曖昧的挑鬥變成憤恨反抗,被咬的程浩風只是微微皺眉,咬人的胡仙仙卻是如小鹿受驚般慌亂又茫然。
想要平靜淡漠和他相處的,怎麼就情緒失控抓起他勾自己下巴的手咬他了呢?胡仙仙也不明白爲何要氣惱,若說厭惡程浩風輕薄於她,他們早做過更輕薄的事。
夜深人靜,煙花燃放完後,士兵百姓們全歇息去了,只有稀落幾點燈火的邊城終是顯出了戰亂後空曠冷寂,一聲極低的滴水聲響起……
出神亂想的胡仙仙這才注意到,程浩風拇指挨近的手掌邊緣處齒痕滲血滴落,她心疼得飆淚哭喊:“你怎麼不躲開?怎麼也不擋……快止血……”
程浩風的軀體刀槍不入,就算面對神器攻擊也能用靈氣光罩抵擋,不願抵擋反抗傷着胡仙仙至少也能躲避,即使受傷也該快速用藥止血癒合傷口,可他什麼也沒做,微皺眉頭呆立着。
敷上金創藥再渡靈氣療治傷口本很簡單,胡仙仙因太過慌亂變得笨手笨腳,藥粉倒得太多、靈氣沒能控制好、血漬染了程浩風的衣袖也染了她的衣袖。
程浩風一動不動,晶亮的黑眸沒了聚焦點,彷彿神魂離體只剩空殼兒站在這裡,胡仙仙忙亂給他療傷後,見他這副模樣嚇得更加不知所措。
“浩風……對不起……對不起,你別這樣……是我錯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們都清楚再糾纏下去不會有好結果,你爲什麼還不放棄?!你到底想做什麼呀……”
一句句道歉的話在心底壓了很久,真的很愧疚,我無法給予、不敢接受;一聲聲責問與其說是惱恨他,不如說是自責,還沒問倒對方自己先已心尖滴血。
漆黑的夜,冷清的城,悲慟的哭聲讓寒風也如在嗚咽,只有細眉似的彎月冷漠看着那一對兒人,一對在人前沉穩堅強此刻又脆弱無助的人。
風停了,東方天際幾抹微雲透出淡淡金光,快天亮了,那金光越來越盛,雲朵變成了金黃透桔紅的顏色,太陽露出半個紅彤彤的臉。
晨光耀眼,程浩風微眯了眯眼睛,再又眨了眨眼,細長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
見他終於有了動作,胡仙仙看得癡了,驀然靈光一閃,掐訣召來小片鉛灰色雲在二人上空,飄灑雪花落下,幾朵小雪花落在程浩風睫毛上融化進他眼中。
“如果有雪花落在你眼裡,那是我也默默地想你”,這是他們的約定,他懂得的吧?
雪落盡,雲已散,雪水和淚水混流淌滿胡仙仙面頰,程浩風無奈低嘆,伸臂攬她入懷。
還是他溫暖而令人安心的懷抱,胡仙仙卻不敢停留太久,幸福的感覺彷彿是偷來般令人不踏實。
察覺懷中的人想掙脫,程浩風將她箍得緊了些,“你可真記仇,我咬了你,你得咬到我見血才解恨是不是?”
“我小氣記仇,你別理我好了。”胡仙仙語氣不滿,可垂下的雙手卻抱緊程浩風,貼緊他的胸膛蹭了蹭。
“倒是想不理你的,唉,又忍不住想來找你。你呀,我不主動來找你,你怕是永遠也不會主動去找我……”
“我主動找過你的,你去高家村追查潘宗強被綁的事情我找過你,你們被通緝在海底聖境的時候我也找過你……”說着,胡仙仙眸光暗淡下來,“倒希望從前沒有接近過你,按你最初設想的那樣一分爲二……”
話未說完,程浩風吻住她的雙脣,愉悅的激烈眩暈感淹沒了理智,清晨的大街上偶有路人走過也沒去顧忌。
說不清是愛是恨,只是不想分開;看不到結局是悲是喜,只此刻依然有斬不斷的牽絆;辨不清所做是對是錯,癡纏難斷只因情不自禁。
所有的情緒波瀾皆撫平了,胡仙仙淺笑含羞,拉着程浩風往鐘樓飛去。
邊城雖因戰亂衰落,這鐘樓仍還靜穆矗立,刻錄時光的地方似乎也沉澱下了歲月厚重,不以興衰爲念了。
“是我不好,是我把你弄丟了……”兩人在鐘樓頂坐下後,胡仙仙斜倚程浩風肩頭。
“丟了?當我三歲小孩,還會走丟?”程浩風戲謔笑說,他當然明白“丟了”的更深層含意,只是不願聽她說自責的話。
兩人唧唧噥噥說了很多知心話,膩到快午時,胡仙仙又說要去見冷秋朗,程浩風要陪她去,她拒絕了。
見程浩風極爲不悅,她解釋說:“我的心好亂,有些事真需要找冷秋朗問問。你幫我照顧一下彩兒,我很快返回,絕不哄你。”
勸得程浩風同意後,胡仙仙急忙往凌山飛去,到了麥娜莎的小屋外召請冷秋朗相見。
與扎措相鬥耗損靈力頗多,冷秋朗面容憔悴,胡仙仙見到他後立刻奉上生元丹。
他們都不是講虛禮的人,冷秋朗收下生元丹後,開門見山直問胡仙仙有什麼事。
胡仙仙也不隱瞞,簡略說了和程浩風及扎措的糾葛。
冷秋朗知道一些他們的事,但還不清楚退婚和散盡情絲的前因後果,聽完後問她要散盡程浩風情絲目的何在。
“我怕他會再落到身死魂消的境地,縱然不能相守在一起但若能遠遠看着他還安好,也總比永遠失去他好些,對不對?”
