀主幫忙解決目前困境。
她只是這樣一想,心中就升騰起對自己強烈的鄙視之意——真是離了與他相關的人,自己就解決不了問題?
因她這樣想着,也就任由陶佳雯嘰嘰喳喳說着,半句話也不搭。
陶佳雯見她反應冷淡,以爲是打擾她工作了,說聲“抱歉”後就轉身離去。
陶佳雯走後,她繼續忙碌。她的手又紮了幾根刺,也不知怎麼的,嬌豔美麗的花朵在她眼中變得可憎起來。她想起陶佳雯說的話,這種代表愛情的花,就更讓她厭惡。
“喂,你幹什麼?想扣光工資是吧?”
主管大聲喝止的聲音喚醒了陷在憤懣情緒中的她,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在亂揪花瓣兒。
她連忙向主管道歉,紅着臉謅了個這花瓣上有蟲的理由,主管哼了兩聲,“你呀,你知道這花兒多少錢一株嗎?用心工作吧。”
主管走後,她長舒一口氣,細看自己剛纔做了些什麼:草坪上落滿豔紅花瓣,似是殘紅泣血喚春;風吹粉紅花瓣灑上碎石小路,如同嬌紅悲吟命薄;花根之旁繞着紫紅花瓣,真是殷紅淚歸泥土……
她暗驚自己竟會將煩亂情緒發 泄在花朵上,如此兇惡蠻橫纔是自己的本性?
下班後,她步行回鎮上租住的房子,她腳步虛浮,神情恍惚。街邊小店裡,一個毛頭小子搖頭晃腦的嚎着:“死了都要愛……”
她衝到人家店門口,凶神惡煞地喊:“那你快去死唄!早死早投胎,下輩子別再來禍害人。”
毛頭小子虎目直瞪:“神經病!要不是看你長得還算漂亮,老子撕了你的嘴!快滾開!”
她使勁拍拍自己的頭,羞慚地道歉,挪腳退出店門。
她剛出店門,就有人拉住她的胳膊,“太好了,玫瑰姐姐!我正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拉住她的人是陶佳雯,她苦笑,“什麼玫瑰姐姐?‘黴鬼姐姐’還差不多。”
“你不肯告訴我你的名字,我是在玫瑰花叢中遇見你的,當然只有這麼稱呼你。你幫幫我,我迷路了。”
陶佳雯是自己出來逛的,本想在道觀周圍隨便轉轉,可她以前見的風景都是旅遊區的人山人海,沒有見過這樣秀麗純粹的自然風光,轉着轉着就轉遠了。
陶佳雯路上碰到來此騎遊的車隊,又求人搭載她坐摩托車爽爽兜風。騎遊隊的人遠去後,她就遇上乖妹兒,然後又信步走到鎮街上。她沒帶手機出來,一向有別人照料生活的她也沒有隨身帶零錢的習慣,迷路之後只能乾着急。
那道觀距離鎮街有接近二十里路,乖妹兒給陶佳雯幾塊零錢讓她去路口坐三輪車。
陶佳雯連聲道謝,在她走向路口時,乖妹兒忽然想起最近好幾起兇 殺案。小鎮上的外來人口多起來,雜七雜八的人都有,那些機動三輪車司機有不少是非法之徒。
乖妹兒忙叫住陶佳雯,她帶陶佳雯先回租住的房子,給父母說清情況後,就騎上那輛老式加重自行車載着陶佳雯回道觀。
他們到得道觀後,老觀主和李念真正讓人四處找陶佳雯,再遲一點,他們就該報警了。
見到陶佳雯平安無事,李念真謝了乖妹兒很多次,“真的,太感謝了。唉,佳雯要是出點兒什麼事,我真擔不起責任。”
乖妹兒和他們說了幾句客氣話就準備回去,李念真他們堅持留下她,說這天色完全黑下來,她一個人騎車上路不安全。
乖妹兒固執要走,老觀主黑着臉大聲說:“走什麼走?是賭氣重要,還是你自己安全重要?”
留客人說的都是熱情客氣的話,老觀主這樣一吼,衆人都愣了,乖妹兒也不敢再說要走。
老觀主徑直走過去,拎起自行車往屋裡去,邊走邊似有意若無意地對陶佳雯說:“這個車可是老古董了,這是十多年前那個臭小子買來接送乖妹兒上學的,幸虧她還保存着……”
老觀主的話像一點兒火星在她心中燒起來,她的心很潮溼,這點火星沒燃起熊熊大火,只是半燃半熄地薰着她的心。
她留宿道觀之中,老觀主讓她住在古板大哥以前住過的房間。將近十年時間,這間屋裡的一應陳設都沒有更換,只是更顯老舊了些。
在這間屋裡,發生過對於女人而言很重要的第一次之事。但她回想的不是那件事,是那自行車的事。如果不是老觀主提醒,她都忘了那是他買來接送童年的她上學所用。
那時候的她非常依賴他,只是當親人一般依賴,從來沒想過這個與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大哥哥爲什麼要對自己這麼好。仿若,本來就該如此。
後來,他們之時的關係慢慢轉變,有了女兒之後,家裡的大小事情一般都是她做決定。她也覺得本來就該如此,他也沒反駁過。
再後來,或許還是本來就該如此,分開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
乖妹兒躺在木牀上,在一片漆黑中將眼睛睜得大大的。她沒有看什麼,她眼前展現的一幕幕都是歡樂往事。
這種感覺很不真實,甚至有些怪異,還有一點點可笑。
她想起自己今天扯花瓣兒撒氣的舉動,莫名其妙地認爲:小青梅就是別人送給古板大哥的花,他是把自己對周圍環境的不滿都發 泄在小青梅身上?而乖妹兒自己呢,只因她是他用心培育出的花,他對她好只因他自己付出很多心血?
她煩躁得睡不着,站起身來,目光定定地看着那張牀——自己第一次完全地將身心交付於他,對他而言就像是看着樹苗長大、開花、結果,品嚐勞動果實?
她被自己的想法傷到心了,原以爲只是無法面對他的過去,原以爲他們之間還是有真情,照如此想來:自己的人生都成了古板大哥以變 態的閒心雕琢出來的“傑作”?
她被自己的想法傷到心,又被自己的想法驚嚇到,她怕自己再胡思亂想下去會瘋癲,就出門望月遣懷。
皓月如冰輪,冷冷滑過時光痕跡,不會爲誰停留。
道觀天井之中幾株虯曲羅漢松在月下隨輕風搖影,乖妹兒恍惚看到樹影中有道奇怪黑影,她心下警惕起來,退回屋中。她發短信給住於隔壁的李念真,說這道觀中可能進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