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完自己,她又分析程浩風,結論是他與她不同。就算他不喜歡玩弄權術,卻也不是不懂。他可以適應這些事,她完全適應不了。
他本來出身宦門,他祖父因皇子奪嫡之爭失敗,由太師而遭貶回鄉,他知道什麼是權爭殘酷。
而他父親苦讀考取功名,結交丞相入仕途,他了解官場規則。耳濡目染之下,就算他性情冷傲,也會潛意識接受官場種種規則。
在天庭,她只是侍御司.司宴仙女,除了天宮侍女就是與天后有交集,並不瞭解權爭。而他當了千餘年的刑律司.校勘天仙,記錄查證了無數因爭權奪利而起的案例,對腹黑詭術可能沒有人比他了解得更多。
更何況在地球那一界,他曾是貴公子,也真正玩弄過權術,他對權勢沒有排斥心。
就算古板大哥,真正身份也是黑白兩道通吃的豪富之子,是敢隻身在幾方勢力間周旋的“冷爺”。
那些種種陰謀伎倆,胡仙仙看不透,他應該能無需多考慮就輕易化解。他本不想捲入朝堂之事,卻又不得不捲去,讓他輔佐韓澤熙應是天意。她守在他身邊,會彼此束縛。
胡仙仙深感自己本來不屬於這裡,在俗世紛擾的這一面與他有着看不見的鴻溝。那麼,只有待他了結凡塵種種,迴歸他修行者的那一面,他也有能力爲自己解咒時,纔是能相守之時。
看清了差別,她也就拿定了主意,只等宴後向他告辭。
只是這午宴也吃得太久了,從午時中刻吃到未時末刻,都一個多時辰了還沒有要結束的預兆。
胡仙仙等得煩躁時,就冒出個無聊想法,去窺視別的雅間在做什麼。目蘊靈力透牆而過,看到的不是沉悶較暗勁,就是虛僞說交情,正要收回目光時,聽一個雅間中的人說起她自己。
那個雅間中只有三人,她模糊看到一個四十餘歲勇武紫袍人,一個清瘦的四十餘歲青袍人,一個五十多歲的長鬚赭袍人。
那赭袍人說:“雖說那些小一輩的應該不敢真做什麼出格之事,我還是擔憂啊。今日小女回孃家後,那驚恐模樣實在可憐。要不是擔心小婿在軍中受人排擠,我也不會覥着老臉在老朋友面前說起這事兒。”
“給我們說也不起什麼用啊。我當了那麼多年的禮部主事,還是‘主要辦雜事’的主事,這才升了刑部侍郎沒幾天,什麼事都插不上話。你要真擔心勇剛因這事受影響,還是得找霍侍郎。”青袍人接話。
赭袍人嘆息兩聲:“我當然知道霍侍郎是直接卡着軍中之事的,郭兄你就算能說上話也只是管刑律之事。
我們三個是多年老友,說出來也不怕你們笑話,我與霍侍郎、陸閣老交好那是人家敬着我,只爲了我在文士中的威望敬着我,並不是真拿我當朋友。正遇上事了,他們哪會理我這個沒實權的人?
我跟你們提這事吧,就是想着萬一真出什麼事,你們儘量爲小婿開脫些,別把事情鬧得太僵就好。
唉,也不知勇剛那妹妹怎麼那麼會招災惹禍?惹誰不好,偏惹着霍家大公子……”
聽他這番言語,胡仙仙知道赭袍人是誰了。他是哥哥的岳父,國子監祭酒葛培棟,一個沒見過面的拐彎兒親戚。
胡仙仙有些頭大,嫂嫂葛淑美應該已經搬回孃家,並把受威脅的事告知父親了。葛培棟向他朋友說起這些事時,流露出關切之意很真誠,他們是真擔心胡勇剛。因他關心自己哥哥,胡仙仙也就對他貶低自己不計較。
以前她認爲那些一個人惹禍就牽連幾個家族的故事太荒唐,可這兩天發生的事讓她漸漸相信,豪門大族都是有很多盤根錯節的關係網,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她不想困在這個網中,離這些人遠一點是最好選擇。
葛培棟說完之後,他們沉默片刻,那紫袍人爽朗大笑幾聲打破沉默:“招災惹禍?我倒認爲她做得對。哼哼,京城裡這幫成天不幹正事的兔崽子,早就該有人來教訓教訓了。這京城裡灰濛濛的天,也該有人掀開底下的髒事兒,好好掃掃了。”
葛培棟輕搖搖頭接話:“這話也就雷兄敢說。”
“我雷狂可不就是‘狂’?他們鬥了我幾十年還是沒把我鬥下去,就是因爲真出大事的時候,他們沒人敢去頂。”紫袍人這麼說,胡仙仙知道他是馬軍都督雷狂了。
“雷兄豪氣。別齋在仕途上‘依樣畫葫蘆’混了幾十年,如今得皇上信任,也該在刑部做幾件實事纔對得起聖恩。”青袍人自稱“別齋”,那就應該是新任的刑部侍郎郭別齋。
胡仙仙收回目光,她忽然有些同情起韓澤熙。她今日所見只是極少數權貴,可暗裡的風雲顯露出來也已駭人。韓澤熙能平衡還好,不能平衡,就必有一方會弄成牽連甚廣的族滅慘案。平常人說錯一句話,錯了就錯了,韓澤熙說錯一句話,就是無數生靈遭殃。
程浩風把韓澤熙扶持到那個位置上,能扶他坐穩麼?
