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鬼將胡仙仙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她輕提裙襬,從棺槨上翻身下地,向着胡仙仙款款行來。她的步伐搖曳生姿,她的笑容妖媚迷人,一舉一動全然沒有陰寒鬼氣。
“元君,你擡擡手就可以打得我們魂飛魄散,爲何還對我們如此充滿戒備?莫不是怕被我們誘惑?”
她語氣帶了調笑意味再說道:“難道我美得無與倫比,連女子見了我也會把持不住?”
“把持不住又如何?我哪有膽量在王爺面前放肆?”胡仙仙強壓怒意後,掃一眼老王爺棺槨,順着她的話頭兒說下去。
“王爺早就魂入地府,他能拿我們怎樣?最多給他的皇帝兒子託個夢,可他那皇帝兒子能相信他的鬼話麼?咯咯,元君真是個趣人呢,你們別怕,都出來陪陪元君。”豔鬼招呼一聲,其他鬼魂都飄影而出。
胡仙仙大笑着看向她們,卻是暗隱慧心玉劍於肘後。她察覺這些鬼魂再出來時都怨氣加重,但她們神色中卻沒有怨恨之意,反而帶着若有似無的媚態。
她們圍着胡仙仙轉起圈來,步伐有序,似是在擺陣。她們能對生前之事記得那般清晰,就說明她們智識未昏。智識未昏就並非一般孤魂野鬼,但也算不上鬼修。
胡仙仙細看她們步伐,她們所擺陣法是“女鬼聚陰陣”?這不算什麼厲害陣法,以女鬼陰氣侵襲人神魂而已,用來對付身衰體弱的男子還有效,用來對付仙女能有何作用?
她們的模樣漸漸變幻,不再是生前常扮的妝束,而是身穿斂衣。她們的臉色也變爲灰白,完全就是入棺前的屍身形象。
忽而,她們當中有五個長髮披散、長舌拖出;另一個則面容扭曲、嘴角冒血,這是她們剛死時的形象。
再之後,便是她們將亡時的形象:
盛裝的側妃從容走向小凳,優雅提裙上凳,木然將頭伸入懸於樑上的白綾。最後一刻,她空洞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絲淺淡恨意。
美豔的側妃乞求着王爺,但王爺還是讓人按住她,捏着她頜骨,掰開她的嘴。王爺病重,端毒酒的手抖得很厲害,他用盡全力將酒灌入她喉中。她的淚水沾在他手上,他頹然倒牀,再也不像從前那般見她流淚就心生憐惜。
小家碧玉一步三回頭地走向小凳,上凳之後手扯白綾再向外望了望,她多希望她的情哥哥從天而降,來救走她啊。可是,她再次絕望。如此香消玉殞,她死不瞑目。
馬伕女掙扎着,哭叫着,她不想死!她後悔攀高枝兒的時候沒看清楚,攀上根朽了的高枝!麻雀變鳳凰還沒幾年就枝兒斷、巢兒毀。後悔之後,更多的是恐懼、是怨恨!她不想死,奮力掙脫束縛後,才跑了兩步就又被家丁抓回。她不肯上吊,是兩個健壯的家丁抱起她,硬把她套進了結環的白綾!
貌醜的粗使丫鬟傻笑着要了很多大魚大肉,且不管這幾天的半個主子待遇怎麼得來,反正總算吃着很多想吃的東西了。家丁來拖她,她嚷着撐死也是死,怎麼就不讓她撐死,非得吊死?
尖下巴的侍妾穿戴整齊,很順從地隨家丁到了小凳邊,她渾身抖得厲害,上凳好幾次都癱倒在地。最後等得不耐煩的兩個家丁架起她,她才站到凳上將白綾套到頸下。家丁狠狠踹開凳子,她纖弱的身體晃晃悠悠盪着,她翻起白眼看了看房樑,樑上晃下的灰塵撲入她眼中……
她們赴死的一幕幕不斷在胡仙仙眼前映現,她們變了調的淒厲聲音不停喊着:
“我不想死……”
“我不甘心啊……”
“救救我……快救我呀……”
一聲聲呼喚令人心酸,在胡仙仙快要心軟之時,她們又怪笑起來。那笑聲滿是嘲諷、滿是怨恨,嘲諷個人力量再強大也有無能爲力之時,怨恨世間種種醜惡不斷循環、無法超脫……
胡仙仙頭疼無比,捏了捏眉心,還是無法緩解幻覺帶來的痛苦。她明知這是陰氣侵襲而生的幻覺,仍是難忍惱怒。
“你們活該!”她暴喝一聲,慧心玉劍帶起勁風,在墓室中呼嘯盤旋。
胡仙仙不害怕她們,也不願傷害她們。但她們挑得她怒火中燒,她呵斥、恐嚇她們,是想讓她們自己退卻,否則她真有可能滅了她們魂魄。
暫歸寧靜,胡仙仙鬆了一口氣,坐到地上自言自語:“慎郡王府改成啓瑞宮真是最正確決定,那裡怨氣太重了,得鎮一鎮、消一消。
可笑那皇宮大內比王府怨氣還重,地都是淚染血洗,還有那麼多人爭先恐後的想住進皇宮。
穢臭的亭臺樓閣,氤氳霧氣中有多少愁苦怨恨?染毒的雕欄玉砌,凝香花蔭下藏多少陰狠詛咒?