若說程浩風是因要輔助她修煉到永恆之境而存在,命數就是要等他們情深意濃之時令他身死魂消,那麼不愛了是不是即能保得他長生永壽?
胡仙仙斬情絲的行爲看似是被催逼之下衝動行事,實際上早在心中演練多次,只不過在那之前缺少使她下決心的誘因。
她那種想法的邏輯並沒有錯,錯的是斬情絲後所產生後果。
冷秋朗指尖輕叩桌面,凝神細思,半晌後問:“你來找我是想讓我幫你分析,爲什麼如今的程浩風像變了一個人,但不是照你預想的模樣去變?”
胡仙仙頷首表示他說對了,又道:“我以爲他會變得只想着修煉、治國、傳道,看淡了情愛後是該這樣的,可沒想到會……有點邪氣、有點霸道、有點賴皮的樣子……他和我相處時半點也看不出沒有情絲了……有時候非常冷靜,有時候又很不講理,像個頑皮任性的孩子……”
說着就不由自主想起他,胡仙仙臉色微紅,言語表達也含糊起來。
冷秋朗輕輕轉動手中茶杯,出神地看着窗外月影,他總結了下胡仙仙的話:“簡單些來說,你想讓程浩風變成祖師那樣慈悲寬和、明正端嚴的人,沒想到把他變成了以自我爲中心如同魔王的人。”
“是的,本是希望他沒了兒女私情,能如同祖師那樣,沒想到會成這樣……也不是如魔王般壞,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胡仙仙小臉都皺成一團。
冷秋朗幽藍眸子閃着睿智的光,帶了嘆惋語氣說:“你不知該怎麼形容,那是因爲你不願意破壞他在你心中的固有形象。你愛他,又對他有愧,你自認爲所有一切都是自己造成,又怎麼忍心責怪他?”
沒想到冷秋朗很容易點破了自己內心的萬般糾結,胡仙仙只能點頭默認。
麥娜莎在一旁安靜聽着,不解地問他們爲什麼程浩風和胡仙仙在一起就會身死魂消,他們說了很久關於興亡更迭、因果循環的話,她還是沒聽懂。
最後,麥娜莎捂着耳朵笑道:“不用說了,我實在理解不了你們的想法!天道所定的結局最後會怎麼樣猜不透的,何必去猜呢?
你心裡有我,我心裡有你,在一起相處很舒服很快樂,應該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時光,而不是想那些虛無縹緲的事。
即便如你們所說,程道長做了很多逆天悖道的錯事,可那對錯得是旁人評說,胡姐姐沒必要管他是對是錯。”
心思單純的人所秉持處事方式也單純,可胡仙仙如今無論如何也沒法做到像她這般單純地去想去做。
冷秋朗修長的食指輕點了點麥娜莎額頭,眼中盛了滿滿的寵溺:“我真是有福了,能跟你相守,再苦再難也都能還有希望。”
胡仙仙撇嘴輕笑,當初冷秋朗還裝很冷酷的樣子要攆麥娜莎去找個平凡人呢,如今過得不也挺好?
笑容才展開即凝固了,胡仙仙猛然回想起程浩風爲了不使她生情而冷言冷語對她的事,又想起冷秋朗融入凌山後要和麥娜莎分開的事,對比她要讓程浩風忘情的事,驚悟自己也做了自以爲替對方着想卻在傷害對方的事。
冷秋朗見她神情異樣,嘆息着:“唉……人啊,若是有情,怎麼樣都有情……只不過有時候會用錯表達情感的方式。”
用錯方式?胡仙仙苦笑,她不僅是用錯方式,她還想錯了道理,斬情絲是爲了讓程浩風不會再有生死大劫,可事實上把程浩風推向了更危險的處境。
“天意難改……天意難改……天意難改……”胡仙仙失神地呢喃。
冷秋朗盯着她看了看,很快明白她所說的意思,但沒說破,長嘆了幾聲。
看他們玄玄乎乎的樣子,麥娜莎追問起來。
冷秋朗儘量簡明說道:“天意之所以稱天意,那就不會按任何人的意願而改變。
我大哥選中程浩風助他逃出鎮龍囚玄陣不是偶然,但我大哥的做法是不是傻呢?被鎮壓還有放出來的一天,逃出後卻被滅得只剩殘魂,何必逃呢?
或許,他和程浩風不僅是共謀脫逃,還有更大的圖謀。不論是天地浩劫,還是程浩風身死魂消的命數,或是仙仙成爲永恆之心的天命,全都難改。”