她想着這些,想得有些心累。聽到葉冠英邀王帥、蒯十二晚上再去玉人樓聚聚,胡仙仙知道這折磨人的午宴終於快結束了。
“你邀他們兩個去玉人樓,怎麼不邀我?”霍飛起身拍着葉冠英的肩。
“我不敢邀你啊。要是讓春愛妹子知道我帶你去玉人樓,不光你回家要捱罵,我回家也得讓春嬈罵。”葉冠英苦着臉說。
“哈,誰像你啊?她根本不敢罵我!”霍飛同他們笑謔着走了。
最後,走得只剩程浩風、胡仙仙、陸開尊時,陸開尊略帶羞 澀地問程浩風:“阿翩姑娘過得還好嗎?”
“還好。她如今是青丘國王后最得力的屬下,白畫眉一族都有了依傍。”
程浩風答話後,陸開尊先是有些欣喜,而後卻有些失落地說:“我早知她聰慧機敏,不會只是經營小小茶棚的山野女子。當初怪我魯莽了,是我妄想了。”
胡仙仙聽他說得動情,就想他能走出那事陰影。她直言勸幾句:“聽陸大公子這般說,你已經知道阿翩是爲了復仇,才用計讓你遇上她?
你能不計較,還真誠關心她,是她有福。只是,她終究不屬於這凡塵俗世,陸大公子還是早些忘了她爲好。
祝陸大公子早得佳偶,早結良緣。”
陸開尊微微點頭,勉強笑說:“我只是放不下那個念想罷了,不會再擾了阿翩的生活。我先告辭,也祝你和程兄早結良緣。”
離開海天館,胡仙仙盡催靈力,以所能達到的最高高度、最快速度,如流星般劃過天際,在京郊一處樹林旁落地。
程浩風還是比她快一步,在斜前方負手而立,沉聲問:“想甩開我?”
她勾着頭,腳蹭地面不答話。她覺得自己想道理想得很透徹了,可在他面前就是沒辦法平靜講道理。與其開口就吵架,還不如什麼都不說。
“是在怨怪我?我昨夜是該早些去找你的,只是皇上一再交待暫時不要和誠郡王起衝突,我想和他商議出狀告你們邪術殺 人之事的妥當辦法,這才耽誤時間。”見她不吭聲,他語氣溫柔了一些。
“我沒有怨怪你,我是怨怪我自己。我想先回陵州解決賀登泰的事,再帶無一去秦州雲華觀靜修,我再留在京城不知道還會出什麼事。”她自己不怕事,可不代表親人不怕啊。
霍飛說得不錯,萬一真鬧得不可收拾,以她嫂嫂的個性肯定不願意離開京城躲到偏僻地方,只會責怪她。
他捧起她的臉,含笑直視着她:“是認爲自己惹禍了,想逃跑?還好,不是光想着和陸來尊那樣的傻小子耍笑。”
她眨眨眼,完全沒懂他的意思。陸來尊?陸來尊的確是個傻小子,可關他什麼事?
胡仙仙擔心自己提出要離開京城他會生氣,也不知他怎麼會提及陸來尊。誰知他擔心她會嫌他沉悶,移情於與她個性相像的陸來尊。
看她茫然的樣子,他知道自己想多了,又說:“閒雲觀離皇宮不遠,你記着有龍氣之處往東八里,就是閒雲觀了。我還要再去找曹備道談事,你自己先回去。別忘了把昨夜採的木芙蓉花做好,等我晚上回來吃。”
說罷,他已飛身遠去。胡仙仙呆愣半晌,自己那麼多理由說出口的機會都沒有,他就走了?還是隻有先回閒雲觀等他,她告誡自己晚上一定要好好說,說清楚。
胡仙仙東轉西繞,酉時纔回到閒雲觀。進到逸鶴軒客房,杭無一見她神情懨懨地坐着,就笑嘻嘻問她:“這京城裡的消息還真是傳得快,今天下午關於你的事情就大街小巷都傳遍了。阿姑,那幾個公子到底哪個看着順眼點兒?”
"沒有歪心眼兒的都順眼,那些成天遊手好閒還驕橫跋扈的,就跟糞裡的蛆一樣讓人噁心。我告訴你,就算是鄂日渾和那些山精野怪都沒有那麼討厭。
我不怕豺狼虎豹,可我真的受不了到處都是蒼蠅蚊子。殺他們,他們是凡人,我要遭天譴。打他們,他們要扯出那麼多牽四掛五的事情。
要論他們的討厭程度,霍飛像嗡嗡亂飛的蒼蠅,蒯十二則像才爬了屎就想來叮人的蒼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