且罷,且罷,萬千宮闕終有成土之時,浮華春夢終隨雲散,何必執着?”
她在自己感嘆,也在勸解這幾個女鬼。可惜這些女鬼彷彿定要求個魂飛魄散的下場才高興一般,胡仙仙越是冷臉相對,越是安撫勸慰,她們就越糾纏不休。
她們被慧心玉劍鎮住片刻,漸漸的又試探着接近胡仙仙。她們不再弄那些幻像,而是若有意似無意地和她攀談起來。
鬼性反覆無常,不可以當成活人交流。她們說着說着,就以過來人什麼都懂的姿態教訓起胡仙仙來。說她不懂男人心思,早晚要失愛於程浩風,並向她介紹一個又一個隨時可以窺探男人心思,又不讓男人察覺的小竅門。
胡仙仙對那些說法嗤之以鼻,正色說道:“世上的人就分兩種,嗯,就算有些特別的存在,也是異化成與外在特徵對立的那一種,就這麼兩種類別怎麼非得猜疑不休?
女人不相信男人可以只愛一個,所以背地裡各種明察暗訪,視夫君如賊寇。還有的,沒有管那麼嚴,甚至打着賢惠的旗號縱容丈夫納妾嫖 娼。可到底是願意分享,還是隻顧維護自己名聲和利益?
男人也不相信女人,用的手段可就比女人直接而殘忍。活的時候把女人禁錮在深宅大院,防止紅杏出牆,死了還要讓女人殉葬在墓底。就算平常人家不會殉葬,那也是得逼着女人守寡。
就這麼防着、猜着、恨着,過得有什麼意思?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接近,不要在一起。”
她們坐在棺槨上沉默着,不久後那美豔女鬼說:“你是很確定程浩風真心愛你了,你怎麼確定的?他都沒送過你什麼貴重禮物。”
“他是沒送過我什麼拿得出手的禮物,我也不需要。金銀珠寶於我無用,我想要的話揮揮手就有。”
美豔女鬼掩脣輕笑:“金銀珠寶你的確不需要,可你總有需要的東西吧?他都爲你辦到了麼?”
胡仙仙不回答她的問題,逼視着她反問:“你們怎麼可能會不怕我?你們以爲困得住我?我只是不願出手傷你們。誰教你們這"女鬼聚陰陣"的?”
“原來你早就看出來了,不知你此刻感覺如何?哈哈,死了之後若是有力量制住天仙,死得倒也算值了……”美豔女鬼做個手勢,她們就團團圍了上來,齊聲怪笑。
“你們是想利用我對皇權、男主的逆反心,挑起我的怒意,讓我毀壞這裡?我確實很想、很想毀壞這裡……”
“那你怎麼還不快行動?毀了這裡,毀了韓澤熙的基業,不停的去破壞,用你的力量去毀滅一切!把所有看不順眼的事物都統統毀滅吧!”她們混雜的聲音凝聚成一個聲音,一個極是魅惑,又極是威嚴的聲音。
“好,毀滅!女子柔如水,我不是水,我是火!燃燒的時候烈烈焚盡愛戀,熄滅的時候冷冷消去熱情。”她雙眸隱有迷執黑火,可她看向老王爺棺槨的眼角餘光卻是清醒堅定的。
與此同時,程浩風將卞採辦他們三個瘋子引到甬道拐角處,化出靈氣黑繩捆住他們。
他們胡亂掙扎着,被綁的部位勒出道道血痕也不知道疼。程浩風試圖穩住他們的心神,讓他們恢復清醒,他好問老王妃下落。
可他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他感應到胡仙仙遇上麻煩了,急躁之下不再想着把他們從瘋癲狀態喚醒,而是硬生生將卞採辦魂魄抽離身體。他們不是因邪物附體而瘋,是受了刺激導致腦部神經紊亂,只要魂魄離體,魂魄是清醒的。
卞採辦迷茫又驚恐地環視四周,小聲唸叨:“我這是在哪兒呢?這……這是在墓裡呀,我轉來轉去,咋還在墓裡?”
“你先前瘋了,此刻已死。我生扯出你的陽神只想問清楚一些事,你若答得好,就還有復生機會。”程浩風朝他揚揚手,又再指指地上所躺的屍身。
“生扯陽神?我死了?不、不……我不想死!”卞採辦的魂魄亂揮亂舞着撲向自己身體。
程浩風伸手攫住他的魂魄,沉聲道:“老實點!別浪費你自己的時間,離體時間越短,復生希望越大!”
卞採辦看了看自己身體,知道自己只能配合程浩風了。催促程浩風趕快問,他一定照實回答。
“你綁架老王妃來老王爺陵墓中,有什麼目的?你自己爲什麼會發瘋?”
“我根本不知道進墓的方法,是別人唆使我進墓的,我只是跟着他進來!”卞採辦答完後,程浩風心中危急